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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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子鈺收到邵家琛約她在學校見面的消息時,確實有些吃驚。她原本並不想和男人發生過多的聯繫,但考慮到她需要邵家琛幫她調查陸富山的事,還是去了。東江大學銜山環湖,朱紅的正門古色古香。校園裡綠樹成蔭,飛檐碧瓦掩映在濃密的綠茵里,抱著書的學生三三兩兩從林蔭道上走過。

  邵家琛正在學校門口的雕塑那裡等她,他穿了一件白T和牛仔褲,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看到瞿子鈺就笑著朝她揮手。兩人並肩走在路上,邵家琛道:「自從畢業以後我就沒有回來過了,沒想到學校還是沒有變。」

  「是啊。」瞿子鈺附和道,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生從坡上直衝下來,大叫道:「閃開啊,沒有閘——」

  邵家琛連忙把她推到邊上,笑道:「我念書時,自行車經常被偷,就租了一輛破二八,結果還是不到三天就沒影了。我實在氣不過,在自行車上的座椅上塗了一層粘老鼠的膠。」

  「結果呢?」

  「自行車還是不見了,停車的地方留了一張字條,表示為了避免我繼續禍害同學,就幫我把座椅拿去修了。

  瞿子鈺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你約我出來有什麼事?」

  「沒事,就想請你散散心,不行嗎?」

  瞿子鈺緊緊抿著唇,沒有出聲。窗外陽光燦爛,微風輕輕吹拂著樹梢。前兩天下過雨,地面盈積出大大小小的水窪。兩三點陽光映射在裡面,寶光流轉,整個世界像塊晶瑩剔透的琉璃石。瞿子回過頭,正好看到學生在綠茵場上跑步,隔壁的足球場上,兩隊男生正在踢足球,年輕的眉目神采飛揚。瞿子鈺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中學時的夏日午後,綠樹陰濃,蟬鳴不絕,滿架薔薇暗香浮動,陽光把她的臉頰染成了柔和的蜂蜜色。

  「鈺兒,你將來想做什麼?」

  她的前半生一直在奮鬥,從未停下來休息過,當她考入名校,踏入婚姻的殿堂時,瞿子鈺以為自己是命運的主人,人人都羨慕她的人生,直到十年後她才明白,勝利的仍然是命運。

  這時兩人突然聽到叫好聲。一個瘦高的男生一腳踹出,足球在空中飛過,足球穩穩投入網中,周圍傳來一片喝彩聲。男生和同伴擊掌相慶,回頭走向休息區,一個短髮的清秀女生把冰鎮過的礦泉水遞給他。邵家琛看著那兩人的身影,眼裡流露出懷念,隨後走過去笑道:「能帶我們一起嗎?「

  「行啊。」那個男生笑起來,打量著邵家琛,「不過大叔你行嗎?」

  「去你的,我才剛剛三十歲,要叫學長懂嗎?」邵家琛瞪了他一眼,朝瞿子鈺使了個眼色,瞿子鈺搖了搖頭:「你自己去吧。」

  「一起來嘛,就當活動一下筋骨。」

  瞿子鈺拗不過他,只好跟著上了場,兩隊人很快分出陣營,此刻再次回到綠茵場上,她久違的熱血慢慢甦醒了。兩支球隊正在一決高下,邵家琛帶球在敵陣中左衝右突,身姿矯健,眉目神采飛揚。她卻帶著足球跑到另一側,向左虛晃一腳,躲過後衛的封堵,足球帶著風聲飛向了球門。

  瞿子鈺聽到球場外的歡呼聲,她已經多年沒有這樣奔跑過了,仿佛回到了年少時率性飛揚的日子,她和隊員擊掌相慶,汗水順著額角流了下來,她的身上也被汗水濕透,卻感到了久違的痛快。

  三比二,瞿子鈺這隊贏了。

  隊友們過來和她擊掌祝賀,她有些懵然地被包圍在年輕學生們當中,一個短頭髮的女孩率先問道:「你是哪一屆的,也是我們的前輩嗎?」

  「對,我是08屆的。」

  「學姐好。」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叫李巧,要加個電話嗎?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經常一起來踢球,女足很缺人呢。」

  她的臉龐在陽光照射下微微冒汗,皮膚透著健康的紅暈,瞿子鈺看著她,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也露出了笑容。兩人互換了微信,李巧還有課,就先去了教學樓,瞿子鈺有些累了,在操場上坐下,看著邵家琛用腳尖轉著球,忽然開口道:「謝謝。」

  「有什麼好謝的?」他把一瓶冰鎮的礦泉水遞給她,瞿子鈺接過礦泉水,像讀書時一樣猛灌了一口,汗水沿著她的脖頸有滴落。邵家琛笑道:「你還記得咱們讀書時,有一次足球隊被外校的人挑釁,你就拉了一幫人助威,結果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嗎?」

  「是啊,那時候太年輕氣盛了,也不管會不會得罪人。」瞿子鈺感慨道。邵家琛瞥了她一眼:「你現在也才三十出頭,還年輕得很,怎麼說話這麼老氣橫秋的。」

  「跟他們比,我已經是老阿姨了。」瞿子鈺嘆了口氣,「沒生孩子前覺得自己還年輕,生了孩子以後就不行了。」


  「就放鬆一天,不會有什麼的,你的家也不會因為你一天不在就崩潰。」邵家琛安慰道,「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就算是母親也不可能全年無休。你是個母親,不是個受難者。」

  「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了,小孩是很敏感的,如果你整日擺著一張痛苦的面容面對孩子,孩子也會有很大壓力。」

  瞿子鈺不吭聲,默默地看著足球場上的人群。邵家琛說:「這話也許是我冒昧了,我不想看到你這副樣子。」

  瞿子鈺愣住了,她抬起頭看著邵家琛,他的目光純澈溫暖,猶如一望見底的河流,裡面寫滿了擔憂。她動了動嘴唇,才囁嚅道:「我沒有——」

  「我也不是第一天當社會欄目的記者了。」邵家琛說,「我和很多類似於你這樣的女性打過交道,我覺得不能要求每個遭受過家暴的女人都要全副武裝地孤身戰鬥,這應該是社會的責任。」

  瞿子鈺怔了一怔,仿佛一直包裹著她的堅冰逐漸融化,人性的春風吹過湖面,但轉眼間又結成了寒霜。她看著邵家琛的眼睛,試著伸出手放在他手中,但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徐磊也曾向她這樣伸出過援手,遲疑了片刻,又把手收了回去。

  邵家琛看出她的遲疑,雖然有些失望,卻只笑了笑:「沒事,我只是告訴你一聲,希望你不要覺得自己孤立無援。我和蔚蔚都希望幫助你,如果徐磊再來找你,就打我的手機,響三聲就好,我一定會過來幫你。」

  「謝謝你。」瞿子鈺感激地說道,「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就給我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會盡力幫助你。」

  「這話就太過客氣了,朋友之間不是本來就該互相幫助嗎?」

  「朋友?」瞿子鈺怔了一怔,邵家琛故意說道:「原來你根本沒把我當作朋友,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她莞爾一笑,主動朝他伸出了手,邵家琛也握住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短暫地握了一下,就收回了手。兩人在食堂吃過飯,離開學校時,邵家琛忽然往角落裡看了一眼,瞿子鈺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但角落裡已經空無一人。

  「怎麼了?」她有些不安地問道。邵家琛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們,大概是我想多了。」

  瞿子鈺和邵家琛分開後,來到學校附近的小巷裡,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司機戴著墨鏡,用鴨舌帽遮住燙過的頭髮,正是周雪瑩。她把一個照相機遞給瞿子鈺,瞿子鈺接過打開攝像頭,正好看到裡面有一段錄像。錄像內容是徐磊跟蹤她一路來到停車場,隨後悄悄潛入停車場破壞剎車的情形。

  「這個人渣居然來真的,這可是蓄意謀殺啊。」周雪瑩厭惡地說道,「這個證據已經實錘了,咱們可以報警了吧?」

  「先別急著報警。」瞿子鈺冷靜地說,「我就斷了骨頭,邵家琛也只受了皮外傷,就算把他抓進去也判不了幾年,出來後他會變本加厲地報復。」

  她伸手按著胸口,感覺肋骨處又在隱隱作痛。周雪瑩不解地問道:「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難道就任由他這麼害你們嗎?他這次沒有得手,為了騙保還會再對你動手的。」

  「既然要對付他,就要一擊必殺。」瞿子鈺森然道,「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還能有機會走出監獄,我們母女倆就一生不得安寧。必須我們兩當中死一個,這場噩夢才會結束。」

  她身上的狠戾和決絕震住了周雪瑩,周雪瑩怔了片刻,目光忽然變得遙遠,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旋即輕輕閉上眼睛。「就算殺了他,你也會一輩子東躲西藏,捨棄原來的身份,永遠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過日子。」

  「我不會親自對他動手的。」瞿子鈺說,「我還有孩子,他毀了我前半生,我不會為了他把自己送進監獄,這樣實在太不值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自有安排。」

  「什麼安排?」

  「這跟你無關吧。」她的語氣有些冷硬,「你拿了錢,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夠了。」

  周雪瑩有些惱怒,卻也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閒事了,便賭氣般扭過頭轉向窗戶。她開車離開時,外面又下起了雨,周雪瑩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似乎在專心一致地開車。瞿子鈺無意識地盯著車前的玻璃,雨水在上面掛出一張水簾,映射出瞿子鈺烏黑的眼睛。水波輕輕晃動,那雙眼睛裡的光芒也跟著動盪,一下子變得無比幽深,裡面仿佛有什麼東西,是她從未曾真正看清楚過的。

  她不知道這個單薄的背影里到底可以蘊涵多少力量,但脆弱這兩個字,她確實從來沒在瞿子鈺身上見到過,無論發生了什麼。窗外橘紅色燈光在那一瞬間照亮了她的側面,她不笑的時候,臉部線條深刻而挺峻,竟透露出幾分凌厲的味道。

  瞿子鈺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傍晚了,羅英紅出門打麻將了,家裡只有徐玥一個人,正在專心致志地看電視。瞿子鈺把菜收好,她便跑了過來,就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小貓一樣,仰起小腦袋要摸摸。

  「怎麼了?」瞿子鈺摸了摸她的頭髮,徐玥抱住她的大腿不吭聲。瞿子鈺知道她從小離開了父母,總是十分缺乏安全感,便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徐玥抬頭用眼神詢問她,瞿子鈺看到她的眼神就明白了,從兜里拿出一包麥當勞的炸雞遞給她。

  她的眼睛亮了,瞿子鈺知道小孩子都喜歡吃垃圾食品,她以前總覺得對身體不好,但她今天心情不錯,路過便買了她愛吃的零食和炸雞。看到徐玥吃得開心,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她當年也和尋常女孩一樣愛追星,喜歡吃甜食,有自己的夢想。但當她成為母親後,就深陷育兒的瑣事中,又在徐磊的打壓下逐漸失去了自我,但在綠茵場上奔跑了這麼一圈後,她忽然又想念起當初的那個眼裡閃閃發光,有許多熱愛的事物的自己。

  徐玥坐在邊上,靜靜地望著她,都說女兒肖似父親,但徐玥的眉眼其實更像自己。瞿子鈺伸出手,她便自己爬了過來,靠著她貼著。她一陣窩心的柔軟,溫柔地問道:「玥兒,想聽媽媽彈鋼琴嗎?」

  「媽媽會彈琴?」

  「媽媽會的東西可多了。」

  瞿子鈺從家裡的角落找到了一架舊三角鋼琴,上面已經落滿了灰塵。她試著按下幾個鍵,在鋼琴前坐下,行雲流水般的音樂從指間泠泠朗朗的流瀉出來。琴聲優美纏綿,徐玥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聽著這段音樂。

  瞿子鈺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鋼琴了,一開始有些手生,但這段旋律已經深深烙印在腦海里,她在琴聲中漸漸睡著了,仿佛回到久遠的童年。霞光擁著火紅的落日,漸漸沉入海天一線的盡頭。父親坐在客廳里彈琴,海風拂動著雪白的窗紗,夕陽宛如融化的金色蜂蜜,在又老又舊的木地板上流淌,仿佛一副玫瑰色的油彩畫。

  徐玥醒來時,客廳里已經空無一人。她坐起身,發現身上蓋著瞿子鈺的外套。晚風輕輕吹拂著窗紗,一片柔軟的花瓣落在她的面頰上,她走到窗前,發現窗外的薔薇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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