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生
姜雨萍去了仁善堂。
仁善堂已經關板，只留一個小窗戶等候有急於求醫用藥的人。
姜雨萍敲開了小窗戶，露出王掌柜的臉。
姜雨萍：「我有個親戚受傷了，在我家……」
王掌柜：「什麼傷？」
姜雨萍猶豫一下：「槍傷。」
天掌柜也猶豫了一下。他剛才聽到了街上的槍聲。
姜雨萍定睛地看著他。
「哦，」王掌柜閃開窗口，「等我，我得拿些紅傷藥去。」
很快，姜雨萍領王掌柜回到家。王掌柜為天雷的傷口止住了血，敷上了藥，又包紮了一番。完事，他囑咐姜雨萍：
「得好好養些日子，不能亂動。」
姜雨萍送王掌柜到門口：「太謝謝你了。」
王掌柜：「謝啥？你外道了。」
姜雨萍：「多少錢？」
王掌柜：「打我的臉？」
姜雨萍：「一碼歸一碼……」
王掌柜：「你小心些就是了。」
姜雨萍點頭。
王掌柜：「兩天後我再來。」要走，又叮囑一句，「看看路上有血跡沒，清掉。」
「對呀！」姜雨萍不住的點頭：「先生，您真細心……」
在那家小院裡，於四兒和張萬利、王大的心一直懸懸著。半夜了，天雷和他的朋友還沒來，再想到傍晚的槍聲，三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天一亮，三個人便去打聽消息。他們只聽說天雷把兩個警察打傷了，再什麼也沒打聽到。
方金石也在尋找天雷的蹤跡。他在路上發現了血跡，可他分不清是負傷警察的，還是天雷的。在小胡同里，血跡沒了，他很茫然。他去過診所和醫院，都沒收留過有槍傷的病人。在小藥房，也沒發現有人抓治槍傷的藥。他詢問過仁善堂的王掌柜，王掌柜左思右想，最後也一口咬定，只有一個人買過治外傷的藥，那個人的媳婦兒切菜時一走神，切了手指頭，她想野漢子。
方金石很遺憾，又讓天雷跑了。
換了兩回藥，天雷能直腰下地動彈了。
一個寡婦，能收留自己，在這麼個小屋裡，自己睡炕頭，她睡炕梢，六七天了，吃喝拉撒，精心照料，真讓天雷感動，也很納悶兒。
他問姜雨萍：「你為啥對我這麼好？就因為那次我替你……」
「還因為你是天雷。」姜雨萍回答得很乾脆。
天雷萬分驚異：「你咋知道的？」
「猜的。」姜雨萍說，「街上傳天雷來北市場了。」
天雷更加不解：「我可是官家通緝的土匪呀！」
姜雨萍：「我那個走了的當家的，也幹過你這行。」
「他……」天雷看一眼櫃蓋上姜雨萍和洪濤的合影照片，「他是軍官吶……」
「那是後來。」姜雨萍說，「一起根兒他也殺人放火。」
天雷心裡湧起了波瀾。多好的女人呵，不僅漂亮，而且善良，能持家，會應酬，有女人的柔情和潑辣，又有男人的膽氣和豪野。
天雷覺得自己行了，能走動了，傷口也不那麼疼了。他問姜雨萍：
「街面上有個叫於四兒的你認識嗎？」
姜雨萍：「認識啊，他還管我叫大姨呢。」
天雷笑了：「那就好。你去義德行，讓他晚上弄輛車，把我送出奉天城。」
姜雨萍擔心：「你能行？」
天雷：「行。」
姜雨萍：「可別『能勝（逞強）』，已經治到這時候了，咱就別假掰掰的了，接著治。」
天雷：「我這身子差不多了。山里一大家子人吶，不能沒主事兒的呀。再說，我那有專治槍傷的郎中。」
姜雨萍只好依他。又到仁善堂包了幾付藥，讓他帶上。
當晚，她去找於四兒。
於四兒和張萬利、王大聽說天雷在姜雨萍家，而且傷養好了，驚喜萬分，忙雇了一輛帶棚的大馬車，套著三匹大牲口，連夜上路，直奔棋盤山。
送走了天雷，姜雨萍反而覺得空落落的了。
幾天後，棋盤山那邊來人找到姜雨萍，交給她一個很沉的大皮箱，裡面裝著一千塊大洋。
那人說：五百塊是給謝姜雨萍的，另五百塊讓她轉給於四兒，說是買房子的。
二十七謝先生
離開奉天兩年多，謝崇民回來了。
來到北市場，他有些激動，畢竟在這生活了十幾年。老房依舊，老巷依舊，他依依地環顧，慢慢地走在曾經走過的小巷。讀過書的人，總愛整出這酸溜溜的味道。
這時已是傍晚。
姜雨萍買菜回家，在胡同口碰見了正在轉悠的趙相德。
趙相德嘻皮笑臉地湊近姜雨萍：「怎麼？還搬家了？躲我？」
姜雨萍沒搭理他，側身走過去。
趙相德尾隨：「認認門。」
姜雨萍站住：「滾一邊去！」
趙相德：「我給你的，不會比那小辮兒少。」
姜雨萍：「別不要臉！我喊人了。」
趙相德：「喊吧，我怎麼了？我是警察，我搜你身子你都得受著。」
姜雨萍：「你滾開！」真的大喊起來，「來人吶，警察耍流氓啦……」
正在閒逛的謝崇民聽到喊聲，忙跑過來。一見是姜雨萍，驚問：
「菊葉兒媽！咋回事？」
姜雨萍看到謝崇明，感到太意外：「謝先生！」忙躲到他身邊，指著趙相德，「他不懷好意……」
謝崇民擋在姜雨萍身前，問趙相德：
「你要幹什麼？」
趙相德：「我是警察所長，我在執行公務。」
謝祟民義正言辭：「警察所長也不能胡來呀！」
趙相德上下打量謝崇民，感到他氣度不凡，便說：
「什麼胡來？我啥也沒幹，只是例行查問。」
謝崇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麼值得你查問的？」
趙相德：「哎，行為不端可不分男女……」
謝崇民：「她怎麼不端了？咱可以叫來街坊四鄰理論理論。」
趙相德有些慌：「你別胡攪蠻纏……」
謝崇民不依不饒：「青天白日，你大街上攔住一個女人，是何居心？是她不端？還是你不端？」
「你……」趙相德自知理虧，怕事情鬧大，引來圍觀，便悻悻離去。臨走，還狠狠盯了謝崇民一眼。
姜雨萍問謝崇民：「謝先生，這兩年你上哪去了？」
謝崇民：「到外地去了。」又反問，「菊葉兒呢？」
「唱戲去了，」姜雨萍嘆口氣，「跟戲班子走了。」
謝崇民：「可惜了了，她學習多好呀。」
姜雨萍：「管不了呀，死犟死犟的，唉，由她去吧。」
謝崇民：「她在哪兒呢？」
姜雨萍：「跑碼頭呢，誰知跑到哪了，也快兩年了。」又問，「謝先生，你在哪教書呢？」
謝崇民含含糊糊地說：「我不教書了，給人家當差。天南地北的瞎忙活。」
姜雨萍：「住哪了？」
謝崇民：「剛回奉天，還沒找到下腳的地方呢。」
姜雨萍馬上想到了於四兒：「走，我給你找個地方。」
於四兒和張萬利、王大搬到那家院子的院子住了。白天在義德行忙忙叨叨，晚上關板，哥仨便像回家一樣住進西下屋。
姜雨萍來到院子裡，看見於四兒他們仨人正忙活做飯，便喊：
「來客（讀『且』）了！」
於四兒一看是謝崇民，認識，忙迎上去：「謝先生！」
姜雨萍說明來意。
於四兒說：「好！就住這兒，東廂房，對面屋！」
謝崇民千恩萬謝。
姜雨萍馬上動手，做了幾樣菜。當晚，幾個人喝了不少酒，姜雨萍也跟著連幹了幾盅。
我太姥少有的開心。她跟謝崇民一起回憶起我奶奶念書時候的事，還掉了眼淚。謝崇民仍在為我奶奶可惜，哀嘆「這社會……」
近些天，報上和街頭巷尾，都在傳日本人開的煤鐵公司，工人們要求將奉票按時價折成大洋補足工錢，日本人不答應，一千三百多工人就開始鬧罷工。日本人竟出動了駐南滿鐵路的日軍守備隊，槍殺了好幾十人。
很快，奉天城許多工廠、商家、學校舉行了罷、罷市、罷課，在大南門、東西順城、浪速大街、奉天驛火車站前……好多地方出現了反日大遊行，標語滿牆，傳單滿天飛。
謝崇民似乎很忙，天天早出晚歸，甚至不歸。於四兒挺納悶：這是乾的啥差事呀，這麼掙命？
一天，張萬利幹活回來，跟於四兒和王大說；「我押車去小河沿，被一夥學
生堵在小西門了，學生一大長溜呀，我看見那伙學生頭前，謝先生又揮挙頭又喊的。」
於四和王大也感到很奇怪。
全市的警察都出動了，守護在幾個重要的大街上。
仁善堂已經關板，只留一個小窗戶等候有急於求醫用藥的人。
姜雨萍敲開了小窗戶，露出王掌柜的臉。
姜雨萍：「我有個親戚受傷了，在我家……」
王掌柜：「什麼傷？」
姜雨萍猶豫一下：「槍傷。」
天掌柜也猶豫了一下。他剛才聽到了街上的槍聲。
姜雨萍定睛地看著他。
「哦，」王掌柜閃開窗口，「等我，我得拿些紅傷藥去。」
很快，姜雨萍領王掌柜回到家。王掌柜為天雷的傷口止住了血，敷上了藥，又包紮了一番。完事，他囑咐姜雨萍：
「得好好養些日子，不能亂動。」
姜雨萍送王掌柜到門口：「太謝謝你了。」
王掌柜：「謝啥？你外道了。」
姜雨萍：「多少錢？」
王掌柜：「打我的臉？」
姜雨萍：「一碼歸一碼……」
王掌柜：「你小心些就是了。」
姜雨萍點頭。
王掌柜：「兩天後我再來。」要走，又叮囑一句，「看看路上有血跡沒，清掉。」
「對呀！」姜雨萍不住的點頭：「先生，您真細心……」
在那家小院裡，於四兒和張萬利、王大的心一直懸懸著。半夜了，天雷和他的朋友還沒來，再想到傍晚的槍聲，三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天一亮，三個人便去打聽消息。他們只聽說天雷把兩個警察打傷了，再什麼也沒打聽到。
方金石也在尋找天雷的蹤跡。他在路上發現了血跡，可他分不清是負傷警察的，還是天雷的。在小胡同里，血跡沒了，他很茫然。他去過診所和醫院，都沒收留過有槍傷的病人。在小藥房，也沒發現有人抓治槍傷的藥。他詢問過仁善堂的王掌柜，王掌柜左思右想，最後也一口咬定，只有一個人買過治外傷的藥，那個人的媳婦兒切菜時一走神，切了手指頭，她想野漢子。
方金石很遺憾，又讓天雷跑了。
換了兩回藥，天雷能直腰下地動彈了。
一個寡婦，能收留自己，在這麼個小屋裡，自己睡炕頭，她睡炕梢，六七天了，吃喝拉撒，精心照料，真讓天雷感動，也很納悶兒。
他問姜雨萍：「你為啥對我這麼好？就因為那次我替你……」
「還因為你是天雷。」姜雨萍回答得很乾脆。
天雷萬分驚異：「你咋知道的？」
「猜的。」姜雨萍說，「街上傳天雷來北市場了。」
天雷更加不解：「我可是官家通緝的土匪呀！」
姜雨萍：「我那個走了的當家的，也幹過你這行。」
「他……」天雷看一眼櫃蓋上姜雨萍和洪濤的合影照片，「他是軍官吶……」
「那是後來。」姜雨萍說，「一起根兒他也殺人放火。」
天雷心裡湧起了波瀾。多好的女人呵，不僅漂亮，而且善良，能持家，會應酬，有女人的柔情和潑辣，又有男人的膽氣和豪野。
天雷覺得自己行了，能走動了，傷口也不那麼疼了。他問姜雨萍：
「街面上有個叫於四兒的你認識嗎？」
姜雨萍：「認識啊，他還管我叫大姨呢。」
天雷笑了：「那就好。你去義德行，讓他晚上弄輛車，把我送出奉天城。」
姜雨萍擔心：「你能行？」
天雷：「行。」
姜雨萍：「可別『能勝（逞強）』，已經治到這時候了，咱就別假掰掰的了，接著治。」
天雷：「我這身子差不多了。山里一大家子人吶，不能沒主事兒的呀。再說，我那有專治槍傷的郎中。」
姜雨萍只好依他。又到仁善堂包了幾付藥，讓他帶上。
當晚，她去找於四兒。
於四兒和張萬利、王大聽說天雷在姜雨萍家，而且傷養好了，驚喜萬分，忙雇了一輛帶棚的大馬車，套著三匹大牲口，連夜上路，直奔棋盤山。
送走了天雷，姜雨萍反而覺得空落落的了。
幾天後，棋盤山那邊來人找到姜雨萍，交給她一個很沉的大皮箱，裡面裝著一千塊大洋。
那人說：五百塊是給謝姜雨萍的，另五百塊讓她轉給於四兒，說是買房子的。
二十七謝先生
離開奉天兩年多，謝崇民回來了。
來到北市場，他有些激動，畢竟在這生活了十幾年。老房依舊，老巷依舊，他依依地環顧，慢慢地走在曾經走過的小巷。讀過書的人，總愛整出這酸溜溜的味道。
這時已是傍晚。
姜雨萍買菜回家，在胡同口碰見了正在轉悠的趙相德。
趙相德嘻皮笑臉地湊近姜雨萍：「怎麼？還搬家了？躲我？」
姜雨萍沒搭理他，側身走過去。
趙相德尾隨：「認認門。」
姜雨萍站住：「滾一邊去！」
趙相德：「我給你的，不會比那小辮兒少。」
姜雨萍：「別不要臉！我喊人了。」
趙相德：「喊吧，我怎麼了？我是警察，我搜你身子你都得受著。」
姜雨萍：「你滾開！」真的大喊起來，「來人吶，警察耍流氓啦……」
正在閒逛的謝崇民聽到喊聲，忙跑過來。一見是姜雨萍，驚問：
「菊葉兒媽！咋回事？」
姜雨萍看到謝崇明，感到太意外：「謝先生！」忙躲到他身邊，指著趙相德，「他不懷好意……」
謝崇民擋在姜雨萍身前，問趙相德：
「你要幹什麼？」
趙相德：「我是警察所長，我在執行公務。」
謝祟民義正言辭：「警察所長也不能胡來呀！」
趙相德上下打量謝崇民，感到他氣度不凡，便說：
「什麼胡來？我啥也沒幹，只是例行查問。」
謝崇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麼值得你查問的？」
趙相德：「哎，行為不端可不分男女……」
謝崇民：「她怎麼不端了？咱可以叫來街坊四鄰理論理論。」
趙相德有些慌：「你別胡攪蠻纏……」
謝崇民不依不饒：「青天白日，你大街上攔住一個女人，是何居心？是她不端？還是你不端？」
「你……」趙相德自知理虧，怕事情鬧大，引來圍觀，便悻悻離去。臨走，還狠狠盯了謝崇民一眼。
姜雨萍問謝崇民：「謝先生，這兩年你上哪去了？」
謝崇民：「到外地去了。」又反問，「菊葉兒呢？」
「唱戲去了，」姜雨萍嘆口氣，「跟戲班子走了。」
謝崇民：「可惜了了，她學習多好呀。」
姜雨萍：「管不了呀，死犟死犟的，唉，由她去吧。」
謝崇民：「她在哪兒呢？」
姜雨萍：「跑碼頭呢，誰知跑到哪了，也快兩年了。」又問，「謝先生，你在哪教書呢？」
謝崇民含含糊糊地說：「我不教書了，給人家當差。天南地北的瞎忙活。」
姜雨萍：「住哪了？」
謝崇民：「剛回奉天，還沒找到下腳的地方呢。」
姜雨萍馬上想到了於四兒：「走，我給你找個地方。」
於四兒和張萬利、王大搬到那家院子的院子住了。白天在義德行忙忙叨叨，晚上關板，哥仨便像回家一樣住進西下屋。
姜雨萍來到院子裡，看見於四兒他們仨人正忙活做飯，便喊：
「來客（讀『且』）了！」
於四兒一看是謝崇民，認識，忙迎上去：「謝先生！」
姜雨萍說明來意。
於四兒說：「好！就住這兒，東廂房，對面屋！」
謝崇民千恩萬謝。
姜雨萍馬上動手，做了幾樣菜。當晚，幾個人喝了不少酒，姜雨萍也跟著連幹了幾盅。
我太姥少有的開心。她跟謝崇民一起回憶起我奶奶念書時候的事，還掉了眼淚。謝崇民仍在為我奶奶可惜，哀嘆「這社會……」
近些天，報上和街頭巷尾，都在傳日本人開的煤鐵公司，工人們要求將奉票按時價折成大洋補足工錢，日本人不答應，一千三百多工人就開始鬧罷工。日本人竟出動了駐南滿鐵路的日軍守備隊，槍殺了好幾十人。
很快，奉天城許多工廠、商家、學校舉行了罷、罷市、罷課，在大南門、東西順城、浪速大街、奉天驛火車站前……好多地方出現了反日大遊行，標語滿牆，傳單滿天飛。
謝崇民似乎很忙，天天早出晚歸，甚至不歸。於四兒挺納悶：這是乾的啥差事呀，這麼掙命？
一天，張萬利幹活回來，跟於四兒和王大說；「我押車去小河沿，被一夥學
生堵在小西門了，學生一大長溜呀，我看見那伙學生頭前，謝先生又揮挙頭又喊的。」
於四和王大也感到很奇怪。
全市的警察都出動了，守護在幾個重要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