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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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車,救護車,是眾多刑事案件結局的標配。許是飄落的雪,蓋住了它們令人心驚的聒噪。大案的告破,反而沒有媒體的爭相報導,兩具白布蒙頭的屍體,讓現場更顯淒涼。通電後歡呼雷動的醫院主樓,是增添的唯一一抹暖色。

  梁志說什麼也不在醫院裡待,薛隊罵他各一路,邊招來醫生在救護車裡給他救治。車外忙碌的人群像分子在碰撞加熱,梁志的胸口湧上一股衝動,他扭著身,圈著胳膊,費勁力氣夾出手機時,已疼的滿身是汗,他喘息了一會兒,撥出胡敏的電話號,接通中,他又掛了。

  醫生讓他住院治療,在救護車上查不出更詳細的情況。梁志問要拍片嗎?那是肯定的。梁志告訴醫生,拍出的傷都指不定是什麼時候的了,沒那必要。

  「那就把那些傷這麼留著?」醫生驚訝地問。

  「你不會以為你們能根治吧?」

  「怎麼不會?不然要醫生幹什麼?我們學了一大頓,為了什麼?」

  梁志拍拍年輕的醫生。

  「安慰,專業的安慰罷了。」

  梁志讓同事找來擔架,趁大家忙碌的時候,一淺一深地踏著雪悄然離開了醫院。

  一路走,鄒景龍,劉淼,李執三張不甘的血臉,一路投映在眼前的雪地上。紅白相映,血不再猙獰,雪反而更白。

  路過一家羊肉館,要了一碗羊雜湯,加了一把胡椒麵。

  「老闆,不夠味兒啊。」

  「我家不夠味兒?哪家夠味兒?有一家比我的好,我不收錢!」老闆性子沖,尖嗓高調。

  「夠味了,夠味了。」梁志笑道。

  「有些人,就是賤,敢欺到我頭上!」

  再喝下一碗湯,門外出現了母親的身影。上了年紀,溫柔褪去,更顯出凶來。身後跟著一個小孩,歉意地小步追她,追上了,拉她的手。母親用力地甩開,梁志甚至能想像出她說了什麼,小孩委屈地站立,又追,再次被甩開。

  肋骨的斷口處嘶嘶滲著說不清是癢是疼的感受。

  「老闆!」梁志叫來老闆。

  「又怎麼了?吃到蒼蠅了?」老闆沒好氣走來。

  「外面,是不是有小孩被媽媽甩臉色?」

  「哪兒?哦,還真是,不是媽媽,是奶奶或是外婆吧?現在的熊孩子,嘖嘖,難管!」

  不是幻覺,是媽媽和她的孫子?

  「老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傳個話兒?告訴那個女的,她這麼做,那個孩子不會幸福的。」

  「神經病啊!咸吃蘿蔔淡操心!」老闆沒好氣地出了門。

  雪中,老闆向母親傳話,剛才梁志因為傷口疼,一直彎腰捂著,看不清眼前人,現在離得遠了,才發現尖嗓子老闆竟是一男的。

  好像與母親起了爭執,老闆回身向梁志一指。母親氣沖沖地向這邊看來。四目相撞,二十多年的百味情感在瞬間衝擊爆開,二人一時都炸懵了。母親根本忘了身邊的小孩,小孩來到母親身邊,好奇地遙望梁志。梁志感受到孩子的目光,強掛笑容,對他揮揮手。夾在三人之間的雪在風中起了捲兒,狂飛亂舞。不知哪股風吹動了面無表情的母親,她拉起小孩的手,匆匆消失在風雪中。

  破完案,心裡空蕩蕩的,只有靠往胃裡填塞來混個充實。喝暖了身子,雪裡走到十一點,腳趾感覺要掉了,才回家。梁志還住在沒電梯的老小區,感應燈也昏暗,不過是用來避開煤堆和棄物。來到家門口,眼前忽的瓦亮,成了一個讓人激動的新世界。

  胡敏提著一籃酒與熟食,坐在門口,頭靠在門上,已經睡著了。梁志趕緊叫醒她,問她這大半夜地來幹什麼?胡敏高舉酒與食物,開心地說:「慶祝啊!」

  「慶祝什麼?」梁志若無其事地打開門,讓進胡敏。

  「裝!你給我打完電話,我看薛隊的朋友圈了。就知道是你破的案!」

  熟食是火雞,原來今天是聖誕。胡敏還給梁志準備了一頂聖誕老人的帽子。她那喜氣洋洋的樣子,好像分手的事從沒發生過,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梁志反而過意不去。

  「你看。我也沒準備啥禮物。」

  「去提親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梁志又癟了。

  「怎麼,你不是說破了案就去嗎?你跟我分手不也是因為這事?現在可以了,還不麻溜地彌補我心靈的創傷?」


  梁志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想?案子是破了,但立不立功的另說,我現在還是停職狀態,怎麼……」

  「得得得得得,梁志同志,你說的這些跟愛情有關嗎?跟娶我有關嗎?」

  「有吧,沒這些,我怎麼過老爺子那關?怎麼保證你的幸福?」

  「嘁,有這些就能過關了?我的幸福就這麼膚淺?」

  「就算是這樣,也是我的極限了。」梁志感慨道。

  「雞肉,啤酒,我滿足了。你說我要的幸福是膚淺,還是深刻?」胡敏一口雞翅,一口啤酒的樣子自然是幸福的。只不過……「喂,你真沒意思,愛情嘛,結婚嘛,你不能當任務,定指標,知道我爸媽是怎麼在一起的?他們當年為了在一起,遇到的困難可比你大多了。當年我爸雖然沒現在這麼發達,但也不是你能比的。結果我外公外婆不同意,嫌太遠了。我媽廣東人,我爸東北人,跨了整個中國。按你那套老思想,怎麼辦?再有錢,再有權,怎麼克服?」

  「怎麼克服的?不過你爸那嘴……」

  「嘁,因為本小姐,我!」胡敏得意地跳坐到桌子上。扯下一條雞腿,大啃一口,香的。

  「因為你?那時候你還在……」梁志驚訝地合不攏嘴。

  胡敏對他壞笑一下,暗示他們也可以這麼幹。

  「可是,可是這不好吧?這可是盤外招,太……」

  「唉唉唉,我說梁大神探,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你到底想不想娶了?娶了想不想要孩子?不就是個順序問題嗎?還有,你能不能給我幸福,歸根結底,不在你,在我,懂嗎?咱對幸福的理解不一樣,一句話,你真想對我好,聽我的,別自以為是!」

  道理是講得通,可正因為這樣才麻煩,因為梁志在心理上過不去這個坎。他不敢跟胡敏說,未婚先孕這種事,在以往可是作風問題,是要被人說閒話的。

  當晚,除了吃喝,什麼也沒發生。倒不是因為梁志說服了胡敏,而是他的傷實在什麼也幹不了。作為妥協,梁志答應傷口好了以後去胡家。

  「總不能一副病秧子樣去吧?」

  「得,你可真硬漢!」臨出門,胡敏回送一鬼臉。

  下了一夜的雪,早上醒來,屋子裡卻沒像往常那樣在下雪後映得一片亮堂。梁志好奇地拉開窗簾,只見整個世界也不是銀裝素裹,而是灰濛濛的一片。窗台上積累了厚厚的一層黑雪。

  「世界的運行好像總是不盡如人意。」

  有時候為了控制時間,不受堵車或修路的影響,會選擇坐地鐵,但去地鐵站路上的紅綠燈不能控制,到的時候列車也可以剛剛錯過,那就要等上七八分鐘,還是可能耽誤;拖款欠錢的,也總是富人比窮人多;杜飛大腦的傷情也並沒有因為他的正直與忠誠而獲得幸運的垂青,讓人意外的是,杜飛的女朋友竟然還會來看他,雖然頻率有所降低,但仍然會來。

  回頭來看,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未免有些猖狂與狹隘,所謂的「人意」,又是指誰的意呢?就連「世界和平」都不是人類統一的願望。

  「別為難老天爺了。」梁志走在去督察總隊的路上如是安慰自己。

  在醫院連開數槍,雖然救下了劉淼,但終究是槍殺了鄒景龍。而當時梁志正處於停職狀態,因此他的行為雖然正義,但還是有可能定性為違法。因為情況特殊複雜,局裡讓梁志接受調查。本來梁志做的最壞打算也不過是一時復不了職,沒想到,竟有牢獄之災。

  在世俗目光里,至少是正義的舉動,卻落得這個下場,除了無奈還是無奈。可也正是這無妄之災,讓梁志對案件有了更深一步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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