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們都不講理
月落烏啼。
皎月和星辰隨著那道黑影的到來，紛紛藏匿起來。
白日凶獸肆虐，河岸邊幾棟房舍坍塌，臨近無損的房舍也不敢住人，致使安江坊臨水這片區域少有燈火映明。
更不要說此時夜深人定之時。
蘇乘衛一臉懵倦，看著面前這張圓潤小臉愣神片刻，隨後將手指放在唇前作噓聲提示。
心裡懷疑惑，這小女孩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身後來了，且自己竟然沒發現，難道只是因為光注意剛才那道黑影了？
他將其攬到胸前，壓低聲音問：「你是哪家的小娃娃？這麼晚出來幹什麼？你娘呢？」
韓凝櫻眨著黑珍珠似的水靈眼睛盯著他臉看，心裡覺得這個人好奇怪，也好好看，明明平時別人見到她都要喊一身「五師姐」，然後同她保持遠遠的距離。
這個人怎麼不一樣？
見她只是盯著自己的臉發呆，蘇乘衛上下打量這女娃一番，很乾淨的錦繡絲袍織就的衣服，卻不過分奢華，這嬌小玲瓏、眉清目秀的面相，若不出意外，長大後定然是個傾城絕色的存在。
不過，他是個正人君子，妹妹，那兒有姐姐好。
回眸看一眼沙灘上的黑影，那人貌似沒注意到這邊，蘇乘衛鬆了口氣，抱起韓凝櫻向離道走去。
只稍片刻，他就能將這個孩子帶離這處「是非之地」。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
韓凝櫻手捶腳踢，劇烈掙扎一番，竟從蘇乘衛懷裡跳脫出來，隨後向著安江坊街頭奔去。
一雙大手重新從她身後攬過來。
「你這小娃娃怎麼沒點眼色，看見那個黑影了嗎？很危險的，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危險？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感覺了。
或者說一種修士的直覺。
只是你個小娃娃怎麼會懂。
蘇乘衛想了個由頭，藏在房屋後，伸出手指哄道：「你看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衣服，肯定是個壞人所以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什麼黑衣服，是白衣服。」
「什麼白衣服，小屁孩瞎說什麼。」
夜色那麼濃，遠遠地看，那黑影模糊成一團水墨，他說是黑衣服沒什麼錯，只是這女娃娃說白衣服，估計是跟他鬧彆扭，蘇乘衛旋即正色道：
「管她什麼衣服，我現在帶你離開這裡，找你家人去，你可別再出聲了。」
說完，他不放心的伸出二指落在韓凝櫻唇前，捏了幾個手訣，將對方禁言，後又將其夾在臂彎里往大道另一個方向跑。
這孩子在他臂彎里好一番折騰，「唧唧嗚嗚——」發聲，性子固執得很，蘇乘衛怕她孩子性情上頭，恨不得嘴唇咬破，只敢用一點靈力封閉她嘴巴，伸出的兩根手指盡力夾住那張小嘴。
一路風塵蕩蕩地跑，渾然不知夾在腋下的韓凝櫻伸指向另一邊的提示。
「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
蘇乘衛心下一揪，驚訝這女娃竟然破開了禁言咒，不由加快了飛躍的步伐，「小姑奶奶，別喊了，我……」
呼——
蒼風灌耳。
通天威壓以水柱的形式自頭頂垂落，蘇乘衛眸光閃動，步伐暴動，竭力閃過幾次攻擊，身形向後方跳躍開數米遠。
幾息間，那個黑影竟已來到了他前方。
這人和蘇乘衛對面而立，身軀籠罩在一團貼身的墨影中。她瞳色極淺，淡如琉璃，眼睛卻是更為溫潤平和的深色。
蒼穹里幾縷月光透雲灑落，浮過她高挑身段時，微微閃動眼底一泓寒色，讓人覺得神奇的是，那月光仿佛知曉自己觸動她的怒意，很快又消隱去了。
此人手中執一道如凝冰般晶瑩剔透的修長劍鋒，劍身極薄，澄澈透明，散發著冰雪寒氣，周圍不乏靈光環繞，可見是一件神兵利器。
修為不低的仙宗子弟？
蘇乘衛腦海里忽然閃出那段被姜薇芷追著砍的相似場面。
這人貌似也是同姜薇芷一樣修習劍道。
莫不是練劍的人都渾身銳氣，用眼神看人的時候恨不得刺死對方。
太戾氣了……
韓凝櫻在他夾在腋下，尚在胡亂揮舞手腳，口中不斷重複著「救命啊，救命啊~」
蘇乘衛倒吸幾口冷氣，咬咬牙，窩心又氣悶，舉起手在那張小屁股上拍了兩下，力度不清不重，卻莫名其妙把那女娃的吵鬧聲止住了。
咦？這就老實了？
什麼原理？
他正鬱悶之時，慕瓊凌手腕一翻，劍花輕挑，鋒刃與地面摩擦而發出冷凜聲響。
手腕掀挑的動作乾淨利落，如撕裂布帛一樣輕而易舉在地面撕開一道豁口，於靜夜中格外駭人。
神兵利器盪開一道玻璃般清澈空明劍氣，直直朝蘇乘衛面門飛去。
這番攻擊在距離他臉面幾寸的距離略過，劍氣沖天，隨後在夜幕如煙花一樣炸開，肉眼可見，蒼穹中鉛重的烏雲被激盪的氣流向四面退散開，於這方天地間空留一處空明淨土。
僥倖躲過此番攻擊已很是勉強，蘇乘衛覺得臉上被那劍氣灼燒得火辣辣的痛。
緊接著對面又響起「嗆嘟」劍鳴，森冷的氣息令慕瓊凌周圍的靈光都裹上一層寒意，她手握青鋒，劍尖直指前方。
「等等！我是好人！」
只是任憑他這樣喊，對方竟一點沒有想要多費口舌的意思，
慕瓊凌身體宛若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積蓄凝勢片刻，暴足而去，先前幾番攻擊竟莫名被眼前這個練氣二層的傢伙躲開，實在令她窘顏，剛又當她面打了韓凝櫻，多少年了，沒見有人敢在她面前這麼放肆。
劍刃划過夜幕，斬斷一層薄薄月華。
她的劍，揮出去了，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從來沒有……
「喂，你是誰？」
蘇乘衛慢慢睜開眼，見一團黑霧浮動在距離自己幾個身位的地方，剛才手中拿的那把神兵利器已經消失不見。
那雙淡色瞳孔的漂亮雙眸落在他身上，猜不出情緒，語氣也很冷，可聲音非常好聽，如冬日封藏起來的蜂蜜，不知何物才能融開冰層，親澤一方滋味。
竟然是個女人。
蘇乘衛對此出乎意料，緩緩起身，將剛才死死護在懷中的韓凝櫻托到肩膀上去。
他拱手施禮：
「這位師姐，在下是好人。剛才夜間散步，意外看見師姐在沙灘上徘徊，想著帶這孩子離開，不曾想打擾師姐，並無任何惡意，不知師姐為何出手傷人？」
——師姐？
多少年沒人這麼叫過她了。
慕瓊凌打量起面前這個練氣二層的人，借月光看清此人穿著和長相——模樣俊朗，衣著得體，談吐倒也和氣，看起來不像歹人。
細看那身衣服款式，似乎是附近京城來的富裕人家子弟，到底是練氣二層，估計連她的真實境界都感受不出來，於是隨口回聲道：
「我以為你是人販子呢。」
蘇乘衛扯了扯嘴角。
人販子？
有我這麼又帥又有錢的人販子了嗎？！
「師姐真會開玩笑，我們這……」
蘇乘衛忽然一愣，立即背過身去，將肩頭坐著的韓凝櫻托到胸口，另一隻手捂住她雙眼。
只見慕瓊凌周身籠罩的墨霧正一點點消散，墜在風中，碎裂成無數銀光閃閃的光暈消散。
迎著遼闊海面，風捲雲舒，瓊凌仙子的絕色容姿顯露而出。
天上的星辰和月光忽然生動起來，萬千繁星落在她長長眼睫上，月華甘願在她眼底作襯，風和浪，一時都輕柔起來。
這一方天地安寧了……
除了極個別的。
「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蘇乘衛先一步轉過身，直到身後那團黑霧散盡也未正視過去，口中呢喃、祈禱不停。
「你今日入島？」
聞聲，蘇乘衛應聲答「是」。
「那就是為了入宗或者爭搶宗主席下弟子名額而來吧。」
「呃……可以這麼說。」
慕瓊凌想到他剛才幾次躲過自己的攻擊，雖然自己最後一擊之前的進攻多是放水，但這人那點兒修為竟三番五次躲避開了……
「入宗考核或許勉強可以，只是憑你練氣二層這點兒修為，實在入不了宗主的眼。」
「嗯，」蘇乘衛利落回應，「不入眼就不入眼，誰願意當那老妖婆的徒弟。」
「什麼？！」
蘇乘衛忽然背後一涼，感受到一雙銳利如刀的眼神架在脖子後面。
「你剛說什麼？你給我轉過身來！」
「不不不，道理我懂，看見你的臉，我肯定就活不了了。」
慕瓊凌氣道：「沒人敢背對我說話，轉過來！」
「不轉！這位師姐，天色已經很晚了，我還要帶這位女娃找她家人，我看不如今日就此分別，你放心，我嘴巴嚴實，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說完，他拔腿就跑，托著韓凝櫻在胸口往大道另一側跑，身後不見有什麼異動，或許那人也沒想跟他再言語，不由得鬆一口氣。
他只是奇怪懷裡抱著的這個女娃，從剛才開始不知在竊笑什麼，儼然沒有一點兒危機意識。
嘩——
風起，浪嘯。
蘇乘衛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穿過一層曼妙輕紗，靈氣像蠕動的水紋淌過肌膚，瞬息之間，慕瓊凌已閃瞬到他面前來了。
那張絕色麗顏以睥睨的姿態望他，不施展什麼仙氣道法，憑自身那股迫人氣勢就將對方腳步逼停。
蘇乘衛看著那張絕色面容晃了晃神，旋即正色道：
「不知師姐還有何事？」
何事？打了我徒弟屁股，說我老妖婆，現在又要拐走他徒弟，你還問我何事？！
看著眼前這人一臉坦蕩面色，慕瓊凌竟心裡何曾這般生氣，只是他先前又說自己剛入島來，難道沒人同他說起過關於本宗主的事情？
要是自己就這麼對一個練氣二層的人出手，傳出去，怕是要在三界中被作為笑柄。
「咳。我問你，你可見過瓊霓宗的宗主？」
蘇乘衛老實道：「沒見過。」
「那你為何說她是『老妖婆』。」
「雖然沒見過，但我見過她幾個徒弟，雖然個個傾城絕色，單脾氣個個刁鑽古怪，連蕭卿君那麼知書達理的人都與這位仙子有隔閡，那一定是這位仙子的問題了。」
慕瓊凌沉默一陣，又問：「你見過蕭卿君？」
「偶然遇到過。所以我猜測，或許是她們的師傅嫉妒她們美貌，變得刁蠻刻薄，才把她們逼走了吧。」
「膚……膚淺！你胡說！」
見那人冷淡的聲音終於有了情緒波動，蘇乘衛繞有所思。
——我說的又不是你，你這麼生氣幹什麼。
先前忘記問陳景晨關於瓊凌仙子坐下另一個弟子了，在遇到的那些『散修』中，無有出那四人其右的存在，故而當時只顧著回顧往事，才撂下這個空檔。
反觀眼前這人身手和脾氣，與姜薇芷多有幾分相似，或許就是傳聞中的第五名師姐吧。
這樣的話，那她聽見自己說仙子壞話而生氣就解釋的通了。
——嗯，肯定是這樣！
「嘻……嘻嘻…嘻嘻嘻…」
慕瓊凌：？？？
蘇乘衛：？？？
兩雙眼睛尋聲望去，只見韓凝櫻坐在蘇乘衛臂彎里，將腦袋抵在他胸口，一雙小手捂著嘴巴竊笑不止。
稚嫩的笑聲在夜色中如漣漪般盪開。
蘇乘衛舉起另一隻手放在韓凝櫻小腦袋上輕輕揉了揉，以為她正是給自己捧哏，再次藉機而言：
「看，連這娃娃都覺得我說的對，可見這就是事實。」
慕瓊凌臉色陰晴不定，緩步走到蘇乘衛面前來，伸手要去將他懷裡孩童抱走。
畢竟是仙子座下第五弟子，蘇乘衛念她就算脾氣再刁鑽，也不會為難一個孩子，女孩跟了她，肯定會被安然送到其父母身邊去的，並未抵抗。
豈料韓凝櫻竟像一開始那樣手捶腳踢，耍起小孩子脾氣來，抓著蘇乘衛衣領不肯撒手。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
童聲抖抖顫顫，竟帶一絲哭腔。
蘇乘衛感慨自己可真是受孩子喜歡啊。
只有韓凝櫻自己知道，就這麼被師尊抓走，指定是少不了一番責罵的，都怪這人剛才說師尊是「老妖婆」，雖然她也這麼覺得……
「師姐，你認識她家人？」
慕瓊凌沒好氣瞪他一眼，「認識，還很熟悉。」
聽對方這麼說，蘇乘衛心底那處疑慮也沒有了，畢竟是仙門弟子，說的話還是很有可信度的，就是懷裡這娃娃手勁兒可真大，衣領都要被扯爛了。
慕瓊凌何曾見過韓凝櫻這麼黏人，竟還是對一個外人這麼依賴，且這個外人還對她師尊出言不遜；
為師口拙嘴笨，你不幫為師出氣就算了，竟還跟他站在一邊。
就此越想越氣，她手臂上一用力，帶出一條拋物線，韓凝櫻作為節點，連同蘇乘衛一起甩飛出幾米遠。
沙灘上留有一道數米長的筆直劃痕。
韓凝櫻坐在蘇乘衛胸口，伸手推了推，將他搖醒，竟出聲道：
「師姐，不認識，不認識。」
不認識？
蘇乘衛奇怪起來，如果不認識，那對方剛才為什麼說「很熟悉」，保險起見，他將韓凝櫻抱在懷裡，
「這位師姐，要不還是由我送她回家好了。」
——果然，瓊凌仙子座下的弟子，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個五師姐也是個臭脾氣，竟要對一個女童下手。
「哼……」
幾道冷音從慕瓊凌鼻子裡冒出。
好哇，好哇，喜歡演戲是吧？師尊就陪你演！
「師姐我夜出確實有任務在身，只是向來不喜歡第三個人知道，那麼今天，你和這個小姑娘，必須沒一個。」
蘇乘衛：「？？？」
那柄散發著冰霜寒氣的劍重新凝聚，素衣之下，盡顯殺意。
他正要說話，迎面一道劍氣削來，嚇得他手忙腳亂往旁邊躲。
一劍，兩劍，三劍……
入眼，四面八方全是劍氣。
「我就知道，這些師姐全不講理！」
無數劍氣斬得沙灘飛沙走石，黃塵漫步，蘇乘衛手捏劍訣，召來佩劍護身，自是不敢正面敵對，飛快縱身跳躍到劍身上，迅速朝天際逃去。
一道青色劍芒緊隨其後。
兩道流光在半空爭相纏繞，肆意追逐，流光相撞在一起，嗡嗡劍鳴聲震動星辰，期間，夾雜一道女童的歡快笑聲，讓整個「鬥爭」顯得奇怪起來……
皎月和星辰隨著那道黑影的到來，紛紛藏匿起來。
白日凶獸肆虐，河岸邊幾棟房舍坍塌，臨近無損的房舍也不敢住人，致使安江坊臨水這片區域少有燈火映明。
更不要說此時夜深人定之時。
蘇乘衛一臉懵倦，看著面前這張圓潤小臉愣神片刻，隨後將手指放在唇前作噓聲提示。
心裡懷疑惑，這小女孩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身後來了，且自己竟然沒發現，難道只是因為光注意剛才那道黑影了？
他將其攬到胸前，壓低聲音問：「你是哪家的小娃娃？這麼晚出來幹什麼？你娘呢？」
韓凝櫻眨著黑珍珠似的水靈眼睛盯著他臉看，心裡覺得這個人好奇怪，也好好看，明明平時別人見到她都要喊一身「五師姐」，然後同她保持遠遠的距離。
這個人怎麼不一樣？
見她只是盯著自己的臉發呆，蘇乘衛上下打量這女娃一番，很乾淨的錦繡絲袍織就的衣服，卻不過分奢華，這嬌小玲瓏、眉清目秀的面相，若不出意外，長大後定然是個傾城絕色的存在。
不過，他是個正人君子，妹妹，那兒有姐姐好。
回眸看一眼沙灘上的黑影，那人貌似沒注意到這邊，蘇乘衛鬆了口氣，抱起韓凝櫻向離道走去。
只稍片刻，他就能將這個孩子帶離這處「是非之地」。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
韓凝櫻手捶腳踢，劇烈掙扎一番，竟從蘇乘衛懷裡跳脫出來，隨後向著安江坊街頭奔去。
一雙大手重新從她身後攬過來。
「你這小娃娃怎麼沒點眼色，看見那個黑影了嗎？很危險的，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危險？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感覺了。
或者說一種修士的直覺。
只是你個小娃娃怎麼會懂。
蘇乘衛想了個由頭，藏在房屋後，伸出手指哄道：「你看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衣服，肯定是個壞人所以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什麼黑衣服，是白衣服。」
「什麼白衣服，小屁孩瞎說什麼。」
夜色那麼濃，遠遠地看，那黑影模糊成一團水墨，他說是黑衣服沒什麼錯，只是這女娃娃說白衣服，估計是跟他鬧彆扭，蘇乘衛旋即正色道：
「管她什麼衣服，我現在帶你離開這裡，找你家人去，你可別再出聲了。」
說完，他不放心的伸出二指落在韓凝櫻唇前，捏了幾個手訣，將對方禁言，後又將其夾在臂彎里往大道另一個方向跑。
這孩子在他臂彎里好一番折騰，「唧唧嗚嗚——」發聲，性子固執得很，蘇乘衛怕她孩子性情上頭，恨不得嘴唇咬破，只敢用一點靈力封閉她嘴巴，伸出的兩根手指盡力夾住那張小嘴。
一路風塵蕩蕩地跑，渾然不知夾在腋下的韓凝櫻伸指向另一邊的提示。
「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
蘇乘衛心下一揪，驚訝這女娃竟然破開了禁言咒，不由加快了飛躍的步伐，「小姑奶奶，別喊了，我……」
呼——
蒼風灌耳。
通天威壓以水柱的形式自頭頂垂落，蘇乘衛眸光閃動，步伐暴動，竭力閃過幾次攻擊，身形向後方跳躍開數米遠。
幾息間，那個黑影竟已來到了他前方。
這人和蘇乘衛對面而立，身軀籠罩在一團貼身的墨影中。她瞳色極淺，淡如琉璃，眼睛卻是更為溫潤平和的深色。
蒼穹里幾縷月光透雲灑落，浮過她高挑身段時，微微閃動眼底一泓寒色，讓人覺得神奇的是，那月光仿佛知曉自己觸動她的怒意，很快又消隱去了。
此人手中執一道如凝冰般晶瑩剔透的修長劍鋒，劍身極薄，澄澈透明，散發著冰雪寒氣，周圍不乏靈光環繞，可見是一件神兵利器。
修為不低的仙宗子弟？
蘇乘衛腦海里忽然閃出那段被姜薇芷追著砍的相似場面。
這人貌似也是同姜薇芷一樣修習劍道。
莫不是練劍的人都渾身銳氣，用眼神看人的時候恨不得刺死對方。
太戾氣了……
韓凝櫻在他夾在腋下，尚在胡亂揮舞手腳，口中不斷重複著「救命啊，救命啊~」
蘇乘衛倒吸幾口冷氣，咬咬牙，窩心又氣悶，舉起手在那張小屁股上拍了兩下，力度不清不重，卻莫名其妙把那女娃的吵鬧聲止住了。
咦？這就老實了？
什麼原理？
他正鬱悶之時，慕瓊凌手腕一翻，劍花輕挑，鋒刃與地面摩擦而發出冷凜聲響。
手腕掀挑的動作乾淨利落，如撕裂布帛一樣輕而易舉在地面撕開一道豁口，於靜夜中格外駭人。
神兵利器盪開一道玻璃般清澈空明劍氣，直直朝蘇乘衛面門飛去。
這番攻擊在距離他臉面幾寸的距離略過，劍氣沖天，隨後在夜幕如煙花一樣炸開，肉眼可見，蒼穹中鉛重的烏雲被激盪的氣流向四面退散開，於這方天地間空留一處空明淨土。
僥倖躲過此番攻擊已很是勉強，蘇乘衛覺得臉上被那劍氣灼燒得火辣辣的痛。
緊接著對面又響起「嗆嘟」劍鳴，森冷的氣息令慕瓊凌周圍的靈光都裹上一層寒意，她手握青鋒，劍尖直指前方。
「等等！我是好人！」
只是任憑他這樣喊，對方竟一點沒有想要多費口舌的意思，
慕瓊凌身體宛若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積蓄凝勢片刻，暴足而去，先前幾番攻擊竟莫名被眼前這個練氣二層的傢伙躲開，實在令她窘顏，剛又當她面打了韓凝櫻，多少年了，沒見有人敢在她面前這麼放肆。
劍刃划過夜幕，斬斷一層薄薄月華。
她的劍，揮出去了，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從來沒有……
「喂，你是誰？」
蘇乘衛慢慢睜開眼，見一團黑霧浮動在距離自己幾個身位的地方，剛才手中拿的那把神兵利器已經消失不見。
那雙淡色瞳孔的漂亮雙眸落在他身上，猜不出情緒，語氣也很冷，可聲音非常好聽，如冬日封藏起來的蜂蜜，不知何物才能融開冰層，親澤一方滋味。
竟然是個女人。
蘇乘衛對此出乎意料，緩緩起身，將剛才死死護在懷中的韓凝櫻托到肩膀上去。
他拱手施禮：
「這位師姐，在下是好人。剛才夜間散步，意外看見師姐在沙灘上徘徊，想著帶這孩子離開，不曾想打擾師姐，並無任何惡意，不知師姐為何出手傷人？」
——師姐？
多少年沒人這麼叫過她了。
慕瓊凌打量起面前這個練氣二層的人，借月光看清此人穿著和長相——模樣俊朗，衣著得體，談吐倒也和氣，看起來不像歹人。
細看那身衣服款式，似乎是附近京城來的富裕人家子弟，到底是練氣二層，估計連她的真實境界都感受不出來，於是隨口回聲道：
「我以為你是人販子呢。」
蘇乘衛扯了扯嘴角。
人販子？
有我這麼又帥又有錢的人販子了嗎？！
「師姐真會開玩笑，我們這……」
蘇乘衛忽然一愣，立即背過身去，將肩頭坐著的韓凝櫻托到胸口，另一隻手捂住她雙眼。
只見慕瓊凌周身籠罩的墨霧正一點點消散，墜在風中，碎裂成無數銀光閃閃的光暈消散。
迎著遼闊海面，風捲雲舒，瓊凌仙子的絕色容姿顯露而出。
天上的星辰和月光忽然生動起來，萬千繁星落在她長長眼睫上，月華甘願在她眼底作襯，風和浪，一時都輕柔起來。
這一方天地安寧了……
除了極個別的。
「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蘇乘衛先一步轉過身，直到身後那團黑霧散盡也未正視過去，口中呢喃、祈禱不停。
「你今日入島？」
聞聲，蘇乘衛應聲答「是」。
「那就是為了入宗或者爭搶宗主席下弟子名額而來吧。」
「呃……可以這麼說。」
慕瓊凌想到他剛才幾次躲過自己的攻擊，雖然自己最後一擊之前的進攻多是放水，但這人那點兒修為竟三番五次躲避開了……
「入宗考核或許勉強可以，只是憑你練氣二層這點兒修為，實在入不了宗主的眼。」
「嗯，」蘇乘衛利落回應，「不入眼就不入眼，誰願意當那老妖婆的徒弟。」
「什麼？！」
蘇乘衛忽然背後一涼，感受到一雙銳利如刀的眼神架在脖子後面。
「你剛說什麼？你給我轉過身來！」
「不不不，道理我懂，看見你的臉，我肯定就活不了了。」
慕瓊凌氣道：「沒人敢背對我說話，轉過來！」
「不轉！這位師姐，天色已經很晚了，我還要帶這位女娃找她家人，我看不如今日就此分別，你放心，我嘴巴嚴實，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說完，他拔腿就跑，托著韓凝櫻在胸口往大道另一側跑，身後不見有什麼異動，或許那人也沒想跟他再言語，不由得鬆一口氣。
他只是奇怪懷裡抱著的這個女娃，從剛才開始不知在竊笑什麼，儼然沒有一點兒危機意識。
嘩——
風起，浪嘯。
蘇乘衛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穿過一層曼妙輕紗，靈氣像蠕動的水紋淌過肌膚，瞬息之間，慕瓊凌已閃瞬到他面前來了。
那張絕色麗顏以睥睨的姿態望他，不施展什麼仙氣道法，憑自身那股迫人氣勢就將對方腳步逼停。
蘇乘衛看著那張絕色面容晃了晃神，旋即正色道：
「不知師姐還有何事？」
何事？打了我徒弟屁股，說我老妖婆，現在又要拐走他徒弟，你還問我何事？！
看著眼前這人一臉坦蕩面色，慕瓊凌竟心裡何曾這般生氣，只是他先前又說自己剛入島來，難道沒人同他說起過關於本宗主的事情？
要是自己就這麼對一個練氣二層的人出手，傳出去，怕是要在三界中被作為笑柄。
「咳。我問你，你可見過瓊霓宗的宗主？」
蘇乘衛老實道：「沒見過。」
「那你為何說她是『老妖婆』。」
「雖然沒見過，但我見過她幾個徒弟，雖然個個傾城絕色，單脾氣個個刁鑽古怪，連蕭卿君那麼知書達理的人都與這位仙子有隔閡，那一定是這位仙子的問題了。」
慕瓊凌沉默一陣，又問：「你見過蕭卿君？」
「偶然遇到過。所以我猜測，或許是她們的師傅嫉妒她們美貌，變得刁蠻刻薄，才把她們逼走了吧。」
「膚……膚淺！你胡說！」
見那人冷淡的聲音終於有了情緒波動，蘇乘衛繞有所思。
——我說的又不是你，你這麼生氣幹什麼。
先前忘記問陳景晨關於瓊凌仙子坐下另一個弟子了，在遇到的那些『散修』中，無有出那四人其右的存在，故而當時只顧著回顧往事，才撂下這個空檔。
反觀眼前這人身手和脾氣，與姜薇芷多有幾分相似，或許就是傳聞中的第五名師姐吧。
這樣的話，那她聽見自己說仙子壞話而生氣就解釋的通了。
——嗯，肯定是這樣！
「嘻……嘻嘻…嘻嘻嘻…」
慕瓊凌：？？？
蘇乘衛：？？？
兩雙眼睛尋聲望去，只見韓凝櫻坐在蘇乘衛臂彎里，將腦袋抵在他胸口，一雙小手捂著嘴巴竊笑不止。
稚嫩的笑聲在夜色中如漣漪般盪開。
蘇乘衛舉起另一隻手放在韓凝櫻小腦袋上輕輕揉了揉，以為她正是給自己捧哏，再次藉機而言：
「看，連這娃娃都覺得我說的對，可見這就是事實。」
慕瓊凌臉色陰晴不定，緩步走到蘇乘衛面前來，伸手要去將他懷裡孩童抱走。
畢竟是仙子座下第五弟子，蘇乘衛念她就算脾氣再刁鑽，也不會為難一個孩子，女孩跟了她，肯定會被安然送到其父母身邊去的，並未抵抗。
豈料韓凝櫻竟像一開始那樣手捶腳踢，耍起小孩子脾氣來，抓著蘇乘衛衣領不肯撒手。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
童聲抖抖顫顫，竟帶一絲哭腔。
蘇乘衛感慨自己可真是受孩子喜歡啊。
只有韓凝櫻自己知道，就這麼被師尊抓走，指定是少不了一番責罵的，都怪這人剛才說師尊是「老妖婆」，雖然她也這麼覺得……
「師姐，你認識她家人？」
慕瓊凌沒好氣瞪他一眼，「認識，還很熟悉。」
聽對方這麼說，蘇乘衛心底那處疑慮也沒有了，畢竟是仙門弟子，說的話還是很有可信度的，就是懷裡這娃娃手勁兒可真大，衣領都要被扯爛了。
慕瓊凌何曾見過韓凝櫻這麼黏人，竟還是對一個外人這麼依賴，且這個外人還對她師尊出言不遜；
為師口拙嘴笨，你不幫為師出氣就算了，竟還跟他站在一邊。
就此越想越氣，她手臂上一用力，帶出一條拋物線，韓凝櫻作為節點，連同蘇乘衛一起甩飛出幾米遠。
沙灘上留有一道數米長的筆直劃痕。
韓凝櫻坐在蘇乘衛胸口，伸手推了推，將他搖醒，竟出聲道：
「師姐，不認識，不認識。」
不認識？
蘇乘衛奇怪起來，如果不認識，那對方剛才為什麼說「很熟悉」，保險起見，他將韓凝櫻抱在懷裡，
「這位師姐，要不還是由我送她回家好了。」
——果然，瓊凌仙子座下的弟子，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個五師姐也是個臭脾氣，竟要對一個女童下手。
「哼……」
幾道冷音從慕瓊凌鼻子裡冒出。
好哇，好哇，喜歡演戲是吧？師尊就陪你演！
「師姐我夜出確實有任務在身，只是向來不喜歡第三個人知道，那麼今天，你和這個小姑娘，必須沒一個。」
蘇乘衛：「？？？」
那柄散發著冰霜寒氣的劍重新凝聚，素衣之下，盡顯殺意。
他正要說話，迎面一道劍氣削來，嚇得他手忙腳亂往旁邊躲。
一劍，兩劍，三劍……
入眼，四面八方全是劍氣。
「我就知道，這些師姐全不講理！」
無數劍氣斬得沙灘飛沙走石，黃塵漫步，蘇乘衛手捏劍訣，召來佩劍護身，自是不敢正面敵對，飛快縱身跳躍到劍身上，迅速朝天際逃去。
一道青色劍芒緊隨其後。
兩道流光在半空爭相纏繞，肆意追逐，流光相撞在一起，嗡嗡劍鳴聲震動星辰，期間，夾雜一道女童的歡快笑聲，讓整個「鬥爭」顯得奇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