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萬里的表字
原本去拍賣會這種事萬里可以派陳仰或者程碾如去看，但是她也有點想去見識一下那個紅色的藍寶石，她查看了拍賣宣傳，這塊寶石叫紅阿俄伊得，只有指甲蓋大，萬里想著得了之後可以給李秋常做個項鍊吊墜。
萬公館這邊可以直接往琉璃廠去，穿過一條街正好到拍賣會場，沒想到剛到琉璃廠就見一輛車在旁邊一家古董店停下，是謝楚江的車。
萬里這才想起來，羅雁飛說過這兩天謝楚江會來琉璃廠看古董。
晦氣。
雖然羅雁飛可能來了，但是萬里也懶得過去，她對古董實在沒什麼興趣，如果是漂亮珍奇的古董也就罷了，那種一群人圍著一個灰撲撲的瓶子討論來討論去的情形，萬里實在看不過一點。萬里徑直往做拍賣會場的唐瓷展覽館去，拍賣會場人不多，在正式開始拍賣之前，萬里先在大廳找了個地方坐下抽了根煙，吃點會場的免費糕點。
不料等了不多時，萬里不去找羅雁飛，羅雁飛跟著謝楚江來了。
「哎呀，萬司令怎麼也在，今天可真巧。」謝楚江笑道。
今天謝楚江沒穿軍裝，穿了件鐵青色的長衫配毛斗篷，這長衫原本該是修身的，可謝楚江太瘦了，再穿深色，整個人像根竹竿。
萬里懶得站起來：「原來是謝司令，謝司令怎麼來拍賣會了，看上什麼東西了？」
謝楚江並不介意，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我看上一個元朝的藍釉，不知萬司令是不是想要這個？」
「我為別的拍品來的，謝司令大可放心。」萬里笑道。
羅雁飛站在一旁，看著萬里。萬里出現在羅雁飛面前大多時候穿軍裝，今天穿的是帶背帶的西褲，上面是整齊的襯衫和馬甲，外面罩著風衣，穿的是皮鞋。羅雁飛小時候愛打扮自己房裡的丫鬟，有時愛讓她們穿男裝來看，萬里現在這樣穿，也不化妝，倒是清秀可人，羅雁飛看得很喜歡。
正說著，拍賣會就開始了，萬里坐在後排，從上往下俯視著前幾排坐在一起的羅雁飛和謝楚江。
礙眼，真礙眼。萬里百無聊賴。
萬里感覺自己的動作得快點了，羅雁飛被謝楚江轄制的日子她過不下去一點。
那塊什麼紅阿俄伊得很受歡迎，萬里叫了幾次，汗都下來了。羅雁飛坐在謝楚江身邊，見謝楚江頻頻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萬里舉著號牌正在叫價。
「你可能不曾聽說，」謝楚江笑道，「我素來知道這個萬里。她在天津做生意時，是有名的鐵公雞，不知道今天是犯了什麼邪，非要這個寶石不可。」
「那寶石有什麼稀奇嗎？」羅雁飛盯著台上那塊寶石。
「嗯，沒什麼稀奇，不過是一個看起來是紅色的藍寶石，顏色奇特罷了，雁飛想要，我給你拍來？」
羅雁飛心裡忽然升起一種作噁心思：萬里讓他在謝楚江身邊搞情報，卻這樣作踐他，報仇也毫無進度，何不折騰她一番。
不。
羅雁飛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想法。
現在已經叫到十萬大洋，謝楚江不可能肯給他花那麼多錢，剛才更是答應萬里不會叫價，自己總歸不能讓謝楚江下不來。雖然有可能謝楚江也有心折騰萬里，自己不妨配合，但是思及萬里那張臉可能露出的失望表情，羅雁飛不禁心裡一動，隨即道：「不是什麼稀罕玩意，不必謝少帥破費。」
萬里十萬大洋把這寶石拿下，收工回程，下一件拍品上台的時候羅雁飛再轉頭，萬里已經不見了蹤影。
「雁飛很在意萬里？」謝楚江問。
「只是聽說她做生意，謝少帥卻清楚她在天津的細節，所以有些好奇怎麼相識的。」
謝楚江把號牌放在羅雁飛手裡。
下一個拍品是謝楚江要的，羅雁飛幫他叫價拿下，兩人出了拍賣會場。出來的時候已經正午，暖洋洋的，謝楚江在路邊找了張長椅，讓羅雁飛和他並排坐下。
「你好奇萬里的事情？」
「不是，」羅雁飛自己確實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好奇萬里的事情，還是單純的獵奇心理，一個矮小漂亮的女孩，是怎麼當上司令的，雖然她有一個好爹，但是人很難不往壞處猜想，「我只是好奇謝少帥在天津的過去，又怎麼和萬里有交集的。」
謝楚江打量了他一番，他兩眼大而且神經質，羅雁飛定住心神才沒恐慌：「我在天津就只是做官，後來打仗，就來了北平。」
「萬里，萬里，她確實有些本事。總有人覺得叫她的名不好，不合禮節，但是萬里堅稱待字閨中，要結婚再取。原本既然不是閨閣之中的尋常女子，還是取一個為好，然而她推三阻四，大家也就叫她萬里，有職務在身，就稱作軍長司令乃至少帥等等。」
「她從前在天津，我最早聽說她時她只有十七八歲，在天津無惡不作。你大概不懂得什麼概念，就是當時，如果你在天津被打了，被搶了，被騙了，被殺了，十之八九是萬里的人做的。她也做生意，放高利貸，不少青樓賭場都被她罩著，她糾結了一幫兵痞流氓無法無天。當時萬青好在北平做事，所以她敢。後來萬青好離開北平，她做生意有了些錢，招兵買馬，在天津北部自立山頭。後來我來北平任職，沒人壓製得了她，她那一幫烏合之眾就發展成了現在大家說的津門軍。」
「不對。」羅雁飛說。
「怎麼？」
「萬里剛到北平時，打聽之下，並沒有人認得萬里。」
謝楚江笑了：「她只是在天津很出名而已。但是也很難出來，因為北平和河北一帶幾乎都是謝家軍的地盤，萬里無能為力。」
「原來如此。畢竟是謝家軍。」羅雁飛說。
「可以了，該回去了。」謝楚江不喜歡萬里，但覺得萬里很有意思。只是他的想法沒必要和羅雁飛說。
「對了，」謝楚江說，「今晚我要出去，你跟我一起。」
「是。」
——————
萬里一回萬公館就拿到了正言報寄來的丁水的稿子，說讓萬里審核，沒問題就發了。
「丁小姐呢？」萬里問。
「她說還有急事，就不等著您回來了，您可以直接往正言報社打電話。」女僕說。
「秋常還沒回來嗎？她有沒有打電話？」
「沒有。」
陳仰見萬里焦躁，問道：「秋常大概再要兩天，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嗎？」
「唉，」萬里抓抓頭髮，「天冷了要給女僕們發秋冬的東西，這事應該秋常來干，她不在實在麻煩。」
萬公館養著大量女僕，廚師以及萬裡帶過來的一些津門軍精兵。小兵們都住在公館後面的另一棟樓，原應該是下人住的地方，萬里把寬闊的後院改成練武場，整棟下人居住的樓當做士兵宿舍，只有陳仰跟著萬里住在萬公館主樓。女僕則是做些粗活的又住另一棟小樓，管理吃穿的住在主樓。萬里跟女僕小兵等都不同吃同住，女僕要在萬里之後吃飯，小兵則吃住全在另一棟樓。
小兵的一切事務都是萬里指派隊長和陳仰來管。陳仰每天除了跟萬里進出，就要管小兵們的軍務後勤。萬公館沒有管家，也沒有女主人，萬里自己又生意和工作輪番忙，得了空就只管喝酒聚餐，李秋常來了就李秋常來忙活，程碾如有時候也幫忙，可以說管理一片混亂，現在李秋常一走，萬里就要抓瞎。萬里其實倒也有一點管家的才能，但是她忙而且懶。
「是否考慮雇一個管家？」陳仰提議。
「好主意，讓秋常來辦……算了，我來寫個招聘公告吧，這兩天家裡的事我來管。」萬里揉揉眉心，「咱們來看看丁水的新聞稿。」
陳仰低頭看了看，謹慎地沒有發言。
「我知道你有不明白的地方，你說就是了。」
「我認為新聞稿拿來寫您做慈善是最好的，對您的名聲更有好處。可是這篇新聞稿里把著力點放在工人上。」
「小報報導出來的名聲是一件很其次的事情，」萬里靠在椅子裡，點了支煙，「這次我允許報紙報導的重點在於工人。工人比什麼都重要。工人人數很多，工人真的生產東西，我需要那些一堆人湊錢買一份報紙就為了看看自己上了報紙的工人，我需要他們知道是誰在給他們的孩子交學費，是誰在關心他們的健康。」
「工人……」
「總之，關於工人，我自有打算。這稿子寫得不錯，我有空要去這個正言報社看看。」
第二天李秋常還是沒回來，萬里又去迎春班看戲。
今天唱得很晚，直到大軸人都快走光了羅雁飛還在台上。羅雁飛下台之後，發現萬里已經在後台等他了：「羅先生今天晚上不出去？」
羅雁飛難看著一張臉，旁邊常綺煙也在，他臉色也難看，一句招呼也不過來打，就遠遠白了萬里一眼。
「今天不出去，我有事要和萬司令說。不過，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那個姓常的怎麼那樣看我，我最近什麼都沒幹啊。」萬里不滿，「既然這裡不方便，就去萬公館吧。」
「萬司令！」趙枝雲正好進來，打了個招呼。
「趙老闆，」萬里點點頭，笑道，「真對不住，又要借羅先生一用，天黑透之前就送他回來，還望趙老闆不要和其他人說。」
「自然的，萬司令不必掛心。」趙枝雲欲言又止，他想問羅雁飛到底被卷進了什麼事情里，難與不難，但是單獨面對羅雁飛都問不出口，在萬裡面前就更問不出口了。
剛一上車，羅雁飛就開口了：「我去了謝楚江的娛樂場。」
萬里立刻坐直了：「那娛樂場如何，是個什麼情況？」
羅雁飛略微沉默了一下。
人活在世上大多時候不會有天塌了一樣的事情，除非你在銀趴上和自己的師兄相遇了。
「人很多，都是隨意縱慾，酒色凌亂，在城西的聖路易教堂附近，都抽大煙，除了一些舞女和歌女之外還有些小孩子，大多十歲上下，有十二三個。去的人除了謝楚江，還有謝淮，另外有法院的一些人，還有幾個議員家的公子。謝楚江不給我介紹，場面又亂，我認得的人不多，但總歸可以列一個名單。」
萬里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不愧是羅先生，這真的很有用……幫了我好大的忙，我料想裡面有事情，卻不想那麼多。」
「聽從萬司令調遣而已。」羅雁飛低下頭。
高興之餘，萬里終於想到這事羅雁飛可是真正目睹了那個荒唐的娛樂場：「這事太危險了，我沒有料到裡面這樣髒，羅先生受傷了沒有？」
說實話，這事羅雁飛覺得萬里不問顯得不近人情，萬里問了他又不願意回想這件破事，最終勉強說：「無事。」
畢竟怎麼看都不像無事，萬里心裡給羅雁飛敲定了一個支票數字，拉過羅雁飛的手：「一會到了萬公館，我叫家庭醫生給您瞧瞧，免得有事。您抽了大煙沒有，我讓人拿些藥來。」
「抽了一點，我不怎麼抽，也沒有癮，萬司令不必忙亂。」羅雁飛努力扯了扯嘴角。
「不抽啊……那很好，不抽就好。」萬里意識到動作有點激動了，鬆開手，低下頭去。
羅雁飛明顯感覺到萬里有些失落，是因為自己拒絕嗎？但這種好意怎麼想也不該答應啊，參加了銀趴還要在萬里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面前說出來，在羅雁飛看來已經太過離譜了，就算萬里不能當尋常女孩看，這么小小一個人坐在身邊就是很難真的把她當做謝楚江嘴裡的混蛋。
不多時到了萬公館，萬里一進門就招呼：「今天添菜，加一個嫩筍雞皮湯，一個胭脂鵝腿肉，米用玉香稻米，今天招待客人！」
「嫩筍雞皮湯？」羅雁飛一愣。他小時候很愛吃，總讓院子裡的小廚房做這個，不用酸筍用新茬的嫩筍，是家裡一個廚子拿手的，別處很少有做這個湯的，他甚至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原本羅雁飛沒打定答應萬里在萬公館吃飯，聽了湯的名字一下子不動了，嘴裡拒絕的話也打了個彎：「打擾萬司令了。」
「不妨事不妨事，」萬里請羅雁飛進書房去，「現做的菜慢，咱們去談談名單的事。」
進了書房，羅雁飛羅列了名單，然後閒談：「李姑娘怎麼不在？」
「她回天津辦事了。」萬里轉身整理著書桌，名單也藏好。
「我有一件事，早想問萬司令。」
「羅先生請說。」萬里坐到羅雁飛對面，點上煙。
「萬司令可有表字？我有時略想表親熱之意，卻覺得直呼萬司令的名字不好，不知能否請教？」
「！」萬里一下子激動得臉都紅了。
親熱之意！他想和我親熱！四捨五入他愛我！
「我……我無字，尚未婚嫁，於是沒有取。」
「萬司令今年才比我小一歲，何不取一個呢？」
「說來慚愧，字早已有了。只是我心中有一個人，要跟他成親了，我才肯將字取了，許人去叫。」萬里笑著看向羅雁飛。
「原來如此。」羅雁飛挪開視線。心裡有人，還喜歡他，著實沒有道理。至於是他？那就更荒謬了，他跟萬里認識不過兩個月，萬里就愛他，還為了他非要結婚再取字，完全是不可能的。
「羅先生幫我看看這字好不好呢？」萬里輕聲道。
其實羅雁飛並不想置喙，但萬里問了，他不好不答：「我不過略懂幾句詩書，萬司令說了，我也只是一聽而已。」
萬里搖頭：「表字是平常社交用的，要好才行，羅先生和我是同輩，反而更有資格說一說。」
「那萬司令但講無妨。」
「玉生。」萬里笑得眉眼彎彎。
「藍田日暖玉生煙，裡面的玉生，萬玉生，好不好？」
萬公館這邊可以直接往琉璃廠去，穿過一條街正好到拍賣會場，沒想到剛到琉璃廠就見一輛車在旁邊一家古董店停下，是謝楚江的車。
萬里這才想起來，羅雁飛說過這兩天謝楚江會來琉璃廠看古董。
晦氣。
雖然羅雁飛可能來了，但是萬里也懶得過去，她對古董實在沒什麼興趣，如果是漂亮珍奇的古董也就罷了，那種一群人圍著一個灰撲撲的瓶子討論來討論去的情形，萬里實在看不過一點。萬里徑直往做拍賣會場的唐瓷展覽館去，拍賣會場人不多，在正式開始拍賣之前，萬里先在大廳找了個地方坐下抽了根煙，吃點會場的免費糕點。
不料等了不多時，萬里不去找羅雁飛，羅雁飛跟著謝楚江來了。
「哎呀，萬司令怎麼也在，今天可真巧。」謝楚江笑道。
今天謝楚江沒穿軍裝，穿了件鐵青色的長衫配毛斗篷，這長衫原本該是修身的，可謝楚江太瘦了，再穿深色，整個人像根竹竿。
萬里懶得站起來：「原來是謝司令，謝司令怎麼來拍賣會了，看上什麼東西了？」
謝楚江並不介意，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我看上一個元朝的藍釉，不知萬司令是不是想要這個？」
「我為別的拍品來的，謝司令大可放心。」萬里笑道。
羅雁飛站在一旁，看著萬里。萬里出現在羅雁飛面前大多時候穿軍裝，今天穿的是帶背帶的西褲，上面是整齊的襯衫和馬甲，外面罩著風衣，穿的是皮鞋。羅雁飛小時候愛打扮自己房裡的丫鬟，有時愛讓她們穿男裝來看，萬里現在這樣穿，也不化妝，倒是清秀可人，羅雁飛看得很喜歡。
正說著，拍賣會就開始了，萬里坐在後排，從上往下俯視著前幾排坐在一起的羅雁飛和謝楚江。
礙眼，真礙眼。萬里百無聊賴。
萬里感覺自己的動作得快點了，羅雁飛被謝楚江轄制的日子她過不下去一點。
那塊什麼紅阿俄伊得很受歡迎，萬里叫了幾次，汗都下來了。羅雁飛坐在謝楚江身邊，見謝楚江頻頻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萬里舉著號牌正在叫價。
「你可能不曾聽說，」謝楚江笑道，「我素來知道這個萬里。她在天津做生意時，是有名的鐵公雞，不知道今天是犯了什麼邪，非要這個寶石不可。」
「那寶石有什麼稀奇嗎？」羅雁飛盯著台上那塊寶石。
「嗯，沒什麼稀奇，不過是一個看起來是紅色的藍寶石，顏色奇特罷了，雁飛想要，我給你拍來？」
羅雁飛心裡忽然升起一種作噁心思：萬里讓他在謝楚江身邊搞情報，卻這樣作踐他，報仇也毫無進度，何不折騰她一番。
不。
羅雁飛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想法。
現在已經叫到十萬大洋，謝楚江不可能肯給他花那麼多錢，剛才更是答應萬里不會叫價，自己總歸不能讓謝楚江下不來。雖然有可能謝楚江也有心折騰萬里，自己不妨配合，但是思及萬里那張臉可能露出的失望表情，羅雁飛不禁心裡一動，隨即道：「不是什麼稀罕玩意，不必謝少帥破費。」
萬里十萬大洋把這寶石拿下，收工回程，下一件拍品上台的時候羅雁飛再轉頭，萬里已經不見了蹤影。
「雁飛很在意萬里？」謝楚江問。
「只是聽說她做生意，謝少帥卻清楚她在天津的細節，所以有些好奇怎麼相識的。」
謝楚江把號牌放在羅雁飛手裡。
下一個拍品是謝楚江要的，羅雁飛幫他叫價拿下，兩人出了拍賣會場。出來的時候已經正午，暖洋洋的，謝楚江在路邊找了張長椅，讓羅雁飛和他並排坐下。
「你好奇萬里的事情？」
「不是，」羅雁飛自己確實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好奇萬里的事情，還是單純的獵奇心理，一個矮小漂亮的女孩，是怎麼當上司令的，雖然她有一個好爹，但是人很難不往壞處猜想，「我只是好奇謝少帥在天津的過去，又怎麼和萬里有交集的。」
謝楚江打量了他一番，他兩眼大而且神經質，羅雁飛定住心神才沒恐慌：「我在天津就只是做官，後來打仗，就來了北平。」
「萬里，萬里，她確實有些本事。總有人覺得叫她的名不好，不合禮節，但是萬里堅稱待字閨中，要結婚再取。原本既然不是閨閣之中的尋常女子，還是取一個為好，然而她推三阻四，大家也就叫她萬里，有職務在身，就稱作軍長司令乃至少帥等等。」
「她從前在天津，我最早聽說她時她只有十七八歲，在天津無惡不作。你大概不懂得什麼概念，就是當時，如果你在天津被打了，被搶了，被騙了，被殺了，十之八九是萬里的人做的。她也做生意，放高利貸，不少青樓賭場都被她罩著，她糾結了一幫兵痞流氓無法無天。當時萬青好在北平做事，所以她敢。後來萬青好離開北平，她做生意有了些錢，招兵買馬，在天津北部自立山頭。後來我來北平任職，沒人壓製得了她，她那一幫烏合之眾就發展成了現在大家說的津門軍。」
「不對。」羅雁飛說。
「怎麼？」
「萬里剛到北平時，打聽之下，並沒有人認得萬里。」
謝楚江笑了：「她只是在天津很出名而已。但是也很難出來，因為北平和河北一帶幾乎都是謝家軍的地盤，萬里無能為力。」
「原來如此。畢竟是謝家軍。」羅雁飛說。
「可以了，該回去了。」謝楚江不喜歡萬里，但覺得萬里很有意思。只是他的想法沒必要和羅雁飛說。
「對了，」謝楚江說，「今晚我要出去，你跟我一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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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一回萬公館就拿到了正言報寄來的丁水的稿子，說讓萬里審核，沒問題就發了。
「丁小姐呢？」萬里問。
「她說還有急事，就不等著您回來了，您可以直接往正言報社打電話。」女僕說。
「秋常還沒回來嗎？她有沒有打電話？」
「沒有。」
陳仰見萬里焦躁，問道：「秋常大概再要兩天，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嗎？」
「唉，」萬里抓抓頭髮，「天冷了要給女僕們發秋冬的東西，這事應該秋常來干，她不在實在麻煩。」
萬公館養著大量女僕，廚師以及萬裡帶過來的一些津門軍精兵。小兵們都住在公館後面的另一棟樓，原應該是下人住的地方，萬里把寬闊的後院改成練武場，整棟下人居住的樓當做士兵宿舍，只有陳仰跟著萬里住在萬公館主樓。女僕則是做些粗活的又住另一棟小樓，管理吃穿的住在主樓。萬里跟女僕小兵等都不同吃同住，女僕要在萬里之後吃飯，小兵則吃住全在另一棟樓。
小兵的一切事務都是萬里指派隊長和陳仰來管。陳仰每天除了跟萬里進出，就要管小兵們的軍務後勤。萬公館沒有管家，也沒有女主人，萬里自己又生意和工作輪番忙，得了空就只管喝酒聚餐，李秋常來了就李秋常來忙活，程碾如有時候也幫忙，可以說管理一片混亂，現在李秋常一走，萬里就要抓瞎。萬里其實倒也有一點管家的才能，但是她忙而且懶。
「是否考慮雇一個管家？」陳仰提議。
「好主意，讓秋常來辦……算了，我來寫個招聘公告吧，這兩天家裡的事我來管。」萬里揉揉眉心，「咱們來看看丁水的新聞稿。」
陳仰低頭看了看，謹慎地沒有發言。
「我知道你有不明白的地方，你說就是了。」
「我認為新聞稿拿來寫您做慈善是最好的，對您的名聲更有好處。可是這篇新聞稿里把著力點放在工人上。」
「小報報導出來的名聲是一件很其次的事情，」萬里靠在椅子裡，點了支煙，「這次我允許報紙報導的重點在於工人。工人比什麼都重要。工人人數很多，工人真的生產東西，我需要那些一堆人湊錢買一份報紙就為了看看自己上了報紙的工人，我需要他們知道是誰在給他們的孩子交學費，是誰在關心他們的健康。」
「工人……」
「總之，關於工人，我自有打算。這稿子寫得不錯，我有空要去這個正言報社看看。」
第二天李秋常還是沒回來，萬里又去迎春班看戲。
今天唱得很晚，直到大軸人都快走光了羅雁飛還在台上。羅雁飛下台之後，發現萬里已經在後台等他了：「羅先生今天晚上不出去？」
羅雁飛難看著一張臉，旁邊常綺煙也在，他臉色也難看，一句招呼也不過來打，就遠遠白了萬里一眼。
「今天不出去，我有事要和萬司令說。不過，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那個姓常的怎麼那樣看我，我最近什麼都沒幹啊。」萬里不滿，「既然這裡不方便，就去萬公館吧。」
「萬司令！」趙枝雲正好進來，打了個招呼。
「趙老闆，」萬里點點頭，笑道，「真對不住，又要借羅先生一用，天黑透之前就送他回來，還望趙老闆不要和其他人說。」
「自然的，萬司令不必掛心。」趙枝雲欲言又止，他想問羅雁飛到底被卷進了什麼事情里，難與不難，但是單獨面對羅雁飛都問不出口，在萬裡面前就更問不出口了。
剛一上車，羅雁飛就開口了：「我去了謝楚江的娛樂場。」
萬里立刻坐直了：「那娛樂場如何，是個什麼情況？」
羅雁飛略微沉默了一下。
人活在世上大多時候不會有天塌了一樣的事情，除非你在銀趴上和自己的師兄相遇了。
「人很多，都是隨意縱慾，酒色凌亂，在城西的聖路易教堂附近，都抽大煙，除了一些舞女和歌女之外還有些小孩子，大多十歲上下，有十二三個。去的人除了謝楚江，還有謝淮，另外有法院的一些人，還有幾個議員家的公子。謝楚江不給我介紹，場面又亂，我認得的人不多，但總歸可以列一個名單。」
萬里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不愧是羅先生，這真的很有用……幫了我好大的忙，我料想裡面有事情，卻不想那麼多。」
「聽從萬司令調遣而已。」羅雁飛低下頭。
高興之餘，萬里終於想到這事羅雁飛可是真正目睹了那個荒唐的娛樂場：「這事太危險了，我沒有料到裡面這樣髒，羅先生受傷了沒有？」
說實話，這事羅雁飛覺得萬里不問顯得不近人情，萬里問了他又不願意回想這件破事，最終勉強說：「無事。」
畢竟怎麼看都不像無事，萬里心裡給羅雁飛敲定了一個支票數字，拉過羅雁飛的手：「一會到了萬公館，我叫家庭醫生給您瞧瞧，免得有事。您抽了大煙沒有，我讓人拿些藥來。」
「抽了一點，我不怎麼抽，也沒有癮，萬司令不必忙亂。」羅雁飛努力扯了扯嘴角。
「不抽啊……那很好，不抽就好。」萬里意識到動作有點激動了，鬆開手，低下頭去。
羅雁飛明顯感覺到萬里有些失落，是因為自己拒絕嗎？但這種好意怎麼想也不該答應啊，參加了銀趴還要在萬里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面前說出來，在羅雁飛看來已經太過離譜了，就算萬里不能當尋常女孩看，這么小小一個人坐在身邊就是很難真的把她當做謝楚江嘴裡的混蛋。
不多時到了萬公館，萬里一進門就招呼：「今天添菜，加一個嫩筍雞皮湯，一個胭脂鵝腿肉，米用玉香稻米，今天招待客人！」
「嫩筍雞皮湯？」羅雁飛一愣。他小時候很愛吃，總讓院子裡的小廚房做這個，不用酸筍用新茬的嫩筍，是家裡一個廚子拿手的，別處很少有做這個湯的，他甚至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原本羅雁飛沒打定答應萬里在萬公館吃飯，聽了湯的名字一下子不動了，嘴裡拒絕的話也打了個彎：「打擾萬司令了。」
「不妨事不妨事，」萬里請羅雁飛進書房去，「現做的菜慢，咱們去談談名單的事。」
進了書房，羅雁飛羅列了名單，然後閒談：「李姑娘怎麼不在？」
「她回天津辦事了。」萬里轉身整理著書桌，名單也藏好。
「我有一件事，早想問萬司令。」
「羅先生請說。」萬里坐到羅雁飛對面，點上煙。
「萬司令可有表字？我有時略想表親熱之意，卻覺得直呼萬司令的名字不好，不知能否請教？」
「！」萬里一下子激動得臉都紅了。
親熱之意！他想和我親熱！四捨五入他愛我！
「我……我無字，尚未婚嫁，於是沒有取。」
「萬司令今年才比我小一歲，何不取一個呢？」
「說來慚愧，字早已有了。只是我心中有一個人，要跟他成親了，我才肯將字取了，許人去叫。」萬里笑著看向羅雁飛。
「原來如此。」羅雁飛挪開視線。心裡有人，還喜歡他，著實沒有道理。至於是他？那就更荒謬了，他跟萬里認識不過兩個月，萬里就愛他，還為了他非要結婚再取字，完全是不可能的。
「羅先生幫我看看這字好不好呢？」萬里輕聲道。
其實羅雁飛並不想置喙，但萬里問了，他不好不答：「我不過略懂幾句詩書，萬司令說了，我也只是一聽而已。」
萬里搖頭：「表字是平常社交用的，要好才行，羅先生和我是同輩，反而更有資格說一說。」
「那萬司令但講無妨。」
「玉生。」萬里笑得眉眼彎彎。
「藍田日暖玉生煙，裡面的玉生，萬玉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