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失業了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失業的消息像一塊冰,悄無聲息地貼上我的脊背,而寒意卻遲遲沒有傳開。

  那天清晨,我還是像往常一樣起床、洗漱,換上一件夾克和牛仔褲,背上雙肩包出了門。BJ的冬天,早高峰永遠是濕冷而混亂的。空氣里夾雜著霧霾和清晨的寒意,地鐵站里人潮湧動,厚重的棉衣撞在一起發出低悶的摩擦聲。

  地鐵站台上,廣播裡的女聲機械地重複著列車到站信息。一位戴著耳罩的女孩站在不遠處,手裡拎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另一隻手捧著一本散開的書。她看似專注,卻偶爾抬頭,像是在尋找什麼。旁邊是一對情侶,男孩半蹲著,試圖幫女孩系上散開的鞋帶。周圍人群穿梭,他們像靜止的雕像,融不進急促的節奏。

  列車到站時,站台上的空氣似乎瞬間冷了幾分,風呼嘯著卷過我的耳邊。我擠進車廂,站在門旁的扶手邊,耳機里正放著一首搖滾,是我大學室友樂隊發布的新單曲。他們還在堅持自己的夢想,而我卻在日復一日過著機械的人生。

  車廂里的空氣有點憋悶,混合著棉衣積累的潮氣和隱約的消毒水味道。幾個人在低聲交談,聲音被列車的轟鳴吞噬。一位中年男子靠在窗邊睡著了,手中的報紙滑落到地上。我無意間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耳機里的吉他聲逐漸高亢,主唱沙啞的嗓音划過心頭,短短三分鐘讓我想起許多過去的畫面。

  那些畫面是大學時代的閃回。我和幾個室友躲在宿舍樓頂,彈著吉他,唱著還不成調的旋律。月亮掛在天上,清冷的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那時,所有人都相信,只要繼續彈下去,總有一天會有成千上萬的人為我們鼓掌。而如今,只有他們還在堅持。時間把我拉回來,我看向窗外,那些高樓卻始終沒有變化。

  地鐵駛入隧道,窗外變成一片黑暗,車廂里的燈光映在玻璃上,反射出一張張模糊的臉。我盯著自己的倒影,覺得陌生。耳機里的歌聲結束,播放器自動切換到一段靜音間隔,片刻的安靜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緩慢。

  到了公司,前台小姐微笑著和我點了點頭,似乎一切如常。辦公區的光線略顯昏暗,空氣里瀰漫著咖啡和印表機墨粉的氣味。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同事們低頭對著屏幕,偶爾有人從座位間穿梭,手裡端著剛泡好的茶。我坐在工位上打開電腦,像往常一樣翻看郵件,熟悉的程序讓我短暫地放鬆下來。

  三點鐘,經理突然在內網發來一條信息,語氣平和卻直接:

  「阿念,方便到會議室來一下嗎?」

  我有些疑惑地合上電腦,抱起記錄本走進會議室。經理已經坐在那裡,茶杯冒著氤氳的熱氣。他抬起頭,嘴角露出職業化的微笑:「阿念,最近的工作還順利嗎?」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一次例行談話,但語調里的遲疑讓我不安。他簡單地寒暄了幾句,接著開門見山地說:「公司最近在調整,阿念,你的崗位可能需要裁撤。這不是你的能力問題,完全是業務方向的調整,希望你能理解。」

  話語像鈍刀一樣划過我的耳膜,沒有疼痛,卻帶來一種撕裂的麻木。我愣了幾秒鐘,嘴裡含糊地應了一聲「好」。那一瞬間,我不知道是該感到憤怒還是該假裝無所謂。經理接著說了一些「祝福未來發展」的話,我沒怎麼聽清,腦袋裡嗡嗡作響,像有一群看不見的蒼蠅在飛。

  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公司走廊依舊喧鬧。同事們在座位間穿梭,鍵盤敲擊聲和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我試圖壓下心中的混亂,走回工位時,卻感到四周的目光停留得比平時更久。

  「怎麼了?阿念,會議里說啥了?」隔壁工位的小劉小聲問道。他的語氣透著試探,目光卻閃躲著不敢直視我。

  「被裁了。」我淡淡地答道,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小劉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一瞬,像是被什麼凍住了,但很快,他點了點頭,輕聲說:「哦,那你......加油吧。」

  接著,他迅速低下頭,假裝忙碌起來,仿佛這話題再延續下去就會引火燒身似的。

  幾個平時關係不錯的同事也圍了過來,表情複雜。「怎麼回事啊,阿念?咱們部門調整這麼突然嗎?」有人問道,但語氣更多是好奇,少了一點關心。

  「公司業務方向的問題吧,不是個人能力的事。」我耐心解釋了一遍,儘量讓語調平穩。

  他們聽了點點頭,又低聲嘟囔:「這種事誰也沒辦法啊。」

  他們的反應像是一盆溫水,不燙人,也不讓人舒服。他們沒有表現出憤怒或惋惜,甚至連一句「真可惜」都顯得機械。他們的麻木不是冷漠,而是一種來自職場現實的無力感。

  我看著他們臉上的神色,心裡卻明白:不是他們不在乎,而是他們知道,誰也改變不了什麼。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低頭收拾東西,把桌上的小植物、幾本書和一張朋友送的明信片塞進背包里。沒人主動上前和我告別,只有身後傳來幾句壓低的竊竊私語。


  離開公司時,天空開始陰沉下來,寒風從高樓之間穿過,帶著一絲刺骨的涼意。我站在公司樓下,雙手插在口袋裡,望著車流無聲地涌動。街道兩旁的霓虹燈亮了起來,路邊的餐館升起裊裊白煙,伴隨著熱氣飄來的,是熟悉的烤串和麻辣燙的味道。遠處的十字路口,一輛外賣電動車穿梭而過,揚起細細的塵土。我盯著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景象,感到城市離我愈發遙遠。

  我邁步走向地鐵站,夜色逐漸籠罩了城市。地鐵口亮著刺眼的白光,入口處不斷有人湧入湧出。走進站內,廣播聲和地鐵行駛的轟鳴混雜著,一如既往的喧鬧,但我的心裡卻是一片空曠。等車時,我無意間瞥見了站台牆壁上的GG海報,滿臉笑容的模特旁邊是一句標語:「生活總會更好。」

  「放屁,哪裡好了。」我在心裡冷冷地嘀咕了一句,甚至感到一絲想笑的衝動。這種雞湯式的標語總是這樣,擺在那裡耀眼奪目,仿佛它真能帶來什麼改變。但我想了想,這句話對我而言不過是空洞的安慰,像一張貼在破牆上的創可貼,既掩蓋不了問題,也無法阻止它繼續惡化。

  地鐵進站時,我看向鄰座的乘客。他們大多低頭刷手機,有人手裡攥著剛買的麵包,有人倚靠著閉目養神。對面的一對老夫妻引起了我的注意,老太太小聲問著什麼,老頭點了點頭,把手上的塑膠袋提得更緊了些。袋子裡隱約露出兩塊方方正正的麵包,邊角已經被擠壓得變了形。

  回到家時,已是晚上九點。我租住的地方是一間簡單的一居室,雖然不寬敞,但還算乾淨。打開房門,迎接我的不僅是昏暗的燈光和屋裡微微的寒氣,還有一聲輕快的「喵」。

  元旦一如既往地跑來迎接我。這隻玳瑁貓,一歲大,毛色深深淺淺,如同打翻的調色盤,是我在去年冬天領養的。它繞著我的腿轉了兩圈,用尾巴輕輕掃過我的小腿,然後抬起頭看著我,像是在責怪我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

  「元旦,今天也辛苦你啦。」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元旦輕輕發出一聲喵,像是勉強原諒了我。它邁著小步子走到自己的碗邊,探頭聞了聞,發現碗裡只剩下幾粒乾癟的貓糧後,回過頭,像在抗議。

  「知道啦,餓壞了吧。」我放下包,從柜子里取出貓糧袋,倒了滿滿一碗。元旦急不可耐地撲上去開始吃,那細碎的咀嚼聲填滿了房間的靜謐。

  看著元旦埋頭吃得香甜的樣子,我靠在廚房的門框上,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些。至少,它還在等我回家。

  餵完貓,我徑直走向窗邊,拉開窗簾。窗外,城市的燈火延伸到視線的盡頭,冷風夾雜著不知名的聲音涌了進來。

  桌上擺著一把舊吉他和幾張散亂的樂譜紙,旁邊還有大學時和室友一起排練時留下的照片。那是我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照片裡,我抱著吉他站在中間,周圍的朋友笑得肆無忌憚,背後是我們排練的小教室。耳機里放著室友樂隊的新歌,我重新坐回椅子,把耳機聲音調高,閉上眼睛,仿佛那段日子又回到了眼前。

  排練時的場景像走馬燈一樣閃過。我們為了一段合奏磨合到深夜;為了第一次小型演出,踩著點抱著樂器跑進場館;還有演出結束後大家圍坐在路邊攤,一邊大口喝啤酒,一邊暢談未來的熱血模樣。而現在,我坐在這間出租房裡,聽著他們的新歌,心中卻湧出無盡的惆悵。

  「他們還在堅持呢。」我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被耳機的旋律掩蓋。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那把吉他了。那些樂譜上的音符還在,卻像是和我隔著千山萬水。

  夜深的時候,我依然靠在椅子上,耳機里的音樂已經停了,我卻遲遲沒有關掉播放器。風從窗戶的縫隙中鑽進來,吹動桌上的樂譜紙,它們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燈光照在樂譜上,那些音符像一張陌生的地圖,指向一個我似乎再也無法到達的地方。

  凌晨時分,我靠在椅背上,盯著窗外漸漸稀薄的燈光。夜晚的安靜里,城市的喧囂像退潮一樣隱去,只剩下我的呼吸聲。我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那些大學時光的畫面,像一部無法倒帶的舊電影,慢慢定格在最後一個畫面里——路燈下,我們抱著樂器,揮手告別的場景。

  那一夜,我幾乎沒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