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噩夢再現
「這個案子有三個嫌疑人。最先考慮到的是情殺，但很快就被否認。
「看到原本只有重要節日才可以沐浴的溫泉，開發成了休閒旅遊的景點，我們應該敏感地意識到，這是金元世界向這片落後而傳統的最後一片淨土的侵襲，是兩種觀念不可避免的衝突而造成的血案。但隨著2號嫌疑人被捕，仍有人被繼續殺害。說明我們走的路是錯誤的。當代犯罪的根源，不外乎愛情與金錢，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動機呢？
「回顧整個故事的背景，讓我們重新將重點放在這個家族的傳奇背景上。據傳，這個家族的每一任族長都擁有以一己之力對抗噩運、保護整個村莊的神力。縱然人們的信仰在新時代開始崩塌，但固有信仰的人仍願意為之付出生命。在當地有這麼一種說法，災難每60年降臨一次村莊，在災難即將發生時，年邁的族長法力已然衰弱，為了全村人的安危，她要將族長的位置傳授給女兒，但她的女兒不學無術，根本擔當不起這個重任，所以，族長殺死了女兒，讓法力更強的徒弟繼位。這是信仰，是傳統的力量，信仰與傳統，高於愛情，金錢，甚至是親情。
「這便是我母親的破的第一起案件，因為其傳奇性，而一舉成名。可惜20年後的今天，謀殺案再次發生，殺人手法仍與當初一致。如今，我的母親不僅英年早逝，而其英明也毀於一旦。好在，我恰好路過，得以有機會作為母親的兒子，為她破除遺憾，算是勉強挽回點顏面。經過我的縝密推理，邱老闆，兇手其實是你老婆吧？」
「怎麼可能？我老婆已經癱了三年了！」
「不，你老婆是已經死了，躲在你臥室里的不是她，而是兇手，也是我的母親。20年前，這個村子根本沒有謀殺的動機。為了讓初出茅廬的自己一舉成名，母親自己殺人，自己破案，再把自己，作為兇手留給將來繼承她大偵探名聲的兒子。所有的線索和思考過程，其實，在我的成長中，母親已經給我做好了鋪墊。是吧？母親？原來，還有比世俗力量更強大的，可以超越倫理道德的東西存在，就是愛。我不想簡單的說是母愛，因為這個世界這麼大，不只有母愛才這樣。
只是母親，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想當偵探！」
頭上還纏著繃帶的梁志慷慨激昂地完成定罪推理，一束追光燈打在他的身上。胡敏像看明星一樣，崇拜地看著他，為他鼓掌。其他四個昏昏欲睡的玩家，被掌聲驚醒，意識到有趣的劇本殺在無聊的推理中結束，紛紛露出「終於可以回家了」的表情。
窗外的世界正在披蓋鬆柔的雪被，失約了一個星期的大雪姍姍而來。
「堂主，還有本嗎？」
胡敏高聲問道，其餘玩家逃命般的離開。堂主不好意思地道歉，這是最後一場了。通宵升仙本要提前幾天就開始約，臨時湊不齊車。堂主歉意而恭敬地將二人引到休息室。奶茶，咖啡，糕點，應有盡有，其檔次配得上每一間富麗堂皇，精緻典雅的遊戲室。
「好玩嗎？」胡敏興奮地問。「給你經營怎麼樣？」
這間位於市中心，上千平米的劇本殺工作室是胡敏眾多「開著玩」的店鋪里普通一家。胡敏覺得比較適合梁志的調性，於是請他前來。
「你正好喜歡推理，不僅可以打本，還可以參與劇本創作，把你破的那些奇案拿出來，隨便編編都能大賣，賣得好的掙個一二十萬沒問題。」
看到梁志的臉色，胡敏識趣地吐吐舌頭，收了聲。
梁志擺一擺手，強顏道：「我可沒那麼敏感。」
在胡敏看來，他不敏感反而才更值得擔心。自從得知劉淼的慘死，梁志緊繃的神經被接連的打擊一一鋸斷，何止不敏感，簡直已經僵死。
劉淼之死，的確讓人接受不了，但同時也印證了梁志對鄒景龍的推論：他會殺死劉淼然後讓警方給他作不在場的證人。只是千算萬算，被半路殺出來的大貨車，把算盤撞潰到算珠滿地的狼狽。
雖然事實已經證明，梁志即使恢復過來，也是在醫院經歷了包紮與休息，才能面前站起來，但想到比自己更嚴重的鄒景龍竟能逃離現場，殺死了劉淼，梁志還是悔恨自己當時的意志不夠強健。
「小張，杜飛！」梁志借力牆與床尾，一步三搖地來到走廊。大聲喚著他的組員。他要立刻出發逮捕鄒景龍。
「小張，杜飛！」
查房的醫生從斜對面的病房出來，讓他安靜地回去休息。
「那你告訴我，我的組員，和我一起來的那兩個出車禍的警察，在哪兒？」
醫生的遲疑喚醒梁志的記憶，他這才意識到那張面目全非，令人震驚的臉屬於小張。梁志勾起腳趾，只有抓住地面，才不會昏倒。但另一個呢？他記得杜飛是飛出車窗的，應該沒那麼嚴重。
醫生告訴他，都在搶救。杜飛因為飛出車窗後，頭撞在了路墩上，反而是情形最不樂觀的。
手指扣進牆裡。
擅自出院前，梁志特意從急救室門前路過，有兩名同事沉默的守護在門外，巨大的空蕩與悲涼，簡直逼瘋梁志，他要立刻歸隊，下一秒就將鄒景龍繩之以法。
可見到鄒景龍時，他還是忍住了。在各路媒體記者面前，在莊嚴的警徽之下，梁志意識到，在利用悲傷掩蓋自己的鄒景龍面前，他的憤怒、衝動與證據不紮實的推理，於情於理都完敗下風。
「我們已經冒不起險了。」薛隊乾脆地拒絕了梁志對鄒景龍的調查建議。了解到劉淼之死的慘狀，梁志意識到這的確是非常敏感又冒險的時刻。
「你說我世故也好，保守也好，但梁組長，我們破案是為了保障百姓生活，如果隨意懷疑，隨意調查，你把百姓的權益放在什麼位置？即使他有嫌疑，我們能不能先體諒一下，他剛剛失去妻子的心情？不然的話，我們跟酷吏有什麼區別？雖然我是一名公安幹警，但我也知道，除了破案、法律，還有很多事也很重要，尤其是對於百姓來講，更是如此。」
走廊上萬馬奔騰的聲勢蜂擁逼近，近了，又像鬧市般嘈雜，門一開，老何鑽進來，又立刻用肩頂住。又三次，門差點被撞開，最終，老何還是頂住門，搭上了小鎖。剛像躲過殭屍般長舒一口氣，見到梁志，又不由暴怒。
「老梁，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自私自利，圖名求利的王八蛋！」老何的憤怒連薛隊都為之一驚。震驚之下，薛隊和梁志沉重地意識到，尹夢欣那邊的抓捕工作也黃了。兩案同時失敗，讓整個支隊背負起歷史性的恥辱。
劉淼案，尹夢欣案，綁匪同時提出交易請求，讓警方疲於奔命，處處被動，這一定是出於同一夥綁匪的精心策劃。兩案再次出現了相關聯性，再次證明了這可能是一起連環綁架案，證明了梁志最開始對劉淼案採取單獨調查的策略是錯誤的。
「老何，就算梁組長判斷失誤，尹夢欣那邊也是由你帶隊，你這是在推卸責任！」
「薛隊！」
「現在是什麼時候？」向來不怒自威的薛隊，罕見地對愛將動了態度。「一起，一起，兩起大案全部失敗！這個時候，你們還給我鬧矛盾，相互指責，這個時候不該更團結嗎？如果真的是連環綁架案，是同一伙人乾的，至少綁匪比我們團結！」
「薛隊，讓我說兩句！」老何委屈地跳腳。薛隊見他如此執著，無可奈何地讓他講下去。
「我不是推卸責任，梁志早就發現這是連環案，但為了面子，死不承認，所以才造成我們沒有針對性的計劃，才會被牽著鼻子走。浪費了兩個組的警力，兩個組啊！如果他早把案件合併，如果我們能及時找出綁匪的犯罪邏輯，今天肯定不會這麼狼狽！」
薛隊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梁志。
「你別想抵賴！你在美容院一遍又一遍查的什麼？你說！」
是不是連環綁架案，梁志曾用不同的思路考慮過，也曾假設阿昌是連環綁架案的真兇，開始時也的確提防過1組，但隨著案件的不斷推進，環環相扣又相互否定的進展，讓他也拿不準主意，基於這樣的情況，才沒有繼續跟1組交流，或者說，把1組完全拋到了腦後。可如今想來，老何說得的確道理，如果在中途某個時段與老何溝通，會不會提早對綁匪的行動有所預測？最初的忽視，在當時看來不過是小小的偏差，如今卻釀成這麼大的禍端，他懊悔也詫異。
如果小張在的話，一定會勸他不要輕易認錯，至少不要用「對不起」「抱歉」「我錯了」之類定性的話，把自己輕易置於烤架上。
但他不是小張。樓下與門外的討伐與質問，擂著他的良心，他坦率地向薛隊承認了老何的話，甚至沒加半句辯解。
一小時後，2組徹底散架，僅剩的實習生調到了3組。
支隊接受了梁志主動請辭的新聞在官網上宣布，因此前誣陷導演和八卦新聞而關注這起綁架案的網民開始在網上進行轉發鞭撻。
梁志還沒辦完手續，走出辦公樓。「不知納稅人的錢為何要供養這種笨蛋！」的言論已經在甚囂直上。
11歲的噩夢再次上演，梁志再次輸得體無完膚。胡敏一定也在網上看到了對他的攻擊，所以，當胡敏打電話約他出來時，他坦然接受噩夢的結局。
「我看那堂主幹的挺好，我來不合適吧？」梁志如是推辭胡敏的好意。
「哎呀，這好說，讓他去別的店就是了！要是你覺得不好意思，我再給你開個店就是了！唉，別跟我來大男子主義那一套啊，當作天使投資好啦！」
「我還是覺得不太合適。」
「那你想幹什麼，說！咱大的幹不了，小本經營還是可以的。我爸說，以你的能力，開個保鏢公司說不定能幹到上市！但我不想，我不想你沒時間陪我。」
「我是覺得，咱倆不合適。或者說，在你這兒，我什麼也給不了，反而像一個要飯的，你愛我的時候，什麼都可以給我，如果不愛了呢？你怎麼會愛一個什麼也給不了你的，還背著失敗者罵名的人？」
「那叫什麼失敗者？薛隊分明是找你當替罪羊，平息輿論嘛。而且，看你推理那麼厲害，我也很享受，很開心啊！怎麼叫你給不了我什麼？」胡敏忽閃著大眼睛問。
一個富二代的女孩，願意放下身段討好你，崇拜你，梁志並不愚鈍，他也為這份愛動心，也一直為這份愛能有結果而努力過……
當他落入全網輿論的漩渦，成為拍手稱快的反面人物時，胡父打來的電話並不是他退出這段關係的直接原因，胡父也沒有說過激的話，只說了一句「你憑什麼保證你們會幸福？」梁志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不只看這份愛他是否值得擁有，也要長遠地看這份愛能走到哪兒。
看看鄒景龍與劉淼的愛情。無依無憑，僅靠荷爾蒙燃燒的愛騰空而起，轟轟烈烈，可當荷爾蒙退去，這份愛沒了燃料，即使已經結婚，也垮塌的一塌糊塗：一個出軌，一個甚至想殺死對方。
雖然母親狠心離開的行為讓梁志一度自閉，但她的理論在梁志心底是顛簸不破的真理。你一定要足夠優秀，才能吸引真正的愛情。
「謝謝你。」
梁志擁過胡敏，懶得去檢查門是否上了小鎖，給了她最深情的一吻。如果感情結束在有大雪為背景的時刻，或許回憶時就不會那麼難過。
「我不想顯得矯情，不想讓你以為我在求你的安慰。所以，只好用發信息的方式跟你說，祝你找到真正能給你幸福的人。」
梁志跋涉在厚及腳踝，仍在飄雪的夜空下。雪把路燈也映得仿佛天堂一樣金亮。
在一盞街燈下，母親正笑著等他。雖然他已長到一米七八，但母親還是可以毫不費力地撫摸他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誇獎他做得好。施捨的愛，不配得到的愛，廉價又昂貴。它讓你看不清自己，盲目而幸福地往悲劇狂奔。
「想想看，輸掉比賽那天，如果可以認清媽媽即使說愛你，也不過是一時的假象。那麼，在媽媽開口之前，你能說出，媽媽，你別愛我了，我不值得你的愛。然後再面對媽媽的離開，會不會更坦然，更好接受一些？何必非要把路走死，非要讓別人最後捅你一刀，才能清醒？」
梁志覺得有道理，咬著牙點頭。
「可是媽媽，我真的很愛她。」
「我知道，所以你才放棄了。」
手機響起，是胡敏回復的信息。媽媽凌厲的目光等著他，警告他。梁志收起手機，得到媽媽的讚許。
過了街燈，又走出很遠，媽媽的氣息讓風吹淡，吹散了。梁志忍不住掏出手機，點開胡敏的信息。
胡敏只回了一個字。
「好。」
雪好厚，一腳踏進去，就拔不出來。身後傳來媽媽得意又生氣的笑聲。
「看到原本只有重要節日才可以沐浴的溫泉，開發成了休閒旅遊的景點，我們應該敏感地意識到，這是金元世界向這片落後而傳統的最後一片淨土的侵襲，是兩種觀念不可避免的衝突而造成的血案。但隨著2號嫌疑人被捕，仍有人被繼續殺害。說明我們走的路是錯誤的。當代犯罪的根源，不外乎愛情與金錢，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動機呢？
「回顧整個故事的背景，讓我們重新將重點放在這個家族的傳奇背景上。據傳，這個家族的每一任族長都擁有以一己之力對抗噩運、保護整個村莊的神力。縱然人們的信仰在新時代開始崩塌，但固有信仰的人仍願意為之付出生命。在當地有這麼一種說法，災難每60年降臨一次村莊，在災難即將發生時，年邁的族長法力已然衰弱，為了全村人的安危，她要將族長的位置傳授給女兒，但她的女兒不學無術，根本擔當不起這個重任，所以，族長殺死了女兒，讓法力更強的徒弟繼位。這是信仰，是傳統的力量，信仰與傳統，高於愛情，金錢，甚至是親情。
「這便是我母親的破的第一起案件，因為其傳奇性，而一舉成名。可惜20年後的今天，謀殺案再次發生，殺人手法仍與當初一致。如今，我的母親不僅英年早逝，而其英明也毀於一旦。好在，我恰好路過，得以有機會作為母親的兒子，為她破除遺憾，算是勉強挽回點顏面。經過我的縝密推理，邱老闆，兇手其實是你老婆吧？」
「怎麼可能？我老婆已經癱了三年了！」
「不，你老婆是已經死了，躲在你臥室里的不是她，而是兇手，也是我的母親。20年前，這個村子根本沒有謀殺的動機。為了讓初出茅廬的自己一舉成名，母親自己殺人，自己破案，再把自己，作為兇手留給將來繼承她大偵探名聲的兒子。所有的線索和思考過程，其實，在我的成長中，母親已經給我做好了鋪墊。是吧？母親？原來，還有比世俗力量更強大的，可以超越倫理道德的東西存在，就是愛。我不想簡單的說是母愛，因為這個世界這麼大，不只有母愛才這樣。
只是母親，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想當偵探！」
頭上還纏著繃帶的梁志慷慨激昂地完成定罪推理，一束追光燈打在他的身上。胡敏像看明星一樣，崇拜地看著他，為他鼓掌。其他四個昏昏欲睡的玩家，被掌聲驚醒，意識到有趣的劇本殺在無聊的推理中結束，紛紛露出「終於可以回家了」的表情。
窗外的世界正在披蓋鬆柔的雪被，失約了一個星期的大雪姍姍而來。
「堂主，還有本嗎？」
胡敏高聲問道，其餘玩家逃命般的離開。堂主不好意思地道歉，這是最後一場了。通宵升仙本要提前幾天就開始約，臨時湊不齊車。堂主歉意而恭敬地將二人引到休息室。奶茶，咖啡，糕點，應有盡有，其檔次配得上每一間富麗堂皇，精緻典雅的遊戲室。
「好玩嗎？」胡敏興奮地問。「給你經營怎麼樣？」
這間位於市中心，上千平米的劇本殺工作室是胡敏眾多「開著玩」的店鋪里普通一家。胡敏覺得比較適合梁志的調性，於是請他前來。
「你正好喜歡推理，不僅可以打本，還可以參與劇本創作，把你破的那些奇案拿出來，隨便編編都能大賣，賣得好的掙個一二十萬沒問題。」
看到梁志的臉色，胡敏識趣地吐吐舌頭，收了聲。
梁志擺一擺手，強顏道：「我可沒那麼敏感。」
在胡敏看來，他不敏感反而才更值得擔心。自從得知劉淼的慘死，梁志緊繃的神經被接連的打擊一一鋸斷，何止不敏感，簡直已經僵死。
劉淼之死，的確讓人接受不了，但同時也印證了梁志對鄒景龍的推論：他會殺死劉淼然後讓警方給他作不在場的證人。只是千算萬算，被半路殺出來的大貨車，把算盤撞潰到算珠滿地的狼狽。
雖然事實已經證明，梁志即使恢復過來，也是在醫院經歷了包紮與休息，才能面前站起來，但想到比自己更嚴重的鄒景龍竟能逃離現場，殺死了劉淼，梁志還是悔恨自己當時的意志不夠強健。
「小張，杜飛！」梁志借力牆與床尾，一步三搖地來到走廊。大聲喚著他的組員。他要立刻出發逮捕鄒景龍。
「小張，杜飛！」
查房的醫生從斜對面的病房出來，讓他安靜地回去休息。
「那你告訴我，我的組員，和我一起來的那兩個出車禍的警察，在哪兒？」
醫生的遲疑喚醒梁志的記憶，他這才意識到那張面目全非，令人震驚的臉屬於小張。梁志勾起腳趾，只有抓住地面，才不會昏倒。但另一個呢？他記得杜飛是飛出車窗的，應該沒那麼嚴重。
醫生告訴他，都在搶救。杜飛因為飛出車窗後，頭撞在了路墩上，反而是情形最不樂觀的。
手指扣進牆裡。
擅自出院前，梁志特意從急救室門前路過，有兩名同事沉默的守護在門外，巨大的空蕩與悲涼，簡直逼瘋梁志，他要立刻歸隊，下一秒就將鄒景龍繩之以法。
可見到鄒景龍時，他還是忍住了。在各路媒體記者面前，在莊嚴的警徽之下，梁志意識到，在利用悲傷掩蓋自己的鄒景龍面前，他的憤怒、衝動與證據不紮實的推理，於情於理都完敗下風。
「我們已經冒不起險了。」薛隊乾脆地拒絕了梁志對鄒景龍的調查建議。了解到劉淼之死的慘狀，梁志意識到這的確是非常敏感又冒險的時刻。
「你說我世故也好，保守也好，但梁組長，我們破案是為了保障百姓生活，如果隨意懷疑，隨意調查，你把百姓的權益放在什麼位置？即使他有嫌疑，我們能不能先體諒一下，他剛剛失去妻子的心情？不然的話，我們跟酷吏有什麼區別？雖然我是一名公安幹警，但我也知道，除了破案、法律，還有很多事也很重要，尤其是對於百姓來講，更是如此。」
走廊上萬馬奔騰的聲勢蜂擁逼近，近了，又像鬧市般嘈雜，門一開，老何鑽進來，又立刻用肩頂住。又三次，門差點被撞開，最終，老何還是頂住門，搭上了小鎖。剛像躲過殭屍般長舒一口氣，見到梁志，又不由暴怒。
「老梁，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自私自利，圖名求利的王八蛋！」老何的憤怒連薛隊都為之一驚。震驚之下，薛隊和梁志沉重地意識到，尹夢欣那邊的抓捕工作也黃了。兩案同時失敗，讓整個支隊背負起歷史性的恥辱。
劉淼案，尹夢欣案，綁匪同時提出交易請求，讓警方疲於奔命，處處被動，這一定是出於同一夥綁匪的精心策劃。兩案再次出現了相關聯性，再次證明了這可能是一起連環綁架案，證明了梁志最開始對劉淼案採取單獨調查的策略是錯誤的。
「老何，就算梁組長判斷失誤，尹夢欣那邊也是由你帶隊，你這是在推卸責任！」
「薛隊！」
「現在是什麼時候？」向來不怒自威的薛隊，罕見地對愛將動了態度。「一起，一起，兩起大案全部失敗！這個時候，你們還給我鬧矛盾，相互指責，這個時候不該更團結嗎？如果真的是連環綁架案，是同一伙人乾的，至少綁匪比我們團結！」
「薛隊，讓我說兩句！」老何委屈地跳腳。薛隊見他如此執著，無可奈何地讓他講下去。
「我不是推卸責任，梁志早就發現這是連環案，但為了面子，死不承認，所以才造成我們沒有針對性的計劃，才會被牽著鼻子走。浪費了兩個組的警力，兩個組啊！如果他早把案件合併，如果我們能及時找出綁匪的犯罪邏輯，今天肯定不會這麼狼狽！」
薛隊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梁志。
「你別想抵賴！你在美容院一遍又一遍查的什麼？你說！」
是不是連環綁架案，梁志曾用不同的思路考慮過，也曾假設阿昌是連環綁架案的真兇，開始時也的確提防過1組，但隨著案件的不斷推進，環環相扣又相互否定的進展，讓他也拿不準主意，基於這樣的情況，才沒有繼續跟1組交流，或者說，把1組完全拋到了腦後。可如今想來，老何說得的確道理，如果在中途某個時段與老何溝通，會不會提早對綁匪的行動有所預測？最初的忽視，在當時看來不過是小小的偏差，如今卻釀成這麼大的禍端，他懊悔也詫異。
如果小張在的話，一定會勸他不要輕易認錯，至少不要用「對不起」「抱歉」「我錯了」之類定性的話，把自己輕易置於烤架上。
但他不是小張。樓下與門外的討伐與質問，擂著他的良心，他坦率地向薛隊承認了老何的話，甚至沒加半句辯解。
一小時後，2組徹底散架，僅剩的實習生調到了3組。
支隊接受了梁志主動請辭的新聞在官網上宣布，因此前誣陷導演和八卦新聞而關注這起綁架案的網民開始在網上進行轉發鞭撻。
梁志還沒辦完手續，走出辦公樓。「不知納稅人的錢為何要供養這種笨蛋！」的言論已經在甚囂直上。
11歲的噩夢再次上演，梁志再次輸得體無完膚。胡敏一定也在網上看到了對他的攻擊，所以，當胡敏打電話約他出來時，他坦然接受噩夢的結局。
「我看那堂主幹的挺好，我來不合適吧？」梁志如是推辭胡敏的好意。
「哎呀，這好說，讓他去別的店就是了！要是你覺得不好意思，我再給你開個店就是了！唉，別跟我來大男子主義那一套啊，當作天使投資好啦！」
「我還是覺得不太合適。」
「那你想幹什麼，說！咱大的幹不了，小本經營還是可以的。我爸說，以你的能力，開個保鏢公司說不定能幹到上市！但我不想，我不想你沒時間陪我。」
「我是覺得，咱倆不合適。或者說，在你這兒，我什麼也給不了，反而像一個要飯的，你愛我的時候，什麼都可以給我，如果不愛了呢？你怎麼會愛一個什麼也給不了你的，還背著失敗者罵名的人？」
「那叫什麼失敗者？薛隊分明是找你當替罪羊，平息輿論嘛。而且，看你推理那麼厲害，我也很享受，很開心啊！怎麼叫你給不了我什麼？」胡敏忽閃著大眼睛問。
一個富二代的女孩，願意放下身段討好你，崇拜你，梁志並不愚鈍，他也為這份愛動心，也一直為這份愛能有結果而努力過……
當他落入全網輿論的漩渦，成為拍手稱快的反面人物時，胡父打來的電話並不是他退出這段關係的直接原因，胡父也沒有說過激的話，只說了一句「你憑什麼保證你們會幸福？」梁志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不只看這份愛他是否值得擁有，也要長遠地看這份愛能走到哪兒。
看看鄒景龍與劉淼的愛情。無依無憑，僅靠荷爾蒙燃燒的愛騰空而起，轟轟烈烈，可當荷爾蒙退去，這份愛沒了燃料，即使已經結婚，也垮塌的一塌糊塗：一個出軌，一個甚至想殺死對方。
雖然母親狠心離開的行為讓梁志一度自閉，但她的理論在梁志心底是顛簸不破的真理。你一定要足夠優秀，才能吸引真正的愛情。
「謝謝你。」
梁志擁過胡敏，懶得去檢查門是否上了小鎖，給了她最深情的一吻。如果感情結束在有大雪為背景的時刻，或許回憶時就不會那麼難過。
「我不想顯得矯情，不想讓你以為我在求你的安慰。所以，只好用發信息的方式跟你說，祝你找到真正能給你幸福的人。」
梁志跋涉在厚及腳踝，仍在飄雪的夜空下。雪把路燈也映得仿佛天堂一樣金亮。
在一盞街燈下，母親正笑著等他。雖然他已長到一米七八，但母親還是可以毫不費力地撫摸他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誇獎他做得好。施捨的愛，不配得到的愛，廉價又昂貴。它讓你看不清自己，盲目而幸福地往悲劇狂奔。
「想想看，輸掉比賽那天，如果可以認清媽媽即使說愛你，也不過是一時的假象。那麼，在媽媽開口之前，你能說出，媽媽，你別愛我了，我不值得你的愛。然後再面對媽媽的離開，會不會更坦然，更好接受一些？何必非要把路走死，非要讓別人最後捅你一刀，才能清醒？」
梁志覺得有道理，咬著牙點頭。
「可是媽媽，我真的很愛她。」
「我知道，所以你才放棄了。」
手機響起，是胡敏回復的信息。媽媽凌厲的目光等著他，警告他。梁志收起手機，得到媽媽的讚許。
過了街燈，又走出很遠，媽媽的氣息讓風吹淡，吹散了。梁志忍不住掏出手機，點開胡敏的信息。
胡敏只回了一個字。
「好。」
雪好厚，一腳踏進去，就拔不出來。身後傳來媽媽得意又生氣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