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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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續)

  劉樹人覺得女孩的微笑甜極了,他也會心地笑了,便把水端給男孩。男孩還是搖頭,不肯喝水。劉樹人便把水端到龔慧成面前,恭恭敬敬地說:「姑丫,你先喝吧。」

  龔慧成早就喊著要喝水的,這時也就不講客氣了,伸手接過葫蘆瓢,將瓢里的水一飲而盡,但還覺得這點水不解渴,便拿著葫蘆瓢去土灶邊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直著喉嚨,一股腦兒將水全部灌進了肚子,覺得自己喝得差不多了,彎下腰,又從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送到劉樹人跟前:「喝吧。」

  劉樹人接過葫蘆瓢,笑了笑,將瓢里的水喝了個精光,嘴還沒有離開葫蘆瓢,就聽見男孩叫了起來。

  「娘,娘,我要喝。」男孩邊叫邊推他娘的腿。

  「乖乖,馬上就讓你喝。」女人垂下眼睛,看著男孩說。

  「不,娘,我不想喝水,我要喝粥。」

  「乖乖,剛才那點粥都被你與你妹兒喝完了。還哪裡來的粥啊?等你爹回來後再煮粥喝吧。」

  「不,娘,我餓,我等不及了。」

  龔慧成不忍心看下去,對劉樹人使了個眼色:「我們趕路吧。」

  劉樹人看著眼前的弱女餓孩,眼睛早已充滿了淚水。他立即伸手,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兩塊大洋,分別塞到男孩和女孩的手裡:「來,拿著,要娘給你們煮粥喝。」

  女人看見兩個孩子手裡拿著大洋,眼淚奪眶而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順手拉了兩個孩子跪下:「謝謝客人,謝謝客人。」

  劉樹人連忙將女人和孩子扶起:「大嫂,不用謝了。我們謝謝你給水喝。」

  女人剛要開口說什麼,茅草屋旁來了一伙人,他們匆匆闖進這間空曠的茅草房,堵住了劉樹人和龔慧成的出路。為首的人光著頭,斜著一雙眼睛,弓著一個背,穿著一身青布衣,對著女人大聲說:「王桂香,你交人頭稅,每人交五十塊大洋。你家四個人,總共交二百塊。」

  「王保長,你看我這樣子,我哪裡有錢交啊?」王桂香申辯說。

  「有錢交也得交,沒錢交也得交。」王保長吼叫道。

  「沒有錢怎麼交呢?那只有用命交。」王桂香痛楚地說。

  「命值幾個錢?誰要你的命啊?」王保長鄙視說,「不過,如果沒有錢,你交東西也行。」

  「王保長,你看這屋裡,哪樣能值錢啊?」

  王保長一副賊眼快速地掃視周圍,突然,他發現,兩個孩子手裡拿著大洋,眼睛頓時大開,兇狠地說:「沒有錢?你連小孩手裡玩的都是錢,還說沒有錢?你好大的膽子啊!你敢抗令不交?」王保長猛地衝過去,從兩個孩子手裡奪走大洋,伸直了腰,用兩個手指捏著一塊大洋,將大洋送到嘴邊吹了吹,又將大洋送到耳邊聽了聽,「真貨。來人哪,給我搜,把屋裡搜個遍。」

  隨著王保長的一聲令下,他的嘍囉們立即鑽進旁邊的臥房裡,胡亂地翻騰起來。不大功夫,這裡外兩間房裡都翻了個底朝天,連那茅草牆也被捅得百孔千瘡,只差沒有把茅草屋頂給掀下來搜了。

  兩個小孩嚇得嚎啕大哭,王桂香戰戰兢兢地說:「王保長,我們實在是沒有錢,你就等幾天,等孩子他爹打工回來後再說吧。」

  「你還說沒有錢?這錢是從哪裡來的?」王保長揮了揮手中的那兩塊大洋,問道。

  「是這兩個客人給的。」王桂香回答說。

  「對,是我給她的。」劉樹人承認說。

  「你是她什麼人?你給她錢幹什麼?」王保長走到劉樹人身邊,上下打量一番,還動手推了劉樹人一掌。

  「過路人,給點水錢。」劉樹人眼尖手快,王保長的手掌還沒有觸到他身上,便使了個螃蟹橫行的武功,躲過了王保長的那一掌,閃身在旁,回答王保長的話。

  王保長感到自己剛才那一掌撲了空,自己差一點跌落在地,馬上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並非一般。由於不知劉樹人的底細,王保長不敢繼續輕舉妄動,便轉身對王桂香發起怒來:「沒有錢交就交人,來人哪,把男孩抱走!」王保長的嘍囉們立即衝上前,從王桂香身旁搶人。

  王桂香哪裡肯放人,死活護著男孩不放手。王保長的嘍囉們使用拳腳,對王桂香動起武來。王桂香哪裡抵得住那些手大臂粗的男人,結果,男孩被拖出了茅草屋,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劉樹人看得眼睛直冒火,本想衝上去替王桂香奪回男孩,但轉念一想,他替她奪回孩子只能維護她的今天,卻不能維護她的明天,還是不動武的好。於是,他眨了眨眼睛,對王保長說:「保長,我剛才聽王桂香叫你王保長,是吧?」


  「那又怎麼樣?」王保長傲慢地說。

  「想必你們都是同一家族的人吧?」劉樹人笑了笑問。

  「是又怎麼樣?這人頭稅是政府規定要交的。總不能讓我為全家族的人交吧?」

  「既然你們都是同一家族的人,我為你們打個商量。」

  「你的意思是你想替她交?」

  「當然不是。我不可能有那麼多錢為所有缺錢的人交。」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王桂香一家人住在這裡,是不可能跑到別處去的。你就寬限她幾天,等她男人回來後再想辦法吧。」

  王保長看著劉樹人,眼睛眯了眯,略顯慷慨地說:「算你說得有理,那就寬限幾天吧,量她們也跑不到哪裡去。」然後,他對嘍囉們說,「放了那小孩。我們過幾天再來。王桂香,算你今兒走運。你聽好起,過幾天後,你一定得交。」王保長說完,把那兩塊大洋裝進了口袋,對著他的嘍囉們把手一揮,匆匆離去。

  「謝謝,謝謝。」王桂香對著劉樹人和龔慧成連連鞠躬。

  「樹人,我們該趕路了。」龔慧成提醒說。

  「好,走吧。」劉樹人回應說,又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兩塊大洋,遞給王桂香,「大嫂,你拿著。謝謝你給我們水喝。」

  王桂香拉過孩子,跪下說:「謝謝恩人。」

  劉樹人和龔慧成離開了這戶人家,頂著頭上的烈日,繼續往前趕路。

  常德城坐落在寬闊的沅江江邊,城周圍本來建有城牆城堡,城裡街道四通八達,樓堂館所相互連接。可是,兩年前的那場洋軍侵略戰,城裡已是殘垣斷壁滿目瘡痍。市民生活朝不保夕苦不堪言。沅江的碼頭邊,往來行人稀少。來這裡乘船的多數是女人,小孩和老人,年輕男人沒了蹤影。這時,一夥荷槍實彈的x軍士兵發現了一對年輕男女,立即圍追堵截。男人跑得飛快,跑出了士兵的包圍圈,可是,女人卻被士兵們牢牢抓住。他們用槍托狠命地擊打她。她一邊痛哭一邊大聲喊叫,喊著要那男人快逃。那男人不忍心讓她遭到毒打,要轉身去救她。她拼命喝斥,那男人才下狠決心,扭頭逃跑了。可是她卻慘了,被那伙士兵打得翻來覆去,頭破血流,躺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剛才這一切發生時,劉樹人和龔慧成正在往碼頭這邊走,劉樹人眼尖耳聰,老遠就看見了這一切。他便迅速拉了龔慧成往旁邊的胡同里跑。

  「樹人,你拉我跑幹什麼?」

  「碼頭那邊正在抓壯丁嘞。如果我們不趕快躲開,你我都會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

  「哎呀,好險啊。」龔慧成說這話,聲音都發抖了。

  「我們不能直接去碼頭了。等x軍走了,我們才能伺機上船。」

  「好,我們趕快避一避。」龔慧成催促說。

  「姑丫,你注意前面,我注意後面。我們小心點走。」

  「好,快走吧。」

  二人穿過幾個胡同,覺得平安了,才往碼頭方向走。他們爬上一段城牆,俯視遠處的碼頭,碼頭的一切盡收眼底。二人斷定,x軍已走遠,這才邊看邊走,小心翼翼地走到碼頭,登上了去長沙的船,在甲板上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樹人,x軍不會跑到船上來抓人吧?」

  「這很難說,希望船早點開。船一開,x軍就上不來了。」

  「船什麼時候開呢?」龔慧成望了望船頭,焦急地自言自語。

  「別急,急也沒有用。」坐在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說。

  「先生,聽口音,你是常德人吧?」劉樹人看著那中年男人,問道。

  「對。聽口音,你是桃源人吧?」那中年男人也猜測著問。

  「對,你說得不錯。你也去長沙?」劉樹人又問又答。

  「對,我去長沙。我去看我的兒子。」

  「你兒子在長沙做事嗎?」

  「不。他在長沙讀書。」

  「他在哪個學校讀書?」劉樹人聽到讀書,一時興起,欣然問道。

  「嶽麓書院。」

  「那太好了。」劉樹人聽到那話之後,兩手一拍,大聲說道。

  中年男人看見劉樹人這副高興模樣,有點發愣了,半晌才開口問道:「莫非你也在那裡讀書?」


  劉樹人看了中年男人的那個楞相,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說話聲調有些不妥,馬上正了正自己的聲音:「不是。我是去那裡找人。」

  「你有熟人在嶽麓書院?」

  「沒有,他沒有熟人。」龔慧成插話說。

  「要說熟人,你算是我的熟人了。你兒子就是我的熟人了,所以,我剛才才會那麼高興。」

  「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呀。」

  「希望先生能引見引見。」劉樹人誠懇地說。

  「你要去找我兒子?」中年男人更是陷入了迷惑。

  「是啊,肯定得找你兒子。」

  「你認識我兒子嗎?」

  「嗷,有你引見,我就會認識。」

  「那你找他有什麼事?」

  「我想請他給我介紹一個懂生化的先生。」

  「那當然可以啊。你是想要學生化專業嗎?」

  「我如果能在那裡學,當然是求之不得。我現在想向先生求點知識,然後說讀書的事。」劉樹人毫不隱瞞地說。

  「只要能找到先生,求點知識應該沒有問題。至於讀書嘛,這我就不好說了。」

  「為什麼不好說呢?」劉樹人急問。

  「洋軍投降後,我滿以為天下太平了,我就把兒子送到嶽麓書院讀書。可是,近段時間,國內又在徵稅抓丁,準備打內戰。就這麼個形勢,學生們哪能讀得好書啊?說不定哪天會把他們送到戰場去打仗嘞。」

  「把學生送去打仗?」龔慧成驚訝地問。

  「這誰能說不會呢?」劉樹人說。

  「打起仗來,誰還會管你是學生?只要能扛得動槍,都會被送去打仗。」中年男人說,「所以,我這次是到長沙去看看形勢,讓我兒子注意點。如果形勢緊張,我準備要他先休學,待以後形勢穩定時,再繼續讀書。」

  「對,你說得有道理。」龔慧成說。

  「嗚……」船上的汽笛一聲長鳴,打斷了三人的說話。

  「哎,謝天謝地。船終於開了,x軍抓不到我們了。」龔慧成的臉上現出了一些笑容。

  滔滔的湘江水奔流不息,巍巍的嶽麓山綠綠蔥蔥。湘江旁,嶽麓山下,有個「千年學府,弦歌不絕」的嶽麓書院。書院周圍,樹林繁茂,千年古樹,直衝雲天;奇花異草,漫山遍野,奼紫嫣紅,恰似畫家手下的圖畫。

  三人來到嶽麓書院門前,宛如置身仙境。樹上鳥兒歌唱,空中雲霧繚繞,林間涼風習習,令人精神爽,令人飄飄然。劉樹人跨步上台階,向守門人施禮問好。

  「請出示你的學生證。」守門人微笑著說。

  「我是來找人的,我沒有學生證。」劉樹人爽快地說。

  「你找誰?」

  「找我兒子。」中年男人緊跟著走上台階,替劉樹人回答。

  「你兒子叫什麼名字?是哪個班的?」守門人認真地查問。

  「叫吳小明,三班的。大哥,你忘記我了嗎?」中年男人如實地回答。

  「你是吳老弟?」守門人略有所悟地說。

  「對,我姓吳。今年年初,我還在你這裡坐過很長時間嘞。」

  「對,我記起來了。」守門人終於記憶清楚了,「你身邊這兩位也是和你一起的?」

  「對,一起的。」

  「好吧,你們進來吧。」守門人拿過登記本讓中年男人登記。

  「謝謝大哥。」中年男人登記完後,笑了笑。然後,轉身對劉樹人和龔慧成說,「走。」

  劉樹人一邊走一邊看。書院內,亭台相濟,樓閣相望,字匾生輝,碑牌林立。樓亭屋宇相互連接,建築氣勢宏偉壯闊。他走到那「忠孝廉潔」碑牌時,他為那四個字的含義感到心情激昂,沒想到這裡也倡導中華美德;碑牌上那剛勁有力的字跡令他一下子止步不前。他不由得抬起右手,照著那四個字的書法,欣然手舞足蹈起來。如果不是急著要找人,他會停留在那裡欣賞個夠。他遐想著,如果他能在這裡讀書,那該是多麼幸福啊。他知道,他不能停留許久,便舉步緊跟向前。

  很快地,中年男人就找到了他的兒子吳小明,對他說:「小明啊,你還好吧?」

  「爹,我還好。你看,我這不是好著嗎?」吳小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說。他頭戴黑色學生帽,身穿灰色學生短褂,一臉學生氣。


  「你好,我就放心了。現在時局動盪,外面到處都在抓壯丁,你別到外面去亂跑。如果你被抓去了,你叫爹如何是好?」

  「爹,你就為這個事來找我?」

  「是啊,難道這還不重要嗎?我就你一個兒子,我把你看得比我自己還重要,你千萬不能有閃失。兒啊,爹今天來,是想告訴你,當前時局這樣不好,你還是休學吧,等將來時局好了,再來讀書也不遲。」

  「爹,有你這種想法的確實不乏其人。我的許多同學都休學了。你看,我們書院裡的學生都寥寥無幾了。但是,我還是不想休學,我要繼續讀下去。」吳小明有些不高興地說。

  「你還是休學跟我回家吧。」中年男人央求說。

  「不,爹,我不休學。」

  中年男人一時沒了主意,不知說什麼好。

  「爹,你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送你到我房間裡去歇息吧。我還要去聽課嘞。」

  「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那裡有兩個人想找你幫忙。」

  「找我幫忙?」吳小明看了看劉樹人和龔慧成。

  「對,我想找你幫我介紹一個先生。」劉樹人快速地走上前。

  「介紹個怎樣的先生?」吳小明問道。

  「懂生化的。」中年男人搶先回答,以表示他希望他兒子能幫劉樹人這個忙。

  「好,我認識一個盧先生。他是生化方面的教授。我現在就帶你們去找他吧。」吳小明聽他爹都說要幫忙,認為,他爹跟劉樹人一定很熟,便也就滿口答應了。

  吳小明走在頭裡,其餘三人跟在後面。他們順著長廊向前走。經過孔聖人畫像前時,劉樹人對著這位萬世師表的聖人深深一鞠躬,然後,依依不捨地離開。吳小明領著三人,來到先生住宅處,老遠就看見了盧教授,並跟先生打招呼說:「盧教授,有人想找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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