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使徒的行棺
一口棺材。
漆黑的雨夜，有人寄來了一口小巧的棺材。
是中式的古棺，紅黑的斑駁的朽木，遒勁有力的「奠」字，棺身卻只有三指長。徐偉生把它放在一個泥濘的角落，緊挨著宿舍的鏡子。
同棺材寄過來的還有一折信紙，從頭到尾寫滿了之乎者也，只在摺痕處落了一片空白。借昏黃的檯燈，徐偉生看清了一行小字——
「時辰未到，」
「切匆開棺！」
天空一聲驚雷，嚇壞了黑夜的生靈。柜子的縫隙中有一雙發綠光的眼睛。
三位宿友早已酣睡，一動不動，死一樣的睡眠。
他們狂躁而易怒，和徐偉生之間有難以言說的隔閡。不是一個世界上的人。
徐偉生噼里啪啦地碼字。他是一個落魄的網文作家。說是網文作家，但他連簽約都沒過。試了幾部小說，全部切了。面對「交叉交叉審核中」的威壓，他只好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我即使再無用，再落魄，再一敗塗地，
我也是一個成功的人。
因為我堅持，我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因為我熱愛，我熱愛自己年少時的虛妄。
燈在閃，徐偉生失卻了文思。他左思右想，再也下不去筆。
「他奶奶的！」
徐偉生險些砸了鍵盤，好在他最終克制住了。他從窄小的櫃格中取出一本書，隨便翻到一頁，接著看下去。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奇怪的聲音。徐偉生抬首四顧，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他便繼續閱讀。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書本上的字逐漸變得難以辨認，它們的邊緣隱約出現了一些白色的細絲，這讓書頁白化了。白化的不只有書頁，還有四壁。或許是燈光，漂白了四壁。
白絲，
手和腳。
密密麻麻。
一個「驢」字傾斜了三分。
徐偉生把它扭了回去。
「王」與「張」擅離職守，從行的間隙逃遁。
徐偉生用一根大拇指堵住了出口。
字們歪歪斜斜，字們竊竊私語，字們狂躁不安。
或許有誰在發布危險的演講，總之那些東西都不太正常。
在徐偉生翻頁的剎那，字如洪水傾下，嘩啦啦灑了一桌！
那些字跟螞蟻一樣亂爬，到處都是，到處都是。徐偉生胡亂抓了一把，一把的「殺」與「罰」。
書頁繼續翻動，裡頭的字一排排，一列列地出逃。有的跑到了一堆雜物的間隙里，有的跑到了蘋果的後面，有的躲在電腦下面，有的竄進了叢書的櫃！
成千上萬，成萬上億的字噴涌而出。它們卻都不再動彈，堆在一起，一坨坨灰。
沒有了字，書成了加殼的白紙。
沒有了書，字只是一盤散沙。
……
朱秦尤許，何呂施張。
……
徐偉生向後看。不知為何，他一定要向後看。
鏡子。
黑乎乎滑溜溜亮晶晶的神秘玻片。
棺材在它下面。
棺材在它上面。
棺材從未如此清晰。每一條紋路，都蘊藏著深深的惡念。
它好像在動。
鏡子連連否定。
棺材怎麼會動呢？
瞧，它從未改變，它一直在那，它稀疏平常，它從未存在。
這麼一口小棺，可愛的小棺，應該有個可愛的名字吧？
［使徒的行棺］。
倉鼠如是說。
在籠子裡。
見過棺的是［使徒］，打開棺的是［使徒］。
沒見過棺的也非不是［使徒］，沒打開棺的也非不是［使徒］。
嘻嘻嘻！
你湊過去看看罷！
徐偉生咽下一口濁液，喉嚨中多了些許不開朗的東西。他收拾好雜蕪的書籍，將戰死的百萬將士掃入死神的口袋。做完這一切，他凝視鏡子。
真假。
徐偉生上前去。他打開折信，卻發現上面是空闊的原野。
棺材上，寫滿了之乎者也。
［時辰未到，切勿開棺！］
［時辰未到，勿開棺！］
［時未到，勿開棺！］
［時到，勿開棺！］
［時到，開棺！］
［開棺！］
開棺！
開棺？！
徐偉生四下搜尋，沒見到適手的工具。他伸手探入死神的口袋，抓出一把死屍。
［斧］。
徐偉生手持［斧］，劈棺。這老枯朽的爛木竟如此堅固，數斧劈下，棺仍未開。
［鑿］。
徐偉生要尋［鑿］。他尋不見，只找著個［業］、［幸］、［凶］。他別無選擇，反手一巴掌打扁［業］，粗暴地扯碎［幸］，一口吞下上面的和下面多餘的東西。再一腳踹飛［凶］中的「叉」，再蹲在那「小盆」中，手腳並用，生生把它擴大……
叭！
嘶啦！
咔嚓！咔嚓咔嚓！
轟！
（不堪重負的拉伸聲）
這樣，那樣，再這樣！
你們全給我上去！
你在這，她在那，姿勢不對！
就這樣！這樣，對準了，插進去！
完美！
徐偉生制好了［鑿］，又拿起了［斧］。他把［鑿］插進小棺的縫隙中，再用［斧］背，一下一下，砸進去。
開。
什麼都沒有。
迎面湧出了一團煙氣。
那破碎焦黑的內壁上，有許許多多微亮的光點。
再一看，正楷小字。
是什麼——
孔曹嚴華，金魏陶姜。
戚謝鄒喻，柏水竇章。
雲蘇潘葛，奚范彭郎。
……
光點在消失。小字在消失。有一個字溜上徐偉生的小臂，並且狠狠咬了一口！
「啊！」
徐偉生如夢初醒，他看那［使徒的行棺］，在小小的氣旋之中灰飛煙滅。隨之徐偉生忽覺呼吸困難，這空氣的重量，愈發沉重。
小鼠爬了出來，
啃碎了八個［籠］與七個［鐵］。
它自個兒也不長久。
因為從上到下都是［鼠］字。
徐偉生看那床板變了［床板］，書櫃變了［書櫃］，檯燈變了［檯燈］，急匆匆爬上一個宿友的床，掀開［被子］，看見一個［人］與［豬］與［妒］的組合體。
另外兩個同樣是如此。
逃。
第一個念頭是逃。
死。
我不想也不能死。
我有，夢想……
醒醒罷！夢哪有生命重要！！！
逃！
徐偉生逃出門去，把［地］與［牆］與［門］的浪潮拋之腦後。
逃！
是午夜的長廊。誰也不會在乎一個沉寂的夜遊人。
只是？！
沒有窗。
……
拓跋夾谷，宰父穀梁。
晉楚閆法，汝鄢塗欽。
段干百里，東郭南門。
呼延歸海，羊舌微生。
岳帥緱亢，況郈有琴。
梁丘左丘，東門西門。
商牟佘佴，伯賞南宮。
墨哈譙笪，年愛陽佟。
第五言福，百家姓終。
終。
字。
姓氏。
504個姓，444個單姓，60個複姓，一個挨著一個，緊附在長廊的濕漉漉的壁上，伸出舌頭與獠牙，眨巴著眼睛與肛門，生發無窮的可怖的血肉，紮根於腸胃之上——
［拔］。
有人下令。
眾姓氏化身猛獸，向徐偉生撲來！
窒息，痛，麻木。
徐偉生只看見［趙］咬穿他的左臂，［李］撕去他的小腿，［王］掏空他的肚腹，［張］吞下他的下面，［司馬］扭爛他的脖頸……
［死］。
這是預言。
漆黑的雨夜，有人寄來了一口小巧的棺材。
是中式的古棺，紅黑的斑駁的朽木，遒勁有力的「奠」字，棺身卻只有三指長。徐偉生把它放在一個泥濘的角落，緊挨著宿舍的鏡子。
同棺材寄過來的還有一折信紙，從頭到尾寫滿了之乎者也，只在摺痕處落了一片空白。借昏黃的檯燈，徐偉生看清了一行小字——
「時辰未到，」
「切匆開棺！」
天空一聲驚雷，嚇壞了黑夜的生靈。柜子的縫隙中有一雙發綠光的眼睛。
三位宿友早已酣睡，一動不動，死一樣的睡眠。
他們狂躁而易怒，和徐偉生之間有難以言說的隔閡。不是一個世界上的人。
徐偉生噼里啪啦地碼字。他是一個落魄的網文作家。說是網文作家，但他連簽約都沒過。試了幾部小說，全部切了。面對「交叉交叉審核中」的威壓，他只好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我即使再無用，再落魄，再一敗塗地，
我也是一個成功的人。
因為我堅持，我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因為我熱愛，我熱愛自己年少時的虛妄。
燈在閃，徐偉生失卻了文思。他左思右想，再也下不去筆。
「他奶奶的！」
徐偉生險些砸了鍵盤，好在他最終克制住了。他從窄小的櫃格中取出一本書，隨便翻到一頁，接著看下去。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奇怪的聲音。徐偉生抬首四顧，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他便繼續閱讀。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書本上的字逐漸變得難以辨認，它們的邊緣隱約出現了一些白色的細絲，這讓書頁白化了。白化的不只有書頁，還有四壁。或許是燈光，漂白了四壁。
白絲，
手和腳。
密密麻麻。
一個「驢」字傾斜了三分。
徐偉生把它扭了回去。
「王」與「張」擅離職守，從行的間隙逃遁。
徐偉生用一根大拇指堵住了出口。
字們歪歪斜斜，字們竊竊私語，字們狂躁不安。
或許有誰在發布危險的演講，總之那些東西都不太正常。
在徐偉生翻頁的剎那，字如洪水傾下，嘩啦啦灑了一桌！
那些字跟螞蟻一樣亂爬，到處都是，到處都是。徐偉生胡亂抓了一把，一把的「殺」與「罰」。
書頁繼續翻動，裡頭的字一排排，一列列地出逃。有的跑到了一堆雜物的間隙里，有的跑到了蘋果的後面，有的躲在電腦下面，有的竄進了叢書的櫃！
成千上萬，成萬上億的字噴涌而出。它們卻都不再動彈，堆在一起，一坨坨灰。
沒有了字，書成了加殼的白紙。
沒有了書，字只是一盤散沙。
……
朱秦尤許，何呂施張。
……
徐偉生向後看。不知為何，他一定要向後看。
鏡子。
黑乎乎滑溜溜亮晶晶的神秘玻片。
棺材在它下面。
棺材在它上面。
棺材從未如此清晰。每一條紋路，都蘊藏著深深的惡念。
它好像在動。
鏡子連連否定。
棺材怎麼會動呢？
瞧，它從未改變，它一直在那，它稀疏平常，它從未存在。
這麼一口小棺，可愛的小棺，應該有個可愛的名字吧？
［使徒的行棺］。
倉鼠如是說。
在籠子裡。
見過棺的是［使徒］，打開棺的是［使徒］。
沒見過棺的也非不是［使徒］，沒打開棺的也非不是［使徒］。
嘻嘻嘻！
你湊過去看看罷！
徐偉生咽下一口濁液，喉嚨中多了些許不開朗的東西。他收拾好雜蕪的書籍，將戰死的百萬將士掃入死神的口袋。做完這一切，他凝視鏡子。
真假。
徐偉生上前去。他打開折信，卻發現上面是空闊的原野。
棺材上，寫滿了之乎者也。
［時辰未到，切勿開棺！］
［時辰未到，勿開棺！］
［時未到，勿開棺！］
［時到，勿開棺！］
［時到，開棺！］
［開棺！］
開棺！
開棺？！
徐偉生四下搜尋，沒見到適手的工具。他伸手探入死神的口袋，抓出一把死屍。
［斧］。
徐偉生手持［斧］，劈棺。這老枯朽的爛木竟如此堅固，數斧劈下，棺仍未開。
［鑿］。
徐偉生要尋［鑿］。他尋不見，只找著個［業］、［幸］、［凶］。他別無選擇，反手一巴掌打扁［業］，粗暴地扯碎［幸］，一口吞下上面的和下面多餘的東西。再一腳踹飛［凶］中的「叉」，再蹲在那「小盆」中，手腳並用，生生把它擴大……
叭！
嘶啦！
咔嚓！咔嚓咔嚓！
轟！
（不堪重負的拉伸聲）
這樣，那樣，再這樣！
你們全給我上去！
你在這，她在那，姿勢不對！
就這樣！這樣，對準了，插進去！
完美！
徐偉生制好了［鑿］，又拿起了［斧］。他把［鑿］插進小棺的縫隙中，再用［斧］背，一下一下，砸進去。
開。
什麼都沒有。
迎面湧出了一團煙氣。
那破碎焦黑的內壁上，有許許多多微亮的光點。
再一看，正楷小字。
是什麼——
孔曹嚴華，金魏陶姜。
戚謝鄒喻，柏水竇章。
雲蘇潘葛，奚范彭郎。
……
光點在消失。小字在消失。有一個字溜上徐偉生的小臂，並且狠狠咬了一口！
「啊！」
徐偉生如夢初醒，他看那［使徒的行棺］，在小小的氣旋之中灰飛煙滅。隨之徐偉生忽覺呼吸困難，這空氣的重量，愈發沉重。
小鼠爬了出來，
啃碎了八個［籠］與七個［鐵］。
它自個兒也不長久。
因為從上到下都是［鼠］字。
徐偉生看那床板變了［床板］，書櫃變了［書櫃］，檯燈變了［檯燈］，急匆匆爬上一個宿友的床，掀開［被子］，看見一個［人］與［豬］與［妒］的組合體。
另外兩個同樣是如此。
逃。
第一個念頭是逃。
死。
我不想也不能死。
我有，夢想……
醒醒罷！夢哪有生命重要！！！
逃！
徐偉生逃出門去，把［地］與［牆］與［門］的浪潮拋之腦後。
逃！
是午夜的長廊。誰也不會在乎一個沉寂的夜遊人。
只是？！
沒有窗。
……
拓跋夾谷，宰父穀梁。
晉楚閆法，汝鄢塗欽。
段干百里，東郭南門。
呼延歸海，羊舌微生。
岳帥緱亢，況郈有琴。
梁丘左丘，東門西門。
商牟佘佴，伯賞南宮。
墨哈譙笪，年愛陽佟。
第五言福，百家姓終。
終。
字。
姓氏。
504個姓，444個單姓，60個複姓，一個挨著一個，緊附在長廊的濕漉漉的壁上，伸出舌頭與獠牙，眨巴著眼睛與肛門，生發無窮的可怖的血肉，紮根於腸胃之上——
［拔］。
有人下令。
眾姓氏化身猛獸，向徐偉生撲來！
窒息，痛，麻木。
徐偉生只看見［趙］咬穿他的左臂，［李］撕去他的小腿，［王］掏空他的肚腹，［張］吞下他的下面，［司馬］扭爛他的脖頸……
［死］。
這是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