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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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德共有九年。」

  「貞觀則是二十三年。」

  「永徽共計七年。」

  ......

  「廣明……元年,」劉陟發現這四個字便是最後一列文字,不由地疑問,「怎麼後面都沒了?」

  經學博士正在一旁後悔不該那般莽撞入室,聽得劉陟疑惑,立刻答道:「諮議參軍,那時正值黃巢禍亂天下,可能作者罹難,無法續接此書。」

  「廣明元年至今,已有二十二載!」這博士終是開了竅,加之黃巢之亂未遠,所以他口算出後面的年數,直接報與了劉陟。

  劉陟因經學博士剛剛驚走了宜清而產生的的怨氣也已去了大半,接了一句,「如此一來,大唐享國已有二百八十四年。」心裡則思忖的更多:那麼今年就是902年,唐朝......居然只剩下五年了麼!

  按理說劉陟知道自己身處唐末五代的殘酷亂世後,應對或是惶惶不安的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慷慨激昂的立下復興華夏的豪言壯語;可他心裡卻是兩者皆無。

  倒不是說劉陟心理素質有多麼強大,絲毫不慌張;也不是說他沒有責任感,就只想著混日子得過且過。而是他有一種割裂感,一種很難把自己當做一個唐朝人的障礙。

  打個比方,他此時的感覺,就像接手了別人傳過來的一個遊戲存檔;雖然開局比自己親手打得要好,可是沒有前期的困難開局,接著別人已有的資源發揮,他的成就感少了一大截;還有便是,乍一接受遊戲存檔,不清楚原主的遊戲思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玩下去。

  要消除這種割裂感,要麼隨著時間推移,讓劉陟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完整與鮮活;要麼有什麼事情能迅速引起他的共情,進而有個或長或短的目標。

  額頭突然傳來的的一陣溫熱將劉陟拉回了現實,他這才發現兄長劉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入了屋內,一手正撘在他的腦門上,而那經學博士則不見了蹤影。劉陟怔了片刻,才擠出一句,「兄長,你......你怎麼進來了。」

  劉隱回府後問過了今日與劉陟接觸最為密切的婢女與經學博士,知曉弟弟今日說了許多話,便匆忙趕了過來;見弟弟還如前兩日一般遲鈍、少言,略顯失望。

  他正要嘆氣之間,卻又瞟到書桌上的那碗渾水,苦笑一聲,「娘娘還是如從前一樣,一遇到什麼棘手的病,便去寺廟裡求些符水,在封州如此,在廣州亦如是。」

  聽聞自己的哥哥對那符水也頗有微詞,劉陟的怨念復燃不少,便接了一句:「兄長也覺得這水對治病沒有裨益麼,與我所見略同!」

  此時劉隱已經移步書架旁邊,取了一本《大唐衛公李靖兵法》在手上,聽得劉陟回話,心中鬱氣稍稍散去,直接與弟弟聊起了家常:

  「想我垂髫之時,因患病飲了這無用的髒水,腹痛了數日。」

  「那我這便把它倒了,以免兄長心生厭煩。」劉陟唯恐留著這東西夜長夢多,說著便已經端起碗來。

  誰料劉隱卻話鋒一轉,「慢著,這喝了也就腹痛幾日,我喝得,你怎麼就喝不得。」

  劉陟心中直呼好傢夥,哥哥你怎麼就突然有了「我吃過的苦你一定也要再來一遍」的怨念呢?接著他再望向劉隱,才發現兄長笑嘻嘻的看著他,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劉隱稍微晃了晃手中的兵法,「你不是素來喜讀兵法麼,我便考你一考。如若答得上來,那這東西你隨意處置;如果錯了,那這番苦頭你怕是逃不掉了。」話音尚未落下,他便已經開始翻書了。

  作為一個冷兵器軍事愛好者,劉陟還是讀過諸如《武經總要》、《武備志》、《練兵紀實》等古代兵書部分篇目的;可這《衛公兵法》卻不在他的涉獵範圍之內——原因無他,這本書未有整本傳世,只雜見於《通典》之中。

  「你且聽好,」未給劉陟多少準備的時間,劉隱已經開始出題了:

  「凡築城,下闊與高倍,上闊與下倍。城高五丈,下闊二丈五,上闊一丈二尺五寸,高下闊狹,以此為準;問:城之橫面、積數幾何?」

  得虧劉陟還有些文言文素養,在心中默念幾遍之後,知道了這其實是一道數學問題:城牆的側面為梯形,上底1.25丈,下底2.5丈,高5丈,問梯形面積是多少。

  為方便計算,劉陟心中進了一位,略作思索,心算出了答案:「937.5平方……平方尺?」

  他先暗自慶幸了下,這估計是《衛公兵法》里他唯一能答出來的問題,才答到:「兄長,小弟算出來了,是九百三十七尺五寸。」


  「確是分毫不差!」

  正當劉陟鬆了口氣,感慨古人早在初唐就已經把梯形面積公式付諸實用時;劉隱已經行至身旁,雙手捏著他雙肩道:

  「二郎前幾日的荒唐、木訥,都是裝出來的吧,為何如此!」

  好在劉陟早有準備,臉上裝出了些難色才應聲,「兄長,我勤習騎射有什麼用,一次墜馬便差點沒了性命;我現在便覺得做什麼都是徒勞,便什麼都不想做,才、才出此下策。」

  劉陟的話半真半假,勤習騎射他是沒有,可初至大唐,他心裡倒是迷茫的緊,姑且就用此編了個藉口。

  「我當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小孩家遇到些挫折,兄長我輔佐徐使相治理嶺南數載,多少有些苦勞。如今朝廷卻連個留後也不捨得給,還遣了他人來當這節使;我要按你這性子,豈不是更該怨艾?」

  劉隱言辭愈發激烈,手上也使了不少勁,捏地劉陟雙肩生疼,「二郎小小年紀,就會無病呻吟了麼!」

  見事態朝著偏離自己想像的方向發展,劉陟趕忙服軟,「兄長有什麼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說,說不定小弟能替你參謀參謀呢。」

  「你?你懂什麼,」劉隱冷哼一聲,「莫不是真以為讀了幾句衛公兵法,就有了李衛公出將入相的本事了?」

  劉陟不知道劉隱哪裡來的這麼大氣,只得噤聲,恭順地望著自己兄長,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平復些。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分能耐;」劉隱還是不依不饒,「如今府庫之中公帑不足,軍中餉錢難以為繼,你說該如何?」

  「敢問兄長,是因為什麼導致府庫公帑不足的呢?」

  「這一是去年收成不好,」劉隱鬆開了劉陟的雙肩,轉過身去,背手而立道:「別說間架稅了,就連戶稅和地稅都未曾收全;二是軍中的營田多被荒廢,所獲近無;三是其他如鹽鐵、榷酤、茶稅等,也多被世宦此地的土豪分潤;還有那獲利甚巨的海貿,也從黃巢屠廣州之後,不復之前盛況。」

  劉陟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不妨由兄長出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跟他們說明難處,讓軍中將士體量……」

  「你說的到輕巧!」這話剛說了一半,便被猛然回頭的劉隱打斷,他指著城外軍營的方向訓道:

  「軍中的情況你就算不盡清楚,也應該聽說一二;除了衙內軍的左廂諸軍完全聽從調遣,其他如衙內軍右廂,牙外軍等,哪個不是桀驁難馴。今日我若短了他們的軍需,這些驕兵悍將輕則聚眾鬧事,重則與我兵戎相見;到時候如何收場,殺了你這晁錯麼!」

  劉陟心中「咯噔」一下,瞬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畢竟中晚唐藩鎮的混亂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出謀劃策你不行,那基礎的軍政戎務你可知曉?」

  沒給弟弟任何插嘴的時機,劉隱緊接著又連續問道:

  「公廨、度量、庖廚、倉庫、租賦、徵收、田園、市肆等州縣政務,你通曉哪個;軍中後勤最為重要,你讀那麼多兵書,可知道軍需糧草、布帛、兵器、箭矢、帳篷、氈床、絆索、鍬錘斧鋸鑿等器具一月耗費錢財幾何?如何採買分配?」

  這些問題,劉陟自然一個也答不上來,他心中暗暗後悔,自己要不是一開始胡言亂語,也不至於落得這一頓訓斥。

  「昔日你雖然也不懂這些,但好歹日日勤練騎射不掇;現今就因為墜了次馬,便萎靡不振,這豈是男兒所為。」

  「兄長,我錯了……」

  即使劉陟聲音中透著明顯的服軟,劉隱卻沒有一絲停止告誡的意思,「《韓非子》云:『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我已決定讓你領南海、番禺二縣縣尉,去協助徵收去年未繳秋稅,好好歷練一番;聽清楚了麼。」

  話都到了這份上,劉陟又怎敢推辭,只得乖乖從命。

  「還有,你讀史書增廣見聞我不反對,但少看些什麼讖緯之言,還算起什麼大唐國運。」

  劉隱言畢之後一拂衣袖,徑直轉身離去。

  最後這句話聽得劉陟摸不著頭腦,他思索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兄長把自己計算西元年份的舉動,當做了沉迷讖緯的行為;這陰差陽錯之間,倒是省了劉陟不少解釋。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劉隱去而復返,立在門口囑咐道:「如今過了飧時,二郎若腹中飢餓,可叫僕人去庖廚中,熱些留好的飯菜。」

  「多謝兄長關心。」這份關懷讓劉陟覺得心中一暖;他做了個深揖以便敬意,再抬頭之際,門前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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