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中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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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八月,丙戌日,宜出行,辰時朝食。

  荀家草院內,荀二郎盤坐在蒲墊上,正在和兄嫂二人一起分食著木案上今日的朝食。

  案上的飯菜不算精緻,七八張黍餅散鋪在竹筐里,小小的還沒有巴掌大的陶碗裡盛著一碗豬肉醬,以及能裝滿一斗水的陶釜中盛著的還在散著熱氣的濃稠豆飯。

  在焦急的等兄嫂二人盛完飯後,荀二郎抱起自己碩大的竹碗,狠狠地用竹勺挖了滿滿一勺豆飯倒到碗裡。

  再用一個小的竹湯匙,小心翼翼地挖了滿滿兩勺,澆到自己的豆飯上。

  然後便心滿意足地左手拿起黍餅啃,右手拿起來筷子,一口餅一口飯地快速吸溜了起來。

  一家人用過朝食後,荀大便帶著柴刀出門伐竹子去了,大嫂也起身收拾起來了碗筷,各自忙碌。

  荀二郎也回到了屋裡收拾起今日去鄉塾讀書要用的東西,一把環首削刀,一根竹柄毛筆,兩塊用碎麻布包裹著的墨條,一方巴掌大小的圓形石硯,都一起攏到到背簍里。

  荀二郎背上竹簍,剛關上自己的房門,便被大嫂喊住了。

  「這是今天剩的新做的朝食,一些乾糧和水,二郎你帶著吧,路上慢些,記得當心大蟲和蛇蟒。」大嫂說完便直接將包袱遞給荀二郎,不等聽他答謝便轉身離開了。

  荀二郎雙手接過包袱,將兩角結輕輕打開一看,最上面是三張黍餅,底下一壺摸著還略燙手的熱湯,在摸著手中還都熱乎著的包袱,荀二郎嘴角的笑意再也壓不住,傻笑道:「還是嫂子疼我,大哥和嫂子人都好。」

  白雲里距離雲嶺鄉的鄉塾二十里,路途雖不長,但難在山路崎嶇,此起彼伏連綿十五里的羊腸陘,很是不好走。

  然景色猶美,山風陣陣,吹落一片片白棉花狀的雲朵,揮手而動,仿佛能將雲招來。

  背著竹簍,包袱在手,荀二郎上鄉塾半個月來,唯獨覺得今天兩個時辰的山路,是他走的最輕鬆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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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雲嶺鄉塾,學堂中,師徒二人對面相向。

  「荀二郎,荀二郎,你可識得此字啊?」老先生手執一節細竹杆指著沙盤上一枚斗大的字,望向那還在魂飄物外的學生,擰緊眉毛說道。

  似乎是那今日山路上遇到的紅葉太美,荀二郎人到學堂已良久,魂卻還飄在羊腸陘上遇到的美景上,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嘴裡念念有詞地說道:「好美,那紅葉的顏色怕是比胭脂還要更驚艷幾分。」

  見荀二郎許久不答話,老先生的眉毛皺的更緊了些,於是抬手就是一下,竹杆迅速落到了荀二郎的肩上。

  等吃痛以後,荀二郎連忙起身作揖行禮,深深埋頭向地面,惶恐地答道:「學生粗鄙不識得此字,還請先生為學生答疑解惑。」

  「此字乃郁字,現在可曉得了?物實無中核者謂之郁,無刀斧之斫者謂之朴。」老先生長嘆一口氣,然後說道。

  「學生曉得了,此為郁字,先生說我物實無核,言在我表里不一也,學生受教,但不認這句話。

  半月前我初來鄉塾,先生曾在講論語時說到一句,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

  所謂文采郁郁,學生雖愚,但也曾記先生講過此句。」荀二郎聽出來先生的暗諷,在仔細思索後,迅速開口,陳條梳理地反駁道。

  老先生聞言初為驚訝,好似才認識荀二郎一樣,不再是仰頭用白眼俯瞧著荀二郎,第一次用正眼盯著荀二郎,這個足足繳納了五百大錢束脩,他才不情不願收下的學生。

  縱然如此,老先生還是捋著白鬚鬍子,不屑地哼了聲後說道:「不入師門,無經傳之教,以郁樸之實,不曉禮儀,立之朝廷,植笮樹表之類也,其何益哉?

  今日之課便先講到這裡,罰你今日將郁字寫五百字。另外,記著用楚篆,不得用隸書小字偷懶。」

  「喏,學生知曉,先生放心,學生絕不敢偷懶一筆一划。先生再見。」

  見到荀二郎如此聽話,老先生點點頭,背著手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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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荀二郎將郁字寫完五百遍後,已經是申時時分了,看到今天天色已經日至西側,再有兩個時辰的樣子就要落山了,這才察覺自己該吃夕食了。

  連忙帶著筆硯之類的來往河邊清洗,忽的荀二郎手一滑,石硯落入水中。


  好在這白馬河邊岸上巨石多,荀二郎趕忙俯下身子,擼起袖子,伸手在河邊摸索起來,這一抓,還果真在一塊石頭附近摸到了一個圓形的物體。

  荀二郎覺得應該這就是自己的圓形石硯了,於是連忙用手抓緊從石頭底下掏了出來。

  於是將那圓形物品拿上岸來,吸取石硯落水的教訓後,荀二郎改將用手舀水將表面上的泥沙仔細沖洗乾淨,仔細觀摩把玩了一番。

  卻發現,這不過是個還帶著綠鏽的銅鏡,根本不是自己那枚圓形石硯。

  「罷了罷了,大不了跟兄長實話實說,想來那石硯也值不了幾個錢,兄長應當是不會怪我的。

  就是不知道這面銅鏡值不值錢,我記得銅鏡這東西應該蠻貴的?那鄰家的丑姑自從年前得了個銅鏡後,便寶貝的不得了,天天來找大嫂炫耀。」荀二郎站在河邊,一邊思索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麼想著,荀二郎將那同樣是巴掌大小的銅鏡,翻過來翻過去,仔細地對著日光瞧了又瞧,卻也沒發現和那枚被,曾經被鄰居家的丑姑帶過來炫耀的銅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那枚銅鏡,荀二郎也曾偷偷拿到手上觀摩過,無非是背後刻著八個所謂「長樂未央,長勿相忘」的楚篆銘文罷了。

  至於這枚銅鏡,非但沒有銘文,倒是好像還比那枚拿在手上還更小了些,甚至還帶著幾處綠鏽,看起來更破舊了。

  「賠錢貨,這銅鏡想來是賣不出幾個錢了。沒有銘文,尺寸還小,又帶著鏽斑。」想到這裡,荀二郎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就想把手裡的銅鏡再丟回河裡,他弄丟了石硯不說,還錯把這東西當成石硯撈了上來,費心費力的。

  「罷了,一會兒去晚集上看看能不能賣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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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嶺鄉的晚集,人來人往

  荀二郎蹲在地上,銅鏡被他放到竹筐上,插了根草標,等待售賣。

  「小哥你這竹筐多少錢?兩個大錢賣嗎?」路人甲問道。

  「竹筐不賣,祖傳銅鏡四個大錢,不二價。」荀二郎回道。

  「我要的是竹簍,小哥,二十五枚小錢賣嗎?」

  「對啊,祖傳銅鏡三個大錢,送竹筐,要嗎大哥?」

  「欸,不買不買,買那東西幹嘛,我就是往撒泡尿也能照見自己的樣子,買那玩意兒浪費錢的,不能吃不能喝的。」路人甲聞言說道,然後悻悻離去。

  在這裡等了許久,荀二郎的竹簍備受歡迎,而那枚銅鏡卻始終無人問津,荀二郎於是不再專心等候,索性吃起來了東西。

  忙了一天,今日的夕食還沒吃上,石硯台又被他搞丟了,還撿了個賣不了錢的破銅鏡,憋了一肚子氣。

  興許實在是餓壞了,荀二郎直接一口氣吃掉了兩個黍餅,又打開竹筒痛快地喝下半筒早已涼掉的熱湯水。

  「小哥,你這枚銅鏡賣嗎,多少錢?」一陣如黃鶯啼鳴的清脆女聲問道。

  「祖傳的銅鏡今日因故割捨,五個大錢,不二價。」荀二郎聞聲頭也沒抬地答道。

  「你這銅鏡,五十個大錢,賣嗎。」方才那女聲不死心地繼續問道。

  「祖傳銅鏡,概不二價。」荀二郎本能忽悠著胡諏說道。

  當在聽到是五十個大錢後,荀二郎順便變了副臉色,臉還沒抬,嘴上已經先奉承道:「祖傳銅鏡,今日售價四十個大錢,另送竹簍一個。您看您怎麼~」

  荀郁剛抬起來臉,在看清來人的面孔後,那句本來想說「您怎麼付錢,是付四百個小錢還是四十個大錢?」的話,被他愣是和湯水一起咽了下去,沒有說出口。

  只見一個挺著肚子,身著綾羅的禿頭中年男人負手而立,右邊一個身穿錦緞紅襖的年輕女人站在身側,那身穿黑色箭袖勁裝的惡僕則依舊隨侍在身後。

  「是你、您啊,今日實在是好巧啊,不知足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見過見過。不知您買完我這祖傳銅鏡作價幾何啊?方才尊夫人的言語可當真?」荀二郎強忍心中的怒意和不適,表面說著討好的話,阿諛奉承道。

  「欸,不可不可,妾身的話可當不得數,這位小哥,你還是聽聽妾身丈夫怎麼說吧。」紅襖女人扭捏著說道。

  「哦,原來如此,失敬失敬,是我不懂禮數了,請問足下您覺得這銅鏡作價幾何?」

  「哈哈哈哈,好,我看你這銅鏡頗有年代,不如先放到我這裡來,待我找人鑑別過後,再作價,若是值得多了正好用來還錢,若是少了便值多少抵多少錢的債,荀家二郎小哥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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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二郎已經不記得他是怎麼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了,到家之後一言不發,荀大和大嫂說話都沒理。就回到自己的屋裡,躺下用被子捂住臉輕輕落淚抽泣。

  他只記得傍晚,那禿頭男人,紅襖女人,勁裝惡僕三人,輪流戲耍自己,一會讓自己把銅鏡交給惡僕,一會又說禿頭男人親自要看,反覆折騰,最後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我看這銅鏡也就這樣,鏽跡斑斑的,不買了。」

  從日落磨嘰到天黑,便將他打發走了,荀二郎背著竹簍一邊哭,一邊走,摸著月色趟過了白天那條他曾無比開心的羊腸陘。

  荀二郎越想越難受,整個就像是被抽乾了精神一樣,回家之後便變得陰晴不定,此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戾氣。

  從床榻上起身將枕頭下的銅鏡摸了出來,面對著銅鏡握緊拳頭狠狠砸去,發泄著心中的怒火,一圈又一圈,不停地發出「砰砰砰」的撞擊聲。

  不知砸了多久,荀二郎的拳頭開始滴血,但他仍不在意,繼續揮拳朝銅鏡砸去,拳頭剛接觸到銅鏡。

  忽然一陣金光閃過,荀二郎整個人當即如同砸空一般墜入其中。

  草屋中,荀二郎的身影消失不見,只剩下床榻旁一柱長筷子粗細的香,才燒了短短一指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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