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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巧巧獨自一人走到遠離眾人數百米處的小溪下游,看到這裡水面漸闊,水流漸緩,且夾岸蘆葦狂吐白絮,汩汩清流環繞巨石,既環境優美,又幽靜異常,這才放下懷中包單,選擇一塊乾淨而平整的石頭彎腰蹲身,蘸水洗衣。

  幾天不見,梁巧巧已是很見清瘦,原本胖乎乎的臉蛋似乎小了一圈,只顯得兩隻秀眸特別的大特別的亮;此刻她蹲身石上有氣無力的揉搓著衣服,甚或偶爾一個姿勢保持半天動也不動,臉上滿是茫然無著的表情。

  大半個小時過去,梁巧巧僅只洗完一條暗紅色的純羊毛圍巾,她起身走到近旁將圍巾攤開搭於一叢灌木的梢頂上,然後從包單內隨意取出一件上衣,踩著石頭重新蹲身彎腰,面對悠悠清流,有一搭沒一搭的慢慢搓洗著。

  晴藍的天空下,溜溜的涼風中,不知道是哪座山哪道坡間,時斷時續、時而清晰又時而模糊的傳來歌聲:

  日頭出來一火盆兒,

  門前坐著小佳人兒;

  手拿銀針納鞋底兒,

  納著納著走了神兒。

  ……

  「咚——」忽然,一顆石子落在梁巧巧面前的溪水裡,在盪起圈圈漣漪的同時,也濺了梁巧巧滿臉的水珠。

  梁巧巧激靈靈打了一個哆嗦,倏然站立起身,瞪大眼睛朝向背後的山石和樹林望去,但山石和樹林全都靜悄悄的,並不見半個人影。

  開始時候,梁巧巧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接著便又以為石子不過是由上面的山頂碰巧滾落下來而已;她猛一甩頭,將兩條大辮子甩在腦後,抬起右臂借用襖袖擦去臉上水珠,然後重新彎腰蹲身,慢慢的搓洗著衣服。

  不想剛過片刻便「咚」的一聲,又是一顆石子飛來落在水中,再次濺了梁巧巧滿臉的水珠。

  這次梁巧巧確認是有人在和自己開玩笑了。

  梁巧巧迅速開動腦筋思考著:平日裡愛和自己開這種玩笑的,除了哥哥沒有外人;但哥哥這一刻正在參加連部組織的政治學習,是不可能分身翻山越嶺跑這麼遠來逗自己玩的。既然不是哥哥,難道……是他?

  對,一定是他!

  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梁巧巧一掃滿臉郁沉表情,兩個嘴角也忍禁不住的洋溢著快樂的笑;她站立起身,轉頭衝著山石和樹林低聲喊道:「小貨郎是你嗎?小貨郎,是不是你啊?」

  山石和樹林並不應答,只托著微微清風捎來「呱呱」幾聲青蛙的啼叫。

  梁巧巧開心的笑了,她側耳傾聽片刻,忽然扔下衣服就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叫:「小貨郎,這大冬天的哪裡來的青蛙。是你,分明是你,肯定是你!」

  「呱呱」「呱呱」……

  梁巧巧跑至左面的一片山石間,青蛙的叫聲卻響在了右面;梁巧巧跑至右面的一片山石間,青蛙的叫聲卻響在了左面。

  遠處,歌聲依舊時斷時續、時而清晰又時而模糊的響在耳邊:

  心裡想著那小哥兒,

  銀針扎了手指肚兒;

  哎呀我的那小哥兒,

  你害妹我丟了魂兒!

  ……

  「小貨郎,不管你怎樣躲,我今天都非抓到你不可!」梁巧巧低聲喊著,不屈不撓的循著青蛙啼聲追去。

  「呱呱」「呱呱」……

  青蛙仿佛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角落裡叫著,逗引得梁巧巧腳步不停的向前追跑。

  梁巧巧一路追至距離小溪半里多遠的山石和樹林間,眼前一個黑色身影一晃便倏然不見了,只留下幾聲「呱呱」的青蛙啼叫。

  「小貨郎你別跑,這樣逗我的,這樣跟我打招呼的,除了你還能有誰?你快站下,等我一等!」梁巧巧放聲喊道。

  人影在山石和樹林間忽東忽西,梁巧巧便也跟著跑得忽東忽西;人影在山石和樹林間忽南忽北,梁巧巧便也跟著跑得忽南忽北。

  後來梁巧巧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就停腳住步嘟嘴叫道:「小貨郎,你不肯露面就算了。我累了,我不追了,我要回去洗衣服了!」

  梁巧巧說完,背靠一塊上大下小、倒立如栽的大石頭站下,屏住呼吸尖起雙耳,努力諦聽著周圍的動靜;結果雙肩後面忽然伸出兩隻手捂住了她的雙眼,同時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叫道:

  「猜猜我是誰!」


  「狗!」梁巧巧毫不猶豫的大聲答道。

  「我是狗,」陰沉沉的聲音又道,「那你是誰?」

  「你是狗,我當然是狗來問了!」梁巧巧再次毫不猶豫的答。

  陰沉沉的聲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正是心中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那個人;梁巧巧使勁去掰那雙手,同時口裡叫道:「小貨郎,你放手,你快放手,悶死我了!」

  小貨郎聽話的放開了手。梁巧巧轉頭看去,小貨郎站在大石頭側旁,微垂著頭,滿臉悶悶不樂的表情。

  「小貨郎你怎麼了,你都好多天好多天沒有找過我了。我每天在工地上幹活時候,總要幾十遍幾百遍的抬頭去看山頂的那棵山楂樹,可山楂樹上一直不見你的白毛巾……」梁巧巧說道。

  小貨郎低著頭,並不答話。

  梁巧巧繼續說道:「我想去你看守火藥的山洞找你,可又不知道具體地方,而且工地上的活路又緊,沒有領導批准我不能亂跑……」

  小貨郎依舊低垂著頭,不肯答話。

  「小貨郎你說話你快說話啊。」梁巧巧伸手抓住小貨郎的袖口使勁搖著叫道,「你這樣不說話,是變啞巴了還是變傻巴了?」

  小貨郎一屁股坐在旁邊一塊橫躺著的大石頭上,嘆氣說道:「別提了,總之以後我再也不能輕易找你玩了!」

  「為什麼?難道真是因為我哥的緣故?」梁巧巧說道,「那次我哥說他對你……我已經狠狠的和他吵過一架,而且好幾天都沒搭理過他了。其實我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就好了!」

  小貨郎臉上現出感動表情,轉頭望著東南方向,慢慢說道:「沒什麼,當然不是因為你哥的緣故。我只是,只是……」

  「聽著小貨郎,要是沒有別的什麼原因,你就得每天來找我玩。聽到了嗎,小貨郎你聽到了嗎?」梁巧巧衝著小貨郎跺腳叫道。

  小貨郎目視東南方向,以牙咬唇沒有答話。

  遠處的歌聲依舊時斷時續、時而清晰又時而模糊的響在耳邊:

  妹家門前一口井,

  青石碌碡掛井繩;

  一天三趟去打水,

  三天十趟不落空。

  來回十里渾不怕,

  群狗吠我也不驚;

  不為打水灌滿缸,

  只看妹妹好面容。

  ……

  「小貨郎,你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想你,有好幾次想你都想得快要哭了。」梁巧巧帶著哭音叫道,「我哥他不同意我和你來往,但他根本攔擋不了我;要想真正攔擋住我,除非是這山倒立,水倒流,工程明天就結束……」

  小貨郎轉過頭來一眼不眨的注視著梁巧巧,梁巧巧也一眼不眨的回視著小貨郎。

  終於,小貨郎下定決心似的高舉右臂,大聲說道:「巧巧,你是個好姑娘。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哪怕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上結溜冰,我也會頭頂鐵鍋腳穿木鞋,風雨無阻的來找你玩!」

  「你不怕我哥揍你了?」

  「怕!」

  「那你咋辦?」

  「皮糙肉厚,經得起揍唄!」

  「不行,你得想其他辦法!」

  「我當然會想其他辦法了。要是這都能難倒我,那我還是小貨郎嗎?」

  小貨郎說完,兩手相抱放於唇邊,鼓腮嘬嘴奮力猛吹,時而模仿出畫眉鳥、楝八哥的鳴叫,時而模仿出憨斑鳩、黃瓜鷺的鳴叫,其模仿四聲布穀「豌豆搭垛、割麥插禾」的鳴叫聲特別惟妙惟肖,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哇,小貨郎你真是多才多藝,太了不起了!」梁巧巧鼓掌跳腳叫道。

  小貨郎下巴一揚,臉上露出驕傲表情,笑道:「小菜一碟!」

  接著,在梁巧巧崇拜的目光中,小貨郎右手一揮,頗有大將風度的說:「咱們的接頭暗號變了,不再是往山楂樹上掛白毛巾了。記住,以後只要聽到連續三聲『豌豆搭垛』,那就是我想見你了。你只管循著聲音找我就是!」

  「對嘛,這才是我的好小貨郎嘛!」梁巧巧高興得破涕為笑,連連在地上歡跳起來,但接著就口氣大變,「呀,不好了,不好了!」

  說完也來不及解釋便快步朝向山下奔去,小貨郎急忙追在後面。

  原來就在兩人說話間隙,山下驟然颳起一股旋風,將梁巧巧原本晾在灌木梢頂的純羊毛圍巾掠起,飄飄搖搖落於溪水正中;現在,羊毛圍巾正在隨著悠悠水波時卷時舒的漂向遠方。

  梁巧巧在前小貨郎在後,兩人沿著溪岸疾步快奔,直直跑出兩里多地;雖然遠遠的趕在了圍巾前面,但因石岸高出水面數米,且圍巾又漂在距岸丈余的溪流正中,眼看是無法夠著的了。

  梁巧巧急得失聲大哭:「我的圍巾,我的純羊毛圍巾。這是我爸在入朝參戰那年買給我媽的唯一的紀念品,後來我媽去世,又把它留給了我和哥哥……」

  「巧巧不哭。你放心,我小貨郎今天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將它追回,親手交在你的手中!」

  小貨郎說著連棉襖棉褲也不及脫下,便一躍而起,衝出溪岸跳落水中,拼命的朝向圍巾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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