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科舉改制,八股歸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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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5章 科舉改制,八股歸無!

  大明朝適齡孩童約五千萬人,一日增加萬名學子,也要十三年之多。

  但社學學堂尚未全部建成,部分偏遠省、府、縣進展緩慢,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孩童入學成為學子的數字還在增加。

  等十萬座社學學堂全部落成,日入學學子還要成倍增加,作為內閣閣臣兼禮部尚書,海瑞有自信在五年內讓大多數適齡孩童入學,十年內初步完成對適齡孩童的掃盲。

  為此,海瑞在之前還奏請將地方適齡孩童入學比重納入省、府、縣三級官吏的年度考評、考成中。

  上至一省巡撫,下至一縣循吏,在事關己身時,才會多多盡心。

  當然,海瑞也沒有忘記,歸功於上,或者說推動國策的皇帝陛下,頌著聖音。

  滔滔聖恩。

  聖上的恩情還不完!

  還不完!

  朱厚熜面色出現微妙變化,陸炳的「忠誠」,海瑞的「恩情」,大殿裡的溫度,似乎在快速升高。

  搖搖頭,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從腦海中甩出去,問道:「禮部主掌天下讀書人的課業、考試,對社學、科舉是怎麼考慮的?」

  在以前,讀書,是家境殷實的人才做的事,與平民無關。

  那些耕讀傳家的人,就以陳以勤的陳家為例,族中對小輩有著嚴格卻又循循漸進的課業計劃,聖賢文章、四書五經、詩詞書畫等等學識、禮儀,涵蓋方方面面,確保其成年後能成為全才。

  像陳以勤,陳於陛,陳於階三父子就是很好的例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還習有幾手家傳劍術防身,文韜武略,可謂是樣樣精通。

  但是,這樣的家族,這樣的上人,總是少有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陳家的家族教育,連很多陳家族的中人之姿都要畢其一生才能實現,更何況是現實的人,多為庸人。

  碌碌一生,而無所得。

  學子初入學,暫以認字、拼音為主,可之後的課業呢?

  朱厚熜的問話,不僅是問海瑞,還是在問整個內閣,事關國朝文化傳承,內閣必定有所商量。

  面對聖問,海瑞並不意外,沉吟道:「回聖上,社學又為幼學,臣等參考多家名門望族族學,愚認為,僅授以四書五經和資治通鑑,四書中,以《論語》《孟子》為主,以《大學》《中庸》為輔,五經中以《尚書》《春秋》為主,以《詩經》《禮記》《易經》為輔,資治通鑑中,以《秦記》《漢記》《唐記》『三記一百四十四卷』為主,以其他『十三記』為輔,廖廖學識,為幼子所學,再之後,升學逐授八股。」

  廖廖學識?

  朱厚熜看著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朱衡深以為然點點頭,便知道這群人是把「推己及人」了。

  《論語》:記載了孔子及其學生言行的一部書,涉及哲學、政治、經濟、教育、文藝等多個方面,是儒學最主要的經典之一。

  《孟子》:由孟子及其弟子記錄整理,共七篇,記錄了孟子的治國思想、政治觀點和政治行動。

  《尚書》:又稱《今文尚書》,是華夏第一部上古歷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跡著作的彙編,相傳由孔子編撰而成。

  《春秋》:又稱《春秋經》《麟史》等,是華夏古代儒家典籍「六經」之一,是我華夏第一部編年體史書,也是周朝時期魯國的國史。

  這樣四本古今經典,聖賢心血所著文章,卻被內閣認為是孩童該學會,甚至是背誦、爛熟於心的「基礎」。

  《資治通鑑》是司馬光奉宋英宗和宋神宗之命編撰的一部編年體通史。

  由司馬光本人擔任主編,在劉攽、劉恕和范祖禹的協助下,歷時十九年而編撰完成。

  宋神宗認為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遂賜名《資治通鑑》。

  全書總共「十六記二百九十四卷」,約三百萬字,其中,就屬『漢記』、『唐記』卷數最多,字數最多。

  在這兩卷以外,內閣還多挑了個『秦記』,雖然只有三卷,但這顯然是讓學子們為了銘記華夏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的興衰。

  《資治通鑑》的內容涵蓋政治、軍事和民族關係為主,兼及經濟、文化和歷史人物評價,其中不少是事關國家盛衰、民族興亡的統治階級政策的描述。

  就主學內容,就高達一百五十萬字,社學課時不過五年,也就是說,幾歲孩童要從此一年要會背誦、熟讀三十萬字,平均一天,也有八百多字。


  放在後世,高考作文才八百字,換句話說,內閣五閣老的意思,是讓幾歲孩童一天記住、理解一篇作文。

  微言大義的作文。

  這在內閣眼中,竟然是「格外開恩」,之後的「八股」,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等部分內容,等到幾歲孩童成長為十幾歲少年,社學畢業,升學之後再講。

  在朱厚熜看來,就仿佛在說「你已經學會兩元一次方程了,快來解開這個微積分吧」。

  社學難,升學更難,八股文,這種滅絕人性的東西,根本就不該是人學的。

  大明朝一億多人,內閣閣老六部九卿大臣,小時神童,大時天才,這才是真正的「廖廖」啊。

  推己及人是好事,可不能事事推己及人,不能以自己的「天人之資」來度天下的「過江之鯽」。

  哪怕是高拱內閣足夠「開明」,但依然擺脫不了時代的局限,或者說,不願意毀掉那個八股牢籠。

  為天下啟智,太花錢了,想一股腦兒把知識都灌入學子腦中,這又怎麼可能?

  「改制吧。」朱厚熜嘆了口氣道。

  聞言。

  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海瑞、朱衡便同時從繡墩上「彈」了起來,異口同聲道:「什麼?」

  話出了口,五位閣老才認識到失儀,連忙低下了頭,躬起了身,由高拱領頭,道:「聖上,臣等不明改制為何意?」

  八股已有千年,根深蒂固,改制?怎麼改?如何改?

  「高拱。」

  「臣在。」

  「朕問你,《論語》可能治國?」

  「……」

  高拱愣在那裡,良久答道:「如治。」

  「可能齊家?」

  「如齊。」

  「可能平天下?」

  「如平。」高拱默然道。

  正如胡宗憲說過的,聖人的書是拿來給別人看的,拿來辦事是百無一用。

  半部論語可治天下,戲耳也。

  治國、齊身、平天下,國、己、天下,萬物皆矛盾,而聖人的書,卻只寫矛,或只寫盾,鮮能雙述,自然就難以事事對照,一人讀過一本書、一百本書、一千本書、一萬本書,但真正能用到的,能有其中一兩件事就不錯了。

  治、齊、平,既有,也無,如也。

  「連聖人的書都是『如』,那之上的『八股』,又有何用?」朱厚熜繼續問道。

  高、胡、李、海、朱五閣老沉默。

  八股,說白了,就是要求考生以古人的語氣、觀點來寫作,且不說考生寫出來的文章是不是狗屁,連考生的真實想法和見解都反應不出來。

  千年以降,為了防止題目重複,考官們常常會出一些難以理解的題目,如截取經典文獻中的部分文字,使得考生難以理解題目的真正含義,為了困難而困難。

  一句「君夫人陽貨欲」,天下人有幾人能解?

  「胡宗憲。」

  「臣在。」

  「朝廷舉行科舉是何意?」

  「……」

  胡宗憲嘴唇微動,那些虛話、官話在嘴邊而愧於心,真話卻又不敢說,聖問又不能不答,跪地道:「臣不知。」

  「是不知答案,還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

  胡宗憲的身子伏了下去,朱厚熜也沒再為難他,繼續道:「高拱。」

  「臣不知!」

  有樣學樣,高拱也跪伏了下去。

  李春芳、海瑞、朱衡不等聖問,便已經跟著跪伏了下去。

  「科舉,又名恩科,所謂恩科,施恩於天下士子,結天下的讀書人以歡心,其是科舉的第一要義,既不是選才,也不是化育天下。」

  朱厚熜從五閣老身前走過,慢慢說道:「其目的,只是為了牢籠志士,讓天下的聰明人全都進到八股的牢籠里,讓他們鑽研章句,白首窮經。

  如此,這些人就不會異想天開了,也不容易被歪門邪道所惑,讀書人安定了,天下即使還有人想造反,也不過是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麼大事,朕的大學士們,朕說的,對嗎?」


  五閣老不敢應答,額頭貼著冰冷的金磚,冷汗不斷往外滲出。

  「千年以來,隋、唐、宋,甚至是元,是我大明,都過分寵著這些讀書人,最後讓他們這些人猖大不捐,自以為是,難以駕馭。」

  朱厚熜踱步到殿門前,望著天空的雲捲雲舒,幽幽道:「可是,時代變了。」

  這說的是千年來的讀書人,也說的是這時殿中的幾人,不知不覺間,前襟、後心,都被冷汗浸透了。

  「國家,是朕的國家。」

  霸氣凜然的宣告。

  讓五閣老有些難以呼吸。

  從嘉靖四十年以來,聖上殺的最多的,便是讀書人和商人,聖上不容這些人,這些人也就活不了。

  科舉改制,聖上想改就改,這不是請求,也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課業要改,科舉也要改,去掉那些四書五經,微言大義,把明義明情,全都直截了當寫在紙上,讓學子去看,讓學子去想,讓學子去思,多費不了幾張紙。」朱厚熜淡淡說道。

  以後萬學之子,都當感激於他。

  「朕不需要經邦治世之學,只需要實用之學。」

  ……

  內閣。

  閣老們回到政務堂,便做痴傻之態,個個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連政務都理不得。

  中書舍人的高務實見狀,為五位閣老斟過茶後,便腳下飛快離開,守在政務堂門,暫時不讓任何人靠近、匯事。

  「我本以為『禁毀心學、禁止講學』,便是前內閣首輔大臣張居正的『無敵路』,沒想到,我們才是儒學的盜墓人。」李春芳嘆息道。

  張居正推行的「禁毀心學」,等同是將傳承數千年的儒家給埋了,「禁止講學」,更是在棺材上又釘上了幾顆釘。

  為此,這世間只要有一名儒學子弟尚存,就會罵張居正欺師滅祖,枉為人子。

  就連內閣的幾位,偶爾也能聽到或心裡想著這件事,評估張居正必將遺臭萬年。

  這「無敵路」,是句戲謔,其意是沒人能背負的罵名能超過張居正。

  但現在,內閣驚訝地發現,在張居正落幕後,無敵路又往前鋪開了。

  死者為大後。

  又出現了「盜墓者的眼淚」。

  「科舉改制,八股歸無」。

  這就相當於內閣要把埋了的儒家再給挖出來,起釘開棺,但這卻不是為了救儒家,而為了將儒家剉骨揚灰。

  張居正內閣是儒家的掘墓人,高拱內閣是儒家的盜墓人。

  尷尬的是,兩代內閣,李春芳都在,當然,高拱、陳以勤也在,且,高拱是張居正內閣時期的次相,是今內閣的元輔,更加重量級。

  一旦照旨辦事,高拱在儒家的罵名,會立刻超過張居正,他和陳以勤其後,胡宗憲、王崇古、海瑞、朱衡這些後入閣拜相的閣老緊隨其後。

  一張儒家叛徒的排行榜,就這麼出爐了。

  高拱面露訕訕,可更多的是無奈,張居正內閣時期,張居正的提議,他沒辦法阻止,這輪到他來當內閣首輔大臣了,來到了他的回合,聖上卻降下聖意,他更沒辦法阻止。

  掘墓、盜墓的事,他是一件都不想做,可事情仿佛在追著他,必須做。

  強扭的瓜,但是聖上要吃,還不能不甜,這內閣首輔大臣當的,真是心累啊。

  黑鍋是一口接著一口,高拱都覺得自己快成羅鍋了。

  「『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卻生前身後名』,今朝我們閣位在上,活著無人敢評說,後世再多人罵也聽不見,何必在乎那麼多?」

  海瑞解了政務堂中的尷尬,他的宦海經歷遠比同閣閣臣更豐富,生活、仕途就是這樣,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安然享受,繼續道:「都說說,還為儒學剩下點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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