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往停屍房的路
月光灑在街面，陰影悄悄遮掩了小巷。
白日忙碌的港口恢復平靜，提著油燈，老艾伯特和幾個橡樹街上遇到的熟人打招呼，
不遠處，人聲喧鬧且燈火通明的，自然是暴徒酒館，
羅曼依稀能分辨出，狗熊艾迪的怒吼聲，隨即是兩個被扔出酒館的身影，
跟在艾伯特身後，羅曼感慨，
夜晚的暴徒酒館，還是一如既往那麼熱鬧。
橫穿過掘墓人街，繼續向北的時候，羅曼已經猜到兩人的目的地。
島上西北側半腰是墓園，而停屍房就在墓園裡。
墓園是三年前市政廳斥資修建。
理由是為規範島民不經允許，在島上隨意挖掘墓地的行為。
大家私下聊起來，據說總督夫人僱人修建花壇時，挖出來幾具綁手綁腳的骷髏，當場嚇暈過去。
總之談起這事，人們無非抱怨下，路途不便和墓地費用昂貴，但這都是小事，
唯獨受影響比較大的是某人那些見不得光的高利貸生意。
這門生意中，試圖賴帳的客戶是最大的麻煩，本來以前挖個深坑就可以解決掉這些麻煩，
現在他們不得不費心研究下：
『會水的人，究竟能在海下憋氣多長時間？』，
這個困擾大家的難題。
墓園建好後，帶來更多抗議，
附近居民開始抱怨，墓園環境導致他們頻繁生病、經常做惡夢，
更有甚者提出了大便不暢和夫妻生活不諧的指控。
於是在熱心市民伊恩的大力協助下，市政廳老爺們慷慨的用半價買下他們房子。
後面事大家都知道了：
市政廳用自認為合理的價格，將房子又租給老鼠洞搬遷過來的居民，為財政盈餘作出貢獻。
路過掘墓人街時，還發生一件趣事。
一個酒氣撲鼻的傢伙攔住兩人，緊身上衣兩排銅扣在燈下閃閃發亮。
對方提高油燈，故作驚訝，「啊，原來是艾伯特先生，您這麼晚還在巡街？」
「摩根先生，晚上好。」
壓抑著厭煩，艾伯特不動聲色回答，
「今天橡樹街，有兩人不明原因死亡，我正在調查。」
稅務官摩根先生粗啞的嗓音，聽上去像兩塊金屬在摩擦，刺耳且不舒服。
「啊，那兩個異鄉人，來自聖坦洛，對吧？那個被維拉教會掌控的偏僻國家。」
不以為然的語氣，配上恰到好處的嘲諷，
他晃晃頭，嘗試從酒精麻痹後遲鈍的腦子裡掏出點什麼，
「我剛在總督晚宴上還評論這事，其實，讓我說，誰會在乎兩個來歷不明異鄉人的死因，您何必總是自找麻煩呢，治安官先生。」
摩根喋喋不休，還特意提到總督對他的贊同，話中意思更像是發泄他對艾伯特的不滿。
兩人關係顯然不如表面這般融洽，
對摩根的高見，艾伯特僅是微微低頭，將臉隱藏在油燈照不到的陰影里，他默默傾聽，不發一言。
身後的羅曼意外於老頭子的教養之好，一點不似平日那般脾氣火爆。
直至他瞥見地上顫動的影子，才注意到，老頭子左手緊緊握住的油燈提手已經變形，它正發出無聲的呻吟。
毋庸置疑，老艾伯特的情緒正在變得糟糕。
而夜還長，為了不讓兩人的這個夜晚更加難熬，羅曼決定要出手挽救下當前局面。
「稅務官大人。」
羅曼從魁梧的艾伯特身後走出，恭敬施禮。
「你是誰？」
話語被打斷的稅務官不太高興，皺眉道，
他把羅曼當成了艾伯特手下。
「無關緊要的人，您不必在意。我平時就聽說總督大人欣賞年輕有為的官員，並經常會邀請他們和夫人共赴晚宴，原來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羅曼先奉承兩句，
馬屁起作用了，摩根先生眉頭舒展開，滿面愉悅，
不知是不是喝得昏頭，一向謹慎的稅務官大人順嘴吹噓道：
「當然，年輕人，威廉總督怎麼會浪費時間招待他不喜歡的人呢，承蒙總督錯愛，我可是他府上常客，近幾次威廉大人更是特意只邀請了我和夫人。」
魚兒上鉤了，羅曼話中透漏出敬佩和驚奇，
「天那，總督的私人晚宴，那可太榮幸了，像我們，只能靠想像來滿足下虛榮心了。」
「那的確是奢華盛大的場面。」稅務官非常欣賞眼前知情識趣的年輕人。
「聽說總督夫人不久前回維斯拜爾探親，或許是宅邸冷清，也難怪總督大人頻繁聚會了。」
「唔，也有這方面原因。」
「那晚宴剛剛結束，您這就獨自離開了？」
「是啊，太晚會打擾總督大人休息，這是客人應有的禮儀。」
「那確實不應該，尤其是被總督如此賞識的您。不過大人您好像遺忘了什麼在總督大人那裡？」
「有嗎？」
一番對話下來，腦子暈乎乎的稅務官翻翻口袋，疑惑不解。
而羅曼沒有再給他思考機會，如同惡魔般微笑著，揭開了對話中的謎底，
「也許是某個和您非常親密的人？譬如您的夫人。」
話語像重錘敲在心頭，毫無防備的摩根退後一步，
羅曼飽含深意的笑容，令他覺悟，面前人明顯知道某些內幕，方才對話根本是設好的陷阱。
感謝黑夜施加保護，掩蓋住他臉上的羞憤。
隱私暴露於人前，尷尬糾纏在舌尖，令他語無倫次，
「胡說，我，簡直污衊，莫名其妙的傢伙。」
嘟囔幾句，摩根像個醉鬼那樣身體搖晃著，沿掘墓人街踉蹌走了幾步，然後迅速拐進小巷中消失不見。
繼續前往停屍房的路上，
心情不錯的艾伯特提醒羅曼，
方才的談話，關乎到一位女士以及總督的名聲，最好讓它爛在肚子裡，
艾伯特有意無意忽略掉摩根先生的名聲，似乎不認為他會有那種東西。
「當然，我用信譽保證。」
羅曼答應太過乾脆，反而讓老艾伯特停住腳步，
轉頭對他又使用了冰冷鐵面和凝視之眼，
顯然羅曼的信譽在老艾伯特這，連個屁也算不上。
羅曼滿心委屈，只好在艾伯特瞪視下，左手撫胸，抬起右手起誓：
「主神維拉見證，您虔誠的信徒，謙卑且堅定立下誓言：今晚發生在我與摩根先生間的對話，絕不會流入其他人耳中。」
勉強應付完老艾伯特，老頭還疑惑，
這小兔崽子，從手勢到起誓內容，整套環節流暢簡潔的讓他發毛，就像練過百八十遍。
羅曼卻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市井中到處都在傳揚，有關總督大人的風流軼事，說與不說毫無意義，
只能說，羞憤而走的摩根先生臉皮還是不夠厚，或許再多帶幾次帽子能大大緩解這種狀況。
離開密集街區，通往墓園的最後一段路並不好走。
明亮皎潔的月光，尾隨他們來到樹木掩映的山路後，就自覺無趣走開了，
艾伯特手中油燈，拼盡全力只照亮身邊一小片空間，
夜間穿過林中的海風，還不時調皮的發出嗚嗚怪聲。
黑暗裡，兩人高一腳低一腳穿行在林間小路，
艾伯特突然止住腳步，稍微猶豫後，將油燈遞給身後羅曼，示意他走在前面。
羅曼一頭霧水，聽從老頭子的安排，
嘴上詢問原因，
正在盯著某處的艾伯特，比劃下兩人身高，
隨口解釋說，因為羅曼個頭矮，油燈在他手裡可以更好照亮腳下路。
哭笑不得中，羅曼從斷後變成開路者。
兩人繼續行進，艾伯特從懷中掏出一隻半指皮手套，戴在右手。
油燈晃動下，樹木身後，幻化出各種張牙舞爪的詭異黑影。
羅曼耳邊聽到陣陣呢喃聲，讓他煩躁無比，
但是掃視四周，卻又找不到來源，
跟隨他們腳步，腳下影子忽明忽暗跳躍變化，似乎在等待著燈光熄滅的那一刻。
大約十分鐘後，
小心翼翼摸索走出樹林，月光正在前方等待他們，
老艾伯特一路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路邊錯落的幾間房屋裡，窗口閃過油燈光亮，伴隨幾道好奇的視線。
似乎屋內的人也想知道，什麼樣的瘋子會半夜跑來墓地。
羅曼將頭髮披散到額前，然後猛然提起油燈到眼前，朝著某個窗口裡好奇心旺盛的小傢伙揮起手。
隨著驚呼聲，燈光和人臉消失，然後是一陣咒罵，
羅曼哈哈大笑，身後老艾伯特無語。
再向前不遠。
當腐敗伴隨著鐵鏽的味道傳入鼻腔，羅曼知道墓園到了。
鏽蝕的柵欄一直延伸到墓園門口。
艾伯特推開虛掩的鐵柵欄門，面前是一條坑坑窪窪小路，停屍房就在路盡頭。
白日忙碌的港口恢復平靜，提著油燈，老艾伯特和幾個橡樹街上遇到的熟人打招呼，
不遠處，人聲喧鬧且燈火通明的，自然是暴徒酒館，
羅曼依稀能分辨出，狗熊艾迪的怒吼聲，隨即是兩個被扔出酒館的身影，
跟在艾伯特身後，羅曼感慨，
夜晚的暴徒酒館，還是一如既往那麼熱鬧。
橫穿過掘墓人街，繼續向北的時候，羅曼已經猜到兩人的目的地。
島上西北側半腰是墓園，而停屍房就在墓園裡。
墓園是三年前市政廳斥資修建。
理由是為規範島民不經允許，在島上隨意挖掘墓地的行為。
大家私下聊起來，據說總督夫人僱人修建花壇時，挖出來幾具綁手綁腳的骷髏，當場嚇暈過去。
總之談起這事，人們無非抱怨下，路途不便和墓地費用昂貴，但這都是小事，
唯獨受影響比較大的是某人那些見不得光的高利貸生意。
這門生意中，試圖賴帳的客戶是最大的麻煩，本來以前挖個深坑就可以解決掉這些麻煩，
現在他們不得不費心研究下：
『會水的人，究竟能在海下憋氣多長時間？』，
這個困擾大家的難題。
墓園建好後，帶來更多抗議，
附近居民開始抱怨，墓園環境導致他們頻繁生病、經常做惡夢，
更有甚者提出了大便不暢和夫妻生活不諧的指控。
於是在熱心市民伊恩的大力協助下，市政廳老爺們慷慨的用半價買下他們房子。
後面事大家都知道了：
市政廳用自認為合理的價格，將房子又租給老鼠洞搬遷過來的居民，為財政盈餘作出貢獻。
路過掘墓人街時，還發生一件趣事。
一個酒氣撲鼻的傢伙攔住兩人，緊身上衣兩排銅扣在燈下閃閃發亮。
對方提高油燈，故作驚訝，「啊，原來是艾伯特先生，您這麼晚還在巡街？」
「摩根先生，晚上好。」
壓抑著厭煩，艾伯特不動聲色回答，
「今天橡樹街，有兩人不明原因死亡，我正在調查。」
稅務官摩根先生粗啞的嗓音，聽上去像兩塊金屬在摩擦，刺耳且不舒服。
「啊，那兩個異鄉人，來自聖坦洛，對吧？那個被維拉教會掌控的偏僻國家。」
不以為然的語氣，配上恰到好處的嘲諷，
他晃晃頭，嘗試從酒精麻痹後遲鈍的腦子裡掏出點什麼，
「我剛在總督晚宴上還評論這事，其實，讓我說，誰會在乎兩個來歷不明異鄉人的死因，您何必總是自找麻煩呢，治安官先生。」
摩根喋喋不休，還特意提到總督對他的贊同，話中意思更像是發泄他對艾伯特的不滿。
兩人關係顯然不如表面這般融洽，
對摩根的高見，艾伯特僅是微微低頭，將臉隱藏在油燈照不到的陰影里，他默默傾聽，不發一言。
身後的羅曼意外於老頭子的教養之好，一點不似平日那般脾氣火爆。
直至他瞥見地上顫動的影子，才注意到，老頭子左手緊緊握住的油燈提手已經變形，它正發出無聲的呻吟。
毋庸置疑，老艾伯特的情緒正在變得糟糕。
而夜還長，為了不讓兩人的這個夜晚更加難熬，羅曼決定要出手挽救下當前局面。
「稅務官大人。」
羅曼從魁梧的艾伯特身後走出，恭敬施禮。
「你是誰？」
話語被打斷的稅務官不太高興，皺眉道，
他把羅曼當成了艾伯特手下。
「無關緊要的人，您不必在意。我平時就聽說總督大人欣賞年輕有為的官員，並經常會邀請他們和夫人共赴晚宴，原來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羅曼先奉承兩句，
馬屁起作用了，摩根先生眉頭舒展開，滿面愉悅，
不知是不是喝得昏頭，一向謹慎的稅務官大人順嘴吹噓道：
「當然，年輕人，威廉總督怎麼會浪費時間招待他不喜歡的人呢，承蒙總督錯愛，我可是他府上常客，近幾次威廉大人更是特意只邀請了我和夫人。」
魚兒上鉤了，羅曼話中透漏出敬佩和驚奇，
「天那，總督的私人晚宴，那可太榮幸了，像我們，只能靠想像來滿足下虛榮心了。」
「那的確是奢華盛大的場面。」稅務官非常欣賞眼前知情識趣的年輕人。
「聽說總督夫人不久前回維斯拜爾探親，或許是宅邸冷清，也難怪總督大人頻繁聚會了。」
「唔，也有這方面原因。」
「那晚宴剛剛結束，您這就獨自離開了？」
「是啊，太晚會打擾總督大人休息，這是客人應有的禮儀。」
「那確實不應該，尤其是被總督如此賞識的您。不過大人您好像遺忘了什麼在總督大人那裡？」
「有嗎？」
一番對話下來，腦子暈乎乎的稅務官翻翻口袋，疑惑不解。
而羅曼沒有再給他思考機會，如同惡魔般微笑著，揭開了對話中的謎底，
「也許是某個和您非常親密的人？譬如您的夫人。」
話語像重錘敲在心頭，毫無防備的摩根退後一步，
羅曼飽含深意的笑容，令他覺悟，面前人明顯知道某些內幕，方才對話根本是設好的陷阱。
感謝黑夜施加保護，掩蓋住他臉上的羞憤。
隱私暴露於人前，尷尬糾纏在舌尖，令他語無倫次，
「胡說，我，簡直污衊，莫名其妙的傢伙。」
嘟囔幾句，摩根像個醉鬼那樣身體搖晃著，沿掘墓人街踉蹌走了幾步，然後迅速拐進小巷中消失不見。
繼續前往停屍房的路上，
心情不錯的艾伯特提醒羅曼，
方才的談話，關乎到一位女士以及總督的名聲，最好讓它爛在肚子裡，
艾伯特有意無意忽略掉摩根先生的名聲，似乎不認為他會有那種東西。
「當然，我用信譽保證。」
羅曼答應太過乾脆，反而讓老艾伯特停住腳步，
轉頭對他又使用了冰冷鐵面和凝視之眼，
顯然羅曼的信譽在老艾伯特這，連個屁也算不上。
羅曼滿心委屈，只好在艾伯特瞪視下，左手撫胸，抬起右手起誓：
「主神維拉見證，您虔誠的信徒，謙卑且堅定立下誓言：今晚發生在我與摩根先生間的對話，絕不會流入其他人耳中。」
勉強應付完老艾伯特，老頭還疑惑，
這小兔崽子，從手勢到起誓內容，整套環節流暢簡潔的讓他發毛，就像練過百八十遍。
羅曼卻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市井中到處都在傳揚，有關總督大人的風流軼事，說與不說毫無意義，
只能說，羞憤而走的摩根先生臉皮還是不夠厚，或許再多帶幾次帽子能大大緩解這種狀況。
離開密集街區，通往墓園的最後一段路並不好走。
明亮皎潔的月光，尾隨他們來到樹木掩映的山路後，就自覺無趣走開了，
艾伯特手中油燈，拼盡全力只照亮身邊一小片空間，
夜間穿過林中的海風，還不時調皮的發出嗚嗚怪聲。
黑暗裡，兩人高一腳低一腳穿行在林間小路，
艾伯特突然止住腳步，稍微猶豫後，將油燈遞給身後羅曼，示意他走在前面。
羅曼一頭霧水，聽從老頭子的安排，
嘴上詢問原因，
正在盯著某處的艾伯特，比劃下兩人身高，
隨口解釋說，因為羅曼個頭矮，油燈在他手裡可以更好照亮腳下路。
哭笑不得中，羅曼從斷後變成開路者。
兩人繼續行進，艾伯特從懷中掏出一隻半指皮手套，戴在右手。
油燈晃動下，樹木身後，幻化出各種張牙舞爪的詭異黑影。
羅曼耳邊聽到陣陣呢喃聲，讓他煩躁無比，
但是掃視四周，卻又找不到來源，
跟隨他們腳步，腳下影子忽明忽暗跳躍變化，似乎在等待著燈光熄滅的那一刻。
大約十分鐘後，
小心翼翼摸索走出樹林，月光正在前方等待他們，
老艾伯特一路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路邊錯落的幾間房屋裡，窗口閃過油燈光亮，伴隨幾道好奇的視線。
似乎屋內的人也想知道，什麼樣的瘋子會半夜跑來墓地。
羅曼將頭髮披散到額前，然後猛然提起油燈到眼前，朝著某個窗口裡好奇心旺盛的小傢伙揮起手。
隨著驚呼聲，燈光和人臉消失，然後是一陣咒罵，
羅曼哈哈大笑，身後老艾伯特無語。
再向前不遠。
當腐敗伴隨著鐵鏽的味道傳入鼻腔，羅曼知道墓園到了。
鏽蝕的柵欄一直延伸到墓園門口。
艾伯特推開虛掩的鐵柵欄門，面前是一條坑坑窪窪小路，停屍房就在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