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說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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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0說鴨

  邵大既然做過上書這種事,黃彥威只得暫時按捺住想要上前結識的衝動。他現在這個身份,實在不宜於主動結識這種人。兩位看守如果知道他留在金陵的任務是說服北周的兩名信使並出使開封,想必會認為自己也是這種「江湖騙子」。

  邵大進艙後不再露面,各樣船隻復又沿著舊跡划動。見到不遠處有四名士人已經談好一條船正在挨次上船,黃彥威招呼兩名看守:「咱們也上那條船,讓他們順道渡咱們到對岸去,給錢就是了。」

  他處在軟禁中,必須事先把話說明白了才好行動,免得招來無謂的麻煩。

  兩名看守並未反對,三人快步來到近前說清來意。船家自然樂意多賺錢,那四名僱船之人也是無可無不可,估計也是事先未曾說定是包船,黃彥威行禮謝過,三人也就隨後上船。

  對面四人均穿圓領青袍,扎黑色幞頭,雖說不是官服,卻一望而知皆是官身。同樣款式的服飾,卻看得出來是出自兩處地方,兩人是南唐服色,兩人不是。

  為首一人年約三旬,不動聲色地打量這邊黃彥威三人的衣著裝扮。黃彥威向四人團團作揖行禮:「在下還是初次到江寧來,少見多怪,想要到河對面去看看,不想這船卻不太好雇,這才冒昧打擾,今日的船錢算我的。」說著動手掏錢。

  一名南唐服色的人攔道:「萬萬不可如此。三位只是渡到河對岸去而已,我等卻還是要再多看一看的,這船錢尚且未定,怎好先付?不可,不可。」

  黃彥威也未堅持,收手道:「如此只好承情了。」

  一名外鄉人看向秦淮河對岸,說道:「在下也是初次到金陵來,沒想到城牆之中也能有菜園子,也會有人放羊。有趣,有趣。」

  此人三十五六年紀,衣裝與南唐服色有異,口音更是明顯帶有北地腔調。從他的表情和神色語氣來看,顯然是在嘲笑金陵城城牆之內不夠繁華。

  那名攔阻黃彥威付船錢的南唐人道:「金陵四外多山,不宜於耕種,尤其不適於種菜,卻宜於居住,有力者多在城外居住。城內秦淮河兩岸水源充足,菜農就便開壁菜園,種出菜蔬供應城中,實是因地制宜的兩全之道。」

  這一番話漏洞很多,起釁那人倒也並未深究,卻另起話頭說道:「金陵四外皆山,若有敵人占據城上山頭高地,架起炮來直往裡轟,卻很難防備。」

  船兒並沒有多大,這人聲調又高,連船夫都聽到了他這一番宏論,幾乎忘了弄船。

  金陵向來號稱龍蟠虎踞,是個形勝之地,在這人嘴裡完全成了一塊死地。這一說法倒也不是危言聳聽,城牆四外多山確實是金陵城城防的短板,另外這一地形還限制了城外救兵的接近,當然前提是敵人要先能夠攻破外圍防線占據這些城牆外的山頭為已用。

  另一名南唐人笑道:「只要想攻,就沒有攻不破的城池。長安、洛陽、幽州、汴梁、晉陽,這些名城大都又有哪一個沒有被攻破過?但願天下少有戰亂,才是黎民百姓之福。今日過節,咱們不說這些事。」

  簡而言之就是我臉上可能不乾淨,但還有好多人臉上也都不乾淨呢,彼此彼此。這當然不屬於討論問題,卻是攪渾水的好法子之一。

  眼前這四個人是個什麼關係?是朋友?還是敵人?黃彥威大感有趣。

  那名三十多歲的異鄉人道:「動身來金陵之前,我也翻看雜書,見到一則趣事。說北齊南陳兩國在金陵城外的覆舟山一帶交戰,南陳軍『人人裹飯,媲以鴨肉』、『炊米煮鴨』,使得士氣大振,終於以少擊眾大勝而歸,從此金陵也就號稱鴨都,有名至今。這種上過史書的鴨子,可不簡單吶。」

  兩名南唐人還未及接口,那名先行起釁之人已經拍手說道:「哎呀我說則平老弟,到了大江之南,『鴨子』這兩個字可不能輕易出口,那可是要得罪人的。鹹水鴨要說鹹水肉,桂花鴨要說桂花肉,買鴨子賣鴨子要說扁毛,至於鴨都二字,更是萬萬說不得。」

  說罷躬身向兩名南唐人行禮打躬:「二位還請多多海涵,我這位則平老弟不懂得貴地的規矩,不知者不怪,他可不是有意的。」

  那名開啟「鴨子話題」的「則平老弟」未必全都是好心,未必就沒有圖謀,後頭未必就沒有殺招險手,卻也未曾想到同伴的反應竟然會如此之大。奇怪道:「彥朴兄,到了江南為何就不能說起鴨子這兩個字?」他就算是不問,必定也會有別人會問,因為彥朴兄鬧騰得動靜實在是太大了。

  看他的神情倒也不象是作偽,有意要配合這個彥朴兄表演雙簧。

  就見這位彥朴兄整頓衣裳,松鬆喉嚨,做作完畢才道:「江南有一種婦人,酷愛華服美飾,貪圖口腹之慾,卻又恥於營生。故此小民之家往往不能供其所欲,常常縱任女子私通外人,還有個名目叫做招貼夫,往往公然結伴出入,夫家丈夫不以為怪,鄰人也見怪不怪。如果是靠近寺院的人家,貼夫大多都是僧徒,多至一女能同時擁有四五名貼夫。」


  「這一類人家的男人,鄉里人就稱其為鴨。因為鴨群與雞群不同,鴨群中如若一隻雄鴨,雌鴨就不生卵,須有兩三隻雄鴨在群中方可有子。」

  彥朴兄說到此處,眾人已經聽得呆了,就連那名船工都忘了弄船,任由船兒順水自流。

  彥朴兄又道:「到了川蜀一帶卻又不然,但鴨子依舊不是好話,指的卻是陽/物,俗稱那/話兒。所以說,則平兄,鴨都兩個字實在是不妥啊。」

  經他這麼一解說,頓時把全船的南唐人全都引入巨尬之中。

  那名船工自然是如假包換的鴨都人,已經氣得雙目圓睜,似乎衝上去就要痛揍這個混蛋。退一萬步說,就算那位則平兄有意要使壞,他也只是蔫壞,這位彥朴兄倒好,他非要把話給挑明了,讓人避無可避,這就可惡了。

  黃彥威上前一步說道:「多知多見固然是好事,但也要能夠知道辨別取捨,否則多知只會多亂,把自己引入歧途。鴨臥溪沙暖,鳩鳴社樹春;金鴨香消欲斷魂,梨花春雨掩重門;野鴨殊家鴨,離群忽遠飛;這些詩句中,句句都有鴨字,如若鴨這個字真象你說得這麼不堪,各位詩家還會這麼用麼?」

  彥朴兄向來自詡博聞強記,此番出頭既有為難起釁的意思,也還有顯擺多知的意思。他脫口而出:「你還有嗎?」

  黃彥威冷笑:「花鴨無泥滓,階前每緩行;金鴨香銷換夕熏,冥冥煙雨又春分;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醱醅;就簡單來上這麼幾句吧,說多了就怕你也記不下來。」

  彥朴兄頓時面如死灰。金陵城好不好守,難不難攻,江寧府里有沒有菜園子和羊群,這些東西原來全都是浮雲。黃彥威這種恐怖的征服才讓他徹底絕望,更何況他已經三十多歲,黃彥威才不到二十歲。

  黃彥威並不收手:「同樣的物事,落在不同人的眼裡,就會有不一樣的反應。城外的山峰,在我看來都是物產,都是生計和風景,在這位朋友看來全都是殺戮的工具。這條秦淮河水,在我看來都是灌溉的水源,在這位朋友看來估計都是滾滾不盡的銅錢。同樣一隻鴨子,在我看來只是一隻鴨子,在這位朋友看來就是那話兒,就是陽/具,只能說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陽/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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