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儺與花月
很多年以後，沈孤雪還是會想起在潺亭小城的那個遙遠的下雨的夜晚。他在暴雨里被人追逐，肋下的傷口向外滲著血。他分不清方向和南北，然後一頭撞進了那扇門裡。風雨吹不進門內，追逐著他的那些聲音在這一刻仿佛也消失了，他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抬起頭看見猙獰威嚴的鬼面。面具下的女孩一雙桃花般的眼眸，金色的長髮比燭火還要耀眼。
這就是他與花月的第一次見面。彼時的他渾身濕透，活像只落水的野狗。女孩卻不害怕，只是慢慢地靠近他，他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了。
她說，「你好啊，我叫花月，你呢？」沒有問他從什麼地方來，又為什麼突然出現，像走投無路的被追捕的小獸。
花月就是這樣奇怪的姑娘，她長腿細腰，愛穿明艷的外衣，偶爾將金色的長髮束起，扎一個鬆散的馬尾。她喜歡潺亭城裡人人都會的骨牌遊戲，在牌桌子上叉腰挑眉，威風凜凜，也喜歡下棋看書，她思考問題的時候微蹙著眉頭，微抿著嘴唇。她高興的時候神采飛揚，眉毛像片輕柔的柳葉。她有的時候很安靜，有的時候又太張揚。她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唇紅齒白。她低著頭思考的時候，露出來的後頸又潔白如玉。
沈孤雪此前從未在潺亭見過如此人物，很快女孩的名字就在整個小城的男孩中口耳相傳。再高冷的男孩都會裝作不經意的路過花月居住的街口，眼光向內偷偷的瞥一眼，想要看見那陽光般燦爛的頭髮。
可是花月偏偏卻和沈孤雪成了朋友。於是仿佛一夜之間沈孤雪就成為了整個潺亭所有男生的敵人。當然他不在乎，他本就獨來獨往，只是每次他走過學塾和城裡的大街小巷，就有無數目光盯著他的後背，像要將他挖骨吸髓，似乎下一刻就有義士仗義拔刀，就要替天行道，誅殺淫賊。
回到那個夜晚，在燭火映照的房間裡面，花月向沈孤雪伸出了手。她碧綠色的眸子盯著沈孤雪的眼睛，燭光在她的眼睛裡閃爍。沈孤雪忽然感覺侷促和茫然了，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不會有人這樣友善的看著貿然闖入的他，向他伸出手來。溫暖柔軟的手。
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避，於是他向後退去，就要退到雨里去。他一手捂著肋下的傷口，一手撓撓頭，口中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好意思，打擾了，我這就離開，這就離開。」
花月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還伸著自己的手。
沈孤雪停下了，他看著那雙眼睛，明亮而深邃的眸子，心裡有什麼東西在雀躍著。你怎麼能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呢？像是看一面鏡子，鏡子裡映出你自己的臉。
他說：「我不和別人握手的，我小時候有人算出來我是天煞孤星，和別人接觸只會惹得別人倒霉。」
花月走到他面前，固執的扯下他撓頭的手。她忽然笑了，小小的虎牙得意洋洋。
「我不相信命運，」她挑起眉毛，很開心的樣子，「天煞孤星算什麼，我小時候大家都說我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呢，可我還不是要好好活著，要走遍世界，過得比他們都好。」
她指指自己碧綠的眼睛和金黃的頭髮，漫不經心的樣子：「你應該沒去過北方燕州吧，那是我的故鄉，漫山遍野的草原，好像和天空一樣遼闊。夏天的時候地上有蔚藍色的海子，牛羊都到海子邊去休養生息，冬天的時候海子都凍起來，天地之間只有灰茫茫的白色。」
「我出生的時候異發異瞳，那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冷到了骨頭縫裡，大批的牛羊都被凍死了，部落眼看就要熬不到第二年的春天。族人們傳說是因為我的原因，我是不該出生的人，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天災。」
花月鬆開沈孤雪的手，走到他身後去關上那扇被他撞開的門。沈孤雪沉默著，順勢坐到地上，用手捂著傷口，繼續聽她說著。
「有人說要將我獻祭給天神，才能保佑風調雨順，不會有天災。這樣說的人越來越多了，日子也越來越難過，就連我的父親也開始動搖猶豫。」花月重新走回到桌子旁，她看著被她放在桌上的鬼面。她現在安靜下來了，像是沉浸在回憶里，「這時候我阿媽站出來了，她本來是個溫和謙遜的女人，這個時候卻像頭護崽的母獅子。」
「她說『既然你們都說天災是我女兒帶來的，那我就帶她離開，把厄運帶走。』然後就帶我離開。她走的時候連頭也沒有回過一下，就離開了那個她生活了多少年的部落。」花月笑笑，好像看見那個女人就在她面前。
沈孤雪聽的一愣一愣的，他想起了話本里那些威風女將，真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那年的風雪很大，阿媽帶著剛出生不久的我在荒原里獨行。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活不過三天，就連阿媽自己也這麼覺得。」花月伸手拿起桌上的鬼面，她眼睛低垂下來，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現在我還活著，遇見了跳儺戲的戲班，跟著戲班走遍了很多地方，還想要去走過天下的每個角落。」
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眸彎彎，眼睛裡是沈孤雪看不懂的東西。她放下手中儺戲的面具，拍拍手：「好啦好啦，故事時間結束，現在是人生指導時間。」
花月看著沈孤雪，一字一句地說。她說：「不要相信命運。」斬釘截鐵，字字珠璣。沈孤雪抬頭看著她，女孩在這一刻仿佛在發光。
很多年以後，沈孤雪還是會想起在潺亭小城的那個遙遠的下雨的夜晚。在過去十七年的人生路上他一直茫然前行，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裡，不去想自己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他在道路上踽踽而行，好像每一扇門都對他緊閉。直到這一刻他不經意間撞開一扇門，門後的女孩虎牙凌厲，不知是悲天憫人的神女，還是禍國殃民的妖精。
這就是他與花月的第一次見面。彼時的他渾身濕透，活像只落水的野狗。女孩卻不害怕，只是慢慢地靠近他，他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了。
她說，「你好啊，我叫花月，你呢？」沒有問他從什麼地方來，又為什麼突然出現，像走投無路的被追捕的小獸。
花月就是這樣奇怪的姑娘，她長腿細腰，愛穿明艷的外衣，偶爾將金色的長髮束起，扎一個鬆散的馬尾。她喜歡潺亭城裡人人都會的骨牌遊戲，在牌桌子上叉腰挑眉，威風凜凜，也喜歡下棋看書，她思考問題的時候微蹙著眉頭，微抿著嘴唇。她高興的時候神采飛揚，眉毛像片輕柔的柳葉。她有的時候很安靜，有的時候又太張揚。她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唇紅齒白。她低著頭思考的時候，露出來的後頸又潔白如玉。
沈孤雪此前從未在潺亭見過如此人物，很快女孩的名字就在整個小城的男孩中口耳相傳。再高冷的男孩都會裝作不經意的路過花月居住的街口，眼光向內偷偷的瞥一眼，想要看見那陽光般燦爛的頭髮。
可是花月偏偏卻和沈孤雪成了朋友。於是仿佛一夜之間沈孤雪就成為了整個潺亭所有男生的敵人。當然他不在乎，他本就獨來獨往，只是每次他走過學塾和城裡的大街小巷，就有無數目光盯著他的後背，像要將他挖骨吸髓，似乎下一刻就有義士仗義拔刀，就要替天行道，誅殺淫賊。
回到那個夜晚，在燭火映照的房間裡面，花月向沈孤雪伸出了手。她碧綠色的眸子盯著沈孤雪的眼睛，燭光在她的眼睛裡閃爍。沈孤雪忽然感覺侷促和茫然了，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不會有人這樣友善的看著貿然闖入的他，向他伸出手來。溫暖柔軟的手。
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避，於是他向後退去，就要退到雨里去。他一手捂著肋下的傷口，一手撓撓頭，口中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好意思，打擾了，我這就離開，這就離開。」
花月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還伸著自己的手。
沈孤雪停下了，他看著那雙眼睛，明亮而深邃的眸子，心裡有什麼東西在雀躍著。你怎麼能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呢？像是看一面鏡子，鏡子裡映出你自己的臉。
他說：「我不和別人握手的，我小時候有人算出來我是天煞孤星，和別人接觸只會惹得別人倒霉。」
花月走到他面前，固執的扯下他撓頭的手。她忽然笑了，小小的虎牙得意洋洋。
「我不相信命運，」她挑起眉毛，很開心的樣子，「天煞孤星算什麼，我小時候大家都說我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呢，可我還不是要好好活著，要走遍世界，過得比他們都好。」
她指指自己碧綠的眼睛和金黃的頭髮，漫不經心的樣子：「你應該沒去過北方燕州吧，那是我的故鄉，漫山遍野的草原，好像和天空一樣遼闊。夏天的時候地上有蔚藍色的海子，牛羊都到海子邊去休養生息，冬天的時候海子都凍起來，天地之間只有灰茫茫的白色。」
「我出生的時候異發異瞳，那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冷到了骨頭縫裡，大批的牛羊都被凍死了，部落眼看就要熬不到第二年的春天。族人們傳說是因為我的原因，我是不該出生的人，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天災。」
花月鬆開沈孤雪的手，走到他身後去關上那扇被他撞開的門。沈孤雪沉默著，順勢坐到地上，用手捂著傷口，繼續聽她說著。
「有人說要將我獻祭給天神，才能保佑風調雨順，不會有天災。這樣說的人越來越多了，日子也越來越難過，就連我的父親也開始動搖猶豫。」花月重新走回到桌子旁，她看著被她放在桌上的鬼面。她現在安靜下來了，像是沉浸在回憶里，「這時候我阿媽站出來了，她本來是個溫和謙遜的女人，這個時候卻像頭護崽的母獅子。」
「她說『既然你們都說天災是我女兒帶來的，那我就帶她離開，把厄運帶走。』然後就帶我離開。她走的時候連頭也沒有回過一下，就離開了那個她生活了多少年的部落。」花月笑笑，好像看見那個女人就在她面前。
沈孤雪聽的一愣一愣的，他想起了話本里那些威風女將，真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那年的風雪很大，阿媽帶著剛出生不久的我在荒原里獨行。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活不過三天，就連阿媽自己也這麼覺得。」花月伸手拿起桌上的鬼面，她眼睛低垂下來，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現在我還活著，遇見了跳儺戲的戲班，跟著戲班走遍了很多地方，還想要去走過天下的每個角落。」
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眸彎彎，眼睛裡是沈孤雪看不懂的東西。她放下手中儺戲的面具，拍拍手：「好啦好啦，故事時間結束，現在是人生指導時間。」
花月看著沈孤雪，一字一句地說。她說：「不要相信命運。」斬釘截鐵，字字珠璣。沈孤雪抬頭看著她，女孩在這一刻仿佛在發光。
很多年以後，沈孤雪還是會想起在潺亭小城的那個遙遠的下雨的夜晚。在過去十七年的人生路上他一直茫然前行，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裡，不去想自己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他在道路上踽踽而行，好像每一扇門都對他緊閉。直到這一刻他不經意間撞開一扇門，門後的女孩虎牙凌厲，不知是悲天憫人的神女，還是禍國殃民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