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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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山並非一座孤立的山,而是處於一片連綿山脈之中。從遠方看,大大小小的山峰此起彼伏,犬牙交錯,望月山是其中最為高聳的一座,也是在這片荒蕪森林中唯一的人族聚集地。

  山巔之上,一座座木製小屋歪七扭八的隨意堆砌著,其建造者顯然沒有花太多心思。所謂的祭祀廣場就是在這群破亂的小木屋之間,說是廣場,其實也就是這片錯亂中唯一的一塊空地罷了。

  此刻,廣場之上已經開始聚集了一些族人,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談笑著。不遠處擺放著一張丈許長的青石紋刻供案,看起來已使用了很多年,青石的顏色略顯沉暗。正後方是一棵老槐樹,樹幹足有兩個成年男子合抱粗,雖已入秋,樹冠仍鬱鬱蔥蔥,枝幹極力地向四方伸展著,豪放地迎向朝陽。

  婆娑樹影下,一位老者負手而立,他身著灰衣,白髮如霜,略顯瘦削的身形挺得筆直,透露著一種老當益壯之氣。老者望著廣場外的方向,臉上噙著柔和的笑意,一個少年拉著一個小女孩出現在他視野里。

  「爺爺……」看到老者,阿伶立刻擺脫了龍衍的手,沖入了老者的懷抱。

  樹下的老者正是龍衍的外公,望月山的老族長龍在常。

  「臭小子,你又跑東崖上睡覺去了?」老族長拍了拍阿伶的小腦袋,向龍衍挪揄道。

  「外公,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似是料想到老族長會這麼問,龍衍沒好氣的回道。

  「哈哈哈,你小子還真是倔啊。也好,也好,養肥了白靈羊,過年又能吃羊肉了。」老族長笑道。

  ……龍衍無語。

  「好了,祭祀快要開始了,去幫我催催還沒到的人。」

  對於龍衍的病症,老族長也無奈,看著龍衍離去的背影,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去,嘻嘻」小伶樂滋滋地欲要跟上去。

  「你回來。」老族長一把將阿伶拽了回來。

  「早飯是不是又剩了半碗粥,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一粥一飯來之不易……」

  聽到老族長又要囉嗦,阿伶撅高了嘴唇,雙手捂起耳朵,一陣猛搖頭,掙扎著欲要從老族長手中逃離……

  不久,陽光終於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穿過梧桐葉灑落在祭祀台上,留下一片明暗相間的斑斑點點。

  祭祀場上人頭攢動,族人均已到齊。

  龍衍拉著阿伶擠在人群的最前方,身後是一位看起來三十餘歲模樣的女子,她雙手輕放在龍衍肩上,靜立於人群中,一襲塔式銀布長裙輕拂地面,散落的短髮微微觸及肩頭,在風中靈動的飄揚著,有一種溫婉的氣質,正是龍衍的母親龍心璃。

  神啟儀式盛大,為表誠心,山上的族人皆要到場,龍心璃自然也不例外。

  老族長此刻正俯身於青石供案前,擺弄著一件形狀怪異的暗灰色銅爐,身後兩步開外跟有五位八歲的小少年。五位少年都手捧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盤,目光緊緊盯著老族長手中的動作,神情中透露著幾分緊張。

  暗灰色銅爐放於青石供案正中央,細細看去,爐身上紋有三個獸首,線條簡略但形態分明,分別為狼首、鷹首和羊首。爐底盛有暗紅色沉沙。

  這是望月山祭祀所用銅爐,人們稱之為引神爐,爐身高一尺三寸,三耳三足,形態更接近於鼎,爐身所紋的三獸首,正是望月山下最常見的三種靈獸,分別為紫紋狼、金羽鷹和白靈羊。爐內沉沙也並非一般河沙,據說是望月山的先輩強者采自藍霧森林中的一處禁地。

  神啟儀式是族中大事,每一步儀程都需細細盤算,不容有任何紕漏。老族長在眾人的注視下左瞧右看,在祭台上來回踱步,時而用衣袖掃掃供案上的灰,時而捧起引神爐,放在陽光下照照,時而用腳踢開地上的落葉。相傳在藍霧森林外面的許多大族中,祭祀的儀程已經繁瑣到了數十步,一場祭祀儀程下來需數個時辰之久,實難想像那樣漫長的儀式怎麼能毫無疏漏。

  好在望月山常年隱世,人丁稀少,祭祀儀程仍沿自古時,並未有所延伸,僅有簡單四步,「迎神—獻禮—神啟—辭神」。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步就是神啟。此刻,心中最為忐忑的想必就是老族長身後的那五位小少年了,他們年年參加祭祀,早就熟知祭祀的儀程,因此倒不是怕儀典會出現紕漏,而是擔心自己能否通過神啟儀式,順利地成為一名修靈者。

  不多時,老族長停止了查看,滿意地捋了捋斑白的鬍子,轉身面向場下的族人,手掌輕按示意族人噤聲。

  見到老族長有所動作,場下的低語聲和細微聲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遠處山林間偶爾傳來的鳥鳴和風聲,更襯托出此刻的莊嚴與肅穆。


  「諸位,今日,我族二百三十二人齊聚於此,共同舉辦一年一度的神啟儀式。一來,祈求上蒼諸神庇佑我望月山風調雨順、族人和樂安康。二來,祈望神明降下神光,為我族的五位小少年神啟。儀式一旦開啟,在場諸位應當誠心禱祝,不可心生雜念。祭祀儀程諸位早已明了,無須老夫多言。下面,我宣布,祭祀開始,焚香迎神。」老族長鬚髮皆白,平日裡好似一位不修邊幅的慈愛老爺爺,此刻,站在祭台之上,哪裡還有半分蒼老模樣,聲音莊重,洪亮如鍾,威儀盡顯。

  隨著他話音落下,立於下方的五位少年中的兩位立刻向前,將手中紫檀木盤呈上,其中一個木盤中盛放有三根線香,另一個放著一盞點燃的油燈,燭光在微風中輕輕地跳躍著。

  老族長不緊不慢地用燭火將線香點燃,恭敬地將其插入引神爐中,然後退後兩步立於青石供案前,深鞠一躬後道:「敬獻祭品」。

  聞言,另外三名少年一齊上前,恭敬地將手中的三個木盤擺放在青石供案上,然後依次揭開遮蓋木盤的紅色綢布。木盤中的三個靈獸頭顱出現在眾人眼前,正是引神爐上所紋靈獸。靈獸頭顱之上血跡尚未乾涸,將木盤底部染成了暗紅色。

  「吾神在上,請庇佑我望月山一族,賜福我族後輩,為他們洗髓伐骨,開啟修行之路。」言罷,老族整理衣衫,將衣袍的褶皺抹平,向供案再次躬身一拜。後方所有族人也隨之俯身下拜。這一拜足足持續了十數個呼吸。

  叩首完畢,眾人起身。

  「你們五個,準備神啟儀式。」話音剛落,只見老族長雙手捏出一道奇異法訣,手勢變化間,靈光乍現。一道淡藍色光芒不知從何處出現,縈繞在老族長身邊,氤氳朦朧。

  龍衍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就是他這些時日一直在尋找的靈力。

  下面的五位少年面容肅穆,立刻圍繞祭台盤膝而坐,雙手成掌上下併攏放於身前。

  待他們坐下,只見老族長雙掌向前輕推,淡藍色的靈力順著他雙掌緩緩注入到青石供案上的引神爐之中,靈力靜靜地順著爐身紋路流淌,三獸首圖案頓時被點亮,一抹金色光芒悄然浮現在爐口,片刻後,爐身開始劇烈晃動,一道金色光芒剎那間衝散了冉冉升起的煙霧,直衝雲霄,沒入雲端。

  眾人紛紛仰頭,凝視著光芒消失的方向。

  不多時,一座璀璨奪目的金色法陣顯現在瞭望月山上空,隨著陣法的緩緩移動,五道絢爛至極的金色光芒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須臾之間便照耀在下方祭祀場上的五位少年身上。

  這是神的力量,神啟開始了。

  沐浴在神聖的光芒中,五位少年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神采,但很快在老族長的提醒下,五人立刻穩住了心神,專心投入到了儀式中。

  看著頭頂上方的神聖光芒,龍衍不自覺皺起了眉頭,一種似曾相識之感蕩漾在他心頭,他也曾像這樣沐浴在神力之中嗎?看來是的,然而,就當他試圖在記憶中進一步搜尋之時,一種劇烈的針刺感在大腦中襲來,讓他忍不住用手扶住了額頭。

  「阿衍,你沒事吧」龍心璃俯下身擔憂地問道。

  「我沒事。」龍衍輕輕地搖了搖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龍心璃難掩擔憂的神色,卻仍抬頭裝作認真觀看神啟儀式的樣子。

  一刻鐘過去了,沐浴在金色光華中的五位少年如老僧入定一般,身如磐石,沒有絲毫變化。

  下方眾人都滿心期待的張望著,雖說儀式中的並非自己兒女,但望月山闔族一心,無人不期盼著族中能多出現幾位修靈者。

  望月山一族並非傳統的以血脈傳承的氏族,而是由三種姓氏組合而成的混合宗族,山中人一般都自稱為望月山族,全族上下不過二百餘人,由龍氏、商氏和鍾氏組成。三種姓氏多年來守望相助,相互通婚,早已血脈交融,難分彼此。

  藍霧森林中多有凶獸出沒,詭異兇險之地極多。族人雖多蝸居於山中,但穿衣飲食皆是問題,必須有人去望月山下狩獵。而這時就需要修靈者出馬了。目前望月山中的修靈者僅有十餘人,在許多方面都已捉襟見肘。整整五年,族中沒有新增過一位修靈者,長輩們正為此苦惱不已,因而全族都迫切希望能有新生代的修靈者出現。

  又一刻鐘後,祭祀台上的五位少年終於有了變化,五人中有四位臉上浮現出了迷茫的神色,小小的眉頭也緊緊皺起,不多時,身體也開始躁動,難以保持平穩。

  老族長一直守護在一旁,見狀,心中一涼,這是神啟儀式失敗的徵兆。

  果然,四位少年頭頂的神光很快就出現了頹勢,繼而淡化、熄滅,他們四人猛然睜開雙眼,額頭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恍惚片刻後,臉上都出現了失落的神情,不甘心地走下了祭祀台。


  下方眾人也都心感惋惜,發出一陣嘆息。

  結果顯而易見,這四位少年全都失敗了。

  此時祭祀台上還剩下最後一道神光以及最後一位少年。他面色古井無波,身體端坐如初。眾人整齊而充滿希冀的目光紛紛凝聚在他身上。

  全場的心都提了起來,空氣寧靜極了,呼吸聲清晰可聞。

  一人一神光,仿佛與天地相融。老槐樹在金色神光的映襯下平添了一絲神聖,顯得極盡張揚,此刻似乎也化為了他們的背影。

  龍衍立於人群之中,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天啊,那股沉寂了沒多久的執念又從心中升騰了起來,而且前所未有的強烈,渴望與失望繚繞,仿佛要將他吞噬殆盡。

  他竟然在神光中看到了自己,可又無比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

  可是為何又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祭台上的神光終於有了衰退的跡象,這意味著神啟儀式要結束了。

  果然,金色神光忽然間再次強盛起來,晃得眾人一時睜不開眼,僅片刻後便如潮水般退去,與前四位少年時不同的是,這次神光不是熄滅,而是悠然退回了天際,頗有一番功成身退的瀟灑感。

  就在神光退去後,台上的那位少年依然紋絲不動,一絲絲淡淡的白色光芒仿佛受到了吸引般慢慢向他匯聚,然後漂浮在他周身。

  這是靈力,是最純粹的天地自然之力。

  「成了,哈哈。」一道爽朗的笑聲從台下人群中傳出,打破了祭祀廣場上凝固多時的寂靜。一石激起千重浪,如釋重負的鬆氣聲頓時在人群中蕩漾開來,繼而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時隔五年,望月山終於有了新的修靈者。

  老族長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淚水止不住地從心底往上涌,險些淚流滿面,整整五年了,若今年修靈者中再後繼無人,他都要懷疑望月山中有人做了惡事,得罪神明了,他可不想一把年紀了還要撐著老腰提刀下山打獵。

  但老族長畢竟是老族長,心境自然是穩得住,強行按住顫抖的手,然後趁眾人歡呼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袖抹去眼中熱淚,順勢換上了一副平和的笑臉,故作淡然地對台上的少年道:「恭喜了,無畏,你通過了神啟儀式。」

  「無畏」全名叫做商無畏,是商氏後裔,比龍衍小五歲,從小聰明靈動,深得長輩們的喜愛,是龍衍的小跟班之一。此刻商無畏正環顧自己周身的靈力,喜悅之情洋溢在臉上。

  略微平靜之後,他站起身,身周的靈力隨即散去,顯然他還無法控制這些靈力。

  「謝過族長爺爺。」商無畏拱手向老族長行了一禮。

  「好了,你也先下去吧!」受了這一禮,老族長揮手讓他退下。

  商無畏走回人群之中,短短几步路,稱讚聲、道賀聲層出不窮。

  「恭喜啊,無畏,你真棒!」

  「我望月山終於又有了新的修靈者。」

  「嘿嘿,以後外出終於可以帶個小弟了。」

  「無畏哥哥,你真厲害!」阿伶銀鈴般的聲音也夾雜在其中,這丫頭興奮的都快要跳起來了。

  龍衍心中的那道執念在眾人歡樂的道賀聲中漸漸消散,重新恢復了正常。

  看著走近的商無畏,龍衍也忍不住向他比了個大拇指。商無畏人如其名,作為龍衍的小跟班,在這望月山上算是龍衍的第一猛將,上爬山崖攪鷹巢,下入山洞偷蛇蛋,絕對是一馬當先,但凡龍衍有難,商無畏擼起袖子就上,絲毫不含糊。在望月山上,修靈者並不會高人一等,即便商無畏成了修靈者,龍衍也依然是兄長,他是真得為商無畏高興。

  「諸位安靜,儀式繼續。」老族長的聲音再次響起,即便場下亂鬨鬨的,他的聲音也精準地落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敬謝辭神!」

  場下立時安靜了下來,肅穆之感再次出現,眾人緊隨老族長,虔誠俯身而拜。頭頂的法陣在神啟儀式落幕時便已消散,而此刻隨著辭神禮的完成,祭台上的引神爐也緩緩收斂了它的靈光。爐身上的銘文逐漸暗淡,爐內的香火也悄然熄滅。先前那神光熠熠的引神爐,此刻也已恢復為樸素無華的暗灰色銅爐,呈現出一番歲月留痕的滄桑。

  「好了諸位,儀式結束,都散了吧。」老族長長袖一揮,示意場下眾人散去。

  眾人聞言,仍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不急不緩的向場外而去,議論聲、笑鬧聲交織在一起,飄蕩在望月山上空,漸行漸遠。

  龍衍仍待在原地,等候著老族長。龍心璃早已先一步離開,阿伶死活不肯回去,仍跟屁蟲似的黏在龍衍身邊。

  商無畏也留了下來,依照慣例,接下來老族長就該告訴他修煉的事情了,還有可能會傳給他功法。因為通過神啟儀式只是開啟了修煉的大門,要成為一位真正的修靈者,那就必須要靠自己修煉,要修煉就必須要選擇一門適合自己的功法,否則就無法駕馭靈力,像現在的商無畏,就連如何匯聚靈力都不知道。

  望月山與外界隔絕多年,雖遠離了許多是是非非,但也失去了外界諸多資源。隨著數百年的傳承,如今望月山中的修煉功法只餘下了三部,還是從三大氏族老祖宗手裡繼承下來的,是否完整都是個未知數,因為還從來沒有人能夠將它們修煉到大成。

  商無畏作為商氏一族後裔,理應修煉商氏流傳下來的功法,但如今三大氏族早已同氣連枝,倒也不再拘泥於這些,如今三部功法皆在老族長手中,被當作寶貝一樣看管著。縱然龍衍和龍伶翻遍了家裡,也愣是找尋不到半點兒功法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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