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長琴衣華水初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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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東升耀上蒼,麗光射影灑玄黃。碧波蕩漾風欲起,長琴衣華水初殃。空明如鏡的溪旁,一個身著綺麗秀服的少女坐於岸邊,在習習微風之中,用纖纖玉手悠然撥弄著琴弦,不時地跳動著輕靈的眉梢,婉轉的調子飄過青山綠水,迴蕩在蜿蜒曲折的溪澗。

  「你又像往常一樣,坐在這裡彈琴了。」不知何時從她身後徑直走來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兩道劍眉斜插入鬢,一雙星目炯炯有神,身上同樣穿著錦緞編制而成的華美衣衫。琴聲戛然而止,那少女轉過頭來,嫣然一笑。

  那少年微笑著搬起一塊石頭坐在她的旁邊。兩人肩並肩,望著身前流過的潺潺溪水,沖刷著石縫發出清脆響聲,一時寂靜不語。過了片刻,那少年似乎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靈兒妹妹,今天是你的十五歲生辰,我也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能夠相贈,這是我攢了好久買的手帕,看看中不中你的意?」說罷便從衣袋中拿出一方絲巾,登時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花在他手中緩緩展開。

  望著眼前的少年,靈兒一張俏麗白嫩的臉頰上一紅,如同含苞羞梅,從那雙大手中接過絲巾,聲音顫抖著道:「理演哥哥,謝謝你,我……我心中……好是歡喜。」少年道:「你喜歡就好。」

  「再過半月,也是你的十六歲生辰了。」靈兒望著理演說道。理演道:「是啊。」靈兒低下腦袋,眼眶不禁有些濕潤,道:「到時候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定會前來為你慶生,而自從爹爹走後,娘親像是瘋癲了去,今天即便是生辰,也只有我孤單一人……」理演道:「這又何妨,不有我陪著你嘛!」靈兒點了點頭,道:「嗯,有演哥哥,靈兒就心滿意足了。」

  又是短暫無語。靈兒突然拉住理演的衣袖,道:「演哥哥,你想不想聽我再奏一曲?」理演道:「靈兒,你這般巧手,彈出的曲兒宛如人進了仙境,你這麼說我還真是歡喜得緊。」靈兒聽罷,重新雙手撫上琴去,輕輕一撥,音符躍然跳脫出來,先是慢慢悠悠,接著便急促起來,似是舞女衣袂翩翩,起舞弄影。理演笑道:「靈兒,這音兒時而歡愉,時而又低郁了些,如同一個……一個……多愁善感的少女兒!」靈兒聽了,也跟著樂呵呵笑起來,道:「知我者,演哥哥也!」

  一曲終了,理演望向遠方的重重山巒,心想:有著靈兒妹妹相伴,在此安謐仙境終老一生也是件樂事了。「演哥哥,你在想甚麼?」靈兒湊過來,一對靈動的眸子在眼眶之中骨碌骨碌轉動著。理演道:「真希望可以留存在這一瞬。」靈兒道:「永恆是萬萬不能的,但我伴著演哥哥歲歲年年不也是一樣麼?」理演更是欣喜。

  「去山野采點牡丹花吧。」靈兒站起身子道。「好極,咱們一同去。」理演道。此時正值花期,山間牡丹花開得正是爛漫,瑰麗的花海點綴著群山,為它們換上繽紛的花裙,裙擺一路拖至溪邊。

  沒有竹籃,二人將採到的牡丹花拿在手中。見那晨時露水尚且停留於花瓣間,襯得更加嬌艷欲滴,靈兒轉過身子,將手中十數朵花捧在理演面前,笑著問道:「演哥哥,你瞧哪一朵最好看?」理演用目光掠過花束,先是搖頭,接著看向靈兒,又是點頭,可最後仍然笑而不語。

  「演哥哥,你怎麼啦,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靈兒不解道。理演道:「我先搖頭,是因為這每一朵花兒都一樣美極,實在辨不清哪一朵更美;而後點頭,是因為我又看見靈兒妹妹,這些花再開得艷麗也及不上你的容貌呀!」靈兒聽後,臉蛋又劃出一道紅暈,低聲呢喃道:「真是的,盡說這些討人歡喜的話語。」理演取過靈兒手中的一株牡丹,緊接著插在了她腦袋旁,拍手道:「最美的姑娘理應配最美的花。」

  「瞧!那裡有個漁夫,咱們去看看。」理演攜著靈兒的手便朝河岸另一側走去。只見在這碧水青山之間,一個身穿棕色布衫的中年男子安坐於岸邊,手中執著一支魚竿,身旁放著竹簍。與靈兒走近,瞧見那人飽經滄桑的臉頰之上有著濃密的鬍鬚,額上有著塊青色胎記。那人神情甚是悠閒,手裡執竿,卻仿佛置身事外,即便理演二人走到身旁也並不理睬。

  「伯伯,釣魚嘞。」理演率先說話。那男子不語,只是微微點了下頭。理演望向那竹簍,裡面竟是一條魚也不見,心下甚疑,於是問道:「伯伯,你怎地大半天一條魚也沒有釣到?」那人聽了卻沒有回答。理演此刻有些好氣,於是打趣道:「難不成您是學那姜尚釣魚,「願者上鉤」?」

  男子還是不語。半晌,那水中有了絲絲動靜,男子不緊不慌,鎮定自若地握住魚竿,對水中掀起的漣漪視若無睹。忽然,他臂上青筋暴起,身體後傾,魚竿上揚,水花四濺,只聽見「嘩啦」一聲,從水中躍起一條碩大無比的鯉魚來。見那鯉魚鱗片金黃,唯有背脊上一條殷紅的線條貫穿其身,竟是一尾極為罕見的絳錦鯉。

  理演和靈兒二人皆感到驚訝,理演又道:「伯伯,剛才是晚輩失禮,沒想到您居然釣魚本事如此高強。」那男子只是擺了擺手,將絳錦鯉的嘴從鐵鉤上取下,隻身將其拋回了水中。兩人「啊」了一聲,驚訝之餘,卻也深感不解。靈兒問道:「您既然釣到了魚,為何又將其放生?」那男子不耐煩道:「我釣魚,不為生計。」理演暗想:「是了。從樣貌上看,他也是個混跡江湖之人。他釣魚大概是為了練就一門厲害的功夫。」


  理演雖年紀輕輕,卻是豪爽,見這中年男子甩竿釣魚如此英姿,心下欣喜,已然生出結交之意,連忙對著他拱手作揖道:「請教伯伯的尊姓大名。」那男子見這男女皆身穿秀麗服飾,只是瞥了一眼,道:「公子小姐,我向來不喜與富人打交道,你們快快走罷。」

  聽他語氣,顯然是瞧自己不起,理演自幼習武,雖涉世未深,卻也明了江湖規矩,知道江湖之中人性複雜,處處存在危險。當下並未發作,只是賠了個笑臉,道:「那晚輩就先行告退了。」接著轉過身子便走。

  「那人好生奇怪,真是讓人琢磨不透。」靈兒道。「呀,已經是這個時候了,我們得趕快回家去了,不然娘親又要嗔怪了。」理演道,說罷便攜起靈兒的手飛奔而去。

  「你們跑哪裡去了?」理演的母親端坐在堂中央,手中端著一盞熱茶。「娘親,我和靈兒妹妹在江邊見到一個釣魚的伯伯,他的功夫好生了得啊。」理演解釋道。理母皺了皺眉頭,質問道:「不過是個漁人罷了,值得你看這麼久麼?」

  她又清了清嗓,道:「演兒,你的生辰頃刻即至。到時這天下英豪齊聚我們理家,趕緊去修習武功,莫要辱沒我們武學世家。」理演卻漫不經心道:「行啦,行啦。祖上那位高人謝世已久,所謂的絕學了無蹤跡,敢問娘親,再接著練下去又有甚麼功用?」理母勃然大怒,道:「你敢這麼和我說話?來人,取家法來!」

  靈兒捧著與理演一同採摘的牡丹花束走進廂房,只見一個女子躺在床榻之上,頭髮甚是零亂,發梢處已有許多白絲。靈兒見她那瘋癲樣子,並無多言,俯身坐在木桌前,用嬌嫩的小手從莖上將片片花瓣摘下。

  見靈兒推門而入,那女子似乎中了邪,猛地從榻上坐起,對靈兒怒吼道:「你這小賤人,一天又跑哪裡去了?」靈兒聽後像是早已習慣,只是抬頭朝那女子瞥了一眼,便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那女子心裡發毛,猛地將身邊一瓷瓶托起,用力摔在地上,瓶身立時成為碎片,那女子叫道:「老娘問你話,你為什麼不理!」靈兒不耐道:「娘親,我和演哥哥一同去採花去了,您瞧?」說罷便將手中花瓣朝她一揮。「哼哼,一個臭男人,你天天在他身邊,把他捧在手心當成寶了!你心中還有我這麼個娘麼?」靈兒的娘親柳玉娥柳眉倒豎。

  「娘親是靈兒最重要的親人呀。我天天伴著演哥哥,沒甚麼不好的,他也對我好極了。」靈兒試圖解釋道。柳玉娥聽此,竟是怒不可遏,道:「好極?哈哈哈,那真是好極啦。我告訴你,男人都是油腔滑調的鬼東西。怎地?聽了那廝幾句甜言蜜語的話,你指望你想嫁進理家作少奶奶麼?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靈兒聽後也甚惱,聲音提高了些,道:「演哥哥和我爹爹,總是不一樣的。」「怎麼,你還稱那賊男人叫爹?他為了那點名利不惜入贅,他把你還當做閨女麼……」柳玉娥話說到一半,忽感天旋地轉,再次躺倒在床上,已失光亮的頭髮披散開來,見她眼淚橫流,嗚咽道:「姜郎!姜郎!你當真撇下玉娥不顧了麼?」

  姜靈兒並無理會,只道是娘親又神志不清,發了狂性。她此刻想到些什麼,竟也有點哽咽了,不願再作多停留,便清掃完方才柳玉娥打碎的瓷瓶碎渣推出門去。

  「哎呦!哎喲!」結結實實地挨上了三十板子,理演雖然身強體壯,卻也有些招架不住,趴在榻上,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突然,有人輕輕著敲門。理演問:「是誰?外面的人道:「是我。」理演大喜,趕忙道:「靈兒妹妹,快進來。」看到姜靈兒此刻換了一身鵝黃衣衫,面色紅潤,手裡提著一個小竹籃兒,心中頗為欣喜,趕忙支起身子,卻被她攔下:「演哥哥,你傷勢未愈,切勿亂動。」聽到她這麼關心自己,理演也面頰一紅,側過了腦袋,道:「靈兒妹妹,你來做什麼?」「當然是看你啦。」姜靈兒柳眉一彎,笑著從竹籃里拿出一盒點心,顏色黃澄甚是誘人。「嘗嘗我的手藝。」她用手捻起一塊,遞給理演。

  緩緩伸出手去接,理演突然感覺到傷口被扯,甚是生疼,連忙把抬起的手擱下。靈兒立刻會意,將糕點慢慢放入他的口中。咀嚼片刻,軟糯香甜,牡丹花的香味在嘴中迅速擴散開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姜靈兒得意道:「不錯罷?這是用我們剛采的牡丹花瓣為原料做的,我給它起名兒叫木芍糕。」

  吧唧吧唧嘴,理演笑道:「靈兒妹妹人美手巧,的確好吃。」聽到他這般夸,姜靈兒小臉刷地一紅,嬌羞地看著他,「今天理伯母打你還疼罷?」理演道:「見著靈兒妹妹,我哪還顧得上這點疼?心中只有甜蜜。」

  理演靜靜望著,卻見她那白皙的臉龐上隱約有著淚痕。理演急切問道:「靈兒,你怎地哭了?」姜靈兒道:「我這樣的人,生下來就是多餘的。慶賀生辰,我也是不配擁有的。」理演道:「別這樣說。」姜靈兒邊抹淚邊道:「我爹爹有了其他女人,便不要我和娘親了。娘親總是為此大發雷霆,世上原應最愛我的兩個人都不喜歡我,我是個全天下最最可憐的小姑娘。」理演擺擺手,道:「不!不!靈兒,你還有我。」姜靈兒落下淚珠,問道:「演哥哥,你會一直疼我愛我,對麼?」理演道:「靈兒,我一輩子會疼你愛你。」姜靈兒又在理演手背上擰了一把,嘟起嬌艷欲滴的朱唇,道:「你要像我爹爹那樣般負心,定叫你沒有好下場。」理演正色道:「對,我若有二心,叫老天爺打下雷來,讓我不得好死。」聽到這裡,姜靈兒破涕為笑。


  「想來媽責罵也好,打我板子也罷,終歸是不想讓外人把我們婺州府理家瞧低了。靈兒,咱們到外邊,讓我再習練會兒吧。」理演嘆了口氣道。「可是你身上受了這麼一遭,再去練武可不大好。」姜靈兒一臉關切道。理演笑道:「如果這點苦頭都吃不了,枉為武學世家子弟。」

  理演從牆上將掛著的劍取了,握在腰間同姜靈兒步出房門。前庭之中擺放著習武所用的木頭樁,姜靈兒手中捧著個銅盆,盆中擺放著一支紅油蠟燭。「演哥哥,你身上有傷,今日便練半支燭時分就停吧。」姜靈兒道。理演道:「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咱們小時候一同念過的《孟子》中道理,你可還記得麼?」姜靈兒笑盈盈道:「自然記得。那麼就照例練一燭時間,如果身體實在堅持不了了,不要強撐。」

  理演點點頭,走近木樁。兩足並齊而立,一柄精鋼寶劍脫鞘而出,刺向木樁,剎那間樁子破裂出一條長長的縫來。」姜靈兒見此欲為他喝彩,卻聽後背傳來聲音道:「你這招「劈露橫江」,空有其形,卻無其精。」原來是理母。理演忙向母親作揖,道:「小子先前胡言亂語,出言不遜,還請娘親責罰。」理母道:「這便罷了。演兒,你可還記得我是怎麼和你講「劈露橫江」這招的?」

  理演回道:「這招是我們理家絕學「羲和劍法」的基本功法,精妙之處,自是……無比精妙。」理母道:「這「劈露橫江」,拆解其含義,究其根本是「先劈後橫」,雖說是劈「露」,橫「江」,可劍招一使可不能有拖泥帶水之處。來,出招!」接著右手一捻,舉起相同樣式的一柄劍來。

  理演不敢違抗,於是快速近身,手臂微微一格,劍尖上抬,直直扎向理母頸部。理母立刻反擊,劍刃一探便拆解開理演的攻擊。「劈的速度不夠快,再快些!」理演再次衝上去回了一招。「再快些!」理母仍不滿意。玎玎玎,理演向上速劈劍刃,緊接迅速調轉肘部,橫貫而去,直至理母胸口。理母卻並不慌亂,見招拆招,理演見此心中甚急,握著劍柄的手臂冒出熱汗來,唰唰將劍揮舞起來,理母向後退卻,理演打算乘勝追擊,竟正中理母下懷,她道:「小心了!」接著猛地一刺擊中擊來,理演用劍身阻擋,劍尖撞了上去,迸發出響聲,理演頓感虎口一震,劍脫手而出。

  理母瞧了眼地上的劍刃沉思片刻,皺眉道:「演兒,你前幾招「劈露橫江」使得還不錯,可最後幾招完全不成話了。」理演苦笑道:「孩兒心中緊張,一時慌了陣腳。」

  理母正色道:「你這樣怎麼行,豈不埋沒了我們理家的門楣?再來!」理演拾起劍來,心中灰濛一片,不待多想,理母迎面而至,雖使的皆是些平常招式,卻讓理演難以招架。見母親攻擊招招狠辣,理演心中一沉,腿腳不住向後退卻。理母見兒子落入下風,邊揮擊邊喝道:「只知退不進,算甚麼男子漢!」理演心亦不甘,穩住步伐,振動寶劍,一拆一擋,劍劃出弧圈,向上撲去。理母立刻伸手去防,理演突然將劍一橫,理母手中劍刃未嘗防禦便已至她脖頸。

  理母放下劍,面露微笑,道:「這才對了。到時萬一有前輩考究起武功,也算有個應對。」理演不語,心中卻是甚喜,轉頭望去,銅盆之中紅燭已經燃燼,同時見到姜靈兒笑意吟吟,更覺舒暢。

  「夫人,最後一批送往河北的請帖都已經散出去了。」一名理家僕侍走來向理母示意。理母道:「好,吩咐伙房外出去置備些生辰宴所用的物事來,規格定要大大的風光,到時候到帳房一併算錢。」理演忙道:「媽,既然是我的生辰,我可也要去挑揀些東西來。」理母道:「讓靈兒陪你一同去吧。」理演聽到更為欣喜,平常素來嚴苛的母親竟如此爽快答應,於是連忙叫道:「謝謝媽!」便攜著姜靈兒手出大門去了。

  走出巷子來到街上,這婺州府確是異常繁榮,商鋪林立,喧鬧聲不絕於耳,對於歡喜熱鬧的理演和靈兒,這真是不可多得的閒暇時分。那仆侍道:「公子,您想買些什麼?」理演微微眯了眯雙眼,道:「不必勞煩您操心,您給我點碎銀便是。」仆侍道:「可是夫人說……」「哎呦,無妨!娘要真怪罪下來,我擔著便是。」理演拍了拍胸脯。

  姜靈兒走在理演身旁,輕聲道:「你這樣貴公子做派,將來要吃得大虧。」理演道:「好啦,好啦。在這地界,誰敢欺負到婺州府理家頭上?你想吃點甚麼?」「買些紅糖如何?可甜啦。」靈兒答道。「好啊。」理演拉起她的手,來到販賣紅糖的一家老字號。只見那木製的匾額上有著大大的三個字:赤沙記,這便是此店的名字了。

  「夥計,來些紅糖。」理演掏出半塊碎銀遞給店內夥計。見他出手闊綽,那夥計絲毫不敢怠慢,連忙將紅糖上秤。姜靈兒忙拉理演衣襟低語:「買這麼多,吃得完麼?」理演笑道:「這紅糖可都是論斤賣的。況且放久也不會損壞,多買一些以後吃便也是無妨。」


  收穫了滿滿一袋子的紅糖,色澤晶瑩剔透,把一塊掰成兩份,將其中一份遞給靈兒,兩人也毫不拘束,就坐在那店鋪石階上品嘗起來。「甜甜的,真好吃。」靈兒明媚的眼眸中閃過微光,理演看她如此開心,也不由笑了起來。

  正當二人沉溺在甜蜜之中時,一陣尖銳的驚叫打破了片刻的安寧:「來人啊,搶劫啦!」定睛看去,是一個老婦人正在哭喊著,往旁邊一瞥,竟是一個棕色衣袍的人背著一大包東西奪路而逃,卻無一人敢去阻攔。

  光天化日之下作如此行徑,豈有這份理?理演看到無人相助,心中不免惱怒,對身旁的靈兒道:「你在這坐著,我去把那人抓回來。」靈兒心中一驚,本想出言勸阻,可理演一下就撒開她的手,向那人逃跑的方向而奔去。

  由於背著沉重的包袱,那人很快就被年輕的理演趕了上來,見勢不妙,那男子便躲入一條狹窄小巷之中。理演一時氣血上涌,大喊道:「惡賊,把你手中包袱放下!」那男子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見理演樣貌清秀,與弱儒書生並無兩樣,便絲毫沒把他放在眼中,於是便回道:「哼……乳臭未乾的小混蛋,居然來攔老子的道!還不快滾開!」男子吼道。理演心中一怔,卻還是鼓足勇氣,一個箭步靠近男子,打算用手去抓。可被那男子矯健地躲過,男子回手便是一拳,理演鼻子上,眼睛上均挨了重擊,在這狹窄的小巷之中難以施展武功,很快便被那人砸倒在地。

  那人慾走,卻被理演奮力抓住了背上扛著的包袱,「滾開!」那男子咆哮,用腳踹理演的臉,他苦苦堅持,叫喊道:「我不會放你走的!」的確始終不放。直到巷口傳來一群聲音:「快,強盜就在這裡邊!」見勢不妙,那強盜無奈丟下手中的包袱,朝理演腦袋之上啐了一口,撒腿便跑,很快不見了蹤影。

  理演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之下,他走到那家店旁,對那尚有淚痕的老婦人道:「大娘,您的東西,我拿回來了。」說罷便顫顫巍巍地遞給她。「好人吶……小伙子,真是太感謝你啦,這裡面裝著的可是我家半年的收入啊。」老婦人連連道謝。

  看著鼻青臉腫的理演,靈兒忙過來攙扶,「走,咱回家去。」理演對著她莞爾一笑。見他傷成這樣仍不改笑色,靈兒又驚異,又心疼,眼睛濕潤了些,道:「身體沒什麼事罷?」「怎麼可能,莫要擔心了。」理演咧開嘴得意道。

  街旁一家酒店,人氣雖不旺盛,卻仍然炊煙裊裊,三個商販打扮的人成群走入,在店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小二,來兩壺酒!」其中一個額頭上有著青色紋跡的漢子高聲叫道。待那小二恭敬地把酒端了上了,那人給另外兩人倒上了酒,便緩緩開口:「現如今北方的形勢甚危,而皇帝無道,諸位如何看?」

  「這倒也不是那皇帝小兒的過失,倒是汴梁朝廷里的那幫子官員,總想著委屈求和,咱們漢人還有甚麼骨氣!」其中一人說到激動處,立時拍案而起。其時正值景祐二年,北方的契丹人對中原虎視已久,而當今仁宗皇帝趙禎剛剛親政不久,朝中大權仍然掌握在那些高官貴戚手中。

  「沒必要那般激動,坐下來。」青跡漢子朝他擺手示意。「這澶淵盟約不過訂立三十載,那契丹小兒就又要來中原分一杯羹,真是可惡至極。」另一人道。「不錯,諸位都是有民族大義的英傑,不如隨我去北方成就番事業。」青跡漢子把面前杯中酒一飲而盡。

  「老兄,你是了解的,那朝廷重文抑武甚是厲害,就算咱哥幾個齊去,又能改變些什麼呢?」一人卻率先泄了氣。「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渾蛋搶劫,本想衝上去相助,可一個少年率先跑出來,嘿,你還別說,他還把那搶的東西取回來嘞。」青跡漢子談起了街上所見的理演。「那確實是英勇的少俠。」剛才拍桌而起的漢子不禁誇讚起來。

  「演哥哥,我們快回家去,讓理伯母瞧瞧你身上的傷。」靈兒雖聽理演說並無大礙,心下卻不住地擔心。「這可不用。」理演不等靈兒再說些什麼,笑著道:「咱們去裡面喝點茶水。」便牽著靈兒的手走入那家酒店。

  看到了理演,那青跡漢子感覺頗為面熟,在腦中仔細一想,忽然「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是你啊少俠。」

  理演轉過頭,詫異地望著三人,道:「咦?你不是那個釣魚的伯伯?」那漢子又問:「你就是在街上追趕那棕袍強盜的人吧?」「是我。」理演答道。「好一個少年英俠!」青跡漢子帶頭鼓起掌來。被他這般言行所驚,理演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上次在江邊相見,我誤以為你只是個富貴家庭的紈絝子弟,沒想到竟然也是個維護老百姓的熱心腸。」那漢子滿懷歉意地抱拳道,「敢問少俠何名?」「晚輩姓理名演。」理演道。

  那人先是一愣,再道:「原來是婺州府理氏的公子,沒想到是個如此仗義為民之人,讓我好生佩服。我姓孟,草字破輿,江湖人送外號「皓月仗行」。另外二人是我的結拜兄弟,兩位弟兄,都自我介紹一下吧。」


  聽罷,另外二人抱起拳來,其中一人滿是烏黑虬髯,身材壯碩魁梧,道:「理少俠真是英雄少年,在下仲傳平,外號叫作「義凌手」。」另一人看上去比孟,仲二人年輕許多,臉龐甚白,一雙銳利鷹眼瞥向理演,道:「我是「忠無貳」郭烽。」

  理演忙著回禮,道:「「少俠」之名小子是萬萬不敢當。不過,聽著三位名號,想來你們定然行事仗義,義薄雲天,忠貞無貳了!」孟,仲,郭三人忙著擺手道:「起了這樣個綽號,全然是以表心志,但少俠如此吹捧,可是折煞我們了。」

  「孟伯伯,先前我們見面之時,你釣上稀世珍貴的魚,卻毫不猶豫將其放生,可是在修習一門武功?」理演見此時雙方熟絡起來,便好奇問道。「不錯。用這釣魚手法來鍛鍊腕力,這招兒叫作「黑雲翻墨」,意在如同烏雲密布,在空中翻滾之態,以在禦敵之時先卸了敵人的兵刃,這一招,嗯,最近我算是練得差不多了。」孟破輿解釋道。

  理演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對三人道:「三位伯伯,半月以後是我的生辰,能否邀請你們到我家去喝幾杯酒呢?」三人點點頭,欣然答應。走在路上,孟破輿道:「理兄弟,我們沒有請帖便冒然拜訪,可是不大禮貌。」理演道:「我娘親素來愛與英雄豪傑相交,況且來者皆是客,你們便放心好啦。」

  半月光陰似箭而逝,很快就到了理演十六歲生辰時日。理母先前派人廣撒請帖,大邀江湖群雄前來為兒子慶生。這一日,理宅所在的解語花巷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人頭攢動,實是熱鬧非凡。

  理母與理演站在前廳迎接客人。最先到的都是些一般的好漢,武功稀鬆平常,也與理家並無頗深交情,僅僅是拿著請帖來湊個熱鬧。但隨著兩聲敲鑼,從理宅門外走進一個風塵僕僕的老年男子,鬍鬚花白,身穿紅藍橙綠紫五色布料製成的長袍。他身後跟著兩名童子,手中捧著的顯然是慶生的禮品了。

  那老者見到理母,趕忙彎腰作揖,笑吟吟道:「理夫人,別來無恙吶。」理母回了一禮,趕忙扶起老者,道:「薛老前輩,您能大駕為小子慶生,實在是我們理家的大幸。」理母對理演道:「演兒,這位是百獸堂副堂主薛寅客老前輩,快來見過。」百獸堂主要活動於江南東,西兩路,因畜養猛獸烈禽而揚名。理演忙作一揖,道:「見過薛老前輩。」薛寅客托著鬍鬚開懷大笑,道:「演兒,已經長成大小伙子啦。我也沒有甚麼珍貴的禮物,就只有這件兒白熊繡紋大氅相贈,還望你喜歡。」說著便擺手讓兩個童子上前,攤開那件衣裳,通體雪白,唯獨背後用金絲織就了些許個猛獸的花紋。「這件衣服是用北方極寒之地白熊的毛製成的,冬天時穿著,暖和得緊。」薛寅客笑著道。理演連忙接過,道:「薛老前輩,您這份禮物,晚輩很是歡喜啊!」

  「喲,這不是江湖人稱「山君大王」的薛前輩?你也來為理公子慶生了?」此刻從門口又走來一人,步伐鬼魅輕盈,飄然拾階而上,很快來到了理母跟前,作了作揖,道:「理夫人,向您問好啦。」見那人身穿寬衣長袍,極為飄逸,超凡脫俗。理母回禮道:「懷來子前輩,您可安好?」懷來子也笑道:「托您的福,我近些年來,好得很,好得很!」「敢問閣下就是落雁派掌門懷來子?」薛寅客道。「正是在下。今日我來,為理公子精挑細選了一件極為珍稀之物。」說著就從兜中取出一方紫檀木製成的寶匣來。懷來子道:「這是一塊極品墨玉,通體烏黑,可看不到絲毫的雜色。」從匣中取出一看,赫然是一塊極黑的玉石,烏黑似漆,光潔如鏡,紋理自然流暢,看不到一絲的裂紋和白點。理演此刻便道:「晚輩謝過懷來子前輩。」懷來子也笑道:「演兒,這墨玉有辟邪消災的功用,你可要好好保管。」

  「理夫人,貧僧姍姍來遲,望您見諒。」只見一位身著明黃僧袍的老僧踱步走入前廳之中,手中握著念珠,那白色的眉毛朝兩邊垂下。「原來是杭州府靈隱寺的鳴遠大師到了,來得不晚,正是時候。」理母笑眯眯道。怎地連寺廟裡的和尚也來了?理演心下不解。「這位便是令郎罷,英姿勃發,很有少年風采啊。」鳴遠僧人稱讚道。理演趕忙作揖道:「大師您好。」鳴遠捻了捻長眉,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八邊形的盒子打開,從中飄出淡淡幽香。「這是子規養心膏,由杭州盛產杜鵑花為原材料製得,塗抹在身上不僅可以治受傷之地,對於內家功夫也有一番好處。」說著把盒子遞給理演。望著那粉紅色的芬芳膏藥,理演再一次道謝。

  理演步至門口,看見三個人影,手中似乎提著東西。近了些,理演感到興奮,朝三人喊道:「孟伯伯,仲伯伯,郭伯伯,你們來啦!」仲傳平道:「理少俠,祝你生辰喜樂。這半月來我們結義兄弟三人為你尋得一件禮品,你歡喜不歡喜?」理演忙道:「小子心下正是歡喜得緊,三位伯伯裡邊請,我去叫我娘親。」

  片刻時間,理母走出,向三人回禮,道:「小兒的經歷我聽說了。既然三位是他的好朋友,那麼便請上坐。」孟破輿道:「不敢!不敢!理公子是少年英雄,他這番見義勇為,實讓我兄弟三人五體投地了。」理演接著問道:「三位伯伯,你們給我帶的是什麼禮物?」理母見此,道:「演兒,不得無禮。」孟破輿笑道:「方才高興極,連帶的禮物也忘了。」說罷便從衣袖中摸出一塊牛皮來。理演奇道:「這是甚麼?」郭烽道:「這是一柄由上品寒鐵鍛造而成的匕首,外邊的護套亦是由牛皮和蠶絲縫成。」理演恭敬地接過匕首,打開牛皮套,那明晃晃的匕首發出徹骨寒光,理演叫道:「真是全天下罕有!」


  接下去陸陸續續又到了許多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好手,大多攜禮而來,甚是恭敬。「可以開飯了。」理母對貼身丫鬟指示道。群豪按照身份輩分依次落座,竟坐了整整六七十餘桌,若非理家財力雄厚,這番恐怕要傾盡錢財了。現場實在熱鬧紛呈,理家上下忙來忙去絲毫沒有停歇的餘地,就連理演和姜靈兒也不得不忙著為客人們端菜倒酒。

  突然,一位年輕客人從席中站起,朝理演作了一揖,道:「據說理家祖上成庖公當年創立絕學「羲和劍法」,憑藉著在江湖上斬敵無數賺得赫赫聲名,想必其後人也不會差。理公子,今日是你的生辰,鄙人方年二十,與公子年紀相當,便想來比試比試,公子可否賞臉?」理演心中駭然,憑自己這點微末道行,必然要在這群雄面前出醜了,但冒然拒絕也不妥當,於是他朝那人高聲道:「那麼我就領教這位大哥的高招!」

  群雄引至廣場空曠一側,理演和那男子面對著站立。理演拱手道:「理演武功尚淺,還請擔待。」那人同樣回了個禮,拔出腰間寶劍,道:「理家以使劍聞名,那麼我便用劍和理公子比試。」

  說罷那人提劍上前,朝理演砍去。理演同樣拔出寶劍防禦,唰唰幾聲,二人劍刃纏繞在一起,就此拆了數余招。剎那間,那人調轉劍頭,翻起手腕,直直向理演小腹扎去。一旁觀看者中爆發驚呼:「這……這是七天劍法!竟然如此凌厲。」

  理演迅速用劍身護住身體,那人劍刃立時彈開。聽聞方才人群之中話語,理演幡然醒悟,眼前此人所使的是江南東路七天劍門絕學「七天劍法」,此招起手雖平平無奇,但只待拆了七個回合,便近身快攻,威脅巨大,且每過一個七招,這劍招便強上一分。

  理演迅速與之拉開距離,而那人卻只攻不守,再次逼向理演,又是七個回合,那人握在手中的劍明顯加力,理演費盡全力在將這招拒之身外,十餘招過去,理演似乎盡顯頹勢。那人攻擊之餘便道:「理公子!何必如此拘束,展示展示你家傳絕學!」

  理演心下一凜,雖然武林諸人未嘗知曉自己不會羲和劍法,總也不能露出太多破綻來。於是他便回身收劍,使出一招「劈露橫江」,轉過身子,雙膝微曲,向前橫掃,劃出一道亮眼的鋒芒。

  那人見理演劍刃速至,頓時警惕起來,笑道:「羲和劍法果然妙不可言。」於是筆直向後跳脫開去。

  理演心道:看來此人也並未見過真正的羲和劍法,竟將我這招混淆了,這一招稀鬆平常的「劈露橫江」,與羲和劍法相比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那人不停腳步,手腕一挽,劍畫起弧圈來。一招「蛇銜其尾」攻將上來,打了理演一個措不及防。理演拼命護住周遭身子,那人一套招式行雲流水,甚是利落嫻熟。

  二人又拆了數招,理演額頭之上熱氣蒸騰,心中想到再這麼下去定然要敗下陣來,加上那人已餵了數劍,大多招式新奇有餘,卻不斷重複,他已是摸清一定門道。並且還發現那人下盤竟全不設防,心下甚奇,於是生出一計來。

  七天劍法前六招循環往復,皆是為了給第七招蓄滿氣力。十四個回合已過,那人看上去緊張起來,汗珠依稀可見。理演見他攻擊路數出現重複,第二招是「風馳電掣」,第三招是「蛇銜其尾」,第四招又是「風馳電掣」,想必那人已經亂神。理演心道:正是現在!他側身躲過一劍,動如脫兔,搖擺身形,前傾攻其下身,劍刃向上穿出,抵住那人脖頸。見理演得勝,群豪鼓起手來,皆贊道:「理家功夫果然名不虛傳!」

  回到席上,那人再次抱拳,此刻已然被理演折服,道:「理公子,七天劍門掌門狄若青佩服你啦。」理演聽後回禮道:「狄掌門雖與我年紀接近,卻已成為一派掌門,自是更加厲害,今日理演勝過全憑僥倖。」狄若青卻點道:「理公子如此謙遜,難能可貴吶,狄某在江南東路七天劍門恭候,咱們改日再來比過。」理演道:「那理演便在此謝過狄掌門了。」理演自聽狄若青報上名號來,便知曉此人功力絕對非同小可,故意賣出下盤破綻,便是徒然考究自己有幾分悟性,也讓自己能不在群雄面前失了臉面。

  酒過三巡,坐在首桌的懷來子緩緩起身,舉起酒盞,道:「諸位,今日是理家公子的十六歲生辰,我們共同祝他武功大進,洪福齊天!」眾人皆站起身子,舉杯齊聲道:「祝理公子武功大進,洪福齊天!」理演趕忙朝眾人作揖:「晚輩在此感謝諸位了。」

  見他相貌堂堂,舉止禮貌有加,一名好漢道:「理夫人,如今令郎已然成年,怎還未為他尋得良配?」聽到這裡,眾人起起鬨來,紛道:「是啊!」理母站起身,道:「謝謝諸位的提醒,為小子尋得佳偶是為母本分,此事我定會有所安排。」又有人道:「處州府溫老英雄的女兒今年剛滿十六,配上你家公子再合適不過。」「胡說!那溫老兒的閨女哪裡比得上我陶大哥的姑娘?」「……」眾人各執一詞,竟為爭誰家姑娘更好而喋喋不休,反倒有些好笑。


  倏忽,席間傳來一陣騷動聲,只見得一張圓桌旁圍著數人。理演有些好奇,上前一探究竟。卻是三人站在最中間,正喋喋不休地爭吵些什麼。

  「夏師哥,這人好是狡猾。今日若你不送上門來便罷了,沒想到你竟自討沒趣。」站在說話男子正對面的是個中年瘦子,看上去很精幹。瘦子道:「嘖嘖,二位真是抬高我了,我怎敢找淮南西路鼎鼎大名的涌拳堂麻煩?」那姓夏男子勃然大怒,欲要破口大罵。理演心下不解,見孟破輿也在身旁觀望。「孟伯伯,您可知這幾人來歷,又為何如此劍拔弩張?」理演問道。

  孟破輿點點頭,道:「那瘦子,我是認得的。他名崇卜貞,外號叫作「素心龍」。他歷來行為端正,以義字當頭,怎又作出與他人結梁子之事來?」「那兩個人呢,他們又是什麼來頭?」理演追問。孟破輿續道:「這二人我並不熟悉。但既聽說是淮南西路一帶的涌拳堂中人,那姓夏的估計便是湧泉堂馬堂主首徒夏慶歲,另外一人是他的師弟。」

  夏慶歲道:「黑心蛇,你連傷我涌拳堂一十二名徒子徒孫,還攪了我師父的壽宴,人證物證具在,你還想抵賴麼?」崇卜貞聽他言語不敬,道:「我諒你是小輩,不和你一般見識。可你要再給我胡亂按上罪名,嘿嘿,我便不饒你。」夏慶歲師弟宋慶和見他囂張,心中惱怒,衝上前去揮將拳來。崇卜貞見他動起手,也不相退讓,欲還出一掌。

  只見陣風飄過,落雁派掌門懷來子在千鈞一髮之刻夾在二人中間,左手握住宋慶和遞來的拳頭,右手抵住崇卜貞揮來的掌力。見他出招凌厲,理演不禁欽佩,心道:「身負如此絕世武功,今日一見,真可謂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懷來子道:「二位之間有何矛盾,未必便要立刻拳腳相向,傷了和氣。況且這是理公子生辰大宴之日,咱是客人,這樣一番是大大的不敬。若真有天大的衝突,不妨幾位去山東找蓬萊派雲掌門裁決。」那宋慶和年輕氣盛,立刻氣血上涌,朝懷來子道:「蓬萊派?怎地我涌拳堂的事幾時輪到別派來管了?」說罷便欲再出一拳。懷來子道:「那可休怪老朽了。」登時發力,手掌牢牢握住宋,崇二人,硌硌幾聲,二人感到手掌酸麻,骨頭欲裂,紛紛求饒:「哎喲!請前輩高抬貴手!我們……不敢在此撒野了!」

  懷來子聽罷,緩緩卸力,宋,崇二人頭上冒出豆大汗珠,急忙握住自己手掌,似乎苦不堪言。懷來子道:「幾位若是不便,老朽與雲掌門有得幾分交情,想必他定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判斷。」夏慶歲在一旁早已嚇得呆了,他穩住心神,作揖道:「那便勞煩前輩。」

  崇卜貞哼了一聲,道:「為了堵住這兩廝的嘴,老子便往山東去一趟。懷來子掌門,請吧!」懷來子聽後仍是微笑,一個縱步跳出圍觀人群,朝理母拱手,道:「理夫人,時候不早了,咱們來日再見。」理母恭敬地回了一禮。

  懷來子隨同落雁派門人,崇卜貞,夏宋師兄弟一齊出了大門,眾人皆覺無趣,向理母拜謝後紛紛告辭,沒過多久,理家院中只剩下理演和母親,姜靈兒,以及孟,仲,郭六人。

  「演兒,你又長一歲,定要給理家列祖列宗所知曉。我去廂房拿些蠟香,你待會便到祠堂來。」理母道。「理兄弟,我們也告辭了。」孟破輿首先抱拳道。理演道:「三位伯伯,我們後會有期。」

  「靈兒,今日咱們品嘗了那麼多山珍海味,可我還沒吃到你親手做的木芍糕。」理演朝著姜靈兒道。姜靈兒格格一笑,道:「早想到你會這樣說,今天一早我就去外邊采了鮮花,我現在就去做給你吃。」

  理演心中高興,想道:時間差不多了,我便上祠堂去。咦?怎麼有奇怪的響聲?似乎像是金屬的碰撞聲音,不可能,一定是我出了幻覺。他便繼續朝祠堂方向走去,空氣之中的金屬碰撞越發明顯,理演驚訝:這是真的!

  越往裡走,金屬碰撞的聲音越清晰一分,理演的內心就緊張一分。走到中堂,只見到兩個人手中各拿了一柄劍,相隔不遠地佇立。定睛一看,一人是母親,而另一人身著白袍,不見五官,難辨男女,手中劍上飄紅,再望向母親,卻見她臉龐上已經掛彩,被劃出一道鮮明的血絲。

  不等他多看兩眼,就見那白袍人再次提劍刺向理母。理母利落地扭轉身子,一刀擋住了那人劍刃,玎玎兩聲將其彈開。兩人手持著武器相對而立,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攻擊何時產生。頃刻間,周遭的風緊張了起來,把兩個人的衣服吹得飄了起來,就在被風打擾的一瞬間,白刃相接,碰擦的火花漫天飛舞。陣風又過,那白袍人攻勢不減,銀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閃電般突刺,直逼理母面門。她迅速搖擺身體,好似靈活的游龍,向後閃避。

  看到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理演明白母親處於下風,持劍沖入兩人之間,朝那白袍人大吼道:「莫傷我母親!」「演兒?快回來!」理母叫道,想要告訴他面前之人甚是厲害。


  不待他留神,白袍人即刻擲出三枚鋥亮的鐵鏢,分散著朝理演打來,理母見兒子有危險,一躍而起,擋在他身前,兩枚鐵鏢被她用劍逼停,徑直落在地上,而第三枚卻難以閃避,釘入她的腹部,竟一下貫穿,「哇」的一聲,她口吐淋漓鮮血,那人仍欲擊,理演持劍為母親擋下一劈,那人劍鋒一轉,左手二指伸出,封住理演穴道,他一時不能動彈,被那人狠狠一腳踹在心口,倒在一旁,頓感五臟六腑翻湧起來,喉頭一甜,殷血從嘴中噴出。

  「告訴我,《劍理注》在何處?」那白袍人終於緩緩開口,聽聲音,似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我……不會告訴你的!」理母回應,從她嘴中淌下滴滴答答的殷紅。那男子也沒多糾纏,持劍再上,理母受了重傷,全然抵擋不住,被那人挑落寶劍,刺穿了心窩,她瞳孔一縮,沉重地倒在了地上,登時咽了氣。

  「媽!」理演看到母親倒下,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不!」聽到他的聲音,那人似是厭煩,又是緩緩上前,「讓你們母子倆在黃泉路上相見罷!」千鈞一髮之時,一把飛刃突至,打了白袍男子一個措手不及。仔細向攻擊方向看去,是「皓月仗行」孟破輿。「孟伯伯!」理演激動叫道。「明目張胆行殺人之事,你有何目的!」孟破輿的聲音響徹天際。「哼,真是麻煩。」白袍男子猛地轉身,打出鐵鏢,「分散開!」孟破輿對仲,郭二人叫道。

  白袍男子不等他們有所應對,便沖向「忠無貳」郭烽,將鐵鏢盡數投出,郭烽來不及閃避,匆忙應戰,與那人兵刃纏鬥在一起。「你這廝為何趁理兄弟生辰之日前來作惡!」郭烽單刀一揮,卻僅僅觸及那人衣袍。白袍男子又是一劍遞出,郭烽橫刀相擋,二人又拆了數招,衣袂翻飛,捲起了風雲,連綿不斷的金屬撞擊迸發出激烈響聲。那白袍男子似是愈戰愈勇,而郭烽便已支持不住,露出了破綻,被白袍男子一劍削中腰部,倒在地上。「孟兄,此人……內力極強,萬分……小心。」立時斷了氣。見結拜兄弟被殺,孟破輿怒目圓睜,持劍就朝那人揮去,劍刃相交,那白袍男子力大無比,交手片刻便叫他喘起粗氣。

  理演本想起身相助,可奈何方才被白袍男子狠狠一擊打在地上,此時愣是身體生疼提不起劍。「為何殺無辜的人?」孟破輿叫道。「我的事,旁人少管。」白袍男子又沖向「義凌手」仲傳平,孟破輿和仲傳平一同抵擋,可卻被退出數米遠。仲傳平身材高大,朝白袍男子奔來,青石地板震動出響聲。

  那白袍男子卻是鎮定萬分,手中劍刃蓄勢待發。仲傳平一愣,掄起手中鐵錘便朝那人面門砸去。白袍男子一個側身躲避開來,鐵錘砸在地板之上,剎那間一塊石磚碎裂成幾片。孟破輿見狀急著上前相助,白袍人右手劍鋒速轉,彈開孟破輿兵刃,左手指尖一點,直中仲傳平右手「商陽穴」,他感到手部酸麻,腦中充血,咣當一聲,手中緊握的鐵錘沉重落在地上。

  仲傳平惱羞成怒,用左手向白袍人劈出一掌,撕開那人身上一塊白色衣襟。白袍男子不語,調轉劍頭,徑直插入仲傳平右肩。仲傳平忍著奇痛欲要再揮去一掌,那男子忽地一推劍刃,竟直接從仲傳平肩胛上部穿出,硬生生將仲傳平頭顱割了下來,中庭血花四濺。

  「你!……」孟破輿似要噴出怒火來。接著他舉起手中劍刃,眼眶腥紅,似乎要將那白袍男子生吞活剝。他與白袍男子的劍刃再一次撞在一起,而這一次力度更是奇大無比,登時孟破輿虎口被震得鮮血淋漓。他趕忙拉開距離,揮起衣袖,使出一招「黑雲翻墨」,如天中黑雲一般纏住白袍男子劍刃,乒桌球乓,堅硬的劍刃竟然從中間碎開,白袍男子連忙後退。

  「你究竟有何目的,快快道來!」孟破輿朗聲道。白袍男子不答,卻是自顧自低語道:「憑這幾人的微末道行,看來《劍理注》真不在這裡,唉……」孟破輿道:「你說甚麼?」那白袍男子擲下手中破碎的鐵劍便跨步欲走。理演怒道:「你害死我媽,我要殺你!我要殺你!」身體卻兀自動彈不得。

  那男子停下腳步,偏過頭來,衝著理演微微一笑,留下一句:「西子湖畔,劍指蒼穹,游龍入底,無影無蹤。」理演見狀怒極,拼命喊道:「來呀,殺了我啊!你殺得我媽,你為什麼不也把我一併殺了!」那人卻並不理會,跳出宅子銷聲匿跡。

  「呼……」孟破輿仿佛劫後餘生,把劍隨意扔在一旁,望向仲傳平,郭烽二人屍首,心中早就悲慟不已,悄悄背過身子抹了幾滴淚。「孟伯伯,你受傷了嗎?」理演問道。孟破輿轉過身來,道:「孩子,我沒事。只是可憐我那兩個結拜弟兄,我帶他們來此卻害他們丟了性命啊!」眼前一黑似乎要摔倒在地。

  「孟伯伯,斯人已逝,我們得好好安葬他們。」理演道。孟破輿點點頭,走近理演,俯身為他解開身上緊閉的穴道。「演哥哥,你在哪裡?」是姜靈兒的呼聲。理演道:「靈兒,我在這!」姜靈兒走入中庭,看見地上的幾具屍體,不禁發出驚叫聲來。她見理演趴在地上,連忙過來攙扶。「你……你受了好重的傷……」姜靈兒淚水汪汪。

  「沒有大礙,你別擔心。還好沒被那廝踢斷肋骨……靈兒,你這樣,去取來靈隱寺鳴遠大師所贈的「子規養心膏」。」理演吩咐道。姜靈兒聽後奔將出去,拿來藥膏為理演搽在傷口處,說來這子規養心膏看似平平無奇,卻實有大功用,理演心口痛楚片刻間蕩然無存,只覺四肢百骸舒張,湧出暖流,氣力也恢復許多。

  「孟伯伯,這藥很靈驗,你也用一些。」理演將盛有藥膏的盒子遞給孟破輿。孟破輿拒道:「孩子,如此珍貴的膏藥難得,我用了豈不大大浪費?我習武數十年,這樣程度的傷沒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了,還是好好保管的是。」

  孟破輿於是將傷處簡單包紮了,與理演到四周尋來樹枝藤條編成了擔架,先把仲傳平和郭烽二人屍首抬了,將他們齊埋在理家後邊土山腳下。「靈兒,幫我搭把手。」理演將母親的屍首扶上擔架,姜靈兒和理演一人抬著一端,將理母安置在了土山之頂——那裡常年雲霧繚繞如同仙境,種滿了青翠欲滴的竹子。簡單些堆成一個小土包,理演在母親的墳前立起了一塊石碑,兩人跪於墓前相顧,心中皆是無比難過,過了不知許久才相扶著下了山去。

  「孟伯伯,您接下去打算去哪?」理演問。「回我的家鄉,華亭,我得給我弟兄倆的遺孀們一個交代。」「您的武功那麼厲害,我想和您修習,我也定要給母親報仇。」理演語氣中透露出懇切。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堅定的眼神,又想起自己那滿腔熱血的死去的弟兄們,他不禁道:「好!」理演聽後,連忙傾身一跪:「弟子理演,叩見師父。」孟破輿連忙扶起他,道:「演兒,你可知那白袍男子與你母親有甚麼仇?竟鬧上府來?」理演答道:「具體弟子也不詳,但方才徒弟聽到了《劍理注》一詞,好似是一本書。」

  「《劍理注》?可與理氏家傳絕學羲和劍法有關?」理演搖頭道:「那羲和劍法消失多年,早已下落不明了,若非娘親提及,我更是無從知曉其名。」思索片刻,孟破輿便說道:「是了。羲和劍法威震江湖,當年理成庖憑此打遍天下再無敵手,想必江湖中覬覦劍譜的人不在少數。此地不宜久留。那白袍男子此次未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還是速速離去為好。」

  理演正要隨師父而走,眼角余光中卻瞥到靈兒,對孟破輿說:「師父,我能否帶這姑娘一同走?」孟破輿笑道:「自然可以。想到這姑娘今後離了你自是孤苦伶仃,你還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理演走到靈兒旁問:「靈兒妹妹,我隨師父習武,你去華亭不去?」靈兒用明媚的大眼眸子甜甜地看著他:「演哥哥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只不過我娘親如離了我,定然難以過活。能否帶上她一起?」

  「我才不去甚麼華亭!待在這不好?不去不去!那小子的娘死了,你還攀他做甚?」靈兒的母親柳玉娥突然從府內跑出,原來剛才的話語,她一直在偷聽。「娘親,跟著演哥哥有哪裡不妥?一同隨我去了罷。」靈兒勸母親。

  「不成!你跟著他還有他那個不明不白的師父,將來生活過成甚麼樣子?」柳玉娥有些慍怒。靈兒本想走近勸解,結果柳玉娥叫道:「你若隨他去了,我就一腦袋撞碎在這紅漆柱上,叫腦漿迸濺。」聽到這般決絕的話語,靈兒轉身望向理演。理演無奈,心下考慮:既然靈兒和柳伯母並非我理家人,想來那人也不會和他們為難。於是朗聲對柳玉娥道:「柳伯母,您若不歡喜走,就讓靈兒妹妹陪著您便是了。這宅子還算不錯,就留給您了。」說罷便做了個揖,對孟破輿說:「師父,走罷。」師徒二人便朝外邊走去了。

  靈兒焦急不是,難過也不是,朝外邊趕去。理演已然走遠,她情急之下大喊理演的名兒,一時竟失了態。聽到靈兒的吶喊,理演趕忙轉過身子,兩人在街旁奔到一起,相擁而泣。「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別總是受傷。」靈兒對著理演道別。「好,你也保重,照顧好柳伯母,常來書信呵!」靈兒從發梢之上取下一柄金色的簪子,在手中端詳,才發現飾著一朵開得正艷的牡丹花。「演哥哥,將來若是相見,我們以此為證。」靈兒含著淚把它交與理演,理演拿住髮簪在胸口緊緊一握,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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