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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點左右,明媚的太陽光柱呈四十五度角從東南天空傾斜照射下來,太陽光柱里閃爍著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套成一個又一個虛幻的光環,望去非常漂亮。

  翻越兩三座山頭,在杏山群山環抱的深處,距離十林公社工段五六里地的地方,南山南坡,有條溶溶脈脈淌著細流的無名小溪;小溪最上游處不過兩步來寬,就是老咕嘎每天挑著桶擔前來打水的地方。

  此刻,無名小溪兩岸,叢生而蕭瑟的蘆葦間,雜亂而潔淨的頑石旁,三三五五的分布著眾多的大姑娘小媳婦,一面嘻嘻哈哈的戲水打鬧,一面忙忙碌碌的汰洗衣物。

  年關將近,又是難得的周末晴天;根據縣指揮部統一部署,一大清早起床,所有的男工女工就對各自居住窩棚開展了大掃除:把藁蒹、被褥、枕頭等全部放在陽光下摔打曝曬,同時清掃地面,清理牆面,投放老鼠藥,並由「除四害小分隊」的隊員們背著噴霧機,挨個窩棚噴灑「滅虱靈」和「六六粉」,以防老鼠、虱蟣和其他寄生蟲孳生繁衍,危及廣大民工們的身體健康。

  蓮花落在投放完老鼠藥後,單手掐腰,站到女工窩棚門前大聲唱道:

  老鼠藥,藥老鼠,

  大的小的都揩住。

  男老鼠吃了不會動,

  女老鼠吃了蹦三蹦;

  蹦三蹦來蹦三蹦,

  末了還是不會動。

  「壞傢伙,今天逮住你,非給你來個老頭看瓜不可!」文芳、長蕙一群大姑娘小媳婦衝出窩棚,嘴裡大聲的喊叫著,直把蓮花落嚇得屁滾尿流,轉頭就跑……

  大家忙活半個上午,大掃除告一階段;根據安排,男工們以連為單位開展政治學習,傳達來自首都BJ的最高指示,開展毛主席著作活學活用競賽;女工們則各自為戰,分將床單和衣服等物收拾打包,來到五里開外的小溪邊搓洗晾曬。

  周月紅、小蔥和甜甜混在眾多的大姑娘小媳婦群中,沿著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翻山越嶺來到溪邊,尋找一處溪水較深、清靜幽僻的角落蹲身洗衣。周月紅將一件陰丹士林布上衣蘸飽了水,然後疊放石上,左手按壓,右手掄舉棒槌反覆捶打著;小蔥和甜甜各將衣物先在水中擺洗幾遍,然後又將從山上采來的干皂莢板掰碎包於其中打磨出沫,最後才在坑坑窪窪的石板上揉搓起來。

  靜水緩流的小溪兩岸,大姑娘小媳婦們或彎腰蹲身或你來我往,忙得不亦樂乎:有的將衣物濕水後放在石板上使勁揉搓,有的將衣物捲成筒狀後手拿棒槌猛力捶打,也有的兩人相對而立各抓床單一角努力的反向狠扭以使水珠儘快滴落。歡聲笑語,如珠玉落盤般的不時嘩嘩響起。

  「蓮花落,來一個;蓮花落,來一個!」文芳、長蕙等七八個小媳婦忙裡偷閒,回頭衝著北山山頭唱歌般的齊聲吆喊。

  蓮花落單手掐腰,獨站北山山頭的一塊大石頭上道:「來個什麼?來個『姐兒做了半天工,餓得褲腰帶子往下松;哥兒幹了半天活,想吃你胸前的大白饃』嗎?」

  「不是,不是!」文芳、長蕙等人答道。

  蓮花落道:「那就來個『光棍苦啊光棍苦,褲襠破了沒人補;光棍樂啊光棍樂,看見寡婦挪不動腳』吧!」

  「不是,也不是!」文芳、長蕙等人答道。

  「那來個什麼?」

  「反正別唱那些下三路的,你就揀那正經好聽的來一個嘛!」

  「我要是不來呢?」

  「不來?當心姑奶奶們捉住你,弄你個老頭看瓜,叫你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蓮花落和文芳、長蕙等人嬉笑半天,方清清嗓子,高聲唱道:

  溫暖的太陽翻過雪山,

  雅魯藏布江金光閃閃,金光閃閃;

  萬惡的叛匪被消滅,

  解放軍來到咱家鄉,

  呷啦羊卓若呷啦羊卓若桑。

  親愛的解放軍來到了咱家鄉,

  來到了咱家鄉。

  哎,班長洗衣服來了?

  哎,班長洗衣服來了!

  啊嗨——

  ……

  周月紅蹲在石前,棒槌掄舉的頻率越來越低,落下的力度也越來越小;她的目光盯著面前的粼粼波光,漸漸的,波光里似乎再次顯現出了梁棟的臉龐……


  自打左手拇指受傷以來,梁棟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在工地上出現過了,這令周月紅既坐臥不安又心神不寧;有好幾次上下工時候她都走到梁棟所住的窩棚附近,想攔住四賴子、驢娃或高二寸打問梁棟的情況,然而最終還是因為擔心自尊心受到挫傷而作罷。

  昨天下工時候,周月紅獨自一人站在窩棚門前的那株梨樹下,百無聊賴而又心有期冀的望著山下,忽然就看見范曉荷和梁棟一前一後從暮色里走了過來。山道極狹,范曉荷親近的傍附梁棟,邊走邊對他說些什麼;梁棟聽完反覆搖頭,范曉荷便咯咯笑著,伸出拳頭輕輕捶打梁棟的胳臂……

  那一刻周月紅的心情非常複雜,眼中甚至對范曉荷射出了羨慕、嫉妒和恨的光芒。

  最終,周月紅目中羨慕、嫉妒和恨的光芒還是漸漸消解了,只在嘴裡喃喃的念叨著:梁棟,梁棟……

  周月紅並不知道,那一刻,其實在她身後更高的山間正站著王九安;王九安牙齒咬著嘴唇,同樣用相當複雜的目光望著她的身影。

  「哎,哎月紅,你的衣裳……」

  周月紅正在神思恍惚之際,耳畔忽然聽得有人大聲喊叫,猛一回神,這才發現衣裳不知什麼時候竟脫離雙手漂浮水中,正在隨波逐流而去,遂趕緊起身追跑幾步,伸出棒槌,將其夠住搭撈上來。

  「小蔥,甜甜,我發癔症,你們兩個也發癔症了,怎麼都不知道幫我看著衣裳?」周月紅向善意提醒自己的婦女道了感謝,然後轉頭望著身旁同樣心不在焉的小蔥和甜甜埋怨說道。

  小蔥和甜甜也很打不起精神的樣子,結巴說道:「月紅姐,我們,我們……」

  「怎麼了,你們兩個?」

  周月紅丟開棒槌,兩袖挽起老高,雙手按緊衣裳呼隆呼隆的在石板上一陣猛搓狠揉,抬頭看到小蔥和甜甜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模樣,伸臂將搭落額前的一綹長發向耳後攏了攏,開口問道。

  「這兩天老覺得心裡有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小蔥說道。

  甜甜說道:「我剛聽到文芳、長蕙罵蓮花落,說他是蛤蟆蝌蚪攆鴨子,——作那一疙瘩肉哩。就嚇了一跳,覺得好像是在說我!」

  「到底怎麼了嘛,你倆別再蚊子放屁,——小聲小氣的,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咱扛竹竿進巷道,——直來直去好不好!」周月紅喝道。

  小蔥轉頭四面張望一周,看到大傢伙兒依舊各自忙碌說笑,沒人注意這邊,方才湊近過來小聲說道:「月紅姐,你說我們把王九安額頭打破的事,他不會報告公安局來抓我們吧?」

  「我這兩天做夢都夢見公安人員來到了工地上,手裡拎著明晃晃的手銬……」甜甜惴惴不安的補充說道。

  周月紅臉色一沉,斥道:「說話用詞準確些,是我,不是我們打的王九安。這件事情和你兩個完全沒有半分錢的關係,你們有什麼怕的?再說了,是他在工地造我的謠在先,我拿石頭打他的頭在後;他要是敢去報案,我就敢當著公安的面,把事情的根根秧秧說個瓜清水白。——看到最後丟人打傢伙的到底是誰?」

  「月紅姐,你的意思是說他……只會吃個啞巴虧,不敢報案?」小蔥和甜甜仿佛頗不相信的問。

  「廢話,他去報案,那不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那不是拉屎拉到褲襠里,——自己給自己治勁嗎?」周月紅雙手扯著衣裳兩角,使勁的甩了幾甩,走到小溪岸邊攤開搭在一叢灌木梢上,然後轉身說道,「他要真想報案,早該報了,還能拖到今天?」

  「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因為直到現在,公安還沒來找我們的麻煩!」小蔥和甜甜同時盯著周月紅,看周月紅的表情十分肯定,這才點了點頭,把一顆懸得老高的心放了下來。

  一旦放下壓抑幾天的心理包袱,小蔥和甜甜立刻高興起來,嘰嘰咯咯說笑個不停,最後兩人不顧寒冷,乾脆挽起褲角跳進清澈的溪水裡,也像其他的姑娘媳婦們一樣半是洗衣半是打鬧,直把胳臂小腿凍得通紅的蘿蔔似的。

  「呀,甜甜,你怎把水豁到了我的頭上?」小蔥叫道。

  甜甜回道:「廢話,明明是你把水豁到了我的頭上!」

  小蔥和甜甜爭論不清,索性互相捧水豁向對方,結果就把一捧水灑在了周月紅頭上;周月紅呵斥兩人道:「瞧把你們兩個興奮的,大冷的天,當心感冒!」

  兩人嘻嘻哈哈答道:「月紅姐,要不是大冷的天,我們簡直想撲在這水裡洗澡哩!」

  「我看你兩個是老鼠給貓捋鬍子,兔子枕著狗大腿,——高興起來連命都不要了。還不趕緊上岸,難道非等凍感冒了才好?」周月紅眼睛一瞪,厲聲喝道。

  小蔥和甜甜乖乖的走了上岸,一邊凍得吸溜吸溜哆里哆嗦的,一邊各從一側抱著周月紅的胳臂撒嬌說道:「月紅姐,我們上來了,我們聽你的話上來了。可等明年夏天時候,你得陪我們下河好好的洗一回澡呀!」

  周月紅被纏不過,又不想拂了小蔥和甜甜的好心情,只得順著她們的語氣說道:「好好好,明年夏天時候,我就陪你們下河好好的洗上一回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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