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9.夏洛特·科倫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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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麥可交給亞歷杭德羅料理後,雷蒙德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緊隨其後的是「家事」。

  雷蒙德和他哥哥不一樣,他還沒結婚,光棍一個,還沒成立自己的小家,所以他眼中的家事,就是科倫布斯家族內部的事情。

  ——他得去伽馬私人醫院探望被隔離的妹妹夏洛特。

  沒錯,前身和他一樣都有妹妹,不知道為什麼,當初雷蒙德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鬆了口氣。

  夏洛特·科倫布斯今年二十三歲,比雷蒙德小七歲,她和在芝加哥市里橫行霸道的雷蒙德不一樣,她在五歲那年因為身體出現重度感染而住院,並檢測出患有重症聯合免疫缺陷(SCID)。

  用最通俗的語言來解釋,就是她的身體免疫系統功能極度低下,對普通的細菌、病毒、真菌極度敏感。

  一般來說,該病通常會在嬰兒出生幾個月後就顯現出嚴重症狀,但是也有一些變異型SCID使得患者擁有少量的功能性T細胞,這使得夏洛特的身體勉強抵抗住了一些早期感染,而且她從母體獲得的被動免疫也避免了一部分感染,直到五歲那年,她身體裡的抗體消失,這才發生了首次重度感染,並被醫院確診為SCID。

  自那以後,她一直住在醫院的隔離房,後來又被轉移到芝加哥伽馬私人醫院的隔離護理病房,一直住到了今天。

  治療該病的最好辦法是骨髓移植,如果能夠找到HLA完全匹配的供體,也許還能夠讓夏洛特的身體恢復部分免疫功能,但是夏洛特被確診時還是一九九六年,醫療水平不僅不發達,信息傳遞也非常滯後。

  夏洛特的家人,父母、兩個哥哥的HLA都並不完全匹配,執意做手術會有相當大的失敗概率,而她本人又無法耐受非親緣供體的移植,所以夏洛特只能一直住在隔離房,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

  她走出隔離房的唯一希望就是最近流行的基因療法:通過修復或代替患者體內有缺陷的基因,使得免疫系統重新發揮作用。一旦科學家們能夠攻克罕見類型的SCID,那麼她也就能夠實現回到家人身邊的夢想。

  但是在此之前,她只能熬過漫長的等待。

  伽馬私人醫院是整個伊利諾州,甚至可以說整個北美最獨特、最豪華、服務最優秀的醫院,這裡也許有全世界最棒的醫療團隊,最先進的醫療設施,所以他們只為富裕的病人服務——好在是科倫布斯兄弟也勉強算是這一類人。

  這也是前身和文森特會從他們的父親手中接過這一工作的主要原因之一,為了賺錢,讓夏洛特繼續接受最優質的治療,也許有朝一日,這裡的醫生能夠研究出最好的療法,徹底治癒夏洛特的疾病。

  既然現在自己占據了這個皮囊,也有繼續照顧夏洛特的義務。

  雷蒙德在名叫「薩拉·威廉士」的護士小姐的帶領下穿過充滿科技感的長廊,來到了隔離區。

  這裡生活著一些和夏洛特一樣需要隔離居住的病人,當然他們並不都是SCID的患者,也存在一些,患有極端精神疾病的病人在此療養,還有一些人身體明明很健康,但是被用這種方式「軟禁」在這裡。

  換句話說,這裡就像一座小型監獄。

  如果可能,雷蒙德當然希望能夠帶著夏洛特離開這個鬼地方。

  「夏洛特今天怎麼樣?」雷蒙德問。

  「她很好。」薩拉·威廉士笑著回答道,「還是像往常一樣樂觀,她一直在等你來看她。」

  一聽自己的妹妹一直在等自己,雷蒙德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嗯,這兩天有點忙。」

  薩拉笑了笑,表示理解,隨後用隨身攜帶的鑰匙卡打開了某間房間的電子門。

  門後就是隔離室。

  這裡的隔離室當然都是單間,占地面積很大,每間隔離室裡面的裝潢都是根據病人要求經過精心設計的,就比如說夏洛特的房間,看上去就和平常女孩兒的閨房差不多,收拾的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由於夏洛特住進這裡的時候還很小,所以她的隔離室內部還保留很多充滿少女感的裝飾。

  而一轉眼,她已經成年了。

  雷蒙德當然不能進入隔離室,因為哪怕是身為血親的他對於夏洛特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他身上所攜帶的病菌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但是對於她而言就有可能是致命的——她身處的,是一個絕對乾淨的環境,和雷蒙德的處境完全相反。

  雷蒙德只能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牆和夏洛特交流,這已經是最極限的距離了。


  薩拉在玻璃牆旁邊的觸摸面板上按下手掌,電子系統在讀取掌紋之後解鎖密碼面板,這個時候薩拉又輸入密碼並錄入口令,使原本通電的玻璃解除通電,讓這堵隔離牆從不透明玻璃變成了透明玻璃。

  雷蒙德走上去,發現夏洛特正背對著他坐在一把寫生椅上,右手拿著調色盤,左手攥著畫筆,在畫作上作畫——而她的房間到處都擺放著她的「傑作」,無論她畫的怎麼樣,在雷蒙德眼裡,她都要比那些大師強。

  說到底,畫作這種藝術品,提供的是一個情緒價值,只要情緒上到位了,人人都可以是大師。

  除了各種油畫,床邊的床頭柜上還擺滿了玻璃瓶,每個玻璃瓶里都塞滿了千紙鶴。

  薩拉原本打算敲敲窗戶,告訴裡面的夏洛特她哥哥來看她了,結果被雷蒙德制止:「讓她畫吧。」

  說完,他坐在了玻璃牆前的椅子上。

  「那好,我就先出去了,如果您有什麼事,就去隔壁找我。」

  薩拉是夏洛特的專屬護士,她在這所醫院的唯一一項工作就是照顧好夏洛特,除了她以外還有另一個名叫瑞秋的女人,兩個人輪著來。

  ——固然,這家醫院的服務十分昂貴,但是貴的唯一缺點就是貴。

  至少把夏洛特放在這裡接受隔離治療,雷蒙德可以放心在外面打拼。

  「在你出去之前。」雷蒙德將抱在懷裡的玻璃罐交給薩拉,「這個交給你。」

  薩拉接過裝了半瓶千紙鶴的玻璃罐,見怪不怪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薩拉離開後,坐在椅子上的雷蒙德就靜靜地看著夏洛特的背影,在室內日光燈的照射下,她及腰的金色長髮顯得那樣耀眼,搭配上她套在身上的米白色病號服,此刻的她就像是純潔無瑕的天使。

  ——不。

  ——不是像是。

  ——她就是天使。

  ——上帝派她降臨人間,就是為了讓她洗滌自己污濁不堪的內心。

  雷蒙德當初在搜尋前身的記憶時,發現前身眼中的夏洛特就是如此,他當時還覺得奇怪,幹這一行的人竟然還會相信天使之類的邪說,後來他親眼見到了夏洛特,也立刻產生了相同的看法,然後在兩個月的時間裡適應了自己作為夏洛特「哥哥」的角色。

  說到底,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片被保護起來的淨土,對於前身而言,這片淨土就是夏洛特,這個印象也或多或少的影響到了現在的雷蒙德。

  剛才雷蒙德遞給薩拉的玻璃罐里裝著的就是雷蒙德僅剩無幾的良心,前身如此,他也是一樣。

  正如薩拉所說,夏洛特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她一邊作畫,一邊高興地手舞足蹈,每個人都有靈感突然迸發的時候,這個時候人的心情總是愉悅而激動的,夏洛特顯然正處在這樣的一個亢奮階段。

  所以雷蒙德才告訴薩拉不要打擾她,否則靈感一斷,夏洛特就很難恢復回去了。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夏洛特才停下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樣回過頭來,看到了守在玻璃外面的雷蒙德。

  只見她眨巴了一兩下水藍色的漂亮眸子,像是在試圖消化「哥哥來看她了」這條信息。

  三秒鐘過後,她將調色盤和畫筆丟在一邊,從寫生椅上跳下來,衝到玻璃面前。

  「雷!」

  她就像一頭靈巧的小鹿,舉止投足間充滿了可愛的元素。

  「別跑,洛蒂。」雷蒙德叮囑道。

  可她還是不管不顧地跑了過來,然後對著雷蒙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我沒事。」

  話音剛落,她就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像是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是由於夏洛特第一次遭遇重度感染時,雖然幸運的保住了命,但是病原體的感染造成了她肺組織修復性增生,使得她的氣泡功能受損,氣體交換效率降低,從而導致了不可逆轉的呼吸困難和活動耐力下降。

  肺功能的下降使得氧氣供應不足,她經常需要輔助供氧。

  雷蒙德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打算去按旁邊的緊急按鈕,結果被夏洛特給制止住:「等一下……」

  夏洛特一邊喘氣一邊抬起手:「我沒事。」

  「胡說你沒事。」

  「你要跟我吵架嗎?」夏洛特抬起頭,緊緊地盯著雷蒙德的眼睛說道。


  ——當然不要。

  雷蒙德乖乖地坐回到了椅子上,等著夏洛特緩過來這口氣。

  「下次不要跑,你不能運動。」雷蒙德叮囑道。

  「又不是我想跑的。」夏洛特笑著說。

  「那還能是誰?」

  「是我的身體不受我自己控制。」她笑的更開心了。

  顯然,夏洛特也繼承了科倫布斯家骨子裡的油嘴滑舌。

  「你就胡說八道吧……」雷蒙德有些無奈,「反正以後不要再跑了,我又不會走。」

  「知道了。」

  夏洛特吐了吐舌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

  「——文斯還好嗎?」她問。

  「老樣子,很忙,如果他不忙的話,肯定會來看你的。」他答。

  「畢竟文斯已經成家了,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肯定還有家裡的事情需要惦記吧?」

  雷蒙德輕聳肩膀:「誰知道。」

  他基本沒有干涉過自己好大哥的家事,因為那是文森特自己的事情,和他這個外人沒半毛錢關係。

  「還好你還沒結婚。」夏洛特一邊笑一邊說,「要不然可就沒人來看我了。」

  雷蒙德微微皺起眉頭,因為他摸不准夏洛特這番話的真實含義,是在暗戳戳地表達對文森特的不滿,還是在提醒自己要常來看她?

  「不結婚也挺好的。」雷蒙德開口道,「聽說文斯正在為給傑克找學校的事情發愁,伊莎貝拉又找了個新男友,文斯看不上他。總之就是這樣那樣的事情,如果我有了兒女也會為了這種鹹蛋事操心,我可沒有文斯的耐心。」

  夏洛特點了點頭:「但是文斯好像樂在其中的樣子。」

  「樂在其中?」雷蒙德笑了,「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至少他並不孤單。」夏洛特拖著一把椅子坐到窗前,正對著窗外的雷蒙德,「想想看,再過四十年,等他老了,他身邊還有人陪著他,而你,也許會孤獨終老。」

  「洛蒂,你是認真的?事實正好相反,等文斯七十歲了,傑克和伊莎貝拉都已經搬出他們家自己住了,甚至有很大可能他們都不會住在芝加哥,可憐的文斯甚至有可能會被丟進養老院,從那一刻開始,他們會當他已經死了,這樣的結局聽上去太淒涼了。」

  「那你呢?」夏洛特問道。

  「簡單,如果我老了,我會帶著一瓶威士忌上山,喝完之後去挑戰棕熊。」雷蒙德回答道,「就連花錢買墓地的錢都省下來了,我會回歸自然,就像我們的祖先一樣。」

  夏洛特被雷蒙德逗笑了,這聽上去像是玩笑話,可夏洛特了解自己的哥哥,雷蒙德真的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雷蒙德揚了揚下巴:「我剛才看到你在畫畫,畫什麼呢?手舞足蹈的。」

  夏洛特偏起頭:「抽象藝術,你看懂了嗎?」

  雷蒙德搖搖頭:「紅一塊兒藍一塊兒的,看不太明白,看上去像是破衣服上的補丁。」

  夏洛特又笑了,她真的很喜歡笑,而且一笑就會露出可愛的虎牙:「我也看不懂。」

  此言一出,兄妹兩個對視而笑。

  都說笑容可以淨化人心,雷蒙德深信不疑,因為每次看到夏洛特對自己露出笑容,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獲得了「升華」。

  笑著笑著,夏洛特伸出左手,貼在玻璃上:「看看,我的手,有沒有長大一點了?」

  「為什麼這麼問?」

  「我很小就被送到這裡來了,感覺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夏洛特頓了頓,「這裡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外界的變化,只能感覺到我在長大……」說完,她低下頭,「我昨天洗澡時才意識到我的胸部又長大了。」

  夏洛特洗澡時所用的水都是消毒且過濾過的,普通的水中往往會有細菌、真菌以及其它微生物,這些對於夏洛特來說是致命的。而且她不像常人那樣可以隨便使用各種品牌的清潔用品,那些東西對她來說也同樣致命。

  她就是在溫室里盛開的花朵,有關她的任何事情都需要保持絕對謹慎。

  雷蒙德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自己鼻頭:「洛蒂,這種事沒必要和我說。」

  「那還能和誰說?」夏洛特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只有你經常來看我。」


  雷蒙德沒有吭聲,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夏洛特只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就像是一個隱者,隱居在深山之中,不和任何人接觸,她不明白什麼是禁忌。

  「嘿,雷,把你的手放上來。」

  「你要幹什麼?」

  「快點!」夏洛特催促道。

  雷蒙德沒辦法,只得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了玻璃上。

  從夏洛特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雷蒙德的手明顯比她的手大一圈兒。

  「這就是最近距離了。」雷蒙德聽到夏洛特喃喃自語道。

  隔著玻璃,夏洛特能夠感受到雷蒙德的手心裡的熱量傳遞過來。

  她很渴望這一時刻。

  能夠感受到家人帶給她的最真實的溫暖。

  「如果你也能進來就好了。」夏洛特說道。

  「不能冒這個險。」雷蒙德回答,「我可能會害死你的。」

  「只是可能。」

  「那也不能冒這個險。」雷蒙德重複道。

  夏洛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將手收起,失落道:「也是。」

  「——你會好起來的,我保證。」雷蒙德見夏洛特的情緒有些起伏,趕忙安慰她道。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早晚能夠出去的,到時候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帶我在芝加哥四處逛一逛,我想親眼看看我們的家園到底有多美好。」

  「當然。」雷蒙德連連點頭,「我不會忘的。」

  (圖為夏洛特·科倫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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