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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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續)

  李翠蓮在劉琳之的身邊摸索著。當她摸到躺在地上身子都發涼了的劉琳之時,她泣不成聲,雙手從劉琳之的身上騰起,用力地捅向天空,她恨不得把天捅穿,讓老天爺從天上掉下來看看這個世道,讓老天爺懲罰那狠心的土匪向光宗。突然,她又把雙手捅向地面,她恨不得把地捅穿,讓那陰曹地府的閻王爺滾出來看看這個世道,把那該死的土匪向光宗打入地獄,還要讓閻王爺把不應該死的年僅七八歲的劉琳之送回人間來。她擺著頭,像是在尋找老天爺和閻王爺,可是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她以為,他的雙手剛才用力不夠,沒能把他們捅來。她再用雙手上下反覆地捅著,似乎非得把他們捅來不可。

  劉原清突然發現,他的娘嘴裡無聲,雙手總是重複著那個動作。他理解她的心,她的那麼活潑可愛的孫女被土匪打死了,她的心哪會不痛?哪會捨得?就讓她發泄內心的痛苦吧。可是,他對她看了好久,她的雙手還在重複那個動作。他以為她瘋了,便伸手去拉她的手,輕聲說:「娘,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就不見老天爺來?怎麼就不見閻王爺來?」

  劉原清心痛地說:「娘,即使他們來了,你也看不見啊。」

  「我的眼睛真的瞎了?我的眼睛瞎了,難道老天爺和閻王爺的眼睛也瞎了嗎?」

  「是啊,娘。他們的眼睛也瞎了。如果他們的眼睛沒有瞎,琳之怎麼會被土匪打死啊?」劉原清悲憤地說。

  「哎呀,怪不得這天地之間是這麼的黑啊!這叫人怎麼活啊?」李翠蓮絕望地喊著。

  劉原清從他娘的話里聽出,他娘並沒有瘋。他理解了,她剛才重複那個動作是對老天爺和閻王爺無情地控訴。他知道了,當今的世道,老天爺也好,閻王爺也好,都是管不了的。他只得安慰她說:「娘,天上的老天爺是瞎了眼,地下的閻王爺也瞎了眼,那我去找天下地上的縣太爺,我要去看看縣太爺也是不是瞎了眼。」

  「對,我兒。你趕快去找縣太爺。縣太爺手裡有槍。你要縣太爺來滅了這幫土匪。還不把他們滅了,他們還會禍害更多的人啊。」

  「對,椒椒,我們去找縣太爺。」劉之任也贊成這個意見。

  「可是,娘,爹還在湧泉寺學堂,他還不知道家裡發生的事啊。」

  「暫時不去告訴他,你和之任快去找縣太爺吧。」

  「那你的眼睛,我還是先去給你找郎中吧。」劉原清說。

  「唔,我身上還有點金槍藥。這金槍藥雖然不能使眼睛復明,但可以防止傷口發炎。」劉之任這時才想起身上的藥來,「嬸娘,我給你抹點藥吧。」他說著,從身上摸出藥來,抹到李翠蓮的眼睛上。

  李翠蓮說:「你們趕快把琳之草草葬了,早點動身吧。」

  「可是你的眼睛還在流血嘞。」劉原清依依不捨地說。

  「這裡就交給我吧。」陳玉清擦著眼淚說。

  「好,堂客。你要把娘照顧好。你們兩個白天就待在屋後山上,小心土匪再來侵擾。天黑了再回到屋裡來,但耳朵要放靈敏些,一有動靜,趕快就跑進山里。」劉原清仔細交代說。

  劉原清含淚草葬了小女兒劉琳子之後,立即就和劉之任動身前往桃源縣縣衙。經過一整天的艱苦跋涉,二人來到縣衙大門前。他走上前,對守衛衙門的衙役說:「大哥,我們要面見縣太爺,請你通報一聲。」

  「面見縣太爺?」那衙役驚問道。

  「對,縣太爺。」劉之任也上前一步,口氣堅決地說。

  那衙役斜著眼睛看了看面前這兩個年輕人。這兩個人年歲不大,衣著緊裹,風塵僕僕,口氣不小,一開口就說要面見縣太爺,這是何許人也?考慮再三,他用懷疑的眼光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劉原清一聽,那衙役問他是什麼人,他如果回答是男人,這顯然不是個正確的答案,因為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是個男人,不用回答便可知道。他如果回答是官人,這個說法是女人對自己男人的稱呼,顯然也不合適。他如果回答說他是個當官的,只有這樣的回答恐怕才能面見縣太爺,但他卻什麼官都不是。他不習慣說謊話,看來,還是如實回答吧:「鄉里人。」

  「鄉里人?」那衙役像是在懷疑,又像是沒聽清。

  「對,鄉里人,鄉里人。」劉之任以為那衙役沒聽清,補充說。

  「哪個鄉的?」

  「盤塘鄉。」劉原清回答說。

  「有鄉長的介紹信嗎?」

  「沒有。」

  「沒有鄉長的介紹信不予接待。」那衙役很不耐煩地說。

  「大哥,請行個方便。我們有要事稟告縣太爺。」劉原清毫不放棄地要求說。

  「你們有什麼事?」

  「土匪,我們那裡來了土匪。他們殺人放火強x女人。」劉原清忍不住對土匪的滿腔仇恨,急速地說道。

  「慢,慢!你別亂說。本縣的縣太爺治縣有方,你不要給縣太爺臉上抹黑。」那衙役兇狠地說。

  「呸,這是事實。他的女兒,」劉之任年輕氣盛,哪裡受得了那衙役的惡聲惡氣,便搶著說,「昨兒被土匪打死了。」

  「被土匪打死了?你們的證據呢?沒有證據,誰知道你們是不是造謠生事呢?」

  「我的女兒被打死了,怎麼是造謠呢?誰會願意造謠說自己的親人死了呢?」劉原清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大聲說道。

  「你們一無鄉里的介紹信,二無證據說話,三是態度橫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說別人是土匪,我看,你們才是土匪。」

  「你混帳!」劉原清心裡本來就為失去女兒悲憤滿腔,本想請縣太爺主持公道,討還血債,卻萬萬沒有想到他自己反倒被人說成是土匪了,這口惡氣哪裡咽得下,他憤怒地衝上前,與那衙役廝打起來。

  劉之仁隨即也衝上前,猛出手,就扇了那衙役一個耳光,隨後又飛起一腳,將那衙役踢翻在地。

  那衙役立即從口袋裡掏出口哨,使勁吹了起來。一時間,大門後衝出十多個衙役,個個氣勢洶洶,人人出拳飛腿,對著劉原清和劉之任沖了過來。

  劉原清和劉之任為了出那口惡氣,將平時練就的功夫一股腦兒使了出來。一腔熱血沸騰,一股怒氣直冒,一通拳腳直飛,一陣怒吼直響,一個個衙役倒地喊爹娘。他們有的痛得在地上打滾,有的跪在地上求饒,有的躺在地上裝死。

  正值衙役們在地上鬼哭狼嚎之時,衙門裡面的大樓里走出一撥人來。其中有個人塌陷著臉,圓瞪著眼,頭上戴著禮帽,身上穿著黑色短禮服,走路一搖一擺,朝著衙門大門口走過來。

  那地上的衙役們一見縣太爺來了,連滾帶爬從地上爬了起來,搖搖欲墜,極力豎直了身子,靜候縣太爺發話。

  「你們到底怎麼了?一個個像個什麼樣子?」縣太爺訓斥著那幫衙役。

  「報告縣長,有兩人在這裡鬧事。」一個衙役戰戰巍巍地說。

  「鬧事!無緣無故地鬧什麼事?」縣太爺與其是問那幫衙役,倒不如說是以那衙役的話質問劉原清和劉之任。

  劉原清一看那塌陷著臉的人的派頭,一聽那衙役發出的稱呼,料到那人就是縣太爺了,滿懷希望地接過話頭說:「縣長,我們不是鬧事,而是有要事向你稟報,可是你手下的人卻百般刁難。」

  「他們沒有出示鄉里的介紹信就說要見你。」另一個衙役申辯說。

  「我們就沒有聽說找縣長要什麼介紹信。」劉之任用理由來辯駁。

  「好了,沒有介紹信也不應該動拳腳啊。」縣太爺這是在回擊劉之任。

  「我剛才好說歹說,你手下的人總是油鹽不進。他們不但不向你通報,反而仗勢欺人。」劉原清辯駁說。

  「你們這麼迫切要見我,到底有何事?」縣太爺擺出一副冰冷的面孔,問道。

  「他娘的眼睛被土匪打瞎了,他的女兒被土匪打死了。難道不該向你稟報嗎?」劉之任見縣太爺讓人說話了,急忙把冤情說了出來。

  「是啊,」劉原清想到那令人悲痛的事情,心頭一陣發酸,「鄉親們被土匪害慘了,我娘的眼睛被土匪打瞎了,我的女兒也被土匪打死了。縣長,你是父母官,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縣長,請你出兵消滅那些土匪吧。」劉之任請求說。

  「土匪?我怎麼沒有聽說有土匪?」縣太爺故作驚訝地問道。

  「縣長,即便你以前沒有聽說有土匪,你現在聽說有土匪了吧?」劉原清說。

  「就算我現在聽說了,那我問你,那些人是不是跟你有私仇?是不是因為有私仇,他們才打死你女兒呢?」

  「沒有私仇。那些土匪不僅打死了我的女兒,還到處搶劫,燒殺和強x,真是無惡不作啊。如果縣長不出兵剿滅他們,他們還會繼續作惡。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他們還會打到這縣城裡來。」


  「有這樣的事?你別危言聳聽。」縣太爺不但不相信劉原清的話,反而還訓起人來。

  「縣長,我絕不是危言聳聽。你可以派人去調查。」劉原清耐著性子說。

  「那我問你,那土匪姓甚名誰?」縣太爺問道。

  「向光宗。」劉之任說。

  「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本縣人嗎?」

  「他是石門縣人。」劉原清說。

  「石門縣人?他從石門縣跑到本縣來幹壞事?」縣太爺詢問道,「如果他是石門縣人,這叫我就難辦了。」

  「有什麼難辦的?」劉之任問道。

  「這你應該明白,我是桃源縣的縣長,我哪能管得了石門縣的事呢?」縣太爺兩手一伸,顯得無可奈何的樣子。

  「哎呀,我的鄉親們啊!我的女兒啊!」劉原清一聽縣太爺這話,心裡涼了半截,絕望地喊道。

  「難道他的女兒就白死了嗎?難道鄉親們就白受糟蹋了嗎?」劉之任質問道。

  「難道你就不能想辦法剿滅那些土匪嗎?」劉原清也質問道。

  「我怎麼剿滅他們?你們要讓我越界剿滅他們?」縣太爺反倒反問起來,「這樣吧,你們去找常德專署吧。只有專署才有能力剿滅石門縣的土匪。」縣太爺說完,轉身離去。

  「縣長,你……」劉原清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劉之任看見縣太爺走了,看到縣太爺撒手不管了,失望地對劉原清說:「椒椒,縣長是個混蛋。我們走吧。」

  「天哪,老天爺瞎了眼,閻王爺瞎了眼,縣太爺也瞎了眼啊!」劉原清憤怒地說,「不,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當官的都瞎了眼。侄兒,走,我們找常德專署去。」

  「好,我們趕快走吧。」

  當下,二人懷著滿腔的仇恨,風塵僕僕地來到常德專署。專署大院的門衛帶著他們二人走進專署大樓。據介紹,接待他們的是副專員陳采夫。陳副專員靜心聽了他們二人的訴說之後,心情沉重地說:「我對你們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我告訴你們,山區匪患歷朝歷代都沒能根除啊。」

  劉原清一聽這話,心裡覺得,這專署的官員說話雖然比縣太爺通達一些,但這官員的話里透露出令人不安的含意。他不能讓這官員把那話說下去:「歷朝歷代沒有根除,難道就讓其泛濫下去嗎?」

  「現在都民國年代這麼多年了,總得想辦法根除啊。」劉之任說。

  「想是想根除,但是國情複雜,國力不足啊。」陳采夫理由充足地說。

  「縣裡有保安團,專署有保安部隊,這不是國力嗎?」劉原清問道。

  「這只是國力的一個方面,再說,專署的保安部隊也是力量有限啊。」陳采夫顯出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力量有限,力量有限。陳副專員,你說,你們要有多少部隊才叫力量無限呢?」劉原清心火直冒地質問道。

  「是啊,你們要有多少部隊才肯出兵剿匪呢?」劉之任問道。

  「我跟你這麼說吧,我們專署的部隊就連這周圍的匪患都顧不過來,哪裡還能派部隊到偏遠山區去呢?」

  「專署可以下命令給縣裡,叫縣裡剿匪啊。」劉原清想要極盡所能說服陳采夫。

  「我剛才跟你說了,現在國情複雜,事情難辦。再說,這件事不能由我個人說了算。」陳采夫又說出了新的理由。

  「你不是副專員嗎!難道你讓我去找專員?」劉原清問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好了,我只能把話說到這裡。你們的事,我會記在心裡,我也會向有關方面匯報。我相信,將來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剿滅土匪的。好了,請回吧。」

  這二人又只得失望地走出這專署大樓。劉原清毫不甘心地說:「看來,這裡當官的也瞎了眼。我就不相信,這麼大一個國家,那些當官的都瞎了眼。我要去長沙找高官。侄兒,你跟我去嗎?」

  「椒椒,我就不去了,我勸你也別去了。當今這世道,官匪一家,你到哪裡能找到沒瞎眼的官啊?」

  「那好,你回去告訴你嬸娘,說我去找高官程x了。我要為鄉親們報仇,我要為我的女兒報仇。」

  二人就此分手,劉原清去了東邊的長沙,劉之任回到了西邊的家裡。

  聽完劉彩蘭的這段回憶,劉瑞之很不解地問:「丫丫,那些當官的真的都是瞎子嗎?」


  「他們做官不為民做主,不是瞎子是什麼?」劉彩蘭回答道。

  「他們看著土匪恣意妄為也不管,他們比瞎子還瞎子。」龔慧成氣憤地說。

  「我想,」劉樹人說,「我們這地方為幾個縣的交界之處,是偏遠山區,歷來匪患猖獗,歷朝歷代的官員都把自己當瞎子,這實際上是助紂為虐。」

  「對,」劉瑞之說,「剛才丫丫還說過,官匪是一家嘞。」

  「說得對。我聽說,我們桃源縣現在的縣長就是姓潘的大土匪推舉的嘞。」龔慧成低聲說道。

  「怪不得劉妨書那土匪心狠手辣啊,原來還是有匪縣長撐腰啊。」劉瑞之說。

  「可不是嗎?」劉彩蘭說,「劉妨書只不過是當了個保長,就什麼壞事都干,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嗯。哥哥,當官的都瞎,都壞。我剛才還說哥哥像個當官的,那我說錯了。不過,哥哥,即使你是個官,你也決不是那種壞官。你也決不要當那種壞官。」

  「對,我雖然年歲不大,但我看穿了那些官。我也不想做什麼官。」劉樹人態度堅決地說,「但為了鄉親們,我還是願意做出我的努力,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就像爹爹當年那樣,為了鄉親們,敢於出手相助,敢於伸張正義,決不向土匪低頭,誓與土匪勢不兩立。」劉瑞之牢記著劉彩蘭剛才講的她爹劉原清的英勇故事,這時用她爹的事跡鼓勵她哥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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