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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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府家宴剛過幾日,余氏主母冷凌霜便登門拜訪,更準確地說是來拜訪桑老夫人。冷氏尚在閨中時跟著母親與桑老夫人有著數面之緣,如今明面上是余氏搶走了桑家一個姑娘,有些面子余氏還需給桑府做足了才行。畢竟桑老夫人在上京還有些關係,而桑子城如今在安城商會也很說得上話,氏族之間沒有永遠的仇敵,都想著來日相見的三分薄面。

  阿寧去老夫人房中請安的時候便見宴清安與冷凌霜一同坐在老夫人的院子裡,那是一個跟名字不太像的女子,明艷動人,逢人三分笑意,剛進院子便能聽到她敞亮的笑聲。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說得大概就是這種。饒是桑老夫人再不待見他們余氏的人,見著冷凌霜也還是收了收脾氣。

  「祖母、母親,我進來了。」

  聞這一聲,冷凌霜立刻轉身,便見阿寧一襲白龍戲雲錦服,輕撩帷帳,得桑老夫人許可後方才走進來,而後低身見了見禮,向眾人問安。

  「這就是阿寧?此前宴席上倒是沒瞧見,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這眉眼就像清安,鼻子像子城,倒是盡挑好的長。」冷凌霜說得儘是甜話,桑老夫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你冷舅母。」

  這話便是順著悠然的輩分去叫的。阿寧跟著喚了一聲舅母,冷凌霜上前便將自己手腕上的金絲玉鐲給取了下來,硬是戴在了阿寧的手上。

  「不知你在家中,舅母這次來也沒帶什么正經的禮,這個你先收著。」

  那鐲子在阿寧的手腕上顯得寬大,但長輩賜不可辭,因此阿寧便也就這般收下了,抬眼時,她看了看宴清安,見母親朝她點了點頭,便未多說,挨著宴清安坐下。

  「阿寧與悠然應當差不了多少,如今可也是尚在修習?」

  阿寧搖了搖頭,道:「自十五之後便未再在任何大家門下修習了。」

  聽阿寧這般說,冷凌霜看向宴清安,「那可說親了?」

  大淵的女子在阿寧這個年紀若無心文道,便該議親了。

  宴清安笑道:「阿寧她自己有主意,這件事我與她父親都尊重她的想法。」

  雖是一番好話卻在冷凌霜的耳中讀出了桑家對於桑寧的不重視。世家大族,誰人不是早早為兒女張羅婚事,畢竟好人家的子弟可不等人,媒人早就踏破了門檻。如桑家這般散養女兒的著實少見。

  「阿寧可有心儀之人?」

  這話一問出來高座上的桑老夫人便皺了皺眉。阿寧依舊噙著淺笑,搖了搖頭。

  「那你之寤哥哥怎麼樣?」

  余之寤,阿寧低斂的眉目中並無任何笑意,再抬眼是一片清明。冷凌霜被她這一眼看得愣了愣,哪家閨中的小女娘有這般清冷的神情,不帶一絲傲氣,卻仿佛俯視著那一點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見阿寧並不答話,冷凌霜立刻轉向看向老夫人,看似幾分尷尬地笑了笑,「瞧我,第一次見面便說這話,倒是讓小姑娘不好意思了。」

  桑老夫人順著她的話便將這話題給扯開了。待冷氏離開之後,桑老夫人方才冷了臉色。無正經的問親納禮,卻借著長輩的身份跑到小輩面前來瘋言瘋語,到底是沒將桑府看在眼裡,還是別有所圖。

  阿寧見此,幾步上前,伏了伏身子,又將在余府那日聽到的事如實以報,道:「恐怕這個冷氏今日便是來打探口風的。」

  桑老夫人眉目微皺,這余氏干出這般勾當,還想用親事來捂人的嘴,將桑府拉上一條賊船,真的是好歹毒的心思,若真的今日幾人說高興了,將阿寧的婚事就這般講出去了,恐怕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悠然到這樣一戶人家,也不知是福是禍。」

  「那也是她自己選的。」桑老夫人開口道:「左不過她親娘還在那,還能吃了她?」

  又念及那冷氏,桑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道:「這冷氏不達目的恐怕不會罷休,不如讓阿寧暫時避一避風頭。」

  宴清安看了看阿寧,復又問道:「母親的意思是?」

  「我給上京去一封信,讓阿寧先去我本家避一避風頭。余氏雖在西平京算個人物,但到了上京五城,那便是翻不起什麼風浪。」說到這裡,桑老夫人看向阿寧,嘆了口氣,「往日裡對你甚是疏忽,冷氏有些話也是對的,你也到年紀了,上京繁華,你也該去看看,多見識見識。正好佑兒也要去,你們正好相互做個伴」

  文淵閣安排交換學習,桑佑剛好要前往上京的文淵總院修習半年的時間。


  桑老夫人出生上京雲氏,原本只是旁支,但原本的家主一脈子嗣凋零,最後陰差陽錯由桑老夫人的親兄長接了家主之位,不過這也是她出嫁之後的事了。

  「母親……」

  「我去。」阿寧打斷了宴清安,她如何不懂宴清安的擔憂,桑府並非顯貴,上京氏族眼界頗高,哪裡看得上一個安城來的女娘,她一人在外,寄人籬下。但阿寧若留在安城,只會給家中帶來不停歇的滋擾,念及此,阿寧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阿寧鬆了松眉頭,看著宴清安,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神,「祖母說得對,我該去看看的。」

  見阿寧這般乖順的模樣,桑老夫人第一次對這個孫女有些滿意,道:「去之前,讓你父親去一趟宗祠。」

  「母親這是……」宴清安目露喜色,得到桑老夫人肯定的眼神,她眼眶微紅。

  「既是頂著桑府姑娘的名號那便該有個正式的身份。」

  聞此,阿寧與宴清安一同低身向桑老夫人見禮,「多謝祖母/母親。」

  其實桑老夫人對於阿寧倒沒有多少真實的祖孫情,只是桑府容不得人算計,尤其還要算計到她頭上,況且如今桑府丟了一個女兒,到也要讓外人看看,桑府可不止這一個女兒,若得她盡力培養,她相信,阿寧不會輸給悠然。

  更何況,即便沒有老夫人首肯,再過些時日,桑子城也會提出此事,桑老夫人倒不如自己提出來,給兒子和兒媳婦一個面子。至於阿寧,她自己倒是從來不擔心此事,畢竟如今桑府家主是她父親。

  雖是各懷心思,但阿寧會暫居上京的事便是定了下來。夜裡,待桑子城返家之後,宴清安將今日的事說與他聽,他也贊同桑老夫人的作法,又念及余氏的勾當,當下決定家裡須得多添加一些侍從,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庭院中的蟲鳴不斷,桑子城坐下給自己添了一杯茶,笑道:「還有一個好消息。」

  宴清安為他將外衣換下,始終帶著期待的笑意。

  「商行司的李大人認為我此次恆盛商道的事辦的不錯,他有心舉薦我入商行司。」

  薦選一直都是大淵主要的擇官方式,自東宮改革選官制之後,如今是考選與薦選雙軌並行中。

  「真的?」

  宴清安聞此無比的歡喜,桑子城抱了抱她,緩聲道:「恩。」說著,桑子城又嘆了口氣,「這一年你受苦了。」

  桑府自從被褫奪了蔭封之後,宴清安頂住了多少壓力,受了多少白眼,她並未與桑子城袒露過,但作為夫妻,這些桑子城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到時候,我們風風光光接阿寧回家。」

  「好。」

  次日,阿寧將冷凌霜留下的鐲子遞給宴清安,又讓宣枝選了幾批上好的料子送去了余府,冷氏見著外頭千金難求的明錦院最時興的緞子桑府卻一下子拿出了這麼多回禮,其價值遠超她那個鐲子,一時臉色有些難堪。原本冷氏想著桑家如今的光景該是慘澹的,用一個鐲子便想將阿寧給定下來,如今看著桑府的回禮,看來此事著實有些難辦。

  五日後,上京雲氏來了消息,皇后榮恩,將在上恩院為氏族貴女開堂授課,雲氏亦受邀在其列,得知阿寧要去上京,便將阿寧的名諱也報了上去。能與上京貴女一同沐浴皇恩,是十分難得的機會,因此得到此消息後,桑老夫人便催促著阿寧上路了。

  原本明錦院在淮南的莊子剛起來,阿寧正是繁忙,這一趟上京之行不知要耽誤多久,為這件事她心裡倒是將余氏給問候了一遍。一路上,阿佑見阿寧臉色一直不怎麼好,手上的小冊子就沒有放下來過,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這本小冊子不是別的,而是余氏在大淵的商業版圖,不難看出,余氏的莊子、鋪子都那麼巧,遇上前東家急需出售,入手的價格比行價低了五成,如此不合理的價格商行司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知余氏背後究竟是誰,這些年讓余家得了這麼多好處,還容得余之寤這般堂而皇之將流民軍帶入大淵。

  車馬漸行漸緩,阿寧望了出去,卻見羊腸小道之上,兩顆巨樹橫列道路中央,而前方因此受堵的不止一輛車駕。

  阿佑下去後發現,前方因此無法前行的還有自己在文淵閣的同修,眾人拜會,方才說起已然派人去前方的小鎮求援,今夜怕是要在這林中過夜了。為首的是一名白衣少年,他看著比阿佑要年長一些,如今主持著大局。這群世家子弟此行上京帶了不少用物和侍從,浩浩蕩蕩的隊伍全都停在了道旁。與之相比,桑府的就只有兩輛車駕,僕從唯有兩人,唯一多帶的便是馬匹,還是阿寧要求的。


  阿寧下了車駕後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乾涸的泥土和倒下的大樹的樁子,微微蹙眉。她幾步上前走向那個為首的少年,道:「你們在這裡多長時間了?」

  「午時便已至了。」

  「前方小鎮若是策馬大約什麼時候能到。」

  「若是此時出發,應該能在天黑前趕到。」

  阿寧看了一眼已經在野草地上鋪上了行頭,就地開始休息的眾人,對那少年道:「此地土地乾涸,該是多日未有雨,那樹也不見雷擊的痕跡,此地又是狹路,恐有算計。不如讓眾人策馬前行,先到鎮上再說。」

  聞此那白衣少年眉頭微皺,他看了看攔在路當中的巨樹,若無十數人合力,根本抱不動,這樣一個東西攔在此處的確不正常,只是大淵自敦帝時期起便再無匪禍,若說是擔心有匪徒劫道,眾人難以信服。

  「姑娘多慮了,大淵安泰,早無匪禍,與其這般風塵僕僕,不如隨我們一同在此地休息吧。」

  氏族之人多講究風度,策馬趕路這種事,在他們看來與莽夫何異,即便風餐露宿也要有一番儀態才對。一旁的幾人聽到阿寧的話不由竊竊笑開,再者他們其中不乏許多女子,她們的裝束並不適合策馬,聽聞阿寧這話便更是不悅。

  「我阿姊不會誆你們的。」

  阿佑極力解釋,卻沒幾人聽進去,唯一聽進去的便是與阿佑較好的幾名小公子,他們上前對阿寧道:「寧阿姊我們隨你走。」

  阿寧點了點頭,隨後對身後的桑家眾人道:「卸車上馬,只帶重要的東西。」

  與此同時,那幾名小公子也同樣吩咐下去。

  「管佟你莫要跟著桑佑胡鬧,齊哥哥的僕從已經先去鎮上了,說不定就快到了。」

  桑佑等人卻並未領會,阿寧看著那為首的少年郎,還是再規勸了幾句,「安城入上京這是必經之路,文淵閣大批子弟必然經此去上京,這麼大一群人和財物,若你有異心,你會如何做?再者這樹早不斷,晚不斷,卻偏偏在眾人剛抵達的今日將道路攔腰斬斷,公子該多想想的。」

  說完又低身見了見禮,話已至此,也無需多言。阿寧翻身上馬,十分利落,幾名少年人驚訝的眼神中,阿佑倒是滿眼的驕傲,他牽了牽馬繩與阿寧並行。姐弟二人相視一眼,策馬在前方開路,很快一隊人馬便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只留下大大小小各式的車駕,其內多是衣物。

  阿寧等人一路飛奔,途中遇見不止一處巨樹橫斷道路的情況,終於眾人在天黑之前感到了臨近的城鎮。點點燈火的氣息燃起時,山中同時傳來雷鳴之聲。

  「阿佑,去報官。」

  「恩?」

  阿寧看著來時山中的方向,道:「他們此前說齊氏的僕從已經來報信,按路程早該有援兵,但我們一路卻並未遇到,說明什麼?」

  阿佑聞此不由一驚,這說明那齊家的僕人很可能有貓膩。於是阿佑帶著兩名僕從並未下馬,立刻往鎮上的官衙飛奔而去。

  阿寧看著遠山處滾滾的山雷,一番山雨幾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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