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徐階策劃藏深意，繼盛挺身揭奸邪
下弦月高懸偏西，如同一隻疲憊的眼眸，半眯著凝望這寂靜至極的北京城。三更已過，喧鬧退去，只留下深邃的夜和遠處被吞沒的梆子聲。夜幕下，大理寺監獄的輪廓比往常更顯陰森，仿佛一隻巨獸張著黑洞洞的大口，隨時準備吞噬一切。大理寺，那是朝廷的審判重地。左寺覆審各地奏劾，疑獄大罪；右寺則審理京師百官的刑獄。大理寺與御史台、刑部並稱為三法司，其權威之重，可見一斑。而此刻，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就被關押在這陰森的大理寺監獄之中。突然，一聲清脆的瓦罐破碎聲劃破了夜的寂靜，也驚動了睡眼惺忪的獄卒。他舉著燈，小心翼翼地穿過牢房，生怕驚擾了這些朝廷要犯。然而，當他來到楊繼盛的牢房前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瞬間清醒，睡意全無。只見楊繼盛坐在地上，手中握著一塊鋒利的瓦片，正一點點地割著自己腿上的腐肉。爛肉已盡，白骨森森，他甚至還在用手截斷斷筋。整個過程，他牙關緊咬，汗如雨下，卻連哼都未哼一聲。「你……」獄卒驚愕地看著楊繼盛，手中的油燈差點掉落。他扶住牆，努力平復著心中的震撼。這個犯人，已在他這裡關押了半年多，他從未見過如此剛毅的漢子。楊繼盛抬起頭，看了獄卒一眼，神態自若地說道：「多謝你舉燈為我照明。」他的語氣平靜得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獄卒將燈擎穩，眼神中充滿了驚恐與欽敬。他看著楊繼盛，心中的冷硬和麻木竟在這一刻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名狀的惻隱之情。他輕聲說道：「快躺下歇息吧，明日還要出堂受審。」楊繼盛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躺回了床鋪上。月光從狹小的窗子傾瀉進來，灑在他的臉上，映出他堅定的眼神。他知道，從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入獄到現在，他已在獄中關了半年多了。雖然身陷囹圄、體遭酷刑，但他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庚戌之變後，咸寧侯仇鸞因勤王有功，受到了皇上的寵信，被冊封為大將軍並負責與俺答的談判聯絡。然而就是這位仇大將軍卻對俺答懼怕得要命。當嘉靖同意與俺答開放馬市的和通貢的要求時，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惜代價與俺答媾和。一時間，大明與俺答雙方相安無事，仇鸞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愈發穩固。然而，這一切卻引起了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的強烈不滿。他認為國恥未雪，此時議和無疑是示弱於人，辱國喪權。於是，他毅然呈上奏章，痛陳開放馬市的「十不可」與「五謬」。
楊繼盛慷慨陳詞：「互市與和親何異？明與俺答乃是世仇，豈可互市？此其一。天下已知下詔北伐，若失信於天下，何以立國？此其二。堂堂中國，竟與俺答互市，豈非本末倒置？此其三。四海豪傑已厲兵秣馬，等待出征，若此時停止，恐日後無人響應。此其四。邊關將士若因議和而鬆懈兵事，將何以征戰？此其五。兩國人民素不交往，今若同意互市，豈非壞了規矩？此其六。忘記天下之大仇，此其七；失去天下之大信，此其八；損國家之重威，此其九；墮豪傑向用之志，此其十！」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句句誅心。接著，他又詳細闡述了「五謬」：「外開馬市以羈縻之，而內寬吾力以修武備，若不能盡如其意，勢必敗盟。彼若藉此入寇，則師出有名。此為謬一。我方今急缺馬匹，欲市馬以充軍備。然虜安肯以良馬相易？此為謬二。若暫許馬市以結其心，漸將通貢。長此以往，中國將竭盡財力以應之。此為謬三。虜既得利益，必不失信。然其需求日增，市馬之足豈能盡供其眾？若供不應求，彼豈肯守小信而自困？此為謬四。住兵不祥、不可輕用。與其勞師動眾征討千里之外而勝負難料，孰若暫開馬市、休兵息民而急修內治？然此舉實乃損國威、養寇患之舉。壞天下之大事者必自此始！此為謬五！」
皇上看後，心中已微有所動，將他的奏章著諸臣商議。仇鸞振臂高呼，破口大罵：「這豎子連敵寇的影子都沒見過，就敢在此口出狂言，真是荒謬至極！應立即將他撤職查辦！」仇鸞此時正受皇上寵信，就連權臣嚴嵩也不得不附和他的意見。其他大臣們更是噤若寒蟬，大家只能推脫說，派去主持開放馬市的官員已經出發，此時再要更改恐怕已經來不及了。皇上聽聞此言，仍是猶豫不決。仇鸞見狀，心中暗自著急，於是又上奏了一本讒言。最終，楊繼盛被無辜地抓進了監獄，隨後被貶到了偏遠的狄道縣（今甘肅地區）去當典史——一個掌管緝捕和監獄的小官。楊繼盛本是個心胸豁達之人，他並不因為貶到狄道這荒蠻之地而感到愁苦。相反，他在這裡倒是做出了一番成績。狄道縣地處隴西，是匈奴、羌族等少數民族與漢人的雜居之地。這裡的人們很少有機會接觸到詩書文化。楊繼盛自幼喪母，被後媽逼去放牛，直到十三歲才有機會從師學習。他深知讀書的重要性，也深刻體會過無書可讀的痛苦。為了改變狄道縣的文化落後狀況，楊繼盛毅然決定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包括他賣掉馬匹和夫人張氏的首飾所得的錢財——來聘請老師、建立學堂，並資助那些家庭生活困難的學生。在他的努力下，百餘名靈秀的農民子弟得以有機會進入學堂讀書。楊繼盛的名聲也因此在當地迅速傳開，被少數民族居民親切地稱為「楊父」。狄道縣有一座煤山，一直被當地少數民族居民所占據。百姓們為了砍柴不得不跑到二百里外的地方去。楊繼盛得知此事後，便動員他們出讓煤山。少數民族居民們紛紛表示：「楊父要我們讓出穹帳都捨得，何況是一座煤山呢？」後來仇鸞倒台後，楊繼盛作為曾經參劾過仇鸞的人，理所當然地得到了平反。又因為楊繼盛在國子監學習時，徐階是國子監祭酒，兩人是地地道道的師生關係。在徐階的保薦下，楊繼盛順利地回到了京城，並且一年之內連升四級，官至兵部武選司，位在他原來的兵部員外郎之上。
楊繼盛的仕途一帆風順，短短一年內連升四級，他逐漸漂了起來。他誤以為嚴嵩是仇鸞的靠山，而仇鸞主張開設馬市，暗中通敵賣國。楊繼盛想當然地認為，嚴嵩也一定脫不了干係。於是，他決定參奏嚴嵩。徐階聽聞這個消息，心中暗自高興。他早就看出楊繼盛性格直率，不會拐彎抹角，便打算利用他這把銳利的劍，試探一下嚴嵩的虛實。他精心為楊繼盛策劃了一番，最後神秘兮兮地說：「我還有一招險棋，你敢不敢走？」楊繼盛好奇地問：「什麼險棋？」徐階壓低聲音說：「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在外面胡作非為，惡名昭彰。只有皇上還被蒙在鼓裡，以為他是個好人。其實，嚴世蕃竟然膽大包天，索賄索到了兩位殿下的頭上。這件事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那還了得？」楊繼盛聽後大吃一驚：「竟有這種事？」徐階點點頭，詳細地向楊繼盛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原來裕、景兩王府為了歲賜的事情，聯手湊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給嚴世蕃。嚴世蕃收受賄賂後，還到處炫耀自己的權勢，說天子的兒子都要給他送銀子，誰還敢不給他送？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徐階接著對楊繼盛說：「這段時間你在甘肅，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在朝的文武百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嚴嵩這隻老狐狸太狡猾了，讓人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可以從他兒子下手。」楊繼盛聽後興奮地說：「太好了！嚴世蕃竟敢如此囂張，勒索兩位殿下，還大肆宣揚。皇上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嚴懲不貸！」徐階卻面露難色地說：「繼盛啊，此事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到時候只怕沒有人會站出來作證呀。」他既想讓楊繼盛去試探嘉靖皇帝的態度，又擔心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楊繼盛卻毫不在意地說：「我不相信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正直的人！」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堅定和決心。徐階沉吟了許久，才緩緩地說：「繼盛啊，為師不是不想幫你，只是此事牽連甚廣，為師也怕引火燒身啊……」他的語氣中透露出深深的無奈和擔憂。楊繼盛聽後立刻說：「學生明白老師的苦衷。老師若是為學生作證，那就有結黨營私之嫌。學生為了國家不惜一死也要參奏嚴氏父子！絕不會牽連老師！」
在徐階的精心策劃之下，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楊繼盛義無反顧地呈上了一本《請誅賊臣疏》，洋洋灑灑數千字，一一列舉了嚴嵩的十大罪狀和五大奸行。其言辭之犀利，直指嚴嵩父子權勢滔天、欺壓百姓的種種惡行。奏章中，楊繼盛痛斥嚴嵩獨攬大權，許多朝政大事不經過皇帝御批便擅自作主，使得朝野上下只知有嚴嵩而不知有皇上。他嚴嵩更是功過顛倒，把皇上的恩賜歸功於自己身上，以此籠絡人心。同時，嚴嵩還瀆職誤國，將朝政大事交給其子嚴世蕃處理，嚴世蕃更是私用相印，許多事情根本不讓嚴嵩知道。楊繼盛在奏章中還揭露了嚴嵩用親冒功的醜惡行徑，把兩個無能的孫子安排在軍中重要位置，卻將手下將領的功勞據為己有。他更是小人嘴臉，對仇鸞這樣的壞人包庇縱容，事後又裝腔作勢地搜尋其他罪證。嚴嵩欺上瞞下，對上下都進行欺騙和隱瞞，如丁汝夔事件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嚴嵩還敗壞綱常，向大臣索賄受賄，使得朝廷風氣敗壞。嚴嵩更是專擅朝政，破壞祖宗成法，竊取君主大權，掩蓋皇帝的治功。他還縱容其子嚴世蕃廣納妻妾，巧立名目向勢利之徒索禮，在民間造成了極壞的影響。五大奸內容更是令人髮指，大致為：巧言令色迎合皇上、收買耳目監視朝野、安置黨羽控制要害部門、監視官員架空上級、控制朝政成為實際上的皇帝。
楊繼盛抱著必死的決心將嚴氏父子的醜行一一揭露出來，並齋戒三日後將奏章呈給皇上。世宗皇帝看到奏章後心中為之一動，暗道這奏章句句痛切，所陳事件有根有據，不像是虛妄污衊之辭。很少升殿的嘉靖不得不升殿來御審這件案子了。
經過質問，楊繼盛最後補充道：「如果皇上不相信微臣的話可召裕、景二王問之，他們對嚴嵩父子的罪惡知道得最清楚了。」聽到這兒，嘉靖皇帝立即拉下臉來問嚴嵩：「嚴嵩你敢借歲賜之事勒索兩位殿下?」嚴嵩此時完全不知情，他兒子嚴世蕃在背後究竟做了多少勾當，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他一無所知。面對嘉靖皇帝怒氣沖沖的問話，他只能硬著頭皮回答：「絕無此事！微臣自當年被夏言栽贓陷害以來，為防再生口舌，多年來已嚴令下人不論公事私事任何人不能跨進家宅半步，何來索賄之事？請皇上明察！」
楊繼盛義憤填膺，他指著嚴嵩的鼻子大聲喝道：「嚴嵩，你通過嚴世蕃索賄，滿朝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還想抵賴嗎？」嚴嵩卻一臉平靜，他淡淡地瞥了楊繼盛一眼，然後轉身向嘉靖皇帝深深一禮：「皇上，既然楊繼盛說滿朝文武都知曉此事，那微臣就斗膽請皇上驗證一下，看看大家是否都認同楊繼盛所言。」嘉靖皇帝的目光在群臣臉上一一掃過，然後緩緩開口：「各位愛卿，誰能證明楊繼盛所說是真的？」群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一人敢站出來說話。楊繼盛看著他們，心中一陣焦急：「大家為什麼不說話呀？嚴世蕃勒索了兩位殿下，還到處張揚威脅大家，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為我作證嗎？」然而，他的呼喊並沒有得到回應，群臣們依舊木然地站在那裡，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楊繼盛下意識地看向了徐階，他希望徐階能夠站出來為他作證。但是，徐階卻只是低頭站在那裡，裝聾作啞，根本無動於衷。楊繼盛的心中充滿了絕望，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指望這些人了。於是，他抬起頭看向嘉靖皇帝：「皇上，請宣兩位殿下的侍讀來一問便知。」
很快，裕王府的高拱和景王府的侍讀都被宣了上來。高拱心中有鬼，他知道自己曾經誇大其詞想要扳倒嚴嵩，但是此刻他卻不敢承認。他怕一旦承認，自己明年的今天就會成為祭日。於是，他一口咬定歲賜正常領走，而沒有賄賂嚴世蕃。而景王府的侍讀更是不會承認這種無稽之談。他們既沒有被嚴嵩索賄過，也不想因此而得罪嚴嵩。於是，兩人都異口同聲地表示自己並不清楚此事。嘉靖皇帝聽了他們的話後並沒有立即下結論，而是轉頭看向了戶部官員：「高拱所說可是事實？」戶部官員連忙點頭哈腰地回答道：「回皇上話，高大人所說句句屬實。戶部確實有兩王府的申請和領走歲賜的記錄。」
原來，國家近幾年連續發生動亂，致使國庫虧空數額太大，不但各級官員的工資難以按時發放，就是各種例賞也減免了許多。以往，裕、景二王的歲賜即過年費都是五萬兩銀子，自曾銑河套之戰後，歲賜就減少到三萬兩銀子。這三萬兩銀子也是連續三年沒有到位了。裕、景二王的費用都是固定的，大臣們為了免遭嘉靖皇帝猜疑，也不敢向二王送禮。所以，二王的日子要比大臣們過得艱難多了。今年眼看離春節又沒有多少日子了，發放過年費的事情仍然沒人提起，二王就急了。他們派人到戶部找掌管錢糧的官員催要。官員說各部各司所有人員的例賞都分文未發，王府若等著急用，寫一份申請由嚴相爺特批即可。
二王聽了，便急忙寫了申請，按程序交到了戶部。然而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消息。派人去問戶部，相關官員說申請當天就送到了內閣，可能是嚴相爺太忙，還沒有看到吧。二王又派人直接到相府來找嚴嵩，但守門的家丁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進去。幾人一合計，又來找嚴世蕃。嚴世蕃因為聽了嚴嵩的叮囑，害怕卷進冊立太子的是非漩渦里去，也讓他們吃了閉門羹。
二王的府丁跑了個腰酸腿痛，一無所獲，最後對二王說:「聽說嚴嵩為了減少是非，不管什麼人都不准進他相府。嚴世蕃貪得無厭，可能是我們沒錢打點，又地位卑下，他才不見我們。請王爺定奪。」二王一合計，只好派出各自的侍讀，帶了兩府湊起來的一千五百兩銀子，再來找嚴世蕃。
嚴世蕃聽說兩家王府的侍讀同時來找自己，不好再不見面。三人在客廳落座，高拱將一千五百兩銀子呈上，說:「兩家王府日子艱難，區區薄禮，還請笑納。」
兩家王府的銀子嚴世蕃當然不敢收受，但他的心裡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說:「家父隨侍在皇上身邊，日理萬機，可能還沒有看到兩位殿下的申請。今晚我就將此事告知家父，明天你們派人到戶部支走便了。「
兩位侍讀驚異地對視，嚴世蕃還沒有將此事告訴嚴嵩，也不知可行不可行，就斷然地讓他們明天派人到戶部將歲賜支走。社會上廣為傳說這個浪蕩子能作嚴嵩的主，看來並非訛傳!他們心裡驚異，嘴上卻稱謝不已:「多謝嚴大人關照，也給相爺添麻煩了。「嚴世蕃看著裕王的侍讀高拱，說:「聽說裕王對家父多有怨言，不知家父何處做錯了，還請高大人明示，以便家父改正。「
高拱聽了，猶如一聲霹靂擊在頭頂。他非常清楚嚴嵩在嘉靖皇帝面前的分量，嚴嵩一句話，就有可能斷送裕王的未來，裕王完了，他高拱就也完了。於是，他強按著自己的驚慌，故作鎮靜地說:「嚴大人一定是誤聽了謠言。相爺為國操勞，德高望重，裕王非常敬重，常常號召王府上下向相爺學習，何來怨言之說?「
嚴世蕃軟中帶硬:「其實家父也挺難的。就說這些過年費吧，滿朝文武分文不發，說起來挺不近人情。其實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有人不理解家父，那就不對了。二位大人說是不是?」高拱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那是那是，給相爺添了麻煩，實在慚愧，慚愧。「
其實裕王得不到嚴嵩的支持，因為嚴嵩不願意卷進立誰為太子的是非漩渦里去，最好袖手旁觀，但裕王不會這樣認為，因而就把把嚴嵩父子劃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但現在嚴嵩勢力著實太盛，現在也只有避其鋒芒。
要說人這一生啊，說起來也簡單，就那麼幾個階段。從呱呱墜地到十四歲，是咱們認識這個世界的階段；十五歲到二十歲呢，咱們開始形成自己的世界觀，這時候也最容易衝動；二十一到五十歲，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五十一到六十歲，就開始求穩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六十歲以後啊，就開始反省和懺悔了。嚴嵩這老頭子已經七十五歲了，他也不想再折騰了，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就行了。可是呢，楊繼盛這小伙子一回京城就像毒蛇一樣盯著他咬，還參了他十大罪五大奸。這讓嚴嵩很是想不通。首先啊，這十大罪五大奸都是空洞抽象的，跟事實也不符。其次呢，嚴世蕃那小子做的很多事，他和妻子歐陽氏就像瞎子和聾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最後呢，他不明白自己跟楊繼盛無冤無仇的，為什麼這小子就像瘋狗一樣咬著他不放呢？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讓這小子在甘肅那個小縣裡待一輩子！嚴嵩心裡難受啊，呆呆地站在那裡。
嘉靖皇帝斥責了楊繼盛一些話，他也沒聽見。直到旁邊有人輕輕推他一下：「皇上問你話呢。」他才回過神來，趕緊出班奏道：「皇上沒有說滿朝文武的歲賜可以緩發，但兩位殿下的歲賜是一定要發的。微臣對裕、景二王府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才會出錯。水至清則無魚啊，人太善良了就會被人算計。微臣總想著與人為善、一碗水端平，沒想到會有人借歲賜之事大做文章。」說到這裡啊，嚴嵩已經是淚流滿面了。他上前跪倒、摘下官帽舉在手中：「微臣今年七十有五、年邁體衰、處理事情難合眾人之意。請皇上恩准微臣告老還鄉吧！」這一幕啊，不僅感動了許多大臣，就連嘉靖皇帝也動了真情、淚水溢出了眶外。皇帝親自走下龍椅扶起嚴嵩、給他戴上官帽：「老愛卿忠心報國、朕早已知之。你先歸班吧、朕自有明斷。」說完啊、他怒斥楊繼盛：「楊繼盛！你可知罪？」楊繼盛也是硬氣、直接上前跪倒：「微臣所說句句是實！」嘉靖皇帝氣得一拍龍案：「楊繼盛！你太大膽了！你知道你的本職是什麼嗎？你知道你的奏章內容應該是什麼嗎？」楊繼盛這時候也啞口無言了、低下了頭。
嘉靖皇帝猛地一拍龍椅，怒喝道：「朝廷六卿、侍郎、御史言官幾十人都是吃白飯的嗎？朕的首輔要你參？楊繼盛，你陷害朝廷大臣不說，竟還敢牽扯到兩位殿下，實在是忍無可忍！來人，給朕將這個狗賊重打五十大板，打入大牢！」楊繼盛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但沒想到朝呈奏章，暮入詔獄，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大理寺右少卿鄢懋卿，是嚴嵩的黨羽，正愁沒有機會向嚴嵩表忠心。他看了楊繼盛的奏章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奧秘，聲色俱厲地呵斥道：「你這是誹謗當朝首輔，說，是何人指使你的？」面對這種顛倒黑白的審問，楊繼盛在詔獄中慨然回答：「發言在我，盡忠也在我。難道盡忠也得有人指使才行嗎？」「既然無人指使，那你為何又牽扯到兩位王爺？」鄢懋卿繼續逼問。楊繼盛高聲說道：「此事與兩位王爺無關，只是奸臣當道，滿朝文武都懼怕嚴嵩的權勢，又有誰敢站出來說話？」「好你個楊繼盛，無端譖毀宰臣，來人，給我杖責百數，然後轉送刑部處置！」鄢懋卿怒吼道。
楊繼盛的腿被打斷，骨頭也被打折。嚴嵩對他深惡痛絕，就連裕王、景王府的人也因他牽扯到自己而想要殺他泄憤。楊繼盛被丟進牢房後，無人敢去看望他，更別提照顧他了。他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牢房裡，吃喝拉撒都在裡面解決。牢房裡臭氣熏天，他身上的傷口也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而化膿生疽，腐肉一塊一塊地往下掉，疼得他死去活來。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打碎一個瓷碗，用破瓷片來切割那些腐肉。那情景簡直是慘不忍睹！楊繼盛的妻子前來探監時，看到丈夫這副模樣，心疼得當場昏了過去。她甦醒後大哭道：「我讓你不要管這些閒事，你偏不聽！你為了國家和百姓盡忠職守、一身正氣，可又有誰同情你、為你主持公道啊！」
庚戌之變後，咸寧侯仇鸞因勤王有功，受到了皇上的寵信，被冊封為大將軍並負責與俺答的談判聯絡。然而就是這位仇大將軍卻對俺答懼怕得要命。當嘉靖同意與俺答開放馬市的和通貢的要求時，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惜代價與俺答媾和。一時間，大明與俺答雙方相安無事，仇鸞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愈發穩固。然而，這一切卻引起了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的強烈不滿。他認為國恥未雪，此時議和無疑是示弱於人，辱國喪權。於是，他毅然呈上奏章，痛陳開放馬市的「十不可」與「五謬」。
楊繼盛慷慨陳詞：「互市與和親何異？明與俺答乃是世仇，豈可互市？此其一。天下已知下詔北伐，若失信於天下，何以立國？此其二。堂堂中國，竟與俺答互市，豈非本末倒置？此其三。四海豪傑已厲兵秣馬，等待出征，若此時停止，恐日後無人響應。此其四。邊關將士若因議和而鬆懈兵事，將何以征戰？此其五。兩國人民素不交往，今若同意互市，豈非壞了規矩？此其六。忘記天下之大仇，此其七；失去天下之大信，此其八；損國家之重威，此其九；墮豪傑向用之志，此其十！」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句句誅心。接著，他又詳細闡述了「五謬」：「外開馬市以羈縻之，而內寬吾力以修武備，若不能盡如其意，勢必敗盟。彼若藉此入寇，則師出有名。此為謬一。我方今急缺馬匹，欲市馬以充軍備。然虜安肯以良馬相易？此為謬二。若暫許馬市以結其心，漸將通貢。長此以往，中國將竭盡財力以應之。此為謬三。虜既得利益，必不失信。然其需求日增，市馬之足豈能盡供其眾？若供不應求，彼豈肯守小信而自困？此為謬四。住兵不祥、不可輕用。與其勞師動眾征討千里之外而勝負難料，孰若暫開馬市、休兵息民而急修內治？然此舉實乃損國威、養寇患之舉。壞天下之大事者必自此始！此為謬五！」
皇上看後，心中已微有所動，將他的奏章著諸臣商議。仇鸞振臂高呼，破口大罵：「這豎子連敵寇的影子都沒見過，就敢在此口出狂言，真是荒謬至極！應立即將他撤職查辦！」仇鸞此時正受皇上寵信，就連權臣嚴嵩也不得不附和他的意見。其他大臣們更是噤若寒蟬，大家只能推脫說，派去主持開放馬市的官員已經出發，此時再要更改恐怕已經來不及了。皇上聽聞此言，仍是猶豫不決。仇鸞見狀，心中暗自著急，於是又上奏了一本讒言。最終，楊繼盛被無辜地抓進了監獄，隨後被貶到了偏遠的狄道縣（今甘肅地區）去當典史——一個掌管緝捕和監獄的小官。楊繼盛本是個心胸豁達之人，他並不因為貶到狄道這荒蠻之地而感到愁苦。相反，他在這裡倒是做出了一番成績。狄道縣地處隴西，是匈奴、羌族等少數民族與漢人的雜居之地。這裡的人們很少有機會接觸到詩書文化。楊繼盛自幼喪母，被後媽逼去放牛，直到十三歲才有機會從師學習。他深知讀書的重要性，也深刻體會過無書可讀的痛苦。為了改變狄道縣的文化落後狀況，楊繼盛毅然決定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包括他賣掉馬匹和夫人張氏的首飾所得的錢財——來聘請老師、建立學堂，並資助那些家庭生活困難的學生。在他的努力下，百餘名靈秀的農民子弟得以有機會進入學堂讀書。楊繼盛的名聲也因此在當地迅速傳開，被少數民族居民親切地稱為「楊父」。狄道縣有一座煤山，一直被當地少數民族居民所占據。百姓們為了砍柴不得不跑到二百里外的地方去。楊繼盛得知此事後，便動員他們出讓煤山。少數民族居民們紛紛表示：「楊父要我們讓出穹帳都捨得，何況是一座煤山呢？」後來仇鸞倒台後，楊繼盛作為曾經參劾過仇鸞的人，理所當然地得到了平反。又因為楊繼盛在國子監學習時，徐階是國子監祭酒，兩人是地地道道的師生關係。在徐階的保薦下，楊繼盛順利地回到了京城，並且一年之內連升四級，官至兵部武選司，位在他原來的兵部員外郎之上。
楊繼盛的仕途一帆風順，短短一年內連升四級，他逐漸漂了起來。他誤以為嚴嵩是仇鸞的靠山，而仇鸞主張開設馬市，暗中通敵賣國。楊繼盛想當然地認為，嚴嵩也一定脫不了干係。於是，他決定參奏嚴嵩。徐階聽聞這個消息，心中暗自高興。他早就看出楊繼盛性格直率，不會拐彎抹角，便打算利用他這把銳利的劍，試探一下嚴嵩的虛實。他精心為楊繼盛策劃了一番，最後神秘兮兮地說：「我還有一招險棋，你敢不敢走？」楊繼盛好奇地問：「什麼險棋？」徐階壓低聲音說：「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在外面胡作非為，惡名昭彰。只有皇上還被蒙在鼓裡，以為他是個好人。其實，嚴世蕃竟然膽大包天，索賄索到了兩位殿下的頭上。這件事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那還了得？」楊繼盛聽後大吃一驚：「竟有這種事？」徐階點點頭，詳細地向楊繼盛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原來裕、景兩王府為了歲賜的事情，聯手湊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給嚴世蕃。嚴世蕃收受賄賂後，還到處炫耀自己的權勢，說天子的兒子都要給他送銀子，誰還敢不給他送？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徐階接著對楊繼盛說：「這段時間你在甘肅，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在朝的文武百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嚴嵩這隻老狐狸太狡猾了，讓人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可以從他兒子下手。」楊繼盛聽後興奮地說：「太好了！嚴世蕃竟敢如此囂張，勒索兩位殿下，還大肆宣揚。皇上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嚴懲不貸！」徐階卻面露難色地說：「繼盛啊，此事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到時候只怕沒有人會站出來作證呀。」他既想讓楊繼盛去試探嘉靖皇帝的態度，又擔心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楊繼盛卻毫不在意地說：「我不相信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正直的人！」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堅定和決心。徐階沉吟了許久，才緩緩地說：「繼盛啊，為師不是不想幫你，只是此事牽連甚廣，為師也怕引火燒身啊……」他的語氣中透露出深深的無奈和擔憂。楊繼盛聽後立刻說：「學生明白老師的苦衷。老師若是為學生作證，那就有結黨營私之嫌。學生為了國家不惜一死也要參奏嚴氏父子！絕不會牽連老師！」
在徐階的精心策劃之下，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楊繼盛義無反顧地呈上了一本《請誅賊臣疏》，洋洋灑灑數千字，一一列舉了嚴嵩的十大罪狀和五大奸行。其言辭之犀利，直指嚴嵩父子權勢滔天、欺壓百姓的種種惡行。奏章中，楊繼盛痛斥嚴嵩獨攬大權，許多朝政大事不經過皇帝御批便擅自作主，使得朝野上下只知有嚴嵩而不知有皇上。他嚴嵩更是功過顛倒，把皇上的恩賜歸功於自己身上，以此籠絡人心。同時，嚴嵩還瀆職誤國，將朝政大事交給其子嚴世蕃處理，嚴世蕃更是私用相印，許多事情根本不讓嚴嵩知道。楊繼盛在奏章中還揭露了嚴嵩用親冒功的醜惡行徑，把兩個無能的孫子安排在軍中重要位置，卻將手下將領的功勞據為己有。他更是小人嘴臉，對仇鸞這樣的壞人包庇縱容，事後又裝腔作勢地搜尋其他罪證。嚴嵩欺上瞞下，對上下都進行欺騙和隱瞞，如丁汝夔事件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嚴嵩還敗壞綱常，向大臣索賄受賄，使得朝廷風氣敗壞。嚴嵩更是專擅朝政，破壞祖宗成法，竊取君主大權，掩蓋皇帝的治功。他還縱容其子嚴世蕃廣納妻妾，巧立名目向勢利之徒索禮，在民間造成了極壞的影響。五大奸內容更是令人髮指，大致為：巧言令色迎合皇上、收買耳目監視朝野、安置黨羽控制要害部門、監視官員架空上級、控制朝政成為實際上的皇帝。
楊繼盛抱著必死的決心將嚴氏父子的醜行一一揭露出來，並齋戒三日後將奏章呈給皇上。世宗皇帝看到奏章後心中為之一動，暗道這奏章句句痛切，所陳事件有根有據，不像是虛妄污衊之辭。很少升殿的嘉靖不得不升殿來御審這件案子了。
經過質問，楊繼盛最後補充道：「如果皇上不相信微臣的話可召裕、景二王問之，他們對嚴嵩父子的罪惡知道得最清楚了。」聽到這兒，嘉靖皇帝立即拉下臉來問嚴嵩：「嚴嵩你敢借歲賜之事勒索兩位殿下?」嚴嵩此時完全不知情，他兒子嚴世蕃在背後究竟做了多少勾當，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他一無所知。面對嘉靖皇帝怒氣沖沖的問話，他只能硬著頭皮回答：「絕無此事！微臣自當年被夏言栽贓陷害以來，為防再生口舌，多年來已嚴令下人不論公事私事任何人不能跨進家宅半步，何來索賄之事？請皇上明察！」
楊繼盛義憤填膺，他指著嚴嵩的鼻子大聲喝道：「嚴嵩，你通過嚴世蕃索賄，滿朝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還想抵賴嗎？」嚴嵩卻一臉平靜，他淡淡地瞥了楊繼盛一眼，然後轉身向嘉靖皇帝深深一禮：「皇上，既然楊繼盛說滿朝文武都知曉此事，那微臣就斗膽請皇上驗證一下，看看大家是否都認同楊繼盛所言。」嘉靖皇帝的目光在群臣臉上一一掃過，然後緩緩開口：「各位愛卿，誰能證明楊繼盛所說是真的？」群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一人敢站出來說話。楊繼盛看著他們，心中一陣焦急：「大家為什麼不說話呀？嚴世蕃勒索了兩位殿下，還到處張揚威脅大家，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為我作證嗎？」然而，他的呼喊並沒有得到回應，群臣們依舊木然地站在那裡，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楊繼盛下意識地看向了徐階，他希望徐階能夠站出來為他作證。但是，徐階卻只是低頭站在那裡，裝聾作啞，根本無動於衷。楊繼盛的心中充滿了絕望，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指望這些人了。於是，他抬起頭看向嘉靖皇帝：「皇上，請宣兩位殿下的侍讀來一問便知。」
很快，裕王府的高拱和景王府的侍讀都被宣了上來。高拱心中有鬼，他知道自己曾經誇大其詞想要扳倒嚴嵩，但是此刻他卻不敢承認。他怕一旦承認，自己明年的今天就會成為祭日。於是，他一口咬定歲賜正常領走，而沒有賄賂嚴世蕃。而景王府的侍讀更是不會承認這種無稽之談。他們既沒有被嚴嵩索賄過，也不想因此而得罪嚴嵩。於是，兩人都異口同聲地表示自己並不清楚此事。嘉靖皇帝聽了他們的話後並沒有立即下結論，而是轉頭看向了戶部官員：「高拱所說可是事實？」戶部官員連忙點頭哈腰地回答道：「回皇上話，高大人所說句句屬實。戶部確實有兩王府的申請和領走歲賜的記錄。」
原來，國家近幾年連續發生動亂，致使國庫虧空數額太大，不但各級官員的工資難以按時發放，就是各種例賞也減免了許多。以往，裕、景二王的歲賜即過年費都是五萬兩銀子，自曾銑河套之戰後，歲賜就減少到三萬兩銀子。這三萬兩銀子也是連續三年沒有到位了。裕、景二王的費用都是固定的，大臣們為了免遭嘉靖皇帝猜疑，也不敢向二王送禮。所以，二王的日子要比大臣們過得艱難多了。今年眼看離春節又沒有多少日子了，發放過年費的事情仍然沒人提起，二王就急了。他們派人到戶部找掌管錢糧的官員催要。官員說各部各司所有人員的例賞都分文未發，王府若等著急用，寫一份申請由嚴相爺特批即可。
二王聽了，便急忙寫了申請，按程序交到了戶部。然而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消息。派人去問戶部，相關官員說申請當天就送到了內閣，可能是嚴相爺太忙，還沒有看到吧。二王又派人直接到相府來找嚴嵩，但守門的家丁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進去。幾人一合計，又來找嚴世蕃。嚴世蕃因為聽了嚴嵩的叮囑，害怕卷進冊立太子的是非漩渦里去，也讓他們吃了閉門羹。
二王的府丁跑了個腰酸腿痛，一無所獲，最後對二王說:「聽說嚴嵩為了減少是非，不管什麼人都不准進他相府。嚴世蕃貪得無厭，可能是我們沒錢打點，又地位卑下，他才不見我們。請王爺定奪。」二王一合計，只好派出各自的侍讀，帶了兩府湊起來的一千五百兩銀子，再來找嚴世蕃。
嚴世蕃聽說兩家王府的侍讀同時來找自己，不好再不見面。三人在客廳落座，高拱將一千五百兩銀子呈上，說:「兩家王府日子艱難，區區薄禮，還請笑納。」
兩家王府的銀子嚴世蕃當然不敢收受，但他的心裡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說:「家父隨侍在皇上身邊，日理萬機，可能還沒有看到兩位殿下的申請。今晚我就將此事告知家父，明天你們派人到戶部支走便了。「
兩位侍讀驚異地對視，嚴世蕃還沒有將此事告訴嚴嵩，也不知可行不可行，就斷然地讓他們明天派人到戶部將歲賜支走。社會上廣為傳說這個浪蕩子能作嚴嵩的主，看來並非訛傳!他們心裡驚異，嘴上卻稱謝不已:「多謝嚴大人關照，也給相爺添麻煩了。「嚴世蕃看著裕王的侍讀高拱，說:「聽說裕王對家父多有怨言，不知家父何處做錯了，還請高大人明示，以便家父改正。「
高拱聽了，猶如一聲霹靂擊在頭頂。他非常清楚嚴嵩在嘉靖皇帝面前的分量，嚴嵩一句話，就有可能斷送裕王的未來，裕王完了，他高拱就也完了。於是，他強按著自己的驚慌，故作鎮靜地說:「嚴大人一定是誤聽了謠言。相爺為國操勞，德高望重，裕王非常敬重，常常號召王府上下向相爺學習，何來怨言之說?「
嚴世蕃軟中帶硬:「其實家父也挺難的。就說這些過年費吧，滿朝文武分文不發，說起來挺不近人情。其實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有人不理解家父，那就不對了。二位大人說是不是?」高拱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那是那是，給相爺添了麻煩，實在慚愧，慚愧。「
其實裕王得不到嚴嵩的支持，因為嚴嵩不願意卷進立誰為太子的是非漩渦里去，最好袖手旁觀，但裕王不會這樣認為，因而就把把嚴嵩父子劃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但現在嚴嵩勢力著實太盛，現在也只有避其鋒芒。
要說人這一生啊，說起來也簡單，就那麼幾個階段。從呱呱墜地到十四歲，是咱們認識這個世界的階段；十五歲到二十歲呢，咱們開始形成自己的世界觀，這時候也最容易衝動；二十一到五十歲，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五十一到六十歲，就開始求穩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六十歲以後啊，就開始反省和懺悔了。嚴嵩這老頭子已經七十五歲了，他也不想再折騰了，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就行了。可是呢，楊繼盛這小伙子一回京城就像毒蛇一樣盯著他咬，還參了他十大罪五大奸。這讓嚴嵩很是想不通。首先啊，這十大罪五大奸都是空洞抽象的，跟事實也不符。其次呢，嚴世蕃那小子做的很多事，他和妻子歐陽氏就像瞎子和聾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最後呢，他不明白自己跟楊繼盛無冤無仇的，為什麼這小子就像瘋狗一樣咬著他不放呢？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讓這小子在甘肅那個小縣裡待一輩子！嚴嵩心裡難受啊，呆呆地站在那裡。
嘉靖皇帝斥責了楊繼盛一些話，他也沒聽見。直到旁邊有人輕輕推他一下：「皇上問你話呢。」他才回過神來，趕緊出班奏道：「皇上沒有說滿朝文武的歲賜可以緩發，但兩位殿下的歲賜是一定要發的。微臣對裕、景二王府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才會出錯。水至清則無魚啊，人太善良了就會被人算計。微臣總想著與人為善、一碗水端平，沒想到會有人借歲賜之事大做文章。」說到這裡啊，嚴嵩已經是淚流滿面了。他上前跪倒、摘下官帽舉在手中：「微臣今年七十有五、年邁體衰、處理事情難合眾人之意。請皇上恩准微臣告老還鄉吧！」這一幕啊，不僅感動了許多大臣，就連嘉靖皇帝也動了真情、淚水溢出了眶外。皇帝親自走下龍椅扶起嚴嵩、給他戴上官帽：「老愛卿忠心報國、朕早已知之。你先歸班吧、朕自有明斷。」說完啊、他怒斥楊繼盛：「楊繼盛！你可知罪？」楊繼盛也是硬氣、直接上前跪倒：「微臣所說句句是實！」嘉靖皇帝氣得一拍龍案：「楊繼盛！你太大膽了！你知道你的本職是什麼嗎？你知道你的奏章內容應該是什麼嗎？」楊繼盛這時候也啞口無言了、低下了頭。
嘉靖皇帝猛地一拍龍椅，怒喝道：「朝廷六卿、侍郎、御史言官幾十人都是吃白飯的嗎？朕的首輔要你參？楊繼盛，你陷害朝廷大臣不說，竟還敢牽扯到兩位殿下，實在是忍無可忍！來人，給朕將這個狗賊重打五十大板，打入大牢！」楊繼盛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但沒想到朝呈奏章，暮入詔獄，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大理寺右少卿鄢懋卿，是嚴嵩的黨羽，正愁沒有機會向嚴嵩表忠心。他看了楊繼盛的奏章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奧秘，聲色俱厲地呵斥道：「你這是誹謗當朝首輔，說，是何人指使你的？」面對這種顛倒黑白的審問，楊繼盛在詔獄中慨然回答：「發言在我，盡忠也在我。難道盡忠也得有人指使才行嗎？」「既然無人指使，那你為何又牽扯到兩位王爺？」鄢懋卿繼續逼問。楊繼盛高聲說道：「此事與兩位王爺無關，只是奸臣當道，滿朝文武都懼怕嚴嵩的權勢，又有誰敢站出來說話？」「好你個楊繼盛，無端譖毀宰臣，來人，給我杖責百數，然後轉送刑部處置！」鄢懋卿怒吼道。
楊繼盛的腿被打斷，骨頭也被打折。嚴嵩對他深惡痛絕，就連裕王、景王府的人也因他牽扯到自己而想要殺他泄憤。楊繼盛被丟進牢房後，無人敢去看望他，更別提照顧他了。他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牢房裡，吃喝拉撒都在裡面解決。牢房裡臭氣熏天，他身上的傷口也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而化膿生疽，腐肉一塊一塊地往下掉，疼得他死去活來。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打碎一個瓷碗，用破瓷片來切割那些腐肉。那情景簡直是慘不忍睹！楊繼盛的妻子前來探監時，看到丈夫這副模樣，心疼得當場昏了過去。她甦醒後大哭道：「我讓你不要管這些閒事，你偏不聽！你為了國家和百姓盡忠職守、一身正氣，可又有誰同情你、為你主持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