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7章 君臣,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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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06章 君臣,父子

  在西線無戰事的短暫停頓之中,按道理來說,山東應該加緊修復,著實準備,以迎接驃騎大將軍隨時可能出現的雷霆一擊,但是實際上在這個短暫的停歇環節,山東子弟卻在緊鑼密鼓的開始準備倒曹活動。

  這幾乎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了……

  團結?

  團結在自己身邊,可以。

  團結在別人身邊,那就要看給的報酬多寡了。

  在當下,誰要是無償的奉獻,免費的支持,多半都會被人認為是傻子,要麼就是別有用心。

  誰都不想當傻子。

  比如崔琰,當然不是傻子。

  官職到了崔琰這般的級別,已經算是升無可升了。

  再繼續往上,就是進入朝堂的中樞系統,而這種機會,顯然豫州派是不會給的。

  在古代官場之中對於這些制定規則的人,多半都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任人唯親?

  不唯親,難道還任命一個天天和自己作對的不成?

  那不是給自己添堵麼?

  所以一旦封建朝廷上出現大量的言論,表示要『執行力』的時候,往往也是最容易出現任人唯親的時候!

  只有『唯親』了,才會出現不管上面的命令多離譜,也依舊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一口氣執行到位!

  崔琰顯然不是豫州派的『唯親』,所以到了他這個位置,就很難再升上去了。

  這些日子,崔琰一反常態的經常進宮,出現在劉協面前。其實自從崔琰升到了一州刺史之後,他就很少見劉協了,也沒有如此的殷勤過。

  劉協見到崔琰如此,也不會當朝就駁了崔琰的顏面,也是配合起來,時不時下令召崔琰前來面奏,詢問各地情況,地方風土。

  劉協對於臣子的這種反覆,其實容忍度還是很高的。畢竟他的這個天子,實在是沒有什麼架子可以拿。總的來說,如果拋開天子這個身份,劉協為人還是不錯。歷史上劉協退位之後,也沒有自怨自艾,還放下身段學醫去給百姓看病,比起歷史上其他被罷免,或是被奪位的那些天子,劉協都是要好上不少的,只是可惜的是,劉協是等到了被奪了皇位之後,才意識到百姓的重要……

  這幾天來,劉協每天都很忙。

  除了原本天子應該準備的每年冬天的祭祀活動,以及籌備開春的農桑之事外,劉協還要抽出時間來會見大臣,商談國事。雖然大多數的國事都輪不到劉協來做主,但是至少要擺一個這樣的態度出來。

  崔琰的有意靠近,無疑是讓劉協覺得臉上有光的一件事情。

  之前劉協只能找到崔琰等人的兒孫輩,現在怎麼說也算是一種進步了。

  其實對於劉協來說,他也知道朝堂之中,朋黨的現象非常嚴重。

  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抱團,這是人類組建國家,建立社會的基礎,即便是某幾個,或是某些人沒有抱團的意識,沒有朋黨,或者等級的概念,但是他們依舊會下意識的聚集在一起。

  一個公司裡面,有新來的,有老資格。

  一個村子裡面,有本地的,有外地人。

  等級,是一個比較廣泛的概念,並不是一定要有自我的等級意識,才能叫做等級。

  正常來說,具有不同身份,不同地位、財富等,不同意識形態的多個社會性群體,就可以稱之有等級了,而不需要某些人在某個等級當中提煉出某些精神,抑或是做出什麼有指令性的約束條約,才能稱之等級。

  同時,大多數情況下,等級和等級之間,往往會形成壓迫,對立,以及利益上的侵占。

  比如老人想要讓新人多點幹活……

  當下大漢的朝野之中,冀州和豫州,朝堂士族高官和地方具備經濟和人口實力但是沒有政治實權的豪強等等,都是相互對立的。而關中的斐潛和山東的曹操,只是這些對立面,矛盾集合體的代言人而已。

  矛盾,永遠都不是孤獨存在,單一留存的。

  就像是現在,對於劉協和崔琰來說,他們共同的對立面,就是曹操。

  曹操當下雖然進攻關中失利,可是曹操在朝野之中,依舊根基深厚,尤其是曹操手中依舊保留著一定的軍事實力,以及在潁川周邊的屯田兵,在許縣之中還有任峻掌兵……


  所以真要是逼迫到讓曹操狗急跳牆,顯然是不符合劉協等人期盼的,他們更多的希望通過協商,讓曹操度讓出一部分的利益來。

  劉協認為,大漢需要平衡。

  外戚,宦官,清流,是一種平衡。

  冀州,豫州,關中,也是一種平衡。

  如今曹操元氣大傷,關中又是已經崛起,中間河洛一帶又不能算是比較合適的緩衝地帶。整體上來說,集合冀州豫州,甚至是其他各州之力,對抗日益強大的關中,無疑是最佳的平衡策略。

  可問題是任何事情,一旦牽扯到了朋黨,就有些麻煩了。

  什麼事情都必須要平衡好,事前商量妥當,否則就算是強制執行,也會被拖後腿,最後什麼都辦不了。

  所以現在劉協覺得是可以讓曹操坐下來談的一個絕佳的機會。

  崔琰也是這麼認為的。

  對於劉協和崔琰來說,曹操並不算是多麼差。

  曹操在經學上面的造詣不差,文采詩歌不錯,軍事武韜也很出眾,對待下屬臣子也談不上多麼兇殘無禮,整體上來說可以算是六邊形戰士,但是問題在於曹操控制欲太強,疑心太重!

  之前還有潁川給曹操提供錢財人物,也算是可以支撐曹操的政治集團運作,可是如今一場大戰之後,潁川想要繼續提供,或是彌補這方面的虧虛,自然就比較困難了。而且曹操之前舉著天子作為大旗,也維持了他統治中原的合理性,現在自然也出了問題。

  隨著曹操的權柄越來越重,劉協也越發的覺得不安,想要以新的平衡來替代曹操,但劉協也清楚稍有不慎,就會出現更大的動盪。

  幸好的是,驃騎沒有繼續進攻。

  可怕的是,驃騎沒有繼續進攻……

  聰明的人已經意識到,如今大漢朝堂,中原地區的行政體制已經談不上什麼秩序和優良了,整個郡縣的管理架構簡直就是一團漿糊。

  在劉協沒坐上皇位之前,朝堂制度就是近乎於癱瘓,直至現在也沒好多少。

  這些聰明人知道,想要做好事情,就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掌權者,但是問題也在這裡,所有聰明人都希望自己是那個掌權者!

  劉協也想要做這個掌權者,他想要理清這樣宛如亂麻一般的矛盾體系,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著手。

  削減曹操的權柄,讓出一部分利益給冀州派系,是劉協現階段琢磨出來的一個不錯的平衡策略,也是重新理順上下層級,讓自己這個天子更有權重的一個關鍵,但是這樣的舉措,也是非常的危險,稍有不慎,必定是引發一場大亂!

  到時候就算是驃騎軍不打過來,中原恐怕也是四分五裂!

  從進軍關中失利開始,直至太興九年這個冬天,劉協就沒過幾天的舒心日子,想著就是天下局勢究竟會走向何方……

  但是隨著劉協越是了解大漢這個爛攤子,便是越是覺得心冷。

  沒錢糧。

  各地賦稅收不上來,不管是想要組建兵卒,還是維護秩序,都是問題,就算是類似荀運那樣的自備乾糧,也不是長久之計。

  大漢的朝廷運作,早在孝靈帝時期就已經開始透支了,不斷的負債導致各地上計就是一個笑話,就算是劉協真的派出什麼收取賦稅的天使,到各地去收取錢糧,各地也多半兩手一攤,表示早就已經是寅支卯糧了,倉廩空空,什麼都沒有。

  沒錢糧,就沒人。

  這是很直白的問題。

  早幾年,劉協還會覺得自己是天子,只要一桿大旗搖晃幾下,便是天下義士雲集而至,左口袋掏點到右口袋,就可以憑空生出給幾千幾萬人吃喝嚼用的糧草來……

  現在劉協知道,這樣是不行的。

  招人不難,就算是不發兵餉,也難在如何供給這些人一天天的吃喝用度。

  所以,劉協所能想到的,就是冀州派。

  所以,崔琰來了。

  可是雙方之間,並沒有歷史上劉備和諸葛之間的如魚得水,更沒有孫權和魯肅之間的相濡以沫,更多的是相互小心翼翼的試探,拐彎抹角的權衡,相互猜忌的磨合……

  所謂忠孝仁義,所謂君父臣子,這種在大漢初期就開始強調強化的氣節,在大漢當下基本上已經蕩然無存了,一切都是向錢看,一切都是向權看,能撈到錢財,抓住權柄的才是本事。畢竟白狗黑狗,能咬到肉的才是好狗,至於其他,都是次要的事情。


  崔琰也是如此。

  若是讓崔琰坐在台上,說一說談一談忠孝仁義,他多半可以說上一整天都不帶重複的,並且還能抑揚頓挫振聾發聵,引經據典引申闡述,讓聽者無不感慨萬千,深思反省……

  但是如果讓崔琰現在就為了忠孝仁義,捨棄家財,投身到偉大的復興大漢事業之中麼……

  那是萬萬不可的。

  崔琰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住所。

  今天和劉協談了一天,似乎商議出了一些結果,又像是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進展。

  崔琰回來之後,喝了一點時時刻刻溫熱的漿水,再讓美姬松骨捏腳稍稍養神之後,才讓美姬退下,叫人召崔欽前來。

  雖然此處住所只是崔琰在許縣之中的落腳之處,算不得多大的產業,但是該有的奢靡之物,一樣都不缺。光銅盆銀炭就燒了四盆,放在房屋的四個角落,使得即便是在冬日,依舊是溫暖如春,只需要穿著單衣即可,甚至比在劉協的崇德殿上還要緩和三分。

  沒過多久,崔欽就來了。

  崔欽其實心中有些鄙視他爹崔琰的……

  不僅是覺得他爹有些出爾反爾,甚至還覺得他爹搶了他的功勳!

  之前都是崔欽在和天子商議,冒著被曹操揪出來打的風險,結果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曹操勢頭不對,眼瞅著可以收穫的時候,他爹截胡了!

  這尼瑪能忍?

  嗯,還是得忍。

  崔欽規規矩矩上前,恭恭敬敬行禮。

  崔琰揉著腦袋。他表面上遵從劉協,什麼都像是聽從天子吩咐一樣,但是實際上更多的是希望扯天子的旗幟,搞自己的地盤,可以和曹操分庭抗爭。但是這個抗爭,也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而是曹操必須承認崔琰對於冀州的掌控權,並且讓出冀州的人事財政兵權等權利……

  要不然崔琰光有一個冀州刺史的稱謂,就算是升級到了州牧,也沒什麼鳥用。

  崔琰想要從劉協這裡白嫖一些好處,讓劉協站在前面擋曹操的刀子。

  奈何,碰巧劉協也是這麼想的……

  崔琰抬眼,正巧看到崔欽朝著他偷偷投來的眼神,頓時就是一愣,心中一抖!

  雖然崔欽見到了崔琰抬頭,便是很快的低頭下去,做垂眉順目的乖巧模樣,但是之前那間短一瞅之中的憤恨,卻留在了崔琰心頭!

  這幾天崔琰都在忙著和劉協勾兌,倒是疏忽了崔欽這裡。

  原本崔琰想要讓崔欽幫忙做一點事情,可是看到了崔欽投來的眼神之後,崔琰忽然明白,這小子怕是……

  就像是崔琰對於劉協,表面上也是彬彬有禮,但是實際上崔琰將劉協當回事麼?

  現在崔欽對於崔琰,同樣也是彬彬有禮……

  崔琰原本想要找崔欽商量些事情的,現在麼,卻覺得有些不妥了。

  崔琰示意,讓崔欽坐下,然後緩緩的說道:『今日世事紛擾,外敵環伺,你我父子同心,理應攜手對外,應對不時之變……』

  『父親大人說得是。』崔欽應答得很是爽快。

  見崔欽說得如此痛快,崔琰目光不由的微動。

  沉默。

  少許之後,崔琰輕聲嘆息了一下。

  『雖說如今東西之戰,稍作停歇,然驃騎屯兵函崤,今冬明春,必然有所動靜。』崔琰說道,『昔日董賊統西涼之軍,跋扈專橫,禍國殃民,今日斐氏再領並涼悍兵而來,絕非良事。此乃吾輩當團結一致,合力對敵……』

  崔欽想都不想,又是直接應答,『是,父親大人說得是……』

  崔琰稍微停頓了一下,『若驃騎舉兵而來,你肩負朝廷重責,陛下恩寵,當如何應對?』

  『嗯?』崔欽抬頭看了崔琰一眼,『自然是團結眾人,集合各郡,聯兵抗之!』

  『哦?便如酸棗?』崔琰問道。

  崔欽眨眨眼,『啊,便如酸棗……父親大人,這難道……有何不妥?』

  崔琰沒說什麼,低頭卻在撫平自己身上衣服的褶皺。似乎這個褶皺讓崔琰很不舒服,所以他一遍遍的捋著,但是那褶皺已經長期存在了,又怎麼可能被三兩下的撫摸就肯平復如初?

  『父親大人?』崔欽有些迷惑。


  『哦……』崔琰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說道,『你說的不錯!看來這些時日,你還是有所收穫,很好,很好……』

  崔欽愣了一下,回答道,『這……只是略有小得……』

  『既然如此,我向陛下舉薦你去青徐之處,募兵集眾,以備不時之需……你覺得如何?』崔琰盯著崔欽說道。

  這是崔琰最後的嘗試。

  父子之間,就能一定親密無間麼?

  在利益面前,骨肉親情就一定可以經受住考驗?

  有多少孩子動不動就是一肚子『原生家庭』的憤怒,對於自己父母的無能,是咬牙切齒的仇恨?憑什麼別人家的父母就能如何如何,然後我的父母什麼都做不了?

  崔琰和崔欽父子之間的關係,並不是當下突然變差的。

  就像是大漢當下的局面,也不是一天之間就變成如此腐朽不堪的。

  那麼,如今大漢這般情景,是君主的錯,還是臣子的錯?

  崔琰崔欽父子兩個人之間越來越生疏隔閡,甚至產生了仇恨,又是誰的錯?

  崔琰試圖做最後一次的努力。

  他提出讓崔欽到『青徐』募兵,一方面是可以讓崔欽避開下個階段必然會緊接而來的衝突,另外一方面也是暗示崔欽想要得到發展,只能是離開冀州和豫州,前往類似於『青徐』這樣的地區。

  可是,崔欽不願意。他認為崔琰就是為了支開他。他到青徐能做什麼?真就是為了募兵,那可真是笑話,於是崔欽就支支吾吾,找了些藉口理由,不願意去。

  崔琰聽著,沒有揭穿崔欽,而是問道:『既然如此,你想要做什麼?』

  崔欽一愣。他想要做什麼?這還不簡單?他就想要成為崔氏正牌的嗣子,回冀州吃香的喝辣的啊!可是這些想法,可以偷偷想,說卻不好說,否則他把他哥哥又是置於何地?

  因此,崔欽就裝作很乖巧的說道:『孩兒……也沒有什麼想要的……單憑父親大人吩咐就是……』

  這其實就和後世某些人一起逛街,說是快到飯點了吃些什麼,然後就說『隨便』一樣。

  真『隨便』?旁人說一個,便是反駁一個,一直反對到說中自己心中想要的了,才表示給你這個面子,『勉強』同意前去。

  崔欽想著,等崔琰說一個什麼,然後他就像是反對去青徐一樣,再找個藉口推脫,結果沒想到崔琰緩緩的點了點頭,卻是說道:『既然你沒有想法……那麼,為父近日覺得身軀疲敝,頭昏腦脹,實不堪案牘之重,準備向陛下乞骸骨,告老還鄉……你覺得如何?』

  『啊!』崔欽瞬間瞪圓了眼,『這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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