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5章 子敬,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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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04章 子敬,子敬

  斐潛覺得魯肅強,是比較客觀的評價。

  歷史上的三國之中,魏國的人才似乎更多一些,但是別忘了,魏國算是最後的勝利者,而勝利者自然可以書寫得更多一些,而其他的麼,就自然學一學老夫子,春秋筆法了事。

  立場不同,觀點自然也是不同。

  站在歷史的洪流之外,當然可以表示周瑜短視,魯肅愚笨,江東的張昭顧雍等等一大幫子人都是抱殘守缺之輩……

  可是如果站在江東立場之中,這些人所作所為,幾乎都是他們拼盡了一切才智和力量,才最終獲得的結果,尋找到的出路!

  當年周瑜找到了魯肅的時候,魯肅是不是同樣的在當時局限的條件之下,在他所有知曉的範圍之內,做出了最終,也是他覺得最好的選擇?

  畢竟當時的袁術已經暴露出了其劣根性,不僅是對於自己的族人長老毫無尊敬之心,更是連朝堂的使者都……

  嗯?

  斐潛微微皺眉,手指頭在桌案上輕輕敲了幾下,『子敬進關,一路而來,不知可曾有怠慢之處?』

  魯肅咳嗽了一下。這有沒有慢待,難道你個驃騎,能不知道?但是他顯然也不可能直接說什麼,便是笑了笑,『驃騎麾下,待肅頗為熱情,並無怠慢……』

  斐潛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魯肅一愣,不明白斐潛什麼意思,也下意識的跟著斐潛站了起來。

  『子敬,如今既然有天子詔令於此,戰線自當無事……』斐潛笑了笑,伸手相邀,『子敬一路匆忙,定然未曾細觀……不知可否勞子敬大駕,與某同行,查看地方風土?』

  魯肅眉頭跳了一下,『這……怕是不妥吧……肅畢竟是外臣……』

  斐潛笑笑,『天下之人,皆天下之臣,何有內外?!』

  魯肅聽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驃騎你確定說的不是『天子』?可是斐潛這麼一說,倒也確實是這個道理,魯肅也沒有多少可以拒絕的理由。

  『備馬!』

  斐潛揮揮手,便是當先走了出去。

  魯肅有些懵,但是思索片刻,也就跟了出去。

  潼關的軍訓,斐潛讓許褚繼續盯著,不要鬆懈,然後便是輕車簡馬,帶著一營的直屬護衛,出了潼關,下了禁溝,往關中而去。

  旌旗招展,寒風呼嘯。

  十一月末的風,已經很冷了。

  烏雲不斷的從北面而來,然後一層層的堆積在了頭頂,似乎下一刻就會壓斷了天空之中某個無形的支撐,然後垮塌砸落下來。

  斐潛一邊策馬向前,一邊在自我反省。

  有時候,人往往會以自身的觀念和立場,代替所有人的觀念和立場。

  斐潛認為跳槽是一件正常的事情,甚至像吃一頓飯一樣,不在這家沙縣吃,就在那家沙縣吃,哪一家的沙縣不是一個吊味道?可是對於大漢當下的人來說,跳槽就像是第二次的生命,是生死攸關的問題。

  因此對於魯肅來說,就算是斐潛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會輕易的離開江東。

  不過,對於斐潛來說,未必就完全沒有機會……

  是人,就會有欲望。

  有的欲望大一些,有的會小一點,也有的欲望是可以擺在檯面上的,同樣也有一些欲望是見不得光的……

  魯肅有沒有欲望呢?

  現在沒有,將來呢?

  有一點可以肯定,普通名士所掛在嘴邊的忠孝仁義,肯定不是魯肅他所需求的。

  那麼什麼才是魯肅想要的呢?

  一行人策馬,很快的穿過禁溝,抵達了左馮翊地區。

  魯肅在江東,其實也不算是一帆風順。

  因為魯肅的起點並不高,當年袁術雖然也聽到了魯肅的名頭,不過只是派人給魯肅捎個話,表示讓他『就署東城長』,大概就是一縣令吧,魯肅不願意,再加上覺得袁術這個人傲慢無禮,於是就沒去。

  斐潛也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覺得只是坐在廳堂之內,和魯肅說幾句,就讓魯肅轉頭就拜,顯然不太現實。

  魯肅想要獲得的,或許和歷史上諸葛亮想要獲得的,相差不多……


  後世之中,斐潛也見過不少這樣的人。

  正所謂寧為雞首,不做牛尾。

  小公司是老總,大公司是職員。

  魯肅是有大志向的,他想要的,是受到重用,至少是要能在主公身邊出謀劃策的那種,袁術就給了個縣令,魯肅當然不願意,有人可能會說,那從低做起,也可以啊,縣令作為起步也不小了吧?做出了成績,自然會升官的嘛,人要腳踏實地。

  那不行,漢末三國的風氣就是這樣的,名士普遍是不願意從低做起的,魯肅雖然不是名士,但也深受這種風氣影響。比如後面的龐統,劉備給他了個縣令,龐統也是不願意好好乾的;再比如蔣琬,劉備也給了他個縣令,他也不好好干。大家想的都是憑自己的才學跟名氣,一步登天,成為主公身邊重臣的,當不了重臣,寧願在家窩著,也不願意出去當小官。

  這是整個大漢的問題,單獨指責魯肅一個人顯然也不合理。

  魯肅在孫策時期,並沒有得到重用,因為那個時候有張昭在魯肅頭上壓著,直至孫權時期,張昭有些倚老賣老,孫權很不滿意想要提拔自己的智囊團,魯肅這才抓住了機會,成功躋身江東政務的決策圈子。

  斐潛覺得,這一點倒是可以考慮一二……

  斐潛帶著魯肅一行,直奔鄭國渠。

  冬日雖然苦寒,可也是修葺水渠最好的時候。

  這個時候不需要太多灌溉農田的水量,所以可以將水渠的封堵起來,清理淤泥,檢查有沒有滲水,或者是垮塌的地方,以待來年的春夏之水。

  一個國家,一個朝代,想要發展,必然就必須要重視農業。

  農業不強,一切都是浮雲。

  五胡亂華期間,也不乏有強橫到令人膽寒的部隊,可是這些傢伙不事生產,沒糧食了就吃人,最終被滅得乾乾淨淨,就算是個別殘餘也改名換姓,躲藏起來。

  斐潛收回關中的時候,便是大力的發展關中農業,尤其是在農具之上,設立專門的機構,調派專業的人員,進行分配,教導,使用,提高了關中整體的農業生產效率,尤其是在利用牲畜方面更是超出了原本東漢一大截,使得關中的耕作更趨合理和精細。

  尤其是斐潛將關中一部分的土地從大小地主階級裡面剝奪出來,釋放到了普通農戶身上,也就自然誕生了大量的自耕農,或是依附在斐潛機構之下的屯田農。

  這些自耕農和屯田農,種田的積極性明顯會比農奴或是佃戶要更加的高昂,不僅是耕作自家的農田,還會想方設法的拓展其他方面的經濟收入。

  和東漢原本體制不同,斐潛不僅是注重耕田,也注重畜牧業的發展。

  關中不像是之前那樣的隨意焚燒荒地,開闢耕田,而是有意識的保留了一些草地灌木地,交錯在田畝之間,作為耕牛或是駑馬,以及部分的羊雞等經濟牲畜的保留地。一來方便農戶就近取草,飼養牛羊,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保持一定的水土,不至於大量的黃土流失。

  這樣的舉措,在大漢無疑是頭一份,也是從有漢以來,第一次出現了綜合農業,交叉開墾利用的模板。

  保持的草地灌木,不僅沒有讓耕地減產,相反,耕牛的使用,以及牛羊等動物的糞便,反過來促進了農業的進一步發展,甚至進一步改變了長安以及周邊陵邑的衛生環境!

  以前牛羊糞便沒人去管,走到哪裡便是拉到哪裡,然後巡檢檢查罰款,依舊沒能改變多少這種習慣。只要巡檢沒看到,或是沒能管得過來,便是人和牛羊一樣,隨地亂拉。

  可是等堆肥技術開始拓展到了關中各地,糞便便是忽然搶手了起來,不僅是城市之中開始有人專門收集糞便,就連在城池之外的道路上,若是老農見到了牛羊拉的糞便,都會笑呵呵的順手撿走,放入自家的堆肥之中……

  於是乎,道路就一點點的變得乾淨了起來,街道上的屎尿也漸漸的消失了。

  任何技術,肯定都是要有前置條件的,在華夏,這種前置條件就是生存的壓力。

  華夏民族,是需要有一定壓力的,外在的,內在的,都是要有一點。

  如果不是華夏人口眾多,就無須開墾那麼多的土地,也就不會從關中一直遷移發展到平原地區。

  如果不是在發展的過程當中,遇到了其他部落的攔阻,也就不會有什麼統一華夏的進程,根本就不會出現什麼大一統的國家。

  就像是氣候溫和,土地肥沃的西歐,直至中世紀,依舊是滿街的屎尿,農夫耕作也還是用木棒在地上戳個窟窿,然後丟些種子了事,因為根本就沒有這麼迫切的農業需求,更不用說去花心思改進什麼技術了,幾百年下來,依舊刀耕火種,用著華夏早就已經拋棄了不知道幾百年的農業生產模式。


  可有意思的是,就在這樣的環境條件下,忽然之間,西方所有的思想家科學家都在短時間內統一開竅了,在屎尿滿街當中開始憂國憂民起來,成批成噸的技術開始打包出售……

  在鄭國渠之處,值守的兵卒遠遠的見到斐潛一行而來,便是一邊派人去稟報棗衹,一邊趕忙迎了上來。

  斐潛沒有驅馬直接衝到鄭國渠邊上指指點點,而是在距離鄭國渠有一段距離的一處土山下馬,登上了土山眺望。

  『田於何所?池陽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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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國在前,白渠在後。

  『舉鍤為雲,決渠為雨。

  『涇水一石,其泥數斗。

  『且溉且糞,長我禾黍。

  『衣食京師,億萬之口。』

  遠遠的,就聽到了修葺鄭國渠的民眾在唱著歌謠。

  斐潛眺望著鄭國渠,也跟著吟誦起來……

  這是關中傳頌的鄭國渠的歌謠,或者叫做鄭白渠歌也行。

  這種歌,就像是後世流行樂,在老百姓當中頗為流行,不一定懂得每句話什麼意思,或是具體怎麼寫,但是多少都知道怎麼唱。就算是不會唱的,在小吏帶領著多唱幾遍,也就熟悉了。

  鄭國渠和白渠,以及其他水渠,構建出了一個網狀結構,充分利用涇水、渭水和洛水進行灌溉,使得關中水利出現了全面開花的盛況。

  每每看到這些偉大的工程項目,斐潛都會感到一種由衷的自豪感。

  秦漢之時,那些雄才大略的領導者,確實給後輩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璀璨遺產。

  長城,鄭國渠,都江堰,無不彰顯著一國之君的氣魄!

  魯肅也跟著上了土山,望著熱火朝天的鄭國渠修葺場面,沉默著。

  他隱隱約約猜測到斐潛帶他過來,大體上是什麼意思。

  之前斐潛展示了軍事上的力量,現在讓他看的就是在農業上的實力。

  這讓魯肅多少有些不適應。

  因為這斐潛的所作所為,根本和魯肅原先預料的不一樣!

  不是說好了在潼關聊天麼,怎麼轉場這麼快?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不管怎麼說,斐潛現在的實力,確實可以稱之為『國』了……

  魯肅原本以為,斐潛會和他來一番唇槍舌劍的辯論,然後引經據典的進行相互的試探,魯肅就可以在這個過程當中,一方面展示自己卓越的才識,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靈活的調整自己的目標,不管是完成天子之命,抑或是探查斐潛實力,還是乾脆和斐潛結一個善緣什麼的,都是在魯肅的一念之間……

  換句話說,魯肅原來認為,即便是現在斐潛軍事獲勝,但是在政治上,或者叫做大義上,魯肅他才是掌握主動權的!

  結果現在,魯肅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被動了起來。

  魯肅感覺到了斐潛對他的態度有一些變化,但是他又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

  斐潛沒轉頭看魯肅,但是多少能察覺到魯肅的一些情緒變化,便是微微笑笑。他在來鄭國渠的路上,反省自身,然後察覺到他自己在對待魯肅上,有一點錯誤。

  魯肅強不強?

  真的很強。

  但是魯肅這麼強,江東結局又是如何?

  如此想想,斐潛忽然之間,感覺到了心頭一松。

  尤其是站在了這個土山上,看到不遠處鄭國渠上那些忙碌的百姓民眾的時候,斐潛心中的念頭就越發的清晰了起來。

  國家的強盛,華夏民族的強大,是強大在整體,而不是強在個人!

  論政治手段,平衡技巧,統御官吏,慈禧老太后強不強?皇帝說囚禁就囚禁,皇妃說搞死就搞死,手段毒辣,朝堂之中,說一不二,難道還不夠獨斷專行,殺伐決然?可是這樣的手段,又有什麼用處?

  歸根結底,是要站在民眾一邊,是順應了更多百姓需要,民眾渴求的領導人,才是真正的強大!

  這種力量,才是鋪天蓋地,排山倒海,甚至可以改天換日!

  這種民眾百姓的力量,是一種無形而又強大的力量,它源於所有民眾百姓的智慧、勇氣、團結和創新。


  順應天意,實際上就是順應民心!

  民才是真正的天意!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麼聰明的魯肅,有順應民心天意麼?

  於是,斐潛原本想要留住魯肅的心思,忽然就淡了下來,而且考慮到了更多的問題。

  以魯肅之前的種種軌跡來看,他絕對不會滿足於什麼『東城長』的,所以要留下魯肅,就必須要給出比他現在的位置還要高得多的職位!

  別講什麼魯肅對於孫權有多麼忠心,而是因為魯肅足夠聰明,他知道投降了曹操之後,類似他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地位!

  魯肅和張昭,顧雍等人最大的區別,就是魯肅的出身更低!

  張顧都是大姓名門,所以張顧等人投降曹操之後,只是要求原有的資產不被侵犯,只要家業還在,那麼他們就可以自然而然的享受超人一等的待遇!

  但是魯肅有什麼家業?

  所以一旦投降,他和周瑜等人,就是最虧的!

  就像是徐庶……

  冀州派和豫州派為了咖位,人腦袋都打出狗腦漿了,還能給其他地方的人留下什麼位置?

  所以魯肅留在江東,那是享受國家一級幕僚的待遇,若是到了曹操那邊,能當個邊緣地區的縣令便是了不起了,這魯肅會願意?

  所以,斐潛想要留住魯肅,不給出超出尋常的待遇,魯肅會願意?

  真以為所有人都能意識到百姓民眾的重要性?

  馬越的事件,也是結結實實的給斐潛敲響了一個警鐘!

  斐潛現在麾下的人都沒有一心一意,統一認知,相互協同的意識,再引進幾個外部人才,就能公司成功改組,立刻上市了?

  老傢伙的版本bug都沒能更新處理完畢,若是再加上新的代碼,還要強行運行,恐怕最後就難免若入屎山代碼的深淵,再也爬不起來罷!

  斐潛籠絡魯肅的心思放下來之後,自然也就呈現出了無欲則剛的賢者姿態,管你魯肅是又大又白,還是又圓又嫩,在賢者時間內都是一視同仁,毫無波瀾。

  遠處,棗衹聽聞斐潛來了,便是騎著馬趕了過來。

  『哈哈!子敬來了!』斐潛忽然笑了起來,『此有子敬,彼亦子敬,卻不知子敬可知子敬?』

  魯肅聞言,便是心頭一跳!

  斐潛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魯肅想明白斐潛話語之中背後的含義,便是看到斐潛已經向山下的來人招手,然後一個穿著簡單的皂衣,身上沾染著泥塵的人便是笑著上來了……

  這就是棗衹棗子敬?

  若不是斐潛介紹,魯肅一定以為這個棗衹就是個田間小吏,頂多就是勸農使者而已……

  啊!

  莫非……

  驃騎之言的『子敬知子敬』,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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