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食腐的烏鴉
烏鴉在空中盤旋，轉了幾圈後俯衝而下，落在屍體上肆無忌憚地啄食起來。
一眼望去，乾裂的大地沒有盡頭，地上密密麻麻插著許多長矛，每根長矛上都貫穿著一具被扒光的屍體。
一隊騎兵路過，即使是趕路，每個人也都整整齊齊穿戴著魚鱗甲，暗淡的日光映射下，盔甲發出黑色的光澤。
隊伍中間一輛華麗的軺車緩緩前進。深黑色傘蓋下一名身穿圓領袍的少年扶著車軾，看到這如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一臉淡定，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甚至生出了點豪情，對著身邊少年發起了感慨。
只見他轉頭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我今後一定會是這神州大地唯一的王。至於那些失敗者，包括你的父親母親，就只能像這樣被穿在矛上，在太陽底下暴曬。」
圓領袍少年說完了這殘忍的話，緊緊盯著身邊少年的臉，很期他的反應。
圓領袍少年卻失望了，身邊的少年依舊是雙眼呆滯，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其實陳侖聽的清清楚楚，心中一陣絞痛，卻不得已依舊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圓領袍少年有些失望，不過隨即又高興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你捂著鼻子幹什麼，不習慣死人的味道嗎？
哈哈哈，你放心好了，這麼做不過是用來震懾宵小罷了，過幾天父王估計就會下令把它們燒掉……你怎麼不喜歡說話啊？我真覺得你是啞巴了。」
高興淵喋喋不休，他很喜歡這個剛剛得到的奴隸，就像是得到喜愛的新玩具那般愛不釋手。
雖然這個新玩具的身份有些疑點，不過這點美中不足並沒有讓高興淵對他失去興趣，只可惜若是能知道那少年真實的身世，自己就有更多的辦法讓這個新玩具對自己百依百順了。
其實陳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從記事起就叫一名男子義父，義父是晉王手下樞密校尉的頭，陳侖只知道他的代號「扳犬」，所有人都是這麼稱呼他的。
……
扳犬最近又從民間收了個孩子，這些被他養大的義子是樞密校尉的中堅力量，只有這樣，樞密校尉才能更好地為晉王效力。
聽說這孩子父親給他取名「陳侖」，扳犬就這麼叫他了，可隨著孩子長大，扳犬越發覺得不對勁。
這孩子大概五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本以為是個傻子，可他眼睛轉動卻如尋常孩童般靈動，似乎不見痴傻的樣子，這讓見多識廣的扳犬也犯了難。
不過扳犬隨即就想通了，不管是啞巴還是傻子，只要能為晉王效力就行了，培養義子就因該不拘一格。
陳侖從不會說話起就被扳犬灌輸了忠君報國的思想，他能聽懂，只是並不開口說話。孩童時期的他懵懵懂懂，經常看到幻象，嚴重時甚至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白天與黑夜。
直到他六歲那年，他看到太陽像一個火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亮。當太陽亮到極限時，突然整個世界都熄滅了。占據整個視野的太陽成了一個黑色的幕布，太陽上面有棵巨大無比的樹，樹上是無數密密麻麻的人，全都赤著身子疊在樹上掙扎。
從沒見過這種景象的陳侖被嚇壞了，他坐在樹下抱著頭嚎啕大哭。哭著哭著迎面走來一個僧人，那僧人穿著破袈裟，頭上帶著斗笠。
陳侖忘記了哭泣，呆呆地看著僧人徑直走到樹下，仰著頭望著巨樹上痛苦掙扎的人，雙手合十唱了聲佛號。
這個能看見幻象的僧人，陳侖直到到現在都分不清他是現實中的人還是幻境。
從此只要陳侖看見巨樹，那個僧人也會同時出現。
巨樹下坐著一個帶斗笠的僧人，還有一個小孩，僧人在給孩子講述佛法。
「佛言。善哉阿難。汝等當知，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巨樹在那個月反覆出現，當巨樹第九次出現時，陳侖也是第九次聽僧人講述佛法了，他依舊是那副呆呆地模樣，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僧人像以前幾次一樣講完了佛法，站起身卻沒有離開，他走到了陳侖面前，伸手摁住了陳侖的額頭，口中吟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痴兒，還不醒來！」
眼前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巨樹、赤身的男女、還有帶斗笠的僧人、一切幻象都再沒出現過。
從那天起，陳侖能開口說話了。
扳犬十分驚訝，不過隨即就接受了，開始教會陳侖讀書寫字，還有歷史和謀略，當然，最重要的是忠於國君的思想。
陳侖雖然能說話了，卻一直沉默寡言。他十分喜歡聽扳犬講述歷史，在扳犬的講述中，整個神州大地曾屬於一個強大無比的王朝，但最後一位皇帝昏庸殘暴，隨著草原韃靼殺入中原燒殺搶掠，天下各路英豪也紛紛揭竿而起，這個強大的王朝很快覆滅。
此時天下群龍無首，軍閥開始了割據混戰，那十年又正逢關內天災。冬日，攏右降下百年難遇的大雪。來年開春，河南大旱，湖北蝗災肆虐。
神州大地災荒遍地，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每每說到這時，扳犬都要長嘆一聲，「晉王仁義，又是皇族後裔，理應晉王一統天下，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啊。」
可惜仁義的晉王再也沒有機會一統天下了，他的腦袋在五年後被高應龍當戰利品掛在馬側。
高應龍本因鎮壓叛軍有功被前朝封為河北節度使，後來王朝覆滅就割據一方，建立了梁朝，自封梁王。想要奪得天下的他向晉進攻，他麾下的軍隊勇猛無比，一路攻入了晉朝都城。
高應龍帶領軍隊騎著高頭大馬闖進了王宮。
這時，扳犬用沉重的語氣對陳侖說道：「陳侖，你為國盡忠的時候到了。我所有義子裡只有你的年齡與太子最為相近，你換上太子的衣服，我帶太子從密道突圍。」
陳侖看著這個把自己養大的男人，他的鬢角已經雪白，即使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陳侖的心還是被觸動了。
年僅十二歲，剛剛成為少年的陳侖用平靜的語氣說道：「義父，我明白了，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
穿著太子的純黑色便服，陳侖鎮定地站在大殿中央，身邊全都是被梁朝士兵驅趕到這的太監和王子。
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可心裡一點都沒有為國君而死的自豪，他只是覺得已經報答了義父十二年的養育之恩。
聽著身邊太監和王子們的哭喊聲，陳侖感到深深的厭惡。因為恐懼是會傳染的，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世間有太多的美好和痛苦他還沒體驗過，他甚至沒有完全領悟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只是覺得死亡已經無法避免，想死的鎮定些，可身邊蔓延的恐懼猶如一隻看不見的漆黑的利爪，在緊握他的心臟。
他是心加快了跳動的速度，並且痛苦地收縮著，控制不住地思索一切逃避死亡的方法，僅存的理智又告訴他：自己的使命就是代替太子死亡，只需要閉著眼睛乖乖等待死亡降臨就好。
不斷有士兵將太監驅趕到大殿，很快大殿裡就站滿了人，直到一隊士兵將一眾少年帶到大殿時，陳侖的心徹底墜入了冰窖。
陳侖竟然在那群人中看見了剛剛和他換過衣服的太子！
看著那個淚流滿面的少年，陳侖寧願相信是自己認錯人了。
本該突圍的太子為何混在被士兵帶回的人群裡面？義父是不是已經死了？一個個問題在陳侖腦海里盤旋。
陳侖的腦袋徹底亂了，思維像僵化的屍體運轉不動，雙腿也開始哆嗦起來。
所有的士兵都停止了走動，殺戮者的沉默讓站滿大殿的人惶恐不安，原本哭嚎聲不斷的人群也跟著沉默起來。
陳侖沒想到安靜壓抑的氛圍會讓人對死亡更加恐懼。
一位位靜立的鐵甲士兵像塑像般矗立。
領頭的參軍用眼睛掃視了一圈，用不帶絲毫憐憫的語氣說道：「一個不留，通通殺掉。」
一眼望去，乾裂的大地沒有盡頭，地上密密麻麻插著許多長矛，每根長矛上都貫穿著一具被扒光的屍體。
一隊騎兵路過，即使是趕路，每個人也都整整齊齊穿戴著魚鱗甲，暗淡的日光映射下，盔甲發出黑色的光澤。
隊伍中間一輛華麗的軺車緩緩前進。深黑色傘蓋下一名身穿圓領袍的少年扶著車軾，看到這如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一臉淡定，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甚至生出了點豪情，對著身邊少年發起了感慨。
只見他轉頭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我今後一定會是這神州大地唯一的王。至於那些失敗者，包括你的父親母親，就只能像這樣被穿在矛上，在太陽底下暴曬。」
圓領袍少年說完了這殘忍的話，緊緊盯著身邊少年的臉，很期他的反應。
圓領袍少年卻失望了，身邊的少年依舊是雙眼呆滯，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其實陳侖聽的清清楚楚，心中一陣絞痛，卻不得已依舊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圓領袍少年有些失望，不過隨即又高興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你捂著鼻子幹什麼，不習慣死人的味道嗎？
哈哈哈，你放心好了，這麼做不過是用來震懾宵小罷了，過幾天父王估計就會下令把它們燒掉……你怎麼不喜歡說話啊？我真覺得你是啞巴了。」
高興淵喋喋不休，他很喜歡這個剛剛得到的奴隸，就像是得到喜愛的新玩具那般愛不釋手。
雖然這個新玩具的身份有些疑點，不過這點美中不足並沒有讓高興淵對他失去興趣，只可惜若是能知道那少年真實的身世，自己就有更多的辦法讓這個新玩具對自己百依百順了。
其實陳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從記事起就叫一名男子義父，義父是晉王手下樞密校尉的頭，陳侖只知道他的代號「扳犬」，所有人都是這麼稱呼他的。
……
扳犬最近又從民間收了個孩子，這些被他養大的義子是樞密校尉的中堅力量，只有這樣，樞密校尉才能更好地為晉王效力。
聽說這孩子父親給他取名「陳侖」，扳犬就這麼叫他了，可隨著孩子長大，扳犬越發覺得不對勁。
這孩子大概五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本以為是個傻子，可他眼睛轉動卻如尋常孩童般靈動，似乎不見痴傻的樣子，這讓見多識廣的扳犬也犯了難。
不過扳犬隨即就想通了，不管是啞巴還是傻子，只要能為晉王效力就行了，培養義子就因該不拘一格。
陳侖從不會說話起就被扳犬灌輸了忠君報國的思想，他能聽懂，只是並不開口說話。孩童時期的他懵懵懂懂，經常看到幻象，嚴重時甚至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白天與黑夜。
直到他六歲那年，他看到太陽像一個火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亮。當太陽亮到極限時，突然整個世界都熄滅了。占據整個視野的太陽成了一個黑色的幕布，太陽上面有棵巨大無比的樹，樹上是無數密密麻麻的人，全都赤著身子疊在樹上掙扎。
從沒見過這種景象的陳侖被嚇壞了，他坐在樹下抱著頭嚎啕大哭。哭著哭著迎面走來一個僧人，那僧人穿著破袈裟，頭上帶著斗笠。
陳侖忘記了哭泣，呆呆地看著僧人徑直走到樹下，仰著頭望著巨樹上痛苦掙扎的人，雙手合十唱了聲佛號。
這個能看見幻象的僧人，陳侖直到到現在都分不清他是現實中的人還是幻境。
從此只要陳侖看見巨樹，那個僧人也會同時出現。
巨樹下坐著一個帶斗笠的僧人，還有一個小孩，僧人在給孩子講述佛法。
「佛言。善哉阿難。汝等當知，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巨樹在那個月反覆出現，當巨樹第九次出現時，陳侖也是第九次聽僧人講述佛法了，他依舊是那副呆呆地模樣，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僧人像以前幾次一樣講完了佛法，站起身卻沒有離開，他走到了陳侖面前，伸手摁住了陳侖的額頭，口中吟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痴兒，還不醒來！」
眼前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巨樹、赤身的男女、還有帶斗笠的僧人、一切幻象都再沒出現過。
從那天起，陳侖能開口說話了。
扳犬十分驚訝，不過隨即就接受了，開始教會陳侖讀書寫字，還有歷史和謀略，當然，最重要的是忠於國君的思想。
陳侖雖然能說話了，卻一直沉默寡言。他十分喜歡聽扳犬講述歷史，在扳犬的講述中，整個神州大地曾屬於一個強大無比的王朝，但最後一位皇帝昏庸殘暴，隨著草原韃靼殺入中原燒殺搶掠，天下各路英豪也紛紛揭竿而起，這個強大的王朝很快覆滅。
此時天下群龍無首，軍閥開始了割據混戰，那十年又正逢關內天災。冬日，攏右降下百年難遇的大雪。來年開春，河南大旱，湖北蝗災肆虐。
神州大地災荒遍地，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每每說到這時，扳犬都要長嘆一聲，「晉王仁義，又是皇族後裔，理應晉王一統天下，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啊。」
可惜仁義的晉王再也沒有機會一統天下了，他的腦袋在五年後被高應龍當戰利品掛在馬側。
高應龍本因鎮壓叛軍有功被前朝封為河北節度使，後來王朝覆滅就割據一方，建立了梁朝，自封梁王。想要奪得天下的他向晉進攻，他麾下的軍隊勇猛無比，一路攻入了晉朝都城。
高應龍帶領軍隊騎著高頭大馬闖進了王宮。
這時，扳犬用沉重的語氣對陳侖說道：「陳侖，你為國盡忠的時候到了。我所有義子裡只有你的年齡與太子最為相近，你換上太子的衣服，我帶太子從密道突圍。」
陳侖看著這個把自己養大的男人，他的鬢角已經雪白，即使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陳侖的心還是被觸動了。
年僅十二歲，剛剛成為少年的陳侖用平靜的語氣說道：「義父，我明白了，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
穿著太子的純黑色便服，陳侖鎮定地站在大殿中央，身邊全都是被梁朝士兵驅趕到這的太監和王子。
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可心裡一點都沒有為國君而死的自豪，他只是覺得已經報答了義父十二年的養育之恩。
聽著身邊太監和王子們的哭喊聲，陳侖感到深深的厭惡。因為恐懼是會傳染的，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世間有太多的美好和痛苦他還沒體驗過，他甚至沒有完全領悟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只是覺得死亡已經無法避免，想死的鎮定些，可身邊蔓延的恐懼猶如一隻看不見的漆黑的利爪，在緊握他的心臟。
他是心加快了跳動的速度，並且痛苦地收縮著，控制不住地思索一切逃避死亡的方法，僅存的理智又告訴他：自己的使命就是代替太子死亡，只需要閉著眼睛乖乖等待死亡降臨就好。
不斷有士兵將太監驅趕到大殿，很快大殿裡就站滿了人，直到一隊士兵將一眾少年帶到大殿時，陳侖的心徹底墜入了冰窖。
陳侖竟然在那群人中看見了剛剛和他換過衣服的太子！
看著那個淚流滿面的少年，陳侖寧願相信是自己認錯人了。
本該突圍的太子為何混在被士兵帶回的人群裡面？義父是不是已經死了？一個個問題在陳侖腦海里盤旋。
陳侖的腦袋徹底亂了，思維像僵化的屍體運轉不動，雙腿也開始哆嗦起來。
所有的士兵都停止了走動，殺戮者的沉默讓站滿大殿的人惶恐不安，原本哭嚎聲不斷的人群也跟著沉默起來。
陳侖沒想到安靜壓抑的氛圍會讓人對死亡更加恐懼。
一位位靜立的鐵甲士兵像塑像般矗立。
領頭的參軍用眼睛掃視了一圈，用不帶絲毫憐憫的語氣說道：「一個不留，通通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