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金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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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府前院的花圃里,種的最多的,是一種名為月常的粉色花卉。

  粉色月常花在風雨中瑟瑟發抖,花瓣上沾滿了雨珠,像是美人垂淚。

  它的花語是:漫長的思念。

  李洪武佝僂著身子,手裡拿著一個小木槌,一下一下,輕輕地敲打著木樁。

  每到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他都會來給花圃搭個棚子,遮風避雨。

  雨水順著他的頭髮流淌下來,浸濕了他的衣衫。

  德叔默默地站在一旁,為李洪武撐著傘。

  雨傘很小,遮不住李洪武魁梧的身軀。

  德叔幾次想勸李洪武回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李洪武是勸不動的。

  「老爺,可以了,回去歇息吧。」許久之後,德叔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

  李洪武頭也不抬,繼續敲打著木樁。

  「這些月常,是阿清最喜歡的。」

  阿清不是李清歡,而是李洪武亡妻的名字。

  所以李清歡叫清歡。

  「我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它們。」

  就像,好好照顧她一樣。

  德叔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他明白,李洪武是在思念夫人。

  「魏宏業,是個好孩子。」李洪武突然說道。

  「老爺,您是說魏少俠?」德叔問道。

  「嗯。」李洪武點點頭。

  「有他在,清歡總會是安全的。」

  「不像我,總是要靠犧牲別人,才能保護清歡……」

  李洪武的聲音哽咽了。

  「老爺,您不必自責。」德叔安慰道。

  「形勢比人強,修羅氣運,凡人何以守護。」

  李洪武苦笑一聲

  「連家人都守護不了,還談什麼守護國運。」

  雨,越下越大。

  月常花在風雨中搖曳,仿佛在哭泣。

  雨棚搭好,李洪武冒著大雨,推拉幾下,確認牢固。

  放下手中的木槌,緩緩站起身。

  他看著風雨中搖曳的月常花,眼神迷離。

  「清歡,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他低聲呢喃,聲音被風雨淹沒。

  德叔看著李洪武落寞的背影,心中充滿了酸楚。

  他默默地為李洪武撐著傘,陪他一起,在風雨中,守護著這些月常花。

  轟隆!

  驚雷閃過夜空,將漆黑的李府前院照得慘白一片。

  李家前院,隱隱綽綽,站滿了黑衣人。

  無聲無息,將李府圍得水泄不通。

  為首的黑衣人向前一步,語氣冰冷:「給你的時間,到了。」

  李洪武緩緩直起身,這個在父親嚴厲管教下,窩囊了半輩子的中年男人,此刻站得筆直,宛如一堵城牆,橫立在這群黑衣人當中。

  黑衣人沉聲道:「修羅氣運,源自我萬家先祖萬人王修為,本就歸屬萬家,如今不過要你歸還,並不算為難李家。」

  李洪武豪邁大笑:「對抗天劫,乃人族共同之責,即便交給那反賊神農,也絕不會落入你重樓之手。」

  黑衣人眼眸微眯:「你憑什麼斷定我重樓無法抵禦天劫?」

  李洪武目光如炬,直視黑衣人:「這浩渺天下,誰人不知你重樓之人行事狠辣,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如今有蜀山與青雲兩大門派制衡,你們才不敢肆意妄為。」

  「倘若重樓得此氣運,其禍患恐怕更甚於天劫!」

  領頭人身旁一人按捺不住:「跟他廢什麼話。」

  黑衣人也是惱羞成怒:「放你娘的屁,動手!」

  一聲令下,黑衣人齊齊拔劍,劍光閃爍,如漫天星斗,向李洪武蜂擁而至。

  閃電驟亮,黑影升騰,重樓弟子劍氣縱橫,圍攻而來!


  「咚!」

  晨鐘暮鼓之聲轟然響起,李洪武周身金光爆射,化作一口巍峨金鐘,將他牢牢護在其中。

  劍氣交織成一片劍網,密密麻麻地撞擊在金鐘之上,卻只是激起一陣陣清脆的叮噹聲,無法撼動金鐘分毫。

  金鐘之上,龍紋隱現,虎嘯聲聲。

  德叔悄然退至院外,枯瘦的身影隱沒在夜色之中。

  他在這裡,只會讓李洪武分心。

  重樓之人,也根本沒把他這垂暮老者放在眼裡,懶得追擊。

  凝視著那口久違的金鐘,德叔心中百感交集。

  十八年前,他還要叫李洪武一聲少爺時。

  那時的李洪武,不是現在這般窩囊的中年人。

  他俊朗,挺拔,意氣風發。

  文武雙全,天賦異稟。

  是李家年輕一代中最耀眼的存在。

  李洪武覺醒天賦的那一天,已是強弩之末的徐晁桀曾說:

  「此子早生十年,修羅帝國或許還能延綿。」

  徐晁桀的聲音,帶著一絲惋惜,一絲讚嘆。

  「李岳隆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可惜,他出現的太晚了。

  即使沒有神農起義,修羅帝國的氣數也已盡了。

  李岳隆也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

  給他取名洪武。

  洪以武德,帝國當興。

  可徐晁桀卻比他們更早看透,修羅的氣運,等不到洪武當興。

  於是那個滿志躊躇的少年,在最後的時刻,被徐晁桀派到十萬大山的邊鎮小城,遠離是非中心。

  於是,那個滿志躊躇的少年,被徐晁桀派到十萬大山的邊陲小鎮。

  遠離是非中心。

  也算是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李岳隆,留下一份善終。

  金鐘嗡鳴,震耳欲聾。

  李洪武面沉似水,劍眉緊鎖。

  他並非窩囊,只是將鋒芒藏於心底。

  只因清歡幼時曾被金鐘的威勢嚇哭過一次。

  他就毅然決然地將這份足以傲視群雄的天賦深藏心底。

  甘願做一個平凡的凡人。

  默默守護著李家。

  守護著他的清歡。

  「哈哈哈哈!」

  黑衣領頭人猖狂地笑著。

  「好好好!」

  他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竟然是天賦者!」

  「好久沒殺過天賦者了!」

  這世間,天賦者不足百人,每一個都是一方霸主,跺跺腳便能震動江湖。

  李洪武本可憑此天賦縱橫天下。

  卻甘願隱忍,假裝凡人,屈居於小小的懷仁。

  只是因為,害怕驚擾了清歡。

  領頭人雙手翻飛,結出一個複雜的手印。

  一團濃郁的黑色在他掌心緩緩凝聚,如同一個吞噬光線的黑洞。

  「聚!」

  他一聲暴喝。

  其餘黑衣人紛紛收劍,效仿領頭人,結印凝力。

  凝聚出的黑點,在黑夜裡,吞噬光芒。

  若非李洪武的金鐘耀眼,根本難以看出眾人的動作。

  那些黑色的小點像螢火蟲一樣慢慢匯聚在一起。

  直到在黑衣領頭人身前,匯成一個黑色的圓球。

  李洪武看著這個圓球。

  心頭警兆瘋長,卻不知如何應對。

  他集中精神。

  金鐘化作厚實的金壁,擋在身前。

  黑球一長再長。

  長到水缸大小時,黑衣人又雙手緊握。

  於是黑球艱難地壓縮。

  將周圍的空間都擠壓變形,慢慢匯聚成一個拳頭大小。


  壓縮的過程,讓周圍的空氣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空間都要被撕裂。

  李洪武沒有攻擊手段。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黑衣人凝結力量。

  他知道,這一擊,非同小可。

  「你怎麼,還和從前一樣傻呀。」

  就在李洪武全神貫注準備迎接這毀天滅地的一擊時,耳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那聲音,如同被烈火灼燒過後的枯枝,嘶啞而低沉。

  卻如同一道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十八年了,他幾乎快要忘記這個聲音。

  可這句話,這語氣,這帶著一絲無奈,一絲寵溺,一絲心疼的責備,除了她,還有誰會這樣說?

  李洪武猛地回頭。

  金鐘的光芒照耀下,身後,站著一個漆黑的人影。

  那身影籠罩在濃重的黑暗之中,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即使金壁光芒閃耀,也無法穿透那層黑暗,照亮她的身形。

  看不清面容,看不清衣著,甚至看不清是男是女。

  但李洪武,卻在瞬間,一眼認出了她。

  心臟驟停,而後劇烈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十八年的光陰,如潮水般湧來。

  那個記憶中,笑靨如花,明媚如陽光的少女,與眼前這團漆黑的影子重合。

  他眼眶瞬間濕潤,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這個壓抑了十八年,隱忍了十八年,將所有的鋒芒都藏匿於平凡之下的男人,在這一刻,再也無法維持那偽裝的平靜。

  他不是窩囊,他只是將所有的驕傲和霸氣,都化作了守護她的力量。

  「阿…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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