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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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君的臉色很不好看。

  原本以為是開封府胥吏胡作非為,欺壓百姓,故而為此仗義執言......可誰知道,人家開封府的胥吏才是在秉公執法,而真正不守律法的,卻是看起來無辜的百姓。

  小郎君有點下不來台了。

  至於說話的老丈,說完這句話後,就不再言語,繼續低頭喝餛飩湯.....仿佛沒自己什麼事兒似的。

  也確實沒太往心裡去,畢竟啊,以他的閱歷,見多了這種年輕人,看待事物只看一面,不加詳查就出口而言......不止這位小郎君,就是在朝中,這樣的人還少麼?!

  而顧深嘛......顧深覺得吧,眼前這一幕,依然還是有點眼熟。

  這劇情,好像在哪兒看過......韓琦現在不是已經當了度支判官了麼?!

  這小郎君,應該不是韓琦吧?!

  狐裘小郎君,確實不是韓琦,但現在,他的心情,跟《清平樂》里的韓琦,也不盡相同。

  《清平樂》里的韓琦,在面對趙禎問話的時候,至少知道自己錯了,但這位小郎君,他是實在想不通啊。

  「百姓生活本就不易,坊間開店,貼補一些民生,有何不好......朝廷緣何下此等政令,以斷百姓活路?!」小郎君問道。

  還是問題,但依然不知道問的是誰。

  顧深看看小郎君,再看看老丈......顯然,這次的問題,老丈不想回答了。

  顧深其實也可以不回答,但事關開封府,事關自己偶像范仲淹的官聲,顧深覺得,自己還是得說上幾句話。

  「坊市制度,承襲前朝,然五代戰亂,致坊市制度敗壞。百姓貪圖便利,在坊間開店,既不用承擔市集攤費,亦不需向朝廷交稅,獲利歸於一家。而朝廷,卻因管理不便,還需出錢派人清理坊間,疏通交通,制止民間爭地引發的混亂......朝廷重立坊市,令坊間不得開店,市集專做買賣,又有何錯?!」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百姓占便宜,國家收拾爛攤子的局面。

  是,百姓生活是不容易,但百姓在坊間開店,卻是省了自己的錢,把管理成本交給了朝廷,而朝廷呢,做了這麼多事情,卻收不到任何稅收......不管才有問題吧?!

  小郎君也不是笨人,他只是年紀小,缺乏經驗,如今稍微被人點撥一下,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但,臉色還是不好看。

  尤其是看到這家餛飩攤主,家中一副家徒四壁的樣子,更是覺得,這事兒,百姓未必對,但朝廷,未必沒錯。

  治下百姓的日子都過成這樣了,你再不給他們活路的話,他們靠什麼生活?!

  好在這個小郎君,也不是白痴,沒說出讓攤主去集市開店的話來......以如今汴梁的房價租金,就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的起的。

  那得買多少餛飩才能回本?!

  百姓的困境,依然還是困境,可......小郎君卻想不出一個可以解決的辦法出來。

  想著自己剛剛口出直言,如今卻被人說的啞口無言......小郎君心裡不服啊。

  一直以來,他都被家裡的長輩親朋們稱讚,說他少年老成,行事「凜然如成人」.....結果今天居然鬧了這樣的笑話。

  帶著點請教的意味,多少也帶著點不服氣,小郎君對顧深拱手行禮,問道,「若依郎君所見,此事,難道就無兩全其美之法了麼?!」

  顧深沒搭理這位小郎君,而是先看了眼自己碗裡的餛飩,三兩口扒拉完,再喝了一口湯......這才一抹嘴,說道,「倒也不是無法,在下有兩策,一者治標,一者治本,不知郎君想聽哪個?!」

  好嘛,這話說的,別說小郎君,就是現在跟顧深拼桌的老丈,都面帶狐疑的看過來了。

  坊市制度的事兒,朝廷又不是沒有討論過,每次都是吵吵一頓,最後也拿不出一個比現在更好的辦法.....現在一個喝餛飩的學子,居然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有兩個辦法。

  還分治標和治本?!

  別說治本了,但凡你能說出個切實可行的治標之策來,你也不用參加什麼科考了,老夫都敢直接向官家推薦你入仕。

  老丈如此想著,但到底沉得住氣,他只是看著,聽著,不說話。

  但小郎君就有點沉不住氣了。


  之前多少還有點請教的意味,但如今聽到顧深說如此大話,自己想不到辦法解決的問題,他一下子就能想到兩個......這是欺負人吧?!

  當下,小郎君也是傲氣發作了。

  「還請先生一一明言。」

  用詞上,更加客氣了,不叫郎君,改叫先生了。

  但語氣上,卻是不客氣了很多。

  那意思,你要是真的能說得上來辦法,得到我的認可,我甘拜下風,認你當先生都可以......但你要是說不上來,或者胡出主意,那就真的別怪我看不起你!!!

  顧深當然看懂了小郎君的表情,也不客氣......話都說到這裡了,那不說完,反而顯得自己是在胡謅。

  「治標之法倒也簡單。既然朝廷自有法度,那就讓攤主遵守法度,湊錢到市集上租個店鋪,繼續買餛飩便是。」

  好嘛,這話一說,小郎君還沒來得及嘲笑呢,攤主第一個坐不住了。

  「郎君說的哪裡話啊!」攤主苦著臉,對顧深說道,「老漢若有那等閒錢,何必在自家門口擺攤賣餛飩......郎君莫要調笑老漢。」

  「非是調笑!」顧深對著攤主說道,「以學生這幾日看來,不僅老丈生意不錯,臨近的幾家攤位生意也都還行,一日少說也得有百餘人光顧吧?!」

  這話吧,半白半文的,攤主聽著有些費勁,但好歹能明白是什麼意思......仔細想了一下,說道,「上百人有些多了,但一日六七十人,或許有。」

  「便以六十人為例......一碗餛飩五文錢,一日收入便為三百文。而我大宋,一貫錢八百文。一月可得銀錢......」

  顧深還在吧啦著說著,攤主還在扳著手指頭算帳,狐裘小郎君倒是先說話了。

  「一月可得銀錢十一貫又二百文。」小郎君說出了具體數字,隨後,冷笑了一下,又說道,「這些銀錢雖然不少,但皆為毛利,若去處成本,攤主獲利不會超過三貫錢......郎君可知,東市最便宜的鋪子,一月租金多少?!」

  還當時多麼不得了的主意呢,結果,就這?!

  攤主淨利潤三貫錢,卻要去支付至少十貫錢的房租,每月倒欠七貫錢.....就這,還敢說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小郎君已經開始看不起顧深了。

  而顧深,還是微笑著,說道,「學生自然知道,東市租金未有低於十貫者......所以學生說的是,湊錢!」

  「湊錢?!」攤主有點傻眼。

  顧深轉頭,看向攤主,說道,「對,湊錢。老丈你一人承擔如此店租,自然是不行的,但你若能說服同坊的這七八家攤主與你一起合租店鋪,平攤下來,你們每人所需承擔的店租,不過是一貫有餘而已.....」

  攤主聽了這話,還在消化顧深的說辭,可同桌的老者,卻是笑著出聲說道,「倒是有些道理,卻也有些異想天開了。」

  顧深一聽,趕緊轉頭,拱手說道,「還請老丈指教。」

  對年紀大的人嘛,要有禮貌來著。

  「縱使一切如郎君所言,每月獲利亦不過一貫,一年十二貫......看似不少,但郎君卻未算市稅。按照我朝稅法,這一年十二貫,恐怕全部倒貼進去,也不夠吧?!」老者說道。

  顧深聽完,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但是吧,帳卻不能這麼算啊。」

  「哦,郎君還有高見?!」

  「長者請細聽。入市集買賣雖要交稅,但市集人也多,一日客流,總比在這坊間擺攤來的要更多一些吧?!況且,若攤主真能說服其餘數家攤主合租,一家店內,便能同時吃到餛飩,羊肉湯,夾餅子,饅頭,麵食,胡辣湯等物,豈不是更能吸引客人光顧?!一家攤位每日便有六十人光顧,七八家攤位加起來,少說有五六百人,這東京城內,一日有五百客流的酒樓又有多少?!況且,人皆從眾,見一家店門庭若市,自會爭相光顧......如此數例相加,一日客流過千,亦未必不能。」

  顧深滔滔不絕的說著,老者越聽,也是不停的點頭,不時的還提出一些小問題,比如說地方太小,塞進七八個攤位後會顯得擁擠,沒有客人用餐的空間,導致客源流失。

  而顧深則反駁說,這類店鋪,目標不是達官貴人,只是面向腳夫力役之流的小店,這些人,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飽,不在意吃的時候有沒有座位。

  然後老者就笑稱,若是如此,必然人流擁擠,像他和顧深這樣的人,就不好再去店內用餐了......可顧深卻說,這本是小吃食,若覺不雅,買了帶走回家吃便是,未必非要堂食。

  然後老者再問,顧深再答......雖然不一定都能解決問題,但多少是個解決辦法的思路。

  到了這個程度,連小郎君都不說話了,仔細的聽著顧深和老者的對答,同時自己也在思考,顧深的這個辦法,是否有其他的漏洞。

  至於攤主,他現在已經完全懵了。

  就這麼來回的問答後,老者這才提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此雖可解一時之急,然,若當真如郎君所言,此事成了,有人爭相效仿,又該如何?!」

  這個問題吧......顧深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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