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典愛情
八月，盛夏午後。
太陽曬的珠江面上一層熱浪，苦力們坐在棚子下昏昏欲睡。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尹仲卻覺得還好。
剛來廣州時屋子裡總是濕漉漉的，尹仲覺得這比毒日頭還要可怕許多。
還有這廣州蛇蟲鼠蟻太多，讓尹仲有些厭煩，他最怕蟲子。
此時的尹仲赤膊上身坐在棚子下，背心脫下搭在脖子上，原本還算白皙的皮膚曬黑了許多，腦袋後的辮子亂糟糟的，前面的腦殼也許久沒刮過，長了不少絨毛。
整個人看上去沉穩了不少......
應該是邋遢了不少。
一艘中型的客船駛來，苦力們打起精神站了起來，尹仲也披上背心準備上前。
客船靠近，旁邊還跟著兩艘朝廷的水師戰艦。
一幫官員衙役急急忙忙的趕來碼頭，侯在碼頭旁。
不少苦力見此重新坐了下去，僅剩尹仲和幾個苦力還是朝碼頭走去。
跟著朝廷水師護衛的客船，船上的大多時候都是朝廷官員，這些苦力似是不願意靠近他們，何況官員自有家丁奴僕伺候，一般也用不上這些苦力。
客船靠岸，水手鋪好木板，先是下來了一幫帶刀護衛，站在碼頭前。
隨後一美髯官員在一幫師爺書吏的簇擁下走上碼頭，和侯在此處的官員攀談起來。
那美髯官員對著身邊管家模樣的人吩咐了幾句，便隨著官員離開，去了稅館處。
隨後下來的是家丁僕人，用扁擔扛著箱子。
尹仲身邊的苦力見狀，又離開了幾人。
不過尹仲倒是無所謂，這幾個月他總是不爭不搶，挑這些苦力剩下的活干。
畢竟他不愁吃穿，這些苦力則大多要養家餬口，他不忍與這些人爭活，因此這兩個月來他沒攢下多少銀子。
跟著僕人的是兩頂遮的嚴嚴實實的轎子，看來是府內的女眷。
轎子僅有兩人抬著，這船隻搖晃，上木板時也容易把不住力氣，抬轎子的家丁費了些功夫才走上木板，第一頂轎子順利通過。
第二頂轎子的頭一個轎夫剛剛踏上碼頭，後面的轎夫不知怎的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倒了下去，慘叫著翻入江里，碼頭所有人驚呼起來。前方的家丁都停下來朝這邊看，前面轎子裡的婦人也忍不住打開帘子露出一隻眼睛看後邊。
轎子後半邊重重磕在地上，轎子裡傳出少女的驚呼，前面的轎夫也失了重心，轎子一歪，竟是馬上要掉下木板去。
一道身影越過衙役，一躍從斜角跳上碼頭，腳剛沾地，又躥上碼頭兩邊木樁，一個呼吸間就登上木板，扶住抬槓，兩手發力直接將轎子扳了回來。
尹仲使了全身力氣，將轎子連帶前面的轎夫一起扶正。兩旁的衙役這才趕來，一齊護著轎子走上碼頭。
船上那管家心情變化太快，竟一時沒說出話來，見轎子安穩後，方才往船下看去，見那轎夫還在水裡撲騰，衝著他破口大罵，又解下腰帶狠狠的抽了旁邊兩個水手幾下。
「大小姐要是出了事，你們這般豬狗全家都要陪葬！」
出完了氣，管家馬上換了副眯眼笑的神情，走到尹仲跟前。
「好小子，你可是救了咱們粵海關總口委員的家眷，賞你的。」
管家掏出一大塊碎銀子在尹仲眼前晃了晃，見尹仲抬著轎子，便塞進了他的腰間。
管家想了想，自家的家丁不夠使，本就得找幾個腳夫苦力，又望望那幾個衙役，高矮胖瘦，歪瓜裂棗，眼前這青年歲數不大，又是身強力壯，模樣周正。
「小子，幫咱把轎子抬回去罷。」
剛轉過身，想了想，又回頭在尹仲腰間塞了一小塊碎銀。
隨著前頭轎夫的發力，尹仲就這樣接了個好活。
轎子搖搖晃晃的穿過十三行，越過十八鋪，走進了太平門。
太平門外的街巷疊碼著大大小小的房屋棚鋪，掛著漢字英文的招牌錯落有致，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衣著光鮮的商人坐在酒肆攀談，匆匆忙忙的苦力挑著擔子，頭也不抬，三五成群的漢子蹲在飯鋪門前扒拉著青菜米飯，幾個洋人饒有興致的與他們說話。
一股奇怪的臭味傳來，是藏在街面裡頭的大煙館。
掛著彩色門帘的精緻建築，門口濃妝艷抹的是妓女，有的裹著小腳，有的赤著天足，白皙的腳脖上佩著紅繩。
尹仲又望向那曬不著太陽的窄巷裡，成群面無表情的流民，身體藏在陰影之中，身上的衣服破的像麵條一樣掛在柴火一樣的肩膀上。
髒兮兮的盲女，拎著花籃向往來眾人乞討，鼻涕口水耷拉在下巴上。
兩個瘦弱漢子正在為幾文錢大打出手，旁邊的女人坐在污泥地上，抬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
窮苦的人都一樣，眼睛是晦暗的，表情是麻木的。
穿過太平門，進了廣州城內，這也是尹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進入廣州城。
裡面的街道大多鋪著青石板，踩在上面穩重踏實，街道邊的店鋪眾多，卻乾淨敞亮，道旁栽著柳樹，還有大戶人家的院牆中偶爾伸出的一枝嬌花。
城裡的角落沒有流民，大善人見不得。
道路上的來往的人大多衣著考究，辮子上還抹了油，顯得烏黑亮麗，身後往往跟著幾個小碎催。只是旁邊擔貨推車的百姓腰彎的更低了。
尹仲望著店鋪內考究的衣裳布料，酒肆內精美誘人的菜品，心生嚮往，再看那些老爺公子，他們多麼驕傲，多麼乾淨，多麼有尊嚴。
尹仲努力直了直腰板，眼裡滿是羨慕。
一路向前直到太陽當空，過了粵海關衙門朝南走，到了委員家的宅子。
宅院裡，尹仲擔著轎子進了西跨院，身後的嬤嬤丫頭一擁而上打開房門清掃整理。前頭的轎夫放下轎子就走，也招呼了尹仲一聲快走。
「餵。」
尹仲聽了這一聲酥軟的喊叫，不由自主的回了頭。
回頭望去，尹仲毛骨悚然。
那大小姐腦袋探出轎子前邊的帘子，朝他招手呢。
大小姐明眸皓齒，嬌小可愛，臉上敷著細細的一層粉，就是嘴唇塗的有點歪。
尹仲迅速打量四周，見沒人注意到，心下一橫，冒著被家丁打死的風險湊近了身子。
大小姐拍拍他的胳膊，又往他手裡塞了個荷包，輕聲說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說罷躲回了轎子。
尹仲轉身就朝門口走去。他的心跳動十分厲害，十八年來從沒這麼厲害，手上不動聲色的把荷包塞進腰裡，塞了幾次才成。
終於離了院門，尹仲聞了聞大小姐手摸過的地方，香香的。
過了許久。
尹仲失神的走著，城門已經出現在眼前，忽然腳下一絆，正要摔個狗啃泥。
尹仲眼見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也是回過神來，單手撐地一扶，身後又有一隻大手扶住他的肩膀發力，穩住了尹仲的身體。
尹仲站起身，看著眼前人。
這中年男子罩著一件破舊的長衫，身材魁梧，腰細肩寬，一副鵝蛋臉，顴骨突出。那五官標緻嚴整，發紅的臉上還留著精細修理過的鬍鬚，整個人看上去威嚴莊重。
如果說蕭朝貴的臉是老天爺捏人時打了個噴嚏，不小心揉壞了，那此人便是老天爺照著自己的模樣大致勾勒的。
尹仲撓撓頭，對著眼前中年男子拱手：「抱歉，一時失神，衝撞了官人。」
「我不是什麼官人，只是一落魄之人。」那中年男子坐回柳樹下。
尹仲抬頭望去，柳樹後是一棟花崗岩製作的高大建築，尖頂突起，堆砌嚴整，門上掛著紅色的十字，上書「福音堂」三個大字。
那中年人始終一副嚴肅的表情，眼睛卻是會說話一般，閃著晶瑩的光。
尹仲見這中年男子眼神落寞，似有說不盡的言語，不知如何寬慰，便拱手作揖，大步離開。
心跳還在加速，尹仲只覺的後腦頭皮開始發麻，走出兩步，實在是難受的緊。
尹仲深吸一口運起內功，躁動的心還是無法安靜。
......
那落魄中年男子正捧著一本《勸世良言》神遊天外，只見剛剛那被絆倒的高大青年站在自己身前。
「在下尹仲，敢問官人可是有煩心事。」
那中年男子看著青年半晌，突然笑了：
「在下洪秀全，噫，尹兄弟可曾聽聞上帝天父爺火華。」
太陽曬的珠江面上一層熱浪，苦力們坐在棚子下昏昏欲睡。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尹仲卻覺得還好。
剛來廣州時屋子裡總是濕漉漉的，尹仲覺得這比毒日頭還要可怕許多。
還有這廣州蛇蟲鼠蟻太多，讓尹仲有些厭煩，他最怕蟲子。
此時的尹仲赤膊上身坐在棚子下，背心脫下搭在脖子上，原本還算白皙的皮膚曬黑了許多，腦袋後的辮子亂糟糟的，前面的腦殼也許久沒刮過，長了不少絨毛。
整個人看上去沉穩了不少......
應該是邋遢了不少。
一艘中型的客船駛來，苦力們打起精神站了起來，尹仲也披上背心準備上前。
客船靠近，旁邊還跟著兩艘朝廷的水師戰艦。
一幫官員衙役急急忙忙的趕來碼頭，侯在碼頭旁。
不少苦力見此重新坐了下去，僅剩尹仲和幾個苦力還是朝碼頭走去。
跟著朝廷水師護衛的客船，船上的大多時候都是朝廷官員，這些苦力似是不願意靠近他們，何況官員自有家丁奴僕伺候，一般也用不上這些苦力。
客船靠岸，水手鋪好木板，先是下來了一幫帶刀護衛，站在碼頭前。
隨後一美髯官員在一幫師爺書吏的簇擁下走上碼頭，和侯在此處的官員攀談起來。
那美髯官員對著身邊管家模樣的人吩咐了幾句，便隨著官員離開，去了稅館處。
隨後下來的是家丁僕人，用扁擔扛著箱子。
尹仲身邊的苦力見狀，又離開了幾人。
不過尹仲倒是無所謂，這幾個月他總是不爭不搶，挑這些苦力剩下的活干。
畢竟他不愁吃穿，這些苦力則大多要養家餬口，他不忍與這些人爭活，因此這兩個月來他沒攢下多少銀子。
跟著僕人的是兩頂遮的嚴嚴實實的轎子，看來是府內的女眷。
轎子僅有兩人抬著，這船隻搖晃，上木板時也容易把不住力氣，抬轎子的家丁費了些功夫才走上木板，第一頂轎子順利通過。
第二頂轎子的頭一個轎夫剛剛踏上碼頭，後面的轎夫不知怎的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倒了下去，慘叫著翻入江里，碼頭所有人驚呼起來。前方的家丁都停下來朝這邊看，前面轎子裡的婦人也忍不住打開帘子露出一隻眼睛看後邊。
轎子後半邊重重磕在地上，轎子裡傳出少女的驚呼，前面的轎夫也失了重心，轎子一歪，竟是馬上要掉下木板去。
一道身影越過衙役，一躍從斜角跳上碼頭，腳剛沾地，又躥上碼頭兩邊木樁，一個呼吸間就登上木板，扶住抬槓，兩手發力直接將轎子扳了回來。
尹仲使了全身力氣，將轎子連帶前面的轎夫一起扶正。兩旁的衙役這才趕來，一齊護著轎子走上碼頭。
船上那管家心情變化太快，竟一時沒說出話來，見轎子安穩後，方才往船下看去，見那轎夫還在水裡撲騰，衝著他破口大罵，又解下腰帶狠狠的抽了旁邊兩個水手幾下。
「大小姐要是出了事，你們這般豬狗全家都要陪葬！」
出完了氣，管家馬上換了副眯眼笑的神情，走到尹仲跟前。
「好小子，你可是救了咱們粵海關總口委員的家眷，賞你的。」
管家掏出一大塊碎銀子在尹仲眼前晃了晃，見尹仲抬著轎子，便塞進了他的腰間。
管家想了想，自家的家丁不夠使，本就得找幾個腳夫苦力，又望望那幾個衙役，高矮胖瘦，歪瓜裂棗，眼前這青年歲數不大，又是身強力壯，模樣周正。
「小子，幫咱把轎子抬回去罷。」
剛轉過身，想了想，又回頭在尹仲腰間塞了一小塊碎銀。
隨著前頭轎夫的發力，尹仲就這樣接了個好活。
轎子搖搖晃晃的穿過十三行，越過十八鋪，走進了太平門。
太平門外的街巷疊碼著大大小小的房屋棚鋪，掛著漢字英文的招牌錯落有致，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衣著光鮮的商人坐在酒肆攀談，匆匆忙忙的苦力挑著擔子，頭也不抬，三五成群的漢子蹲在飯鋪門前扒拉著青菜米飯，幾個洋人饒有興致的與他們說話。
一股奇怪的臭味傳來，是藏在街面裡頭的大煙館。
掛著彩色門帘的精緻建築，門口濃妝艷抹的是妓女，有的裹著小腳，有的赤著天足，白皙的腳脖上佩著紅繩。
尹仲又望向那曬不著太陽的窄巷裡，成群面無表情的流民，身體藏在陰影之中，身上的衣服破的像麵條一樣掛在柴火一樣的肩膀上。
髒兮兮的盲女，拎著花籃向往來眾人乞討，鼻涕口水耷拉在下巴上。
兩個瘦弱漢子正在為幾文錢大打出手，旁邊的女人坐在污泥地上，抬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
窮苦的人都一樣，眼睛是晦暗的，表情是麻木的。
穿過太平門，進了廣州城內，這也是尹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進入廣州城。
裡面的街道大多鋪著青石板，踩在上面穩重踏實，街道邊的店鋪眾多，卻乾淨敞亮，道旁栽著柳樹，還有大戶人家的院牆中偶爾伸出的一枝嬌花。
城裡的角落沒有流民，大善人見不得。
道路上的來往的人大多衣著考究，辮子上還抹了油，顯得烏黑亮麗，身後往往跟著幾個小碎催。只是旁邊擔貨推車的百姓腰彎的更低了。
尹仲望著店鋪內考究的衣裳布料，酒肆內精美誘人的菜品，心生嚮往，再看那些老爺公子，他們多麼驕傲，多麼乾淨，多麼有尊嚴。
尹仲努力直了直腰板，眼裡滿是羨慕。
一路向前直到太陽當空，過了粵海關衙門朝南走，到了委員家的宅子。
宅院裡，尹仲擔著轎子進了西跨院，身後的嬤嬤丫頭一擁而上打開房門清掃整理。前頭的轎夫放下轎子就走，也招呼了尹仲一聲快走。
「餵。」
尹仲聽了這一聲酥軟的喊叫，不由自主的回了頭。
回頭望去，尹仲毛骨悚然。
那大小姐腦袋探出轎子前邊的帘子，朝他招手呢。
大小姐明眸皓齒，嬌小可愛，臉上敷著細細的一層粉，就是嘴唇塗的有點歪。
尹仲迅速打量四周，見沒人注意到，心下一橫，冒著被家丁打死的風險湊近了身子。
大小姐拍拍他的胳膊，又往他手裡塞了個荷包，輕聲說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說罷躲回了轎子。
尹仲轉身就朝門口走去。他的心跳動十分厲害，十八年來從沒這麼厲害，手上不動聲色的把荷包塞進腰裡，塞了幾次才成。
終於離了院門，尹仲聞了聞大小姐手摸過的地方，香香的。
過了許久。
尹仲失神的走著，城門已經出現在眼前，忽然腳下一絆，正要摔個狗啃泥。
尹仲眼見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也是回過神來，單手撐地一扶，身後又有一隻大手扶住他的肩膀發力，穩住了尹仲的身體。
尹仲站起身，看著眼前人。
這中年男子罩著一件破舊的長衫，身材魁梧，腰細肩寬，一副鵝蛋臉，顴骨突出。那五官標緻嚴整，發紅的臉上還留著精細修理過的鬍鬚，整個人看上去威嚴莊重。
如果說蕭朝貴的臉是老天爺捏人時打了個噴嚏，不小心揉壞了，那此人便是老天爺照著自己的模樣大致勾勒的。
尹仲撓撓頭，對著眼前中年男子拱手：「抱歉，一時失神，衝撞了官人。」
「我不是什麼官人，只是一落魄之人。」那中年男子坐回柳樹下。
尹仲抬頭望去，柳樹後是一棟花崗岩製作的高大建築，尖頂突起，堆砌嚴整，門上掛著紅色的十字，上書「福音堂」三個大字。
那中年人始終一副嚴肅的表情，眼睛卻是會說話一般，閃著晶瑩的光。
尹仲見這中年男子眼神落寞，似有說不盡的言語，不知如何寬慰，便拱手作揖，大步離開。
心跳還在加速，尹仲只覺的後腦頭皮開始發麻，走出兩步，實在是難受的緊。
尹仲深吸一口運起內功，躁動的心還是無法安靜。
......
那落魄中年男子正捧著一本《勸世良言》神遊天外，只見剛剛那被絆倒的高大青年站在自己身前。
「在下尹仲，敢問官人可是有煩心事。」
那中年男子看著青年半晌，突然笑了：
「在下洪秀全，噫，尹兄弟可曾聽聞上帝天父爺火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