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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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何辜!天下不可亂!」

  「只要陛下一日不收回成命……」眾人齊聲高呼,「我等絕不會退卻半步!」

  轟隆!

  須臾,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狂風怒吼著,吹得駿馬昂首嘶鳴。

  雨水打濕了陸炳的視線,就連他腰間佩掛的那柄繡春刀,此刻也流淌著雨水,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大人,這雨下得愈發大了……」

  正在此時,一名錦衣衛匆匆跑來,將一把雨傘遞到陸炳手中。

  「他們這些人該當如何處置?」

  「要不要全都給……」

  那名錦衣衛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狠戾。

  陸炳卻忽地轉過頭來,沉聲道:「大明江山唯聖上獨尊,誰敢忤逆聖上,誰便是不忠不孝之人!」

  言罷,他大手一揮,「把他們全都給我押進刑部大牢,再各挺杖一百棍子!讓他們好好嘗嘗違抗聖意的下場!」

  「是!」

  眾錦衣衛齊聲應道,隨即朝著那些人疾馳而去。

  「你們要幹什麼!」

  「混蛋,快放開我們!」

  「你們這些武夫……」

  一時間,叫罵聲、呼喊聲此起彼伏,場面混亂不堪。

  陸炳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毫無波瀾。

  「陸炳!」眼見眾人一個個全都被錦衣衛架走,楊慎雙目圓睜地吼了一聲,「你這般粗魯地對待士大夫!就不怕將來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嗎!」

  無能文人最能狂吠。

  看來朝廷還是讓你們吃得太飽了!

  就粗魯對待你們了又怎樣?

  北宋對待文人很好啊,尤其是宋仁宗在位時期,那簡直就是盛產槓精的沃土……

  可結果呢,還是逃不了靖康之恥……後世都把文人當狗罵了!

  「有什麼話就去刑部大堂說去吧!」陸炳與他對視,「至於你這個狀元郎,跟本千戶走一趟吧。」

  ……

  &&&

  乾清宮。

  「老臣叩見陛下。」楊廷和靜靜地看著屏風裡的人影,拱手說道:「不知陛下所召老臣何事?」

  「來人,賜座。」屏風裡傳來皇帝淡淡的聲音。

  楊廷和落座後,眼見皇帝還是沒有發話,不由得一怔。

  領導這是要突擊檢查工作了……

  是問話?還是問帳?

  近期,內閣對錢寧、江彬等人展開了大規模的清查行動,抄沒了他們的家產,收上來不少的銀子。

  皇帝不會真要過問此事吧?

  經過短暫的猶豫之後,楊廷和神色凝重地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看向屏風,緩緩說道:

  「啟奏陛下,近日朝廷對江彬等人的家產進行了全面沒收清算,總計查得白銀三百萬兩之多……」

  「此外,還有何孟春主動交上來的一百一十萬兩白銀。如此算來,共計四百萬兩整。」

  聽到這裡,朱厚熜不由得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其實,他本來只是想讓楊廷和先稍作等待,等到他兒子楊慎來了再說。

  誰曾想,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竟是這般敬業,毫不猶豫地就將這些重要信息全盤托出了。

  四百萬兩白銀,說起來倒也不算一個小數目,但相較於整個國家的財政需求而言,似乎又不夠用……

  ……

  「嗯,朕知道了。」

  眼見屏風裡依舊傳出一道淡淡的聲音,楊廷和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半晌後,外邊傳來了動靜。

  「陛下,狀元郎已經帶到。」

  楊廷和下意識地轉頭望去,目光正好落在了走進來的黃錦身上。

  旋即,靜靜地觀察黃錦的神色,很快又瞟了一眼屏風,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之色,這皇帝今日到底整得是哪一出啊?

  苦思冥想了片刻,卻始終無法猜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他索性閉上雙眼,不再去費神思考。

  就在他剛剛閉上眼睛的一剎那,皇帝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寂:「把人帶進來。」

  不一會兒,幾名錦衣衛踏步而入,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名男子。

  「臣楊慎……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聞言,楊廷和眉間冷然,猛地睜開眼睛。

  「慎兒?!」

  「閣老……您怎麼也在此?!」

  父子倆皆是如木雕般怔怔地望著彼此。

  「咳~」

  朱厚熜輕咳了一聲,硬生生地打斷了這父子之間的對視。

  「楊慎,正德六年的狀元及第,官至翰林院修撰,更是參與了《武宗實錄》的編修……當真是好一個才華橫溢、名動京城的狀元郎!」

  屏風裡傳來皇帝略帶諷刺的聲音。

  「朕且問你,你既受朝廷俸祿,就該盡心盡力為朕辦事,可你倒好,不僅本職工作不好好做,反倒帶著人跑去左順門鬧事!」

  「甚至還大聲呼喊什麼『百姓何辜,天下不可亂』!」

  「哼,你好大的膽子!朕倒是要問問你,如今是天下大亂了嗎?!」

  隨著皇帝最後一句話落下,楊廷和整個人微微一顫,他直直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心裡的困惑瞬間即逝。

  難怪今日在家裡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敢情竟是跑到左順門去惹出這般事端來了......

  楊慎跪在原地,面對皇帝的質問,卻是毫不退縮。

  他昂首挺胸,朗聲道:「陛下息怒,微臣此舉並非有意冒犯聖威,實在是憂心國事,不忍見百姓受苦受難。」

  「朝廷若是真開了海禁……只怕真會釀成大禍啊!」

  「況且,陛下您執意將獻皇帝的牌位祔於太廟……此舉也是極其不妥當!」

  「請陛下三思!」

  楊廷和坐在一旁,聽著兒子如此直言不諱的回答,心中愈發焦急起來。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上邊的那道屏風,似乎想要透過它看出些什麼。

  然後又迅速將目光移到兒子身上,臉上露出一抹難以言說的苦澀。

  如今,他被夾在了皇帝與兒子之間,進退兩難……

  縱然心中有著千言萬語,一時間卻也不知究竟該如何開口才好。

  就在這時,一道凌厲的聲音驀然響起:「天下亂?!」

  朱厚熜霍然起身,看了楊家父子一眼,厲聲道:「這話你是怎麼敢說出來的?」

  「按照你的意思……朕開海禁,為父立廟……這大明朝就要完蛋了不成?!」

  不開海禁,大明只會衰落得更快。

  聽到皇帝這番怒斥,楊廷和悚然一驚,尤其是「大明要完!」這四個字更是如雷轟頂……

  旋即渾身一顫之下,竟是立刻從椅子上軟了下去。

  頓時,「噗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小兒觸犯聖威,這全都是臣教導無方......臣甘願領受任何責罰!」

  朱厚熜沒有理會他,看向楊慎,冷笑一聲:「哼,開海禁難道就會導致天下大亂了麼?楊用修,朕倒要好好聽聽你的高見,請你賜教於朕!」

  聞言,楊慎低著頭沒有說話,他自然知道此時說話就是槍打出頭鳥。

  有時候,當領導發飆的時候,保持沉默或許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眼看著自己的兒子沉默不語,跪在一旁的楊廷和卻是稍稍鬆了口氣。

  至少目前看來,兒子還算識趣,知道此刻多說無益。

  朱厚熜眼神深邃,凝視著楊家父子,繼而沉聲說道:

  「昔日,宋朝曾適度弛緩了對海外貿易的諸般限制,且允許民間商賈涉足其間。」

  「非但如此,朝廷亦特意在廣州、泉州、明州、杭州、密州等要津港口城市設置了專職的市舶司,以負責妥帖料理海外貿易相關事宜……」

  「縱覽整個宋朝綿延三百餘載,其經濟昌盛之程度堪稱歷朝歷代之冠,實為國富而民豐。」

  「以楊狀元之見,莫非宋朝當初施行開海禁之策時,國家旋即走向衰頹乃至覆滅了麼?!」


  「沒有吧……一幅清明上河圖已然詮釋了一切。」

  「至於朕為父立廟乃是盡孝於他老人家,有何不可!」

  「朕上次就曾當面詢問過你爹,你們楊家難道不是依舊照常供奉著自家祖宗的牌位嗎。」

  「至於天下的黎民百姓……他們才不會去在意這些事情。」

  「他們所渴望的不過是在飢餓的時候能夠填飽肚子,寒冷之時身上有衣服可以禦寒罷了。」

  「我大明朝實施海禁至今已有一百餘載了,可到頭來又怎樣呢?」

  「天下百姓仍舊生活困苦不堪,四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災民,饑荒更是接連不斷地發生……難道這便是實行海禁之策所帶來的所謂『豐碩成果』嗎!」

  聞言,楊慎一怔。

  其實對於天下百姓是否真的能夠吃飽穿暖,他壓根兒就沒有真正放在心上,這也僅僅只是他用來向皇帝進諫時所搬出的一塊擋箭牌罷了。

  「楊閣老,如今楊慎竟然公然帶頭逼宮,此事造成的影響可謂極其惡劣……」

  「依本朝律法而論,對此應該作何處置!」

  朱厚熜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楊廷和,等待著他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眼見皇帝突然把問題拋給自己,楊廷和狠狠一咬牙,硬著頭皮,一字一頓地回答道:「啟奏陛下……依律……理應將其打入大牢,並罰俸三年!」

  ……

  &&&

  京城,夏府。

  夤夜燭火搖曳。

  柔和的燭光照亮了女人那張絕美的容顏。

  只見她雙眸明亮如星辰,身姿婀娜多姿,恰似仙子下凡般窈窕動人。

  此時,她微微撅起嘴唇,帶著些許幽怨的神情,看了一眼正坐在書桌前埋頭苦幹的男人。

  然後,嬌嗔地輕喚一聲:「郎君,深夜了快快歇息吧,您明日一早可還得上早朝呢。」

  聽到女人叫喚的聲音,夏言緩緩轉過頭去,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嘿,你這婦道人家又怎會知曉朝堂之事?」

  「近日陛下龍恩浩蕩,准許我進入內閣。我若不能盡心盡力地為君父分憂解難,豈不有負聖上的隆恩厚澤?」

  女人聽後,不禁翻了個白眼,但語氣依舊淡淡地說道:「雖說妾身只是一介婦道人家,可與您相伴至今也已有些時日了。平日裡耳濡目染,多少還是能明白一些事理的。」

  「昨日下午,楊閣老之子楊慎竟然率領兩百多人前往左順門逼宮,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聽說那楊慎如今已經被打入大牢......」

  說著說著,女人突然眼前一亮,興奮地對夏言道:「如此一來,楊閣老定然不再受陛下的青睞和重用了。」

  「郎君,您平步青雲的大好時機到了……」

  言罷,她慵懶地伸了一個腰,用手托著下巴,一臉的嫵媚,再度輕聲叫道:「郎君,該休息了。」

  見狀,夏言頓時舔了舔嘴唇,合上文書。

  「呼……」

  旋即,吹滅了蠟燭。

  ……

  屋外,天空上繁星點點,時而亮時而暗。

  不時有一兩顆星刺進了銀河,或是划進了黑夜裡,帶著發白或發紅的光尾,輕飄的或硬挺的,直墜或橫掃著……

  便是給予這銀河不小的震盪,就連那黑暗之中也是有著許些閃爍的爆裂……

  ……

  &&&

  翌日,奉天殿。

  「陛下……」

  蔣冕微微躬身,目光直直地看著一臉平靜如水的皇帝,旋即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

  「那些人究竟何時才能被放出來?畢竟足足有兩百多號人,這背後可是牽扯到兩百多個家庭……

  「況且如今朝廷正處於極度缺人手之際,如果一直將這些人關押下去,恐怕對諸多事務的處理都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蔣冕一邊說著,一邊暗自觀察皇帝的反應,見到後者依舊面無表情,便繼續說道:

  「他們此次這般逼宮之舉固然是有所不妥……但不管怎樣,說到底他們也都是出於一片赤誠之心,為了陛下您,為了天下蒼生……」


  「臣懇請朝廷能夠儘快處理此事。」

  聞言,朱厚熜不悅地瞟了他一眼。

  片刻後,輕聲問道:「蔣敬之啊,朕倒是很想知道……」

  「如果有一天當你走在街上的時候,突然間一群平民或者乞丐衝出來指著你的鼻子大罵你是逆臣賊子,那麼你將會作何反應呢?」

  蔣冕聽到這話後,不禁一怔。

  我在跟你談論朝廷的大事要事呢......

  你怎麼就突然提起這些乞丐來了?這兩者之間有何關聯啊?

  再者說了,咱們朝廷的官員那可都是經過層層選拔、飽讀詩書之士,又豈能與那些整日流浪街頭、衣衫襤褸的乞丐相提並論呢?!

  「陛下……」

  蔣冕嘴巴微微一動,似乎還想繼續申辯些什麼。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身旁的楊廷和正不動聲色地朝自己使著眼色。

  見狀,他心中一凜,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話也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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