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多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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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梁志與鄒景龍在醫院的電梯轎廂里相遇。

  語言已沒了必要,雙方出現在此時此地,對彼此來說已是明牌。

  小張在病床上已給梁志打聽好李執的情況,溜冰場慘案那天,他的確不在醫院,但因為是他不當班,所以算不上異常。李執在醫院的風評非常好,不僅是醫者仁心,也是公認的愛情楷模。

  醫院跟片場一樣,環境封閉,工作時間長,醫生護士朝夕相處,又要天天共同處理疑難雜症,還要面對世俗雜事,不可理喻的各色人等,正如男女主角天天在片場共同對戲,討論如何愛上彼此的角色,如何應對導演製片,討論拍戲期間的衣食住行,日久生情。醫生與護士間的愛情,曖昧,乃至一夜情,也是跟演員明星們一樣,再正常不過。而這一切逃不過任何同樣日夜守在醫院裡的同事的眼睛。不從心理與道德上講,僅從生理方面講,以醫生的專業角度來看,出軌這種事,不過是動物的本能,連「病」也稱不上。但說到李執,那簡直就是醫院裡的聖人了。除了妻子,他跟任何女人都保持距離。

  「你要是知道他老婆的情況,你肯定會理解他,丫的,老大,我是他的話,別說出軌,我麻溜地跑了!如果他同事說得是真的,你要是知道他為他老婆付出了多少,嗯……我希望他沒出軌,他讓我相信愛情。」

  電梯一層層地下人,像一層層地剝去真相外的掩護與謎團,當還差一層到達李執辦公室所在樓層時。鄒景龍將手插進衝鋒衣里,搶先來到門前,梁志也緊握拳頭,準備隨時阻止他。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電梯上上下下忽然傳來一陣慌亂的嘈雜,意識還沒把「出什麼事了」這話完整地呈現在腦海里,電梯也停了下來。燈閃兩次,也滅了。電梯內外響起不安的嗡嗡聲。

  就在大家還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麼時,鄒景龍立刻扒電梯門,沒有什麼能阻擋他,車禍都不行。梁志希望他可以。

  「這肯定是他幹的!你難道要放他跑了?」

  「那你答應我,出去不殺人,至少給他們解釋的機會。」

  鄒景龍不回答,用力扒門縫。

  「行不行?」

  梁志抓住鄒景龍的手腕,鄒景龍甩手掏出砍刀,寒光一閃,周圍人驚嚇地往四壁上靠。鄒景龍怒視著梁志,幽幽的光線里,梁志懷疑自己看花了眼,竟然讀出堅定下隱藏的悲傷。

  「刀可不長眼!」鄒景龍揮舞著砍刀。

  梁志評估形勢後,決定與鄒景龍一起扒開門縫。客觀講,鄒景龍的殺人意圖再強烈,李執和劉淼才是警方要逮捕的事實犯罪人。在鄒景龍動手之前,警方沒有權力對他採取措施。

  電梯卡在兩層之中。因為看到的是「真相」層的一半,如血殘陽中,全是慌張跑動的腿,宛如地獄末日般的不真實。

  「我先上!」鄒景龍說,梁志不敢答應,可其他人巴不得早點擺脫這個煞星,梁志不同意也沒用。有個小伙子已經蹲下身,墊鄒景龍爬了上去。鄒景龍剛一出去,外面剛平緩下來的氣氛,又被激了起來。

  「幫我出去,快!我是警察!」

  讓梁志沒想到的是,平日裡最該受到敬畏的職業在這裡竟然被完全無視。

  「警察又怎樣?我都要死啦!」一個頭髮花白,舉著吊瓶的老太氣勢洶洶地說。眾人紛紛贊同。

  「你們剛放出去一個要殺人的,你們敢出去?他的刀你們沒看見?」

  轎廂里的人這才悻悻地來幫梁志。

  總歸還是耽誤了時間,等梁志爬出來時,已找不到鄒景龍了。李執的辦公室大門被暴力撞開,屋子裡各種大門小門統統打開著,但沒有打鬥的痕跡,顯然鄒景龍來的時候,李執已經跑了。如果全院的停電是李執所為,他當然已經不在這了。

  周邊牆體紅藍相間的變換起來。是照入的警燈。老何帶人來到醫院,刑警們拿著李執和劉淼的畫像,在各個入口設卡,這次目標非常明確,絕不能讓他們再逃了。

  梁志希望李執他們能做出明智的選擇,至少落到警方手裡還能保命。

  剛剛平靜的醫院,再次響起悽厲的尖叫,由少到多,由弱到強,斷電的影響開始顯現。在醫院裡,電力是被人忽視的致命因素。據模擬數據,斷電五分鐘重症監護室的死亡率便超過60%,十分鐘,手術室內死亡率至少達到30%,二十分鐘,血庫存血便全部壞掉,那影響的人群可就不計其數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絕望的聲浪只會越來越大,將有引起暴動的危險,看來這便是李執的策略,要趁亂逃出去。


  梁志來到窗口,看到老何也將隊伍升級,已由簡單的設卡,變成了防爆隊形,檢查的也更加嚴格,化妝,假髮,假面具,各種可能都不放過。老何終於給力了一次。

  梁志邊找鄒景龍和李執,邊協助醫生安撫患者,維護場面,大喊著,「不只警方已經到位,電力也馬上供上!」他知道醫院在建設過程中,早已把這種情況考慮在內,為此,設計者會布置兩條供電線路,即便如此,還會在配電室里安裝UPS不間斷電源。所有措施將保證在斷電一分鐘內恢復供電。

  慌忙中,光線忽然暗下了幾度,牆上的影子斜著拉長,病房裡衝出人來,大喊著讓醫生提供氧氣罐,梁志驀然回頭,發現電梯裡的人都已經走空了,種種跡象說明,時間已經過了不止一分鐘。

  絕望的哭聲,憤怒的吼聲,奔跑呼救聲,混合成撼動山地的共振。UPS沒有供電,只有一種可能,這種可能也指明了李執的所在。

  梁志穿過混亂的人群,直奔下樓,在大廳的布局圖前找出配電室的位置。醫院廣場上,薛隊帶來了整個支隊的警力,並向醫院大樓喊話,保證馬上恢復電力,讓大家保持冷靜。電力公司的車業已趕到。

  竟然罔顧人命,惹出如此大的禍端,對李執和劉淼的同情在此刻轉換成無盡的憤怒,梁志飛奔向配電室,祈禱破壞完電力後的李執還沒有逃脫。

  配電室分配電區和值班室,里外兩間,外面的值班間裡,值班員和電工倒在血泊中,李執被捆坐在配電區的門口。見到梁志,李執立刻呼救,聲稱是來查看電路,結果遭到了歹人。

  「你不就是那個歹人?」梁志不再信任李執,他邊警惕看著李執,邊給老何打電話,讓他再找來一位電工。「警方已經知道,所有綁架案都是你策劃的。」

  掛上電話,梁志將之前的推理講給李執聽。「我同情你和劉淼,現在你要做的只有一個,伏法。」

  李執不為所動,表示不明白梁志在說什麼。

  「不只是我,鄒景龍也識破了你們的詭計,他現在就在醫院。」

  梁志緊盯著李執,可能是光線的原因,他看不出李執有一點觸動,難道他錯了?

  「哼,警官,他瘋了,你也跟著瘋?」李執坐麻了腿,讓梁志幫他鬆綁,並自覺背過身,證實自己的確是被綁住的。

  「我要是綁匪,誰綁的我?」

  當然是你的同夥!梁志意識到,劉淼不在。同時,「同夥」二字給了他新的思路,主線推理中的幾個說不清又看似不重要的散點細節,將作案手法進一步補充。梁志反應過來後,撒了一個彌天之謊。

  「阿昌已經招供了。」

  李執的心理防線一潰千里,他像一座被端到太陽下炙烤的冰山,迅速融化。

  作為同夥,阿昌一直在鄒景龍的工地里給李執當眼線,所以才會看到梁志躲進汽車的後備箱;根據犯罪記錄,阿昌的團伙作案並不是一般的暴力犯罪,阿昌利用他的理科才華,製造了汽車門鎖的干擾器,家庭電子門干擾器,從而多次進行無痕盜竊。聯想到在海灘交易時,海警沒有搜到收網漁船的信號,這一點不就是電子干擾的結果?所謂幽靈船,一定是干擾器失靈,而造成信號時斷時續的現象。如果阿昌與李執是同夥,那麼阿昌屋子裡那些現金,雖說是鄒景龍給的,但不是給的佣金,而是贖金。如此看來,阿昌的所有口供,至少不能全部當真。但這已是後話,現在先把李執帶回支隊,再把阿昌逮捕,這個案件的告破便指日可待。

  梁志沒有等來電工,雖然有點疑惑,但也沒多想,而即將破案的激動也讓他難得的出現了鬆懈。當他來到李執跟前,俯身要扶他起來時,配電區的門突然打開,銀光一閃,兜風向他的肋骨砸來。梁志本能去擋,可肉體如何擋得了金屬扳手。梁志還沒癒合的傷口頓時炸裂開來,飛倒在地。他想站起來,可疼痛讓他蜷縮起身體,而且越團越緊。

  倒下前,他看到砸他的人穿著護士服,憑著這些日子來對劉淼照片和檔案的上千次翻閱,梁志在那瞬間認出了劉淼。原來私奔失敗後,她就靠偽裝成護士躲在醫院裡。李執未免也太大膽了,但梁志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的高明。

  劉淼為李執解開繩子,二人向樓梯跑去。梁志別說動,連發聲都困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逃離。可沒多久,二人又退了回來,鄒景龍拿著砍刀,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我再給你次機會。」鄒景龍狠狠地說。

  答應他,答應他。梁志開不了口,希望劉淼和李執可以聽到他的心聲。

  「那你殺了我吧。」


  看不到劉淼的表情,僅憑她的語氣,完全符合梁志一直以來對她的印象,颯爽而自我。

  「為什麼逼我,為什麼逼我!」鄒景龍高吼著。

  緊接著,便是不出意料的短兵相接聲,有人絆在梁志的身上,伴隨著噗噗的捅刀聲,劉淼的慘叫聲,熱血灑在梁志的身上,頭上,面前的地上,血腥四蔓。

  梁志努力翻過身,驚訝地看到一個血人。鄒景龍捅著那個血人,劉淼在他的身後攔腰抱著,大喊著「有本事殺我,有本事殺我!」,她越喊,鄒景龍捅的越厲害。被捅的是李執?但梁志從頭到尾沒聽李執哼過一聲。

  劉淼終於將鄒景龍拉開,李執得到短暫的也是最後的喘息。他背靠著牆,用顫抖的雙手,一顆一顆地系好扣子,繫到最頂端,已然沒了力氣,他還在努力,已對不上扣眼。他努力著,努力著,但只有手在顫抖,顫抖的幅度小了,人也軟了,順著牆出溜了下去。

  「別動!」老何舉槍衝下來,喝令鄒景龍放下刀。鄒景龍把刀在劉淼脖子上一架,反身將劉淼綁為人質。

  「放下槍!不然我殺了她!」濺了一臉血的鄒景龍,早已看不出樣子,只呈現出一種崩潰的瘋狂。

  「開槍,我也不想活了。開槍!」劉淼命令道。

  人道主義者老何毫不意外地放下了槍。槍一落地,鄒景龍一刀砍倒老何,轉身再砍劉淼。劉淼也沒束手放棄,她玩命地抵擋。氣勢與鄒景龍完全不相上下。可從力氣上,她完全不是對手。一刀又一刀,鄒景龍狠命下刀,劉淼雖然每次都勉強躲過,但仍割傷了皮肉。

  「別動!」

  梁志拿起老何的槍,開槍警告。鄒景龍稍微頓了一下,刀又砍了下去,一刀扎進了劉淼的胳膊,扎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劉淼動不了,瞪大眼睛,怒視著鄒景龍。鄒景龍連血帶肉地拔出刀,又下去一刀,濺出血來,出聲的卻是鄒景龍。他哭了,嗚咽著問「為什麼?」

  他高高舉起刀,這一次,他兩手緊握,擺出要一刀結束一切的架勢。

  梁志沒有選擇,從鄒景龍身後開了槍,一槍打在右肩肩頭,鄒景龍的右肩一垮,他將刀換到左手,再重新舉起,第二槍要打左肩,但第一槍的後坐力讓梁志的傷口來回顫抖,肋骨斷裂處,兩截斷骨彼此摩擦,傳來刻骨鑽心的痛。第二槍,打中了背部。鄒景龍的身體前後晃了兩晃。梁志想喊,讓劉淼快逃,也想喊鄒景龍放棄,可劉淼傻了,一動不動,他努力半天,也喊不出聲來。

  鄒景龍不懈地挺直了身子,一聲長嘆,將刀柄抵在胸前,用整個身體的慣性,壓著刀向劉淼捅去。那是玉石俱焚的撞擊與毀滅。梁志無能為力,瘋狂地開槍,他不知道開了多少槍,總該有幾槍打中了鄒景龍,他分明看到鄒景龍的身體在顫動,但鄒景龍插刀的軌跡並沒有改變。

  噗通,鄒景龍連人帶刀,狠狠地撞在劉淼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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