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舊事不可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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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年前,羅秀的房間,羅秀和姐姐妹妹們聚會玩鬧的一夜。

  「你們來看,鯉魚這樣兒,不是俊得很呢!」羅秀給藍鯉魚紮上頭巾,現在藍鯉魚被他打扮得完全是一個清秀小廝的模樣了。

  「果然呢!」

  「鯉魚果然俊。」

  羅秀的姐姐妹妹們笑道,藍鯉魚被指指點點著,笑得可愛,學著羅秀身邊陪讀小廝的腔調作揖道:「咳咳,公子,可是是時候上學去了?」她拿腔拿調,不文不白,又像唱戲,又像演戲,逗得一眾人哈哈大笑。

  「鯉魚這樣兒好看,合該取個英氣名字。」羅秀摸著下巴。

  「聖人的兒子就叫孔鯉,鯉魚怎麼不英氣呢?」藍鯉魚笑道。

  「聖人自然不同,單叫鯉魚,畢竟俗了,我給鯉魚取個好名,就當表字也好啊。」這次無人附和羅秀,畢竟一個丫鬟取什麼表字?

  但是羅秀興頭正高,略略思索一番道:「鯉魚姓藍,我喜歡李義山一句『藍田日暖玉生煙』,不如,就叫玉生吧。」

  「玉生……」藍鯉魚念了兩遍,笑道,「諸位聽聽,二爺前兒才說了文人治經典是庸碌之輩,今兒就斷章取義起來了。」

  「又貧嘴,」羅秀的表姐笑道,「二弟弟非要教她讀書識字,如今竟學傻了,學會教訓起人來了。」

  此言一出,眾人又笑起來,最後羅秀道:「我覺得這名字挺好,以後就叫玉生罷。」

  逗玩之後,羅雁飛又叫大丫鬟來伺候,藍玉生識趣地退出去,很快又被打發去廚房催菜催酒了。

  第二天羅秀醉酒醒來,藍玉生服侍他喝茶醒酒。

  「你怎麼還穿著這套男裝,」羅秀驚訝,「你昨天晚上幹活也穿著這個?」

  「二爺給我穿上的,還說好看,我就自然要穿著的。」藍玉生笑道。

  「一時好看,也不能天天穿著,去換了吧。」羅秀淡淡道。

  「是。」

  ————————

  萬里恍惚了一陣,才重新看向羅雁飛。

  「玉生……聽起來倒是不錯,然而既和萬里二字並沒有關聯,也沒有含義志向在其中,萬司令不如另想一個為妙。」羅雁飛說。

  「那還望羅先生來賜我一個,我不通詩書,恐怕想不出好的。」萬里不再笑了,平靜盯著羅雁飛。

  「我來卻於理不合,萬司令還是當請長輩取最好。」羅雁飛覺得萬里的眼神很莫名其妙,似乎不滿,然而羅雁飛不知道她到底哪裡不高興。

  「那我就不難為羅先生了。」萬里垂下眼睛。

  玉生不好?明明當初是那麼取的……明明當時他說好……

  罷了,必定因為自己現在不姓藍的緣故。萬里說服了自己,繼續給羅雁飛倒上茶。

  自從和謝楚江聊了萬里的事情之後,羅雁飛對萬里感情愈發複雜起來,他原以為萬里做慈善,再如何也該是個講些道義的軍閥,然而萬里無惡不作的發家史顯然有些推翻了羅雁飛的想法。

  「前日在酒桌上,萬司令對過去的事情三緘其口,不知我是否有幸得知呢?」羅雁飛其實心裡有些祈禱萬里的過去沒有那麼不堪,不然他和萬里合作讓萬里幫忙報仇,豈不是自毀生路。

  萬里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如果面對其他人,萬里有一千萬個牛隨便吹,吹出去多少個版本她也不怕,但是現在是二爺在問,她不願意說謊。

  當然,也不能說實話。

  「我從十五六就做生意,在我爹部隊裡掛著官職,念書,也做些雜事,滯留天津,整理事務,我爹在北平做事之後,我又升官,依然在其位謀其事,雖然就光是閒職,但也學了點東西。」萬里也沒說謊啊,在天津幹什麼不是干,官職是有的,幹活也是有的,只是沒說幹什麼而已。怎麼,政事是幹活,難道幫她爹解決髒事就不算幹活了嗎!殺人就不算幹活了嗎!都是幹活好不好!

  「不過我聽說萬理事回安徽的時候,萬司令沒有回去?」

  「我在天津讀書,所以沒有回安徽。」萬里的經歷屬於是多說一個字都要露餡。

  「我聽聞萬司令自己組建了津門軍,占了天津,難道從上學時就在籌謀嗎?」

  「羅先生知道得很多,是謝楚江說的嗎?」萬里改變姿勢,身體前傾,菸頭點燃的一端衝著羅雁飛。

  「萬司令怎麼知曉?」

  「他是偵系的人里唯一一個警惕我的。我讓羅先生潛伏在謝楚江身邊,正是因為我先要解決的就是謝楚江,」萬里抽了口煙,「他有點本事,當年在天津重創我的津門軍,如果這裡有誰最可能礙我的事,那就是謝楚江。因此要解決謝鞏,必定先搞掉謝楚江。」

  萬里給出來的信息,少得完全在羅雁飛意料之內。羅雁飛原本並沒有期待萬里願意和盤托出,現在既然提到謝楚江,他只有一個問題非問不可。

  「為什麼是我?萬司令身邊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要我去?」羅雁飛抑制住聲音里的顫抖,萬里上下嘴皮一碰,他在謝楚江那裡受了多少侮辱,而且他現在……

  「謝家軍毀了羅家,我知道羅先生會盡心盡力,我知道羅先生不會背叛。我知道羅先生是有情有義之人,我敢託付重任,正是因為羅先生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萬里的表情很複雜,羅雁飛能從裡面品出堅決,無奈,還有……悲傷?你悲傷什麼勁,受辱的是我吧?

  有人敲了敲門,是陳仰:「少帥,晚飯準備好了。」

  「知道了,」萬里回了一聲,「羅先生少待,我去換個衣服,再共進晚餐。」

  打發羅雁飛去餐廳之後,萬里趕緊衝進更衣室。

  還是那句話,要她穿著軍裝跟二爺吃燭光晚餐,還不如死了。

  裙子,一條一條看過去,萬里知道她時間不多。長裙,短裙?高領,坦領?萬里急花了眼,扯出一件紅的。一件圓坦領薄紗的貼身連衣長裙,不是很適合萬里,但是萬里已經耽擱好一會了。

  萬里穿好衣服,上了些胭脂,噴了香水,踩上雙高跟鞋,才慌裡慌張走進餐廳。

  「我來遲了。」萬里笑道。

  「不過少時而已,萬司令不必著急。」羅雁飛對於女性的衣服乃至香水胭脂向來很上心,萬里不適合穿顯曲線的貼身長裙,現在這樣穿極類似羽毛稀疏的孔雀開屏,雖然很有必要給出一點好的反響,但是為了避免萬里聽了之後從此都這樣穿,羅雁飛決定不給予肯定。

  萬里舀了一勺雞皮湯,夾了塊鵝肉放在湯里:「不知道羅先生愛吃什麼,一點粗茶淡飯,還望羅先生不要嫌棄。」

  怎麼可能不知道。

  羅秀喜歡嫩筍雞皮湯。

  喜歡黃酒醃的胭脂鵝腿肉,要喝酒配著醃鵝。

  他喜歡吃糯米栗粉桂花糕。

  他喜歡黑棗糯米粥。

  他喜歡清鹽茼蒿。

  二爺喜歡的,萬里都記得,她甚至想過要不要讓廚房全做二爺愛吃的,但是面對這樣一桌飯菜,只怕羅雁飛又要思念舊事。

  萬里愛羅雁飛。

  但是萬里不愛舊事,她知道有些舊事回憶起來,斷腸摧肝,羅雁飛比她更甚。羅府的富貴和火樹銀花都在那些費功夫的菜餚里,萬里要靠著記憶維生,而羅雁飛最好還是不要回憶。

  「萬司令又何苦呢。」羅雁飛說。

  「說來慚愧,我以為萬司令是軍旅中人,卻原來也言談文雅,通曉學問,遣詞用句,倒是讀過書的樣子,前次萬司令說讀過大學,確實十分讓我驚訝。畢竟你我年紀相差不大,我學齡時候,很少見女子讀書,家裡姐姐妹妹都只是認識幾個字而已。」

  雖然一開始那句何苦讓萬里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萬里很樂意說說自己上學的事。

  「我小時候是讀些四書和詩書,會背一背戲本,也只是認幾個字,十幾歲才到了我爹身邊,只讀了一年高小就上了中學。我要參軍,我爹又先後從安徽到北平,從北平回安徽,我上中學上得斷斷續續,最後是靠著介紹信在天津讀的大學。」眾多奔波勞碌,竟然真的兩句話就講完了。萬里百無聊賴戳著湯里的肉。

  羅雁飛看著盆子裡的嫩筍雞皮湯出神,萬里說完好一會,他才仿佛終於如夢初醒:「萬司令是……不在父親身邊的?」

  「已經是舊事了,不提也罷。」萬里拿了一把小剪刀,把辣椒一段一段剪進湯里。

  咔嚓,咔嚓。

  「高小的年紀,萬司令不容易。」羅雁飛的話原本可以再難聽一點,也算報萬里出言諷刺他被謝楚江包養的仇,但是剛剛還談著對付謝楚江的事,終究不好太尖刻,只能隨便搪塞。

  萬里把肘子肉蓋在米飯上:「當時是難,到了我爹那裡,也就好了。」

  看來這個話題萬里不願意聊,沉默一會,羅雁飛轉過話頭:「我在謝楚江那裡,原本想要弄清楚萬司令之前說的娛樂場的事情,他昨天卻是在我沒提的情況下帶我去的。之前和他提起要玩什麼,他帶我去了一個山水居。」


  「我知道,城南那一家,那起酸文人愛在那吃飯,那裡有什麼東西?」

  「那裡新來了一個叫取栗的歌女,完全不出面,要請唱歌,也一定在單獨包廂。謝楚江聽了之後,也沒有請來彈唱,聽說她已經來了一個月,卻更沒有人知道長什麼樣子,我覺得很是古怪。」

  萬里聽著已經吃完了一碗飯:「果然古怪,我會想著探查一番的,總有人自詡文人墨客,我知道這些人都要幹什麼勾當。」

  「萬司令的意思,不喜歡文人?」

  「倒不是不喜歡文人,只是現在沽名釣譽,名不副實的文人太多了,做事也不會做,道理也不懂。不懂耕種也不懂做工,反倒指指點點。搞政治又不能讓民眾過點正經日子,搞學問又研究不出個東西。這種文人,要了有什麼用,不過是白吃飯的。」

  羅雁飛笑了:「萬司令氣性也大,哪朝哪代沒有些文人,難免出些不入流的,哪裡有一棒子打死的道理。」

  小時候萬里聽羅秀說的,追名逐利之輩都是無用祿蠹,現在改了口風,萬里有些奇怪,但是也只是附和:「是那麼個道理,只是我天天見的不像樣的人多了,這活著實不是人幹的。」

  兩人少時吃完了飯,羅雁飛看著那胭脂鵝肉心癢,問:「萬司令喝酒嗎?」

  萬里趕緊招呼:「無酒不歡。快上酒來,今天醃的鵝好,我同羅先生多喝幾杯。」

  羅雁飛挪過視線,頓時心冷了大半。

  萬里渾然不覺,殷勤地給羅雁飛倒酒,撿了兩塊貼皮的嫩腿肉給羅雁飛放在碟子裡。

  「我先前要用葡萄酒醃,結果做了一通,還是黃酒來得香些。」萬里咕咚咕咚兩杯下肚。

  醃鵝,和酒。

  羅雁飛有一搭沒一搭吃著。

  「羅先生愛喝白酒嗎?我平常天天吃飯就喝甜酒,不是水果的也是甜的,羅先生要不要嘗嘗?」萬里有些高興過頭了,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那時候在羅雁飛身邊,晚間燈下,她給羅秀倒上酒,羅秀喝不完的,拿著杯子,餵給她喝。

  醃鵝,甜甜的面果子,酒,小丫鬟們的竊竊私語,半舊的綢緞褥子,傾倒茶水的聲音,她被二爺拽起來親,然後……

  「砰。」羅雁飛撂下杯子,他已經聽萬里演了半天獨角戲了。也許是多喝了幾杯酒的緣故,羅雁飛的氣性也有些上來了。謝楚江那裡也是,萬里這裡也是,他遭了什麼罪要這樣處處小心還備受欺負。

  「萬司令這又是何必呢?」羅雁飛平靜道。

  「……什麼?」萬里一愣。

  「萬司令擔心我不做事,處處威脅我,又何苦來。才說過信我,拿出醃鵝和酒來警告我。您知道我多少舊事,我不計較。萬司令不必這樣時時警告我,我背叛萬司令,就逕自不幹了,萬司令到時候斃了我不遲。」說著,羅雁飛起身。

  「告辭了,不必勞煩陳先生送我。」羅雁飛徑直走出了餐廳。

  「羅先生!不是的,羅先生!」萬里繞過餐桌,羅雁飛已經走進客廳,往門口過去。

  「羅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羅先生何必突然發難呢!」萬里試圖攔著他,然而羅雁飛執意要走。

  這怪不上羅雁飛。第一次見面就叫羅秀,直言對他的過去了如指掌。狀似不經意提起他當年屋裡掛的瓷畫,現在又拿出他愛吃的鵝肉和酒。多少次,到底要這樣凌遲他多少次才罷休?

  羅雁飛拿了外衣,毫不猶豫走出了門。

  「羅先生,到底怎麼了!羅先生!」萬里站在門口,看羅雁飛走得匆忙。她大可以追出去,但是羅雁飛突然無故發怒,萬里不知所措,慌在門口不知道怎麼辦。

  羅雁飛生氣,萬里知道,羅秀生氣不能逼迫,這時候只會火上澆油,必須放一放他,不然打人罵人也是有的,所以萬里被嚇住了,也是不敢動彈,只能看著羅雁飛拂袖而去。

  「我又怎麼了?」萬里摸不著頭腦,悻悻回屋裡去了。

  算了,明天去看戲,好好跟二爺講清楚,他明天消氣了就好了。

  萬里撓著頭想。

  「小姐,李姑娘來電話了。」女僕緊趕慢趕跑過來。

  萬里趕緊過去接。

  「我明天就回去,你準備準備官司吧。」李秋常的聲音在電話里有點變形。

  「好好好,你回來也別急,路上小心。」萬里立刻高興起來。

  「我明天回來要吃雞湯肉圓和清燒魚片。」李秋常膩得撒嬌。

  「明天吃不著好的,你拿我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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