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現在不能叫我大姐姐！
走出夫人的院子，燈火暗了幾分。
「什麼事這麼高興？」
身後的芳樹細聲回道：「小郎君跟夫人和好了，奴婢很開心。」
不知道這是不是奴婢典型的回答方式，以主人家的悲喜為悲喜，韋沖沒有經驗判斷，不過，以個人主義的觀點看，很難相信芳樹出於真心。
「夫人剛才問我，要不要換個侍女使喚。」
芳樹一怔，腳下慢了一步，趨步跟上，嗓音更柔更細了，如蛛絲懸葉，欲斷未斷，「小郎君不喜歡我麼？」
夫人說的沒錯，芳樹真的會扮可憐，那副怯生生的樣子，很難不惹人憐愛，韋沖道：
「幹嘛明知故問，我喜歡你自在些。」
芳樹心底湧起一股歡喜，向身後揮了下手，示意跟著的丫鬟離遠些。
「奴婢知道小郎君不喜人拘謹，在人前奴婢卻不好放肆，叫人瞧見了，那些不知分寸的會有樣學樣，甚至變本加厲，對小郎君不敬，還會有人說小郎君御下不嚴，有失體統。」
是這樣啊，小門小戶出身的韋衝倒沒考慮過，獨孤家太大，人太多，家庭屬性中的確摻雜了大量社會屬性，按下發散的心思，低聲道：
「你意思是，要在沒人的時候放肆？」
「只要小郎君喜歡……奴婢也可以……可以放肆。」芳樹的聲音帶著含糊的曖昧。
這可以算勾引了吧，叫夫人知道了，會不會亂棍打死？
「你這樣很危險呀，不是明哲保身之道。」
「小郎君喜歡就好，何況小郎君這麼善良，會保我的……。」
芳樹咬了咬牙，把沒敢說出口的「身」字，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我睡著的時候，你那麼放肆？韋沖沒想歪，只當她扮可憐，隨口問道：
「剛跟她們說什麼呢？遠遠看你們的嘴動來動去的。」
芳樹此時才驚覺，小郎君說「什麼事這麼高興」問的是這個，她回的那句，不能說是違心，也足夠說是敷衍了，所以小郎君敲打了一句，是她罪有應得。
囁嚅了一會，含羞帶怯地回道：「她們笑話奴婢面色紅潤了。」
或許是擔心小郎君失去了好奇心，不再接著問，她又補充道：「其實她們是羨慕奴婢。」
羨慕什麼，八個人一起伺候一個人，換成了你一個人伺候一個人，工作量翻了八倍。韋沖當然聽得懂芳樹的話，吐槽一下罷了，笑了笑，沒來得及說什麼，正巧碰見了金荷從走廊拐過來，迎面撞上了。
「小郎君，吃完了麼，正好，有事找你。」
話畢，金荷俯視的視線從韋沖臉上向後向上移，瞥向躬身行禮的芳樹。
芳樹慣性似地，默默後退了幾步，帶著兩丫鬟離遠了，並沒有像面對金荷女兒雪椿那樣，堅持等待韋沖的指示。
自稱奴婢的金荷，比不以奴婢自許的女兒雪椿，更有權勢。
韋沖不意外，這算得了什麼，大魚吃小魚而已，前日在校場，在夫人面前，在長公主面前的底氣，才真駭人。
「邊走邊說吧。」金荷只一瞥，便與韋沖並肩而行。
韋沖刻意放慢了步調，走著走著，金荷卻沒有說話，他感到了她大理石面孔上冒出的絲絲涼氣，那玫瑰般紅中帶烏的濃唇，有著黑夜的寒涼。
人不該有這樣的唇，似中毒的跡象，韋沖以前從不覺得好看，過於悲涼陰鬱，在她白色大理石的臉上則不然，竟奇異地調和，放寬視野，與暗色調的襦裙同樣很配。
這說明，她是個會打扮的女人，她深刻地知道，她在做什麼，一舉一動意味著什麼，此時不說話，必然有不說話的理由。
她在無聲地警告自己，遠離夫人那條吃人的毒蛇？
這麼想著，韋沖露了怯，「大姐姐不是有事麼？」
金荷的確有事，她想問「你剛與夫人發生了什麼」，可卻不能問，問了，小郎君會疏遠她吧，人與人的關係是脆弱的，堅固只是自以為的，有幸從未遇上事罷了。
「現在不能叫我大姐姐。」
金荷情緒複雜，比獨孤家每日大大小小的庶務更複雜，讓她有些難以招架，歡喜、遺憾、懊惱兼而有之，還有她不願意承認的嫉妒，根源在於：剛才在夫人面前，你可沒叫一句「大姐姐」。
韋沖聽到了大理石龜裂的細微聲響，感到了凍傷肌膚皴裂的癢，「為什麼呢，那什麼時候叫大姐姐呢？」
夜深無人了再叫！金荷惱恨不由自主的念頭，小郎君叫她大姐姐，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麼？她處事向來公允，對上對下，都不會做見不得人的事。
「隨你的便。」
大姐姐的話像摔在地上一樣，是氣話啊，明顯的氣話，韋沖從這句話里得到了向上的力量，似要將他托舉起來，他輕快地說道：「大姐姐今天怎麼沒去清都觀，那的桃花開得正艷吶。」
「是麼，大……我很忙，沒有空閒欣賞桃花。」
韋衝壓了壓嘴角，「可惜了，蘭陵王也在，風姿無雙，大姐姐見過他嗎？」
「不要被蘭陵王騙了，蘭陵王是胸懷抱負的人，暫時蟄伏，可以委曲求全，真當了長公主的駙馬，不會容你。」
她想都沒想，就這麼直白地告誡韋沖，語氣帶著平靜的冷厲，比獨孤玉璜循循善誘的言語，更加可信。
韋沖嘆了口氣，「怎麼辦呢？」
金荷停下腳步，眸子深邃，思忖道：「不要幫他，不要害他，你只管做你自己。」
「這樣他就能容我了？」
金荷搖了搖頭，「不幫他，他當駙馬的可能便少了，不害他，長公主才能容你，其他的，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韋沖沉默了，看似向好的局面，是小酌後的微醺，麻醉了最基本的警覺。
歸根結底，他在獨孤家沒有根腳，地位尷尬，如同長在牆縫上的花，因為新奇好看被留下，不知什麼時候有礙觀瞻，便會被剷除。
不是自生的東西，沒有自滅的資格。
要長成爬山虎，吸盤緊緊吸附牆壁，向上攀援，翻過牆頭。
「什麼事這麼高興？」
身後的芳樹細聲回道：「小郎君跟夫人和好了，奴婢很開心。」
不知道這是不是奴婢典型的回答方式，以主人家的悲喜為悲喜，韋沖沒有經驗判斷，不過，以個人主義的觀點看，很難相信芳樹出於真心。
「夫人剛才問我，要不要換個侍女使喚。」
芳樹一怔，腳下慢了一步，趨步跟上，嗓音更柔更細了，如蛛絲懸葉，欲斷未斷，「小郎君不喜歡我麼？」
夫人說的沒錯，芳樹真的會扮可憐，那副怯生生的樣子，很難不惹人憐愛，韋沖道：
「幹嘛明知故問，我喜歡你自在些。」
芳樹心底湧起一股歡喜，向身後揮了下手，示意跟著的丫鬟離遠些。
「奴婢知道小郎君不喜人拘謹，在人前奴婢卻不好放肆，叫人瞧見了，那些不知分寸的會有樣學樣，甚至變本加厲，對小郎君不敬，還會有人說小郎君御下不嚴，有失體統。」
是這樣啊，小門小戶出身的韋衝倒沒考慮過，獨孤家太大，人太多，家庭屬性中的確摻雜了大量社會屬性，按下發散的心思，低聲道：
「你意思是，要在沒人的時候放肆？」
「只要小郎君喜歡……奴婢也可以……可以放肆。」芳樹的聲音帶著含糊的曖昧。
這可以算勾引了吧，叫夫人知道了，會不會亂棍打死？
「你這樣很危險呀，不是明哲保身之道。」
「小郎君喜歡就好，何況小郎君這麼善良，會保我的……。」
芳樹咬了咬牙，把沒敢說出口的「身」字，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我睡著的時候，你那麼放肆？韋沖沒想歪，只當她扮可憐，隨口問道：
「剛跟她們說什麼呢？遠遠看你們的嘴動來動去的。」
芳樹此時才驚覺，小郎君說「什麼事這麼高興」問的是這個，她回的那句，不能說是違心，也足夠說是敷衍了，所以小郎君敲打了一句，是她罪有應得。
囁嚅了一會，含羞帶怯地回道：「她們笑話奴婢面色紅潤了。」
或許是擔心小郎君失去了好奇心，不再接著問，她又補充道：「其實她們是羨慕奴婢。」
羨慕什麼，八個人一起伺候一個人，換成了你一個人伺候一個人，工作量翻了八倍。韋沖當然聽得懂芳樹的話，吐槽一下罷了，笑了笑，沒來得及說什麼，正巧碰見了金荷從走廊拐過來，迎面撞上了。
「小郎君，吃完了麼，正好，有事找你。」
話畢，金荷俯視的視線從韋沖臉上向後向上移，瞥向躬身行禮的芳樹。
芳樹慣性似地，默默後退了幾步，帶著兩丫鬟離遠了，並沒有像面對金荷女兒雪椿那樣，堅持等待韋沖的指示。
自稱奴婢的金荷，比不以奴婢自許的女兒雪椿，更有權勢。
韋沖不意外，這算得了什麼，大魚吃小魚而已，前日在校場，在夫人面前，在長公主面前的底氣，才真駭人。
「邊走邊說吧。」金荷只一瞥，便與韋沖並肩而行。
韋沖刻意放慢了步調，走著走著，金荷卻沒有說話，他感到了她大理石面孔上冒出的絲絲涼氣，那玫瑰般紅中帶烏的濃唇，有著黑夜的寒涼。
人不該有這樣的唇，似中毒的跡象，韋沖以前從不覺得好看，過於悲涼陰鬱，在她白色大理石的臉上則不然，竟奇異地調和，放寬視野，與暗色調的襦裙同樣很配。
這說明，她是個會打扮的女人，她深刻地知道，她在做什麼，一舉一動意味著什麼，此時不說話，必然有不說話的理由。
她在無聲地警告自己，遠離夫人那條吃人的毒蛇？
這麼想著，韋沖露了怯，「大姐姐不是有事麼？」
金荷的確有事，她想問「你剛與夫人發生了什麼」，可卻不能問，問了，小郎君會疏遠她吧，人與人的關係是脆弱的，堅固只是自以為的，有幸從未遇上事罷了。
「現在不能叫我大姐姐。」
金荷情緒複雜，比獨孤家每日大大小小的庶務更複雜，讓她有些難以招架，歡喜、遺憾、懊惱兼而有之，還有她不願意承認的嫉妒，根源在於：剛才在夫人面前，你可沒叫一句「大姐姐」。
韋沖聽到了大理石龜裂的細微聲響，感到了凍傷肌膚皴裂的癢，「為什麼呢，那什麼時候叫大姐姐呢？」
夜深無人了再叫！金荷惱恨不由自主的念頭，小郎君叫她大姐姐，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麼？她處事向來公允，對上對下，都不會做見不得人的事。
「隨你的便。」
大姐姐的話像摔在地上一樣，是氣話啊，明顯的氣話，韋沖從這句話里得到了向上的力量，似要將他托舉起來，他輕快地說道：「大姐姐今天怎麼沒去清都觀，那的桃花開得正艷吶。」
「是麼，大……我很忙，沒有空閒欣賞桃花。」
韋衝壓了壓嘴角，「可惜了，蘭陵王也在，風姿無雙，大姐姐見過他嗎？」
「不要被蘭陵王騙了，蘭陵王是胸懷抱負的人，暫時蟄伏，可以委曲求全，真當了長公主的駙馬，不會容你。」
她想都沒想，就這麼直白地告誡韋沖，語氣帶著平靜的冷厲，比獨孤玉璜循循善誘的言語，更加可信。
韋沖嘆了口氣，「怎麼辦呢？」
金荷停下腳步，眸子深邃，思忖道：「不要幫他，不要害他，你只管做你自己。」
「這樣他就能容我了？」
金荷搖了搖頭，「不幫他，他當駙馬的可能便少了，不害他，長公主才能容你，其他的，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韋沖沉默了，看似向好的局面，是小酌後的微醺，麻醉了最基本的警覺。
歸根結底，他在獨孤家沒有根腳，地位尷尬，如同長在牆縫上的花，因為新奇好看被留下，不知什麼時候有礙觀瞻，便會被剷除。
不是自生的東西，沒有自滅的資格。
要長成爬山虎，吸盤緊緊吸附牆壁，向上攀援，翻過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