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陳平打電話來,問到底什麼時候去4s店。

  許海燕想了想告訴他,自己查到了車企的「內幕」,要私下悄悄說,不能讓別人聽道。以此為由,把陳平約到了一處偏僻的海邊。

  這個季節,海邊早就沒有遊人了。岸邊的馬尾松被吹得嘩嘩作響。木棧道上空蕩蕩的。腳下傳來海浪拍擊暗礁的陣陣聲響。

  兩人見了面。許海燕一句話不說,徑直往前走去。陳平一臉迷惑,但也只能裹緊了外套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木棧道走了好長一段,前面出現了一個廢棄的,被海水侵蝕到斷裂的堤壩。許海燕走了上去,一直走到頭,這才站住。

  她面朝大海的方向。又冷又硬的海風吹得人臉頰生疼。

  從這個視角看去,海很平靜,太陽照著,水面上閃著粼粼的波光。但稍微有點海邊常識的人都清楚,此時海面上全是看不見的暗涌,海面下更是暗流洶湧。

  陳平把手抄在外套口袋裡,有些不耐煩地皺著眉頭,問許海燕,到底打聽出了什麼內幕,這麼神秘。

  許海燕回頭看著他。這一刻,她忽然很想拿起石頭狠狠砸在這張臉上,把他踢下海去,給何靜陪葬。

  一了百了。

  但下一刻,她便收起了情緒。問陳平,何靜出車禍之前,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或者說過什麼話。又或是家裡有什麼事情發生?

  陳平愣了一下,接著便說自己那段時間一直在外面出差,沒顧上何靜。也不清楚家裡的事情。

  許海燕迅速地從話語裡捕捉到了一絲端倪:他說,沒顧上何靜。

  他用了「顧上」這個詞。聽著意思好像是承認自己對何靜疏於照顧。可是,何靜是一個成年人,正常情況下,都是她照顧別人才對,她需要什麼照顧呢?

  除非她不正常,有問題。

  何靜有問題?而且陳平知道!

  許海燕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銳利,之前她怎麼沒發現?不,是因為之前陳平壓根就沒表現出來!

  見許海燕這麼盯著自己,陳平眼神愈發不自然起來。可還是一個勁兒堅稱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又催促許海燕快點說正事。

  許海燕心裡冷笑,好,那就講正事。

  她把手揣進大衣口袋裡,然後把自己這兩天查到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訴了陳平。然後又拿出手機,把自己拍下的何靜的搜索記錄,她的保單,以及那封「遺書」的照片,一張不落地展示給他看。

  看完了照片,陳平整個人都傻掉了。他僵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單從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震驚,是悲傷,還是恐懼。

  許海燕沒給他緩衝時間,直接問他,想怎麼辦。

  何靜這不是簡單的自殺,而是有預謀的騙保。

  目前看,她從八月末續保開始,就已經在計劃這件事了。而車子出現的故障,恐怕也只是為她的計劃提供了一個具體可行的方案而已。

  她先報了修,而後又找理由沒去,為得就是留下車子有故障的「證據」。她清理了電腦的搜索記錄,撕掉了記事本上的信息。故意趁著大雨天出門。在最後時刻猛打方向,直衝向了護欄……

  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了一份車險,一份意外險,甚至還有車企的賠償款。

  「一魚三吃」,這條命獲得的「收益」,還真是大。

  可惜,終歸有漏洞。

  這些線索許海燕能查到,保不齊將來別人也能查得到。一旦詐保的事情被揭穿,到時候不但賠款全都要退還,而且還可能會面臨大麻煩。

  所以,究竟是裝作不知道接受賠償,還是趁著一切尚未發生,主動承認。怎麼選擇,看他。

  許海燕說完,陳平仍舊保持著沉默和僵硬,足足好幾分鐘。而後,才突然活過來一樣,大口喘息了兩下。接著他露出一臉痛苦的神色,看著許海燕,說能不能請求她,為何靜保密。

  許海燕閉了閉眼,吐出了一口氣。又睜開,看著陳平。

  陳平的選擇,果然沒出她的意料。

  或許是感受到了許海燕冰冷的眼神,陳平臉上痛苦之色愈發加重了。

  他說,自己父親自打兩年前發病之後,血管搭了支架,但還是不太好。年前又犯過一次病,又花了不少錢。上個月住院的那一回,大夫說,如果再發病,保守治療就不行了,得進行一場難度更大,危險性更高的手術。這又得不少錢。


  更別說書博和心怡兩個孩子都在上學,學費,生活費,這些花銷都是無底洞。

  他現在已經是身無分文了,還倒欠一堆信用卡債。如果沒有這筆保險賠償,他就要撐不下去了。他自己哪怕是不吃不喝都行。可是老人和孩子不行啊。

  無論如何,他需要這筆錢。他懇求許海燕,看在老人和孩子們的份上,幫幫他。

  許海燕嘆了口氣。

  不管陳平是在演戲,還是真心說的這番話,有一點是沒錯的。那就是兩個孩子。她可以不管陳平死活,但不能不顧何靜的孩子。

  她把手伸進大衣口袋裡。沉默地點了點頭。

  陳平見她點了頭,立刻眼睛亮了起來,一個勁千恩萬謝,並且讓她把卡號告訴自己。說保險賠償一到位,馬上先把欠她的錢打過來。他知道她也不容易,剛換了大房子,要還房貸,還有姍姍要養……

  許海燕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這是「封口費」嗎?

  不,這是分明是陷阱。

  只要收了這錢,就等於跟陳平「同流合污」了。也等於自己將把柄遞到了陳平手裡。此後她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不但要幫陳平隱瞞一切,甚至將來還有可能會反過來被陳平要挾。

  可問題是,她能拒絕嗎?

  不,她不能。

  這個月的房貸,信用卡和「某唄」的一堆欠帳還等著她。她要還債,要養孩子。明知道那錢會讓她深陷泥潭,甚至觸犯法律,明知道那錢是何靜的命換來的,但她還是得接著。

  甚至在來之前,她就已經料到了這一切,連陳平說的話她都一字不差地猜到了。可那又怎麼樣呢?

  什麼也改變不了。

  陳平還不知道她目前的財務狀況,如果知道了,恐怕會更加肆無忌憚。她恨陳平,但她更恨自己。所以剛才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想弄死陳平,大家一了百了算了。

  可也只是想想罷了。

  片刻後,她平復了心情,又回到了剛開始的那個問題。

  何靜在出事前,究竟有沒有什麼異常。

  陳平沒想到許海燕會一直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臉上幾番划過猶豫之色,似乎是不想回答。但又不能不答,畢竟此刻他得求著許海燕。

  掙扎了一番之後,他終於說了實話。

  何靜出事前,他確實一直忙著工作出差。並不清楚家裡的事。但是何靜的異常,也不是從出事前才開始的。

  實際上,早在一年前,何靜就出了問題。

  一開始,陳平只是覺得她的脾氣變得有些怪,時常因為一點小事沖他和心怡發火。有時又很健忘,好幾次把鑰匙落在了家裡,燒飯忘了關火,還險些釀成事故。

  再後來,她的症狀變得嚴重了,總說沒有胃口,吃不下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更甚者,她開始失眠,整夜地睡不著覺,半夜起床在走廊客廳里走來走去,還總說自己頭疼。

  陳平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害怕了,以為何靜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正好那時他休年假,便帶何靜去市醫院做了一套詳細的檢查。

  然而,什麼毛病也沒查出來。

  最後,還是內科的大夫提醒陳平,讓他帶何靜去看看精神科。結果一去就確診了,何靜患上了中度抑鬱症。

  什麼?!何靜得了抑鬱症?

  許海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深喘了幾口氣,咬著牙問陳平,為什麼何靜出這麼大的事,一個字都不告訴她?

  陳平囁嚅著,半天也沒支吾出個所以然。最後,勉強找了個理由,說何靜要強,不想讓別人知道。

  那後來呢?許海燕壓著怒火追問道。

  確診之後,市醫院的精神科給開了一堆藥。讓回家吃,定期複查。

  吃了藥,確實緩解了症狀。但才過了一陣子,何靜就不肯再吃了。因為那些藥會讓她犯困,思維也會變得遲鈍。有時學生在課上提問題,她需要想半天。她擔心再吃下去,自己連課都上不了了。

  一停藥,她的症狀又開始加劇。有時候她半夜爬起來,一個人躲在陽台上哭。陳平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轉機發生在過完了春節之後。

  何靜不知道從哪兒打聽的,找到了一家心理診所,開始去做心理治療。


  那診所可不便宜,聽說一個小時要大幾百。不過,確實物有所值,不知道大夫用了什麼辦法,反正治療了差不多兩個月,何靜的精神就明顯好了許多,晚上也能睡著覺了。

  什麼診所?在哪?

  許海燕趕緊追問,然而陳平卻搖頭,他沒去過。他曾經也想陪著去,可何靜堅持不要他陪。

  但他記得,大概從四月份之後,何靜就不去了。那時陳平還問過她,她說自己已經好了,不用再治療了。

  之後不久,陳平工作上接了個大項目,特別忙,漸漸地顧不上何靜了。沒想到,後來就出事了。

  又是四月。

  日曆本上四月之後的記錄被撕掉了兩頁。銀行的流水也是從四月份開始不正常的。

  四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海風一個勁兒地吹,許海燕的臉早已麻木了,然而身上卻正在經歷冰火兩重天,一會兒熱,一會兒冷。

  她努力思索著過去的一年,怎麼也想不明白,何靜患上了抑鬱症,自己為何一點沒有察覺。

  然而隨著回憶,她逐漸意識到,這一年來,她實際上跟何靜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太忙了,離婚,買房,裝修,這些事情占據了她大部分的私人時間,根本無瑕顧及何靜。不僅如此,甚至有幾回何靜來找她,她卻拉著何靜幫自己看房子,做預算,採購東西當搬運工。

  在這些忙碌中,她壓根就沒留意過何靜有什麼變化。

  唯一的,就是最後那次見面,她明明看出了何靜的狀態不對勁。可是當時卻只顧著自己的事兒,僅僅是聽何靜解釋了一句「減肥成功」,她就信了,多一句都沒問。

  若那時,她能多追問幾句,會不會如今的結果就不同了呢?她不敢往下想,可是又忍不住去想,一時間連呼吸都凝滯了。

  是她的疏忽,錯失了最後挽救何靜的機會。

  所以她有什麼資格憤怒呢?她跟陳平比,又好到哪去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