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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條街外傳來三聲梆子響，以及更夫「小心火燭」的喊聲，王四心裡暗暗好笑，還小心火燭呢，這都燒紅了半邊天了。
他眼前就是白天拜訪過的左家拳館大門，此時磚木的門洞燒的噼剝作響，火光映的河水血也似紅。游擊營的兵士，縣裡的皂吏，周遭的街坊正忙不迭的救火，王四連忙跟街坊討了只水桶，也去河邊打水，待他提著水從河灘跑上來，正和老鄭撞了個滿懷。
「一個活口也無。」頭天老鄭連夜勘驗天主仁善堂的兇案現場，適才又被縣裡來人叫到這邊，兩宿沒合眼，說話都沒中氣了。王四吃驚不小，忙問：「即便是夜裡走水，這拳館數十口人，竟一個逃的性命的也無？」老鄭答道：「沒這許多人，當兵的講說火場裡就兩具屍首，只是燒的焦炭也似，已然分辨不出是何人了。」
忙到五更天，東邊天空模糊泛白了，拳館的殘垣斷木之間縷縷冒起青煙，這場火方才救滅。王四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方才找到謝師爺，師爺跟著大夥提水救火忙了半宿，此時正一屁股坐在河邊，起動不得。「早先知縣寫了帖子教我連夜送去浮橋游擊營，好調動人馬方便天亮了去拿嫌犯。我在游擊營交割了出來，但見河對岸這頭火光沖天，猛然想起是白日間王頭兒來過的左家拳館方向，便教人傳訊去縣裡。虧得游擊營左將軍通情達理，派了一隊兵士隨我前來，否則這場大火怎生救的熄！待到游擊營兵士沖煙冒火，搶出來兩具焦屍，我便懷疑是左堯遭了不幸，想到王頭兒家住不遠，便去叫你來此。」謝師爺說的上氣不接下氣，顯是累的狠了。王四連稱師爺辛苦，留他在河邊休息，自己忙去訊問起火相關事情。
先問的是劉氏老太太，左家拳館隔壁鄰居。說是隔壁，實則和拳館圍牆之間隔了一小塊空地，這大火才不至燒到劉家，只是焦木斷瓦順風落得小院裡滿地都是。老太太缺大德挨千刀的呼叫半晌，王四才聽了個大概。上年紀人睡得輕，夜裡老太太朦朧間只見窗外紅光漫天，待到出來看時，拳館早就全數著火了。「老婆子我叫家裡的還有街坊鄰居出來提水救火，哪裡救的滅啊，天可憐見來了一隊軍爺，領頭的是個瘦小枯乾的先兒，他們方才救滅了火啊。」王四點點頭，又問道：「那您可曾記得出來看見起火是甚麼時刻的事？」老太太答道：「這著實記不得了，反正天已全黑了，老了本就記性差，當時又只怕火燒到我家來，慌的緊了哪記得時刻。」王四又問道：「平日裡您家隔牆夜裡都有誰居住？」老太太想了片刻，道：「那拳館夜裡平日都落鎖的，學拳的那班小子天不黑就四散了。那左老頭家在丁字沽，夜裡也不在此住宿。唯獨他每月月初必有一日，不是初三便是初五，夜裡留在此處不走，說是修整他那些器械預備隔天考教徒弟，叮咣作響的吵得我們不得睡眠。」
接下來是把總包寧，游擊營的小軍官，五大三粗，臉圓的如同滿月，眼卻細的睜不開仿佛，謝師爺領來的這一小隊人馬他是管事兒的。「左游擊叫我領著弟兄們跟謝夫子過來以防不測，火場裡兩具屍首是我撞開門戶領著弟兄們抬出來的。」王四無論問什麼，便都是這兩句瓮聲瓮氣的天津話回答。
再來是彭大海，縣裡的衙役，和王四相熟，夜裡輪他在衙門值差。「老四我跟你說，我酉時到縣裡點卯，老太爺和師爺初更鼓動先後走了，我便以為今晚沒甚大事能睡一覺，剛和衣躺下就撞進來個丘八，說是師爺喊我們去救火，我們幾個便跑來這裡提水了，直娘晦氣。」王四問道：「你可曾記得幾時來人到衙門叫你們去救火的？」彭大海略想了一下，道：「從衙門口出來的確切時刻記不得了，只記得來此半路上我聽得二更天梆子響。」
最後是老鄭，連熬兩個通宵，眼看著就快拄著菸袋睡過去了。「兩具屍首一老一少，老的個子不高，歲數比我只大不小，少的大概你這般年紀吧。」王四不禁好奇，「屍首燒作焦炭了，您老怎麼看出年紀大小的。」老鄭打了個呵欠，猛抽一口煙，答道：「運氣不錯，屍首的頭髮沒有盡數燒去，只此一物可以證明屍首身份，若是火再大點，只怕什麼都查不出了。」
王四回想白天，左堯出來與自己談話，寫名單時叫人去研墨，及至送自己出來，跟在身邊的一直是同一個後生，屍首莫不就是左堯本人和這後生？想回溯這後生的形貌身量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白天他注意力全在左堯和影壁牆的金字上了，根本沒仔細端詳那個後生。
對了，影壁。王四抬腿便往拳館廢墟里走，雖然和兇殺失火案沒什麼關係，他卻好奇起影壁牆上的金字寫的是什麼了，趁著文墨精通的謝師爺在此，正好詢問一下。只見拳館厚重的兩扇木門歪在一旁還冒著煙，半截木門閘丟在地上，顯是包把總領著兵士撞斷的，走進裡面，見影壁熏得黢黑，卻未燒塌，再細看時，影壁正面露了牆磚，外面題的那行金字連同底下的白灰一塊被鏟了去，不見蹤跡。
王四見了，大為起疑，突然想到白天和左堯告別時，左堯說「前程萬里仔細仔細」，當時只道是老頭謹小慎微，在官差面前唯恐說錯話惹禍，現在想來甚是古怪，前言不搭後語。火場裡余火未淨，黑煙嗆人，呆的久了。王四隻覺頭昏腦漲，便邁出門去往河邊去透透氣，順便想找謝師爺詢問些事。
此時天色漸亮，王四剛走出火場，遠遠看見謝師爺站在河邊，便往河邊走去。剛邁出一步，突然聽到謝師爺大喊一聲：「當心！」王四本能的一停步，只覺面前一團黑影挾著一股勁風擦著臉面呼嘯而過，身後包把總大喝一聲「什麼鳥人！」拔出腰刀，縱身而上。王四定過神來，只見那團黑影是個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剛才若非師爺喊叫自己停步，只怕已被黑衣人一刀砍中了。
包寧已和那黑衣人斗的甚是激烈。包寧身材高大，腰刀纏頭裹腦，一刀一刀直上直下向黑衣人砍去，力大招沉，然而黑衣人隨手舉刀擋架，便把包寧攻勢化為無形。兵刃相交火星四射，每次雙刀相碰，包寧便怪叫一聲。王四想奔過去幫手，猛然想起適才從家走的急了，未曾帶上佩刀，只得大聲呼叫周圍兵士。
只見包寧雙手舉刀過頂，劈頭蓋臉直斫下來，刀到半途左手鬆開，右手手腕一擰去勢忽轉，本是直砍頭頂，卻轉而刺向對手腰間，這是軍中大刀刀法里極為厲害的一招，雖然看似簡單，實則甚難抵擋。黑衣人見勢卻不用刀格擋，閃電般伸出左手，已抓住了包寧右腕，只一發力，包寧五指鬆開，刀便掉在地上。黑衣人將包寧往裡一帶，腳下順勢一絆，包寧龐大的身軀登時飛過黑衣人肩頭，落在河灘之上，順著斜坡一路滾進了河裡。
此時正在周邊撲救余火的游擊營兵士聽到王四呼救紛紛趕來，黑衣人見狀，將身一縱，已經躍上旁邊楊樹，只聽樹頂沙沙聲響，霎時間人便不見蹤影。眾兵士面面相覷，都看得呆了，直到謝師爺奔過來大喊救人，眾人才反應過來，當下七手八腳，下河把包寧撈了上來。包寧不識水性，已然喝了不少河水，甚是委頓。王四連忙去尋老鄭，只見老鄭手拿著菸袋正倚在樹下打盹，王四連忙把他叫醒，帶他來救治包寧。
老鄭在河灘上找了塊大圓石，教兵士把包寧面朝下搭到石上讓他緩緩吐出腹中河水，然後查看他手腕傷勢。卻見包寧右腕尺骨橈骨盡數折斷，持刀的右手虎口迸裂，流血不止，不由得說道：「與包總爺動手之人功夫俊的很啊。」老鄭畢竟是仵作而非醫生，治傷不太在行，只能尋些樹枝布條勉強扎住斷腕，謝師爺忙喊來兩個兵士囑他們送包寧回兵營看大夫。王四到一旁尋來了包寧的腰刀，只見刀刃上滿是鋸齒狀缺口，顯是和黑衣人相鬥時留下的，直感不寒而慄。謝師爺咳嗽一聲，低聲對王四說：「王頭兒，此間不宜久留，若適才的黑衣怪人與此案有涉，此地便不宜久留，不如先回衙門再作計議，如今非常時刻，尤需仔細。」
聽到仔細二字，王四一激靈，又想起了左堯送自己出門時的複雜表情。
「卑職胡亂推斷，請老太爺評判。」縣衙沒有升堂，眾人全聚在後堂里悄悄商議。劉知縣為人唯諾寡斷，對部下差役向來毫無當官架子，遇事全靠幕賓衙役主張。王四雖然頭次獨自辦案，但之前見師父趙班頭和知縣匯報案子見慣了，也就並不緊張。「火場裡的老者屍首，八成便是左堯。那左堯教人拳腳，自己雖然年老，也有幾分武功，不至於起火之後逃不出院子。在河邊襲擊卑職的黑衣人，想必就是凶人，想來是他先行殺害了左堯之後，放火燒院，毀屍滅跡。卑職曾問過游擊營同來的兵士，受傷的包把總是天津營中著名的好武藝，刀法在軍中少人能及，被此黑衣人輕易打成重傷，可見此人武功甚高，和天主堂案疑兇的推測符合。」
見劉知縣點頭讚許，謝師爺續道：「昨日王頭兒去訪左堯，兇手必然伏於左近。左堯既然被滅口，足見他所列的使刀者名單足以採信。王頭兒從左堯手裡接過名單，所以兇手只道王頭兒也知曉內情，故而殺左堯後伏於現場襲擊官差，本意還是滅口，然而發現現場除了縣裡差役還有營中士兵，人數眾多，只能逃走。」王四接茬道：「這凶人卻不知道卑職識字有限，認不得那左老頭的草書。」眾人哈哈大笑。謝師爺道：「故而，名單上十三家使刀人，必有真兇在內，捕來一問便知。王頭兒犯了兇手的嫌，暫不用出面，老爺須請游擊營攜帶火器去捕嫌犯，以防他武功高強，起意拒捕。」劉知縣一拍大腿，道：「你們說的甚是，我這便寫書子。」
於是商量定了，知縣寫秘信給知府張光藻，讓府台出面調大隊人馬和火器，去捕名單上的十三家人。為防走漏天主堂案內情，只對天津游擊將軍說是捕拿縱火嫌犯。又派了幾個精乖的人去丁字沽尋左家，確認左堯是否確實遇害。至於王四遭了黑衣人襲擊，安全起見不宜露面，知縣放他半天假，只教他在衙門口暫等。
王四回到差役休息的耳房裡，差役都去公幹了，屋裡沒別人，一宿沒睡只覺渾身酸痛，便想找個地躺會，這時突然想到銀子還放在衣袋裡，一夜來回奔波莫要丟失了，慌忙伸手進衣袋摸出來看，方才放心。耳房關著窗戶，屋裡光線暗淡，王四猛然間發現銀子中間一小塊反光不太顯眼，如同白灰牆面上落了土一般。王四伸手一按，發現觸手處頗軟，竟是用蠟封口的一個窟窿。王四連忙戳破蠟封，從裡面取出一小張紙條，拿到亮處仔細觀看，紙條上用針刺著兩行正楷。
「錦衣衛橋北第三間院子，閣樓頂層，謎底在此。勿信他人，切需謹慎。」
他眼前就是白天拜訪過的左家拳館大門，此時磚木的門洞燒的噼剝作響，火光映的河水血也似紅。游擊營的兵士，縣裡的皂吏，周遭的街坊正忙不迭的救火，王四連忙跟街坊討了只水桶，也去河邊打水，待他提著水從河灘跑上來，正和老鄭撞了個滿懷。
「一個活口也無。」頭天老鄭連夜勘驗天主仁善堂的兇案現場，適才又被縣裡來人叫到這邊，兩宿沒合眼，說話都沒中氣了。王四吃驚不小，忙問：「即便是夜裡走水，這拳館數十口人，竟一個逃的性命的也無？」老鄭答道：「沒這許多人，當兵的講說火場裡就兩具屍首，只是燒的焦炭也似，已然分辨不出是何人了。」
忙到五更天，東邊天空模糊泛白了，拳館的殘垣斷木之間縷縷冒起青煙，這場火方才救滅。王四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方才找到謝師爺，師爺跟著大夥提水救火忙了半宿，此時正一屁股坐在河邊，起動不得。「早先知縣寫了帖子教我連夜送去浮橋游擊營，好調動人馬方便天亮了去拿嫌犯。我在游擊營交割了出來，但見河對岸這頭火光沖天，猛然想起是白日間王頭兒來過的左家拳館方向，便教人傳訊去縣裡。虧得游擊營左將軍通情達理，派了一隊兵士隨我前來，否則這場大火怎生救的熄！待到游擊營兵士沖煙冒火，搶出來兩具焦屍，我便懷疑是左堯遭了不幸，想到王頭兒家住不遠，便去叫你來此。」謝師爺說的上氣不接下氣，顯是累的狠了。王四連稱師爺辛苦，留他在河邊休息，自己忙去訊問起火相關事情。
先問的是劉氏老太太，左家拳館隔壁鄰居。說是隔壁，實則和拳館圍牆之間隔了一小塊空地，這大火才不至燒到劉家，只是焦木斷瓦順風落得小院裡滿地都是。老太太缺大德挨千刀的呼叫半晌，王四才聽了個大概。上年紀人睡得輕，夜裡老太太朦朧間只見窗外紅光漫天，待到出來看時，拳館早就全數著火了。「老婆子我叫家裡的還有街坊鄰居出來提水救火，哪裡救的滅啊，天可憐見來了一隊軍爺，領頭的是個瘦小枯乾的先兒，他們方才救滅了火啊。」王四點點頭，又問道：「那您可曾記得出來看見起火是甚麼時刻的事？」老太太答道：「這著實記不得了，反正天已全黑了，老了本就記性差，當時又只怕火燒到我家來，慌的緊了哪記得時刻。」王四又問道：「平日裡您家隔牆夜裡都有誰居住？」老太太想了片刻，道：「那拳館夜裡平日都落鎖的，學拳的那班小子天不黑就四散了。那左老頭家在丁字沽，夜裡也不在此住宿。唯獨他每月月初必有一日，不是初三便是初五，夜裡留在此處不走，說是修整他那些器械預備隔天考教徒弟，叮咣作響的吵得我們不得睡眠。」
接下來是把總包寧，游擊營的小軍官，五大三粗，臉圓的如同滿月，眼卻細的睜不開仿佛，謝師爺領來的這一小隊人馬他是管事兒的。「左游擊叫我領著弟兄們跟謝夫子過來以防不測，火場裡兩具屍首是我撞開門戶領著弟兄們抬出來的。」王四無論問什麼，便都是這兩句瓮聲瓮氣的天津話回答。
再來是彭大海，縣裡的衙役，和王四相熟，夜裡輪他在衙門值差。「老四我跟你說，我酉時到縣裡點卯，老太爺和師爺初更鼓動先後走了，我便以為今晚沒甚大事能睡一覺，剛和衣躺下就撞進來個丘八，說是師爺喊我們去救火，我們幾個便跑來這裡提水了，直娘晦氣。」王四問道：「你可曾記得幾時來人到衙門叫你們去救火的？」彭大海略想了一下，道：「從衙門口出來的確切時刻記不得了，只記得來此半路上我聽得二更天梆子響。」
最後是老鄭，連熬兩個通宵，眼看著就快拄著菸袋睡過去了。「兩具屍首一老一少，老的個子不高，歲數比我只大不小，少的大概你這般年紀吧。」王四不禁好奇，「屍首燒作焦炭了，您老怎麼看出年紀大小的。」老鄭打了個呵欠，猛抽一口煙，答道：「運氣不錯，屍首的頭髮沒有盡數燒去，只此一物可以證明屍首身份，若是火再大點，只怕什麼都查不出了。」
王四回想白天，左堯出來與自己談話，寫名單時叫人去研墨，及至送自己出來，跟在身邊的一直是同一個後生，屍首莫不就是左堯本人和這後生？想回溯這後生的形貌身量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白天他注意力全在左堯和影壁牆的金字上了，根本沒仔細端詳那個後生。
對了，影壁。王四抬腿便往拳館廢墟里走，雖然和兇殺失火案沒什麼關係，他卻好奇起影壁牆上的金字寫的是什麼了，趁著文墨精通的謝師爺在此，正好詢問一下。只見拳館厚重的兩扇木門歪在一旁還冒著煙，半截木門閘丟在地上，顯是包把總領著兵士撞斷的，走進裡面，見影壁熏得黢黑，卻未燒塌，再細看時，影壁正面露了牆磚，外面題的那行金字連同底下的白灰一塊被鏟了去，不見蹤跡。
王四見了，大為起疑，突然想到白天和左堯告別時，左堯說「前程萬里仔細仔細」，當時只道是老頭謹小慎微，在官差面前唯恐說錯話惹禍，現在想來甚是古怪，前言不搭後語。火場裡余火未淨，黑煙嗆人，呆的久了。王四隻覺頭昏腦漲，便邁出門去往河邊去透透氣，順便想找謝師爺詢問些事。
此時天色漸亮，王四剛走出火場，遠遠看見謝師爺站在河邊，便往河邊走去。剛邁出一步，突然聽到謝師爺大喊一聲：「當心！」王四本能的一停步，只覺面前一團黑影挾著一股勁風擦著臉面呼嘯而過，身後包把總大喝一聲「什麼鳥人！」拔出腰刀，縱身而上。王四定過神來，只見那團黑影是個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剛才若非師爺喊叫自己停步，只怕已被黑衣人一刀砍中了。
包寧已和那黑衣人斗的甚是激烈。包寧身材高大，腰刀纏頭裹腦，一刀一刀直上直下向黑衣人砍去，力大招沉，然而黑衣人隨手舉刀擋架，便把包寧攻勢化為無形。兵刃相交火星四射，每次雙刀相碰，包寧便怪叫一聲。王四想奔過去幫手，猛然想起適才從家走的急了，未曾帶上佩刀，只得大聲呼叫周圍兵士。
只見包寧雙手舉刀過頂，劈頭蓋臉直斫下來，刀到半途左手鬆開，右手手腕一擰去勢忽轉，本是直砍頭頂，卻轉而刺向對手腰間，這是軍中大刀刀法里極為厲害的一招，雖然看似簡單，實則甚難抵擋。黑衣人見勢卻不用刀格擋，閃電般伸出左手，已抓住了包寧右腕，只一發力，包寧五指鬆開，刀便掉在地上。黑衣人將包寧往裡一帶，腳下順勢一絆，包寧龐大的身軀登時飛過黑衣人肩頭，落在河灘之上，順著斜坡一路滾進了河裡。
此時正在周邊撲救余火的游擊營兵士聽到王四呼救紛紛趕來，黑衣人見狀，將身一縱，已經躍上旁邊楊樹，只聽樹頂沙沙聲響，霎時間人便不見蹤影。眾兵士面面相覷，都看得呆了，直到謝師爺奔過來大喊救人，眾人才反應過來，當下七手八腳，下河把包寧撈了上來。包寧不識水性，已然喝了不少河水，甚是委頓。王四連忙去尋老鄭，只見老鄭手拿著菸袋正倚在樹下打盹，王四連忙把他叫醒，帶他來救治包寧。
老鄭在河灘上找了塊大圓石，教兵士把包寧面朝下搭到石上讓他緩緩吐出腹中河水，然後查看他手腕傷勢。卻見包寧右腕尺骨橈骨盡數折斷，持刀的右手虎口迸裂，流血不止，不由得說道：「與包總爺動手之人功夫俊的很啊。」老鄭畢竟是仵作而非醫生，治傷不太在行，只能尋些樹枝布條勉強扎住斷腕，謝師爺忙喊來兩個兵士囑他們送包寧回兵營看大夫。王四到一旁尋來了包寧的腰刀，只見刀刃上滿是鋸齒狀缺口，顯是和黑衣人相鬥時留下的，直感不寒而慄。謝師爺咳嗽一聲，低聲對王四說：「王頭兒，此間不宜久留，若適才的黑衣怪人與此案有涉，此地便不宜久留，不如先回衙門再作計議，如今非常時刻，尤需仔細。」
聽到仔細二字，王四一激靈，又想起了左堯送自己出門時的複雜表情。
「卑職胡亂推斷，請老太爺評判。」縣衙沒有升堂，眾人全聚在後堂里悄悄商議。劉知縣為人唯諾寡斷，對部下差役向來毫無當官架子，遇事全靠幕賓衙役主張。王四雖然頭次獨自辦案，但之前見師父趙班頭和知縣匯報案子見慣了，也就並不緊張。「火場裡的老者屍首，八成便是左堯。那左堯教人拳腳，自己雖然年老，也有幾分武功，不至於起火之後逃不出院子。在河邊襲擊卑職的黑衣人，想必就是凶人，想來是他先行殺害了左堯之後，放火燒院，毀屍滅跡。卑職曾問過游擊營同來的兵士，受傷的包把總是天津營中著名的好武藝，刀法在軍中少人能及，被此黑衣人輕易打成重傷，可見此人武功甚高，和天主堂案疑兇的推測符合。」
見劉知縣點頭讚許，謝師爺續道：「昨日王頭兒去訪左堯，兇手必然伏於左近。左堯既然被滅口，足見他所列的使刀者名單足以採信。王頭兒從左堯手裡接過名單，所以兇手只道王頭兒也知曉內情，故而殺左堯後伏於現場襲擊官差，本意還是滅口，然而發現現場除了縣裡差役還有營中士兵，人數眾多，只能逃走。」王四接茬道：「這凶人卻不知道卑職識字有限，認不得那左老頭的草書。」眾人哈哈大笑。謝師爺道：「故而，名單上十三家使刀人，必有真兇在內，捕來一問便知。王頭兒犯了兇手的嫌，暫不用出面，老爺須請游擊營攜帶火器去捕嫌犯，以防他武功高強，起意拒捕。」劉知縣一拍大腿，道：「你們說的甚是，我這便寫書子。」
於是商量定了，知縣寫秘信給知府張光藻，讓府台出面調大隊人馬和火器，去捕名單上的十三家人。為防走漏天主堂案內情，只對天津游擊將軍說是捕拿縱火嫌犯。又派了幾個精乖的人去丁字沽尋左家，確認左堯是否確實遇害。至於王四遭了黑衣人襲擊，安全起見不宜露面，知縣放他半天假，只教他在衙門口暫等。
王四回到差役休息的耳房裡，差役都去公幹了，屋裡沒別人，一宿沒睡只覺渾身酸痛，便想找個地躺會，這時突然想到銀子還放在衣袋裡，一夜來回奔波莫要丟失了，慌忙伸手進衣袋摸出來看，方才放心。耳房關著窗戶，屋裡光線暗淡，王四猛然間發現銀子中間一小塊反光不太顯眼，如同白灰牆面上落了土一般。王四伸手一按，發現觸手處頗軟，竟是用蠟封口的一個窟窿。王四連忙戳破蠟封，從裡面取出一小張紙條，拿到亮處仔細觀看，紙條上用針刺著兩行正楷。
「錦衣衛橋北第三間院子，閣樓頂層，謎底在此。勿信他人，切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