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尊重,但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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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河,河水終年散發清新花果香氣,因此得名「香溪」。香溪河的源頭,是一片荒山中的一座無名青山,青山高聳入雲,山上植被茂密,水氣充足,無數顆細小的水凝珠積聚在一起,形成無數條潺潺的溪流,向山腳下流去,匯成了香溪河。

  青山四周,濃霧不散,山腰處曲徑通幽之地,有一座破落寺廟。寺門處,高懸的牌匾日夜遭受風雨的侵蝕,其上的字已然看不清楚。

  難得一見是晴天,一束陽光碟機開雲霧,筆直地照耀在寺廟的上方,久未見光的屋頂、房檐、地面隨著陽光的炙烤,蒸騰出一道道迷濛的水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熱的味道,讓人聞著渾身懶洋洋的。

  供奉佛像的主殿前,年邁的住持正悠閒地躺在一把古舊的竹椅上,眯著眼打盹。

  「師傅!」

  「師傅!」

  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不遠處傳來,一下子驚醒了竹椅上的人的美夢。

  來人是個小僧童,看著約莫十二三歲,個子不高,身量尚輕,一張肉乎乎的圓臉顯得十分憨態可掬,讓人忍不住摸上一把。此刻,小僧童正急得滿臉通紅,顧不得長滿青苔的石階,火急火燎地往主殿方向跑。

  「慢些,慢些。」

  竹椅上的人聽著不遠處的動靜,閉著眼提醒道。

  聞言,小僧童果然放慢了步伐,只是眉頭間的那抹焦急卻絲毫未減。晃神間,小僧童一腳踏空,眼看重心不穩,就要從石階上摔下去。

  一雙手突然出現,將他穩穩扶住。

  「多謝師傅。」

  小僧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略帶歉意道。

  住持嘆了一口氣道:「為師平時都是如何教你的?」

  「為人處事,需冷靜自持,切忌急躁不穩。無論遇到何事,都要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

  「師傅」,小僧童打斷道:「謝抉他…」

  「謝施主?」住持微微皺眉。

  「生一,為師平日有沒有說過,為人要謙遜懂禮,與人友善,切忌不能直呼其名…」

  又是一段冗長的教導,小僧童似是再也憋不住了,捂著耳朵大聲喊道:

  「師傅,謝施主要走!」

  「緣去緣來皆是自然,人來人往都是過客。」

  「嗯?!」

  「你說誰要走?」

  ……

  「師傅,你看。」

  「謝施主是真的要走了。」

  小僧童指著客房木桌上的辭別信說道。

  主持翻來覆去把信看了幾遍,又來來回回瞧了生一好幾眼,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道:

  「生一,現在去收拾包裹。」

  「收拾完到寺門口等為師,為師有事交代你。」

  「對了,記得出門時把包裹也帶上。」

  房間有些安靜。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安排,生一愣在了原地。平日裡,他很少被師傅囑咐做些什麼,今日如此反常,怕不是師傅要將東西給打包送出去,生一心想著。

  「師傅,生一不想把東西都送出去。」生一哭喪著臉說道。

  「不是你的東西。」

  「那就好。」

  「是你。」

  「哦。」

  「啊?!」

  ……

  無名青山山頂上有一座峰,秀峰隱於縹緲雲煙之中,宛若綽約仙女,有名「神女」。神女峰四周皆為峭壁陡崖,唯有某處光滑石壁間,有一平坦處向外延伸,形成一處天然觀景之地。

  平地上,一名手持書冊的清雋少年,正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雲間的風景。

  三年前,回山的生一在寺門口發現了昏倒的謝抉,將其帶回寺里救治。甦醒後的謝抉只記得自己的姓名,除此之外一問三不知,住持見其可憐,便將他留在寺內修養。

  平日裡,謝抉除開做些劈柴挑水之類的雜活,便是在神女峰崖壁間的平坦處讀書,讀的不是佛經妙典,而是一本無題書冊。

  那本書冊,跟隨謝抉來到寺里,是他身上唯一的舊物。書冊很薄,謝抉卻讀了很久,不是反覆讀,而是讀不完。


  因為書冊並非凡物。

  書是無盡書,冊中記載了兩百年間人世間發生的,所有值得紀念的大事和密辛。人族皇朝里有史官,負責記錄皇朝政事、皇帝言行,史官編纂的前朝史料和本朝史實匯成一本,叫史書。如果有一本記錄人世間的包羅萬象的書,應當是自己手裡的這本了,謝抉不止一次這樣想過。

  什麼樣的人能夠寫出這樣一本書冊?為何書冊會在自己手裡?書冊究竟與自己有什麼關聯,為什麼初讀時總是頭痛欲裂,如今這種症狀卻不治自愈?三年來,薄薄的書頁仿佛山間永遠化不開的濃霧,縈繞在謝抉心頭。

  終於,謝抉讀完了。

  所以,他要離開了。

  他要去外面的世界尋找答案。

  ……

  最後一次看完神女峰上雲捲雲舒、霞光萬道的攝人景色,謝抉心滿意足,準備離去。

  回過頭,他發現住持就站在幾丈開外,默默地等著自己。想來對方是看到自己留在桌上的辭別信,專程來跟自己告別,謝抉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謝施主可是要離開弘福寺?」住持問道。

  弘福寺…想必是寺名,謝抉記下後,點了點頭。

  「老衲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謝施主應允。」

  「請講。」謝抉回道。

  住持雙手合十,懇求道:「若是可以,老衲想請謝施主帶上我身邊的小僧童一起上路,他叫生一…」

  …

  「不可。」

  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謝抉打斷了對方的話。

  謝抉打斷得很認真,很平靜,就像在訴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住持看著少年明亮清澈的眼睛,突然生出一種被看透的念頭,這讓他感到一絲窘迫,也不知如何繼續開口。

  山風拂過,兩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峰崖間,達成一種默契的平衡。

  終於,謝抉開口打破了這股長久的沉默,

  「佛說,因果循環,皆有定數,種因得果,各自有報。」

  「我不記得了,所以想向住持問問我的過去。」

  住持猶豫了,但當他再次看向少年的眼睛,還是決定如實說來:「我觀施主前塵盡空,因果無處,一片空白。」

  謝抉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點,他微微點頭,又說道:

  「此行危險,且無歸期。」

  「所以,為何要隨行?」

  住持雙手再次合十,反問道:「施主又緣何要出發?」

  謝抉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於是他閉上眼,在腦海里思索了好一番,終於想到了最能代表他當下心情的一個答案,回復道:

  「因為我不喜歡。」

  住持愣住了。

  謝抉自顧自繼續說道:

  「三年前,我孑然一身地來到寺里,身旁唯有一本書冊。當時的我斷定此書與我的過去有關,所以我不分晝夜地讀,拼命想從中找到我的過去,哪怕是一絲。書冊很是不凡,可我沒有找到我想要的。」

  「但我至少確定了一點,我的身世應當很是不凡。」

  說到這,謝抉停頓了,可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年輕人的驕傲或是沾沾自喜,就像在陳述一個再正確不過的事實。

  「因為那本書,也因為『找不到』。書冊里有句話叫,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可這個說法在我身上卻失效了。」

  「我找不到關於過去的痕跡,就像您所說,我的過去是一片空白。我想能做到這點的人,應該是非常了不起的人,起碼是現在的我無法觸及的。」

  住持聽著少年的傾訴,有些不忍,解釋道:

  「許是施主的身邊人不希望你受到傷害,所以用這種方式施以保護。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這種心態老衲很能理解。」

  住持說得很動容,以至於他的思緒漸漸飄到塵封已久的往事上,微微出神。

  可他卻不知道,謝抉從來不是需要被心疼的那類人。

  謝抉回道:「我知道有這種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

  「我尊重,但我不接受。」

  …

  謝抉回過身,面對連綿群山,沉聲道:「我不喜歡這種未知的,也許有人在替我負重前行,我卻一無所知,甚至心安理得的感覺。」

  「我找不到他們,所以只能讓他們看到我。書冊裡面有句話叫:站得越高,看得越遠。我想站得越高,被看到的機會也會更大。」

  「所以。」

  「我要往更高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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