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廣泛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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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之初雖然尚未入伏,因為前幾天下過雨,天氣已經悶熱得不行。裘中華和彭嘯天、蘇天他們現在行走在通往大水泊東村的土路上,很快感受到了夏日的酷熱。其時,躲在樹葉深處的知了已經開始無所顧忌地歡民,滿樹的枝葉兒幾乎紋絲不動,仿佛都凝固成綠色的雕塑。

  裘中華一行回到大水泊東村時,意外發現,村外的土圍子又加高了不少,想來自從有農協和民兵隊伍已經公開工作。等回到家後,裘中華看見錢月娥正在家裡用一個黑陶的泥盆洗衣服。

  一見裘中華回來,她卻手也顧不得擦,欣喜地迎上來,也不顧裘中華身後的彭嘯天和蘇天,直盯著他的臉問:「又回來了你?現在算是解放了,你這次回來總該不走了吧?」

  「我倒是想呢!可是現在事情不是沒忙完嗎?這才剛剛打跑了小日本,咱們還需要徹底的革命,等幹完這些事情,我就再也不走了。」裘中華說完,只俏皮地眨眨眼。其實連他自己都知道,他之前的許諾根本就是廢話。

  「還滿嘴拉胡琴呢你?信你才怪。哎,彭局長我已經認識,這位同志是……」錢月娥瞪他一眼,心裡明白他工作重要。現在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蘇天身上。

  「他叫蘇天,是縣政府的通信員。」

  蘇天靦腆地喊一聲:「嫂子好!」

  「哎喲,小模樣兒挺俊秀呵,哪天嫂子給你說個媳婦吧,你就在俺村住下行不?」錢月娥卻半真半假開起他的玩笑。

  「嫂子,嫂子你在說什麼?」蘇天才是個剛成年的小伙子,立刻羞得紅了臉。錢月娥看見他滿臉通紅,倒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請他們進屋裡坐,又問他們吃飯沒?裘中華說,中午飯肯定沒吃,家裡有啥好吃的儘管拿出來就行。看看屋裡沒有別人,又問:「旺國哪去了?」

  「跟大春家二嫚上坡地了。這小子比你小時候淘氣吧?我都快說不聽他了。」

  裘中華笑道:「嗯,有點我小時候的樣子。哎,我們都餓了,你趕緊準備飯吧,我還是得先出去走走。」

  「現在正大熱天,你等天氣風涼了再出去不行嗎?」錢月娥才要跟他說上幾句話,見他急著要出去,一時又想起秋菊來,心裡稍稍不快,但她又很信任裘中華,因此臉上依舊平靜。

  「我真是有事情,一會兒就回來。」

  眼看著裘中華大步出門,錢月娥沒奈何,只好請彭嘯天和蘇天到炕上坐。屋裡挺悶熱,彭嘯天和蘇天互相使個眼色,索性一齊搬了小木板凳到院子裡找蔭涼處坐下。

  裘中華現在已經形成習慣,只要回到村里,總是要到村子四周走走,一是觀察一下村子裡的形勢,包括有無雜亂人等,有無潛在的危險,這是他多年從軍的經驗。第二是想趁回來的短暫時間多接觸一些鄉親們。畢竟長年不在家,許多同村鄉民看著面熟,實際上卻陌生,你根本連他們家幾口人,有多少土地,有無手藝生意等基本的情況都不清楚。如果多出去串串門,這些情況便都可以掌握。現在,他由村內中心大街向北穿行。快到村子中間時,周世福家那所青磚的大院子,連同高大的門樓呈現在面前。

  他對於大水泊東村的村情幾乎了如指掌,周世福無疑是最大的地主,其他如周世祿,算是一個小中戶,周世仁家中土地更少些,大概有七十多畝,上次搞減租減息運動時就已經查清楚了,村里擁有地最多的就是這幾戶。其他像周文貴家裡二十來畝,他卻從不對外出租,全是自己耕種,這類村民根本算不上地主。那麼,首先應該考慮的肯定是周世福。政策上說的很明白,凡是家裡有投日的漢奸分子,要一律沒收土地,全部分配給農民。不過,是不是要給他們留下最基本的土地?要是一點不留,讓他全家喝西北風去?

  他幾乎轉著周世福家大院轉了一圈,又想串幾個窮戶村民的門,抬頭看看太陽,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彭嘯天和蘇天都在家等著吃午飯。便不動聲色慢慢回家。也曾遇見一兩個村民,都跟他們打聲招呼。

  中午的飯,錢月娥依舊準備了蜀黍米麵的窩頭,另外她還煮了小半鍋小米粥,至於配菜只能是去年冬天醃的辣疙瘩鹹菜。錢月娥只能準備這些東西,感覺有點遺憾,但是大家都吃得很香甜,尤其裘中華,一邊喝著小米粥,一邊說他好長時間沒喝過這麼香的小米飯了。他的話相當於給了錢月娥一個肯定,錢月娥的臉上不自覺溢出一絲笑容,偶爾脈脈含情瞅一眼裘中華,又央著蘇天一定要吃飽。

  大家吃飯之時,裘中華順便把最近幾天的工作也給安排了,大致是,今天下午和晚上主要是走訪窮戶村民,給大家宣傳一下政策,也算是發動群眾。同時還要了解村民對於這次土改的真實態度,否則他們在參與過程中一定會有顧慮。等明天上午他準備跟周世福見一個面,先探探他的口氣,然後再做下一步行動。


  吃過飯後,裘中華讓彭嘯天和蘇天先在家歇歇,他自己要先了解一點情況。這次他直奔周世廣家。周世廣祖上三輩都是佃戶,兩個兒子大春和夏至又參軍不在家,只有周世廣兩口子和大春的媳婦李月紅,還有女兒二嫚,還有秋菊,一共五個人在家卻只有一畝多自己的地,想要維持生活只能到周世福家租地,這樣的家庭構成在村子裡算是多數,參加土改比較有代表性。

  他很快來到周世廣家院門口,才想推開周世廣家門板進去,秋菊端著一盆衣服一步從裡面邁出來,一見是他,愣了一下,問:「你來幹什麼?」

  裘中華見她臉上不苟言笑,心說,這些年她的心思一直在自己身上,都已經二十五六了還沒有找婆家,倒把她給耽誤了。正心裡不安,忽然又想起彭嘯天,卻對秋菊道:「你家裡沒啥事吧?月娥在家閒著沒事,你去找她說說話吧?」

  秋菊卻還白著眼睛看他:「她閒著管我啥事兒?我是想問你,你上俺家來幹嗎?你來了就是跟我說這些?」

  裘中華的眼睛使勁往裡瞅,嘴裡道:「倒不光是為這個,我是來找您爹了解個事情。」

  「找俺爹就找俺爹,說別的有意思嗎?俺爹在家呢!」秋菊只往裡一歪頭示意他進院子,自己端著衣盆轉身就走。裘中華忍不住瞅著她的背影,雖說粗布的衣服寬大了些,女人特有的身段卻藏不住。裘中華呆呆地目送她走出好遠,搖搖頭,才一回頭,周世廣卻站在他身後,手裡還攥著一桿旱菸袋。

  「中華是你?你這是才回村吧?快進屋裡坐。」

  「叔,你現在有空嗎?我想找您想了解點事情。」

  二人便進了土屋,周世廣拿兩個板凳一人一個坐下,正要說話,李月紅卻又從裡屋走出來,裘中華一見到她,笑著問:「嫂子也在家呢,二嫚出去玩了?」

  「她跟您家旺國出去瘋了。咋的?你現在不在部隊幹了?」

  「我現在回地方了。不過大春和夏至他們現在挺好,在部隊都挺出息。」

  「他們出不出息我不知道,就知道他兩年多沒回來了。倒好,混個軍屬身份過日子真不容易,還是在地方工作好。中華,要不啥時候你跟部隊上說說,讓大春也回地方工作行不?」

  「那可不行,部隊上的事兒我根本說了不算。再說了,你就是想他回來,大春還不一定願意呢!」

  「我知道你們都吃一條褲子的。那行,我要出去串個門,你們談你們的。」

  李月紅邁著輕捷的步子出了門。周世廣聽到他們剛才談話,便想起什麼來,問:「這次你回來又準備干點啥?」

  「這次回來,是縣裡下派工作組準備回咱村發動土改。」

  「土改?什麼意思?」

  「大致的意思就是,我們要讓那些地主把地拿出來,讓原先沒地的窮人現在都分上地。」

  「是真的?這樣好啊!」周世廣聞聽,激動地一拍大腿:「中華,你說的這件事,咱窮人可都想了幾十年啦。自古以來,那些揭杆的義軍常有均田思想,大唐開國之初實行均田,才有貞觀之治。大明李闖王也曾均田免糧,無不受老百姓歡迎,因此還要了皇帝老兒的命,後來連北京城也奪了。俺爺爺年輕那陣子,有一次跟著新古河一帶行商去江寧送草編品,不想那邊正鬧太平天國,他們就是把大地主富豪的地給沒收了均分給窮人。要說這世道還真是離不了窮人,窮人總是占大多數。要是沒有俺們,他們地主就有再多的地也種不了,要那麼多地有啥用處?不過中華,他們願意把地拿出來嗎?」

  「你以為呢?咱要不想辦法,這地能從天上掉下來?這樣,這件事情不能光是黨員議論,你得出去多找幾個人,把農協主任周清林也叫您家來,咱大伙兒一塊兒議議,看看這事兒咋辦才好。」他剛才的話,的確把周世廣的心思給鼓動起來,立刻出門找人。

  其時,天上的驕陽正開始毒辣起來,不到三伏天已經挺悶熱。裘中華心想,周世廣一家五口,不,加上大春和夏至,他家中應該是七口人吧?卻只有三間並不寬大的土屋,屋頂全是麥秸草蓋著。這樣的房子,小鬼子在掃蕩之時時候最愛點火,一把火就能燒個乾乾淨淨。

  而周世福家中才有幾個人?他和他老婆張彩紅,再就他兒子周步雲。不過他現在已經聽到一點消息,周步雲這些年就像是一棵牆頭之上的野茅草,總是順風倒。前期區委通報了一個情報,說日軍投降之後,周步雲又失去靠山。後來膠東八路軍一師包圍了他所盤踞的密州縣城,希望他能夠投降,可是他竟鐵了心與人民為敵,叫囂什麼:「我周步雲誓要死守密城,決不向八路投降。」結果八路軍一夜攻陷密城,周步雲手下傷亡過半,只得率殘部逃亡高華、膠水縣一帶,又急忙與國民黨省政府聯絡求助,所有殘兵敗將搖身一變,竟又變成省政府保安縱隊第一旅,他的身份從此由日本人的偽軍軍長變為國民政府的保安旅長。


  現在,如果要直接做周世福的土改工作,肯定潛藏著這樣一個危險,高華縣城和膠水縣城,離此地都不過五六十里,倘若周世福把他兒子找回來,肯定是一個大麻煩。

  但是他倒不完全懼怕這件事,目前八路軍的南海獨立團部隊,年前已經改編為膠東軍區「解放軍」稱號,後來為了國共和談,又改回八路軍番號,現正駐紮在萊水鎮到東莊鎮一線,其中在萊水鎮駐紮了有一個連,連長姓陳。如果周步雲有動作,可以請他們支援。

  他正站在屋門口想著心事,秋菊端著洗衣服的盆又回來了。一進院子,看見他還在,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只顧指桑罵槐道:「哎,俺爹都出門了,你咋還不走?是想跑俺家裡混吃混喝吧?」

  裘中華其時心情不錯,便有意同她開幾句玩笑:「我可不想走,就在您家吃個晌午飯也行。」

  「美得你,你快走吧,我是真不願意看見你。」秋菊說完,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在院子裡晾曬衣裳。裘中華心中一動,上前想要幫她曬,被她劈手奪過去,再瞪他一眼,道:「可不敢勞駕您,知道人願不願意理你呢?倒是臉皮挺厚。」

  「哎秋菊,我今天上您家可是為了辦公事,你要看我不順眼,那我走可以吧?」裘中華毫不猶豫,拉開架式就要走,一直走到院子門口,又被秋菊喊住:「哎哎,你先等等,我還有一句話想問問你。」

  裘中華聽見,卻又嘻笑著轉回身來,問:「咋的啦?是不是有事情求我?」

  秋菊聞聽又開始惱怒,氣極地道:「還真是沒臉沒皮啊你?真不知道上輩子到底欠下你什麼。行,我又沒事了,你趕緊滾吧!」

  她的態度轉變得如此迅急,裘中華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站在那兒解釋:「我說,上次跟我一塊兒回來的彭嘯天我感覺挺不錯的,個子又高,做事又脆快。他現在又跟著回來了,你要有時間可以找他說說話,要沒心思就算了,權當我沒跟你說。」

  秋菊之前已經見過彭嘯天,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可是再不錯,她心裡的那個結怎麼辦?就這麼給扔了?再瞅瞅裘中華完全一本正經,不由想起自己的心思,不覺眼圈兒紅了。

  是啊,他心裡既然沒有自己,那自己真是不該纏著人家。可是不知為啥,她怎麼就放不下他呢?或許人世間的姻緣都是這樣,該成的不成,不該成的卻成了,這都是人的命吧!要不就聽天由命?想到這兒,秋菊再也忍不住,眼看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正好已經曬完衣裳,一扭頭躲開裘中華回了屋。

  裘中華意想不到秋菊反應如此強烈,便十分尷尬,想要再勸秋菊幾句,又不知話從何勸起。正在著急,周世廣卻帶著十來個人進來,都是村裡的窮苦人,都是周世福的佃戶。看他們的神態模樣,似乎已經聽過周世廣的宣講,一個個神采飛揚。一見到裘中華,立刻都圍上來,七嘴八舌道:「中華,聽說是要給咱們分地?到底咋個分法?你快給俺們講講。」

  「中華,俺一家子能分幾畝啊?」

  「中華,咱們要分地,周世福能答應嗎?」

  周清林一見裘中華招架不住,忙主動替他解脫,道:「行了行了,大家先不要急好不好?可不敢在院子裡說事,恐怕隔牆有耳。大傢伙還是進屋裡請中華給講講吧!」

  大家紛紛亂亂地進入屋內,周世廣先往東間一探頭,見秋菊正獨自一人坐在炕上悶聲不語,再回頭看看裘中華面無表情,心裡似乎明白點什麼,卻不言語,又轉回身招呼大家一齊進了西間,炕下站不下,便一齊上炕盤腿坐著,一屋子人擠在一塊兒,也不嫌天熱。周世廣又把裘中華推到炕沿上坐下,聽他談縣政府對土改的意見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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