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奈順水推舟去,嚴嵩父子議前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秋風漸起,白雪紛飛,廬里的氣溫越來越低。然而,對於嚴嵩而言,這一切仿佛未曾察覺,他仍舊埋頭於堆積如山的奏章之中,筆耕不輟地批答著,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嚴嵩的心中充滿了滿足和踏實,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過充實。他時刻銘記著父親臨終前的囑咐:「凡學不日進則退,莫讓學業隳敗於垂成之時,莫讓志向罔盡於自我滿足。」如今,他已經成為首輔,他相信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他的成就感到欣慰。

  嚴嵩將一切票擬事宜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深知皇上的事情不容他人染指。他吸取了夏言的教訓,決不讓皇上與其他閣臣過於熟悉。新入內閣的許贊和張璧根本無法參與批答奏章的事務,他們只是嚴嵩手中的棋子,任由他擺布。這是所有被認為奸臣的一大特徵,就是要隔絕皇帝與大臣的聯絡,比如秦朝的趙高讓秦二世隔絕視聽,把秦二世變成聾子和瞎子,達到趙高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張璧,這位新任的禮部尚書,他的最大特點就是沒有特點。一張五官周正卻又毫無特色的臉龐,讓人難以留下深刻印象。他對嚴嵩的話唯唯諾諾,從不敢有半點違抗。嚴嵩之所以推薦他入閣,看中的正是他這一點——這樣的人不會成為他的絆腳石。而許贊,這位出身於仕宦之家的次輔,曾經也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官員。然而,在嚴嵩的打磨下,他的銳氣早已消磨殆盡。想當年,許贊為吏部尚書時,曾因為彈劾嚴嵩等輔臣的不軌之事而惹怒皇上,結果卻被嚴嵩巧舌如簧地辯解得一乾二淨,反倒讓皇上對許贊心生怨氣。從那以後,許贊便徹底臣服於嚴嵩的腳下,再也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

  嚴嵩的權謀之術可謂是爐火純青。他通過掌控朝廷的人事大權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將那些可能對他構成威脅的官員一一排除在外。他的手段既狠辣又隱秘,讓人防不勝防。經他上下其手下,朝廷上下一片肅然,無人敢與之抗衡。哎,這世道真是讓人無語。公理?那玩意兒早被狗吃了!許贊算是看明白了,這嚴高就是他的天。嚴高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嚴高讓他打狗,他絕不攆雞。自己也開啟了受賄的大門,與人方便自己得利,這種日子還不是美滋滋?許贊一入閣,吏部的職權就基本廢了。官職嘛,大的小的,肥的瘦的,都得嚴嵩點頭才能算數。有了許贊和張璧這兩個聽話的副手,嚴嵩更是如魚得水,想幹啥就幹啥。嚴嵩這老小子,現在可是手握天下大權。內外百官,誰有事兒不得先求他?吏、戶、禮、兵、刑、工,哪個部門沒有他的親信?這可真是權傾朝野,威風八面啊!嚴世蕃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像流水一樣流進嚴府,笑得臉上的肥肉都擠成了一團。嚴嵩呢,皇上賜的法酒,一飲而盡,仿佛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批完奏章,飲完法酒,嚴嵩走出值廬,迎面撲來的是清幽的花香和細碎的雪花。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一株梅花在雪中傲然綻放。「老夫忙於公務,竟沒發現梅花已開得如此嬌艷。」嚴嵩感嘆道。他繞著梅樹細細觀賞,口中吟出一首詩來,「只怪幽香生別院,不知春色在南枝。繞樹百回吟看汝,天寒日暮酒醒時。」「好景,好詩!」嚴嵩話音剛落,許贊和張璧就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連聲讚嘆。這兩個輔臣雖然沒什麼實權,但每天都得來值廬報導,以備嚴嵩隨時召喚。嚴嵩看著這兩個聽話的副手,心中甚是滿意。他朗聲大笑,邀請二人進入值廬共享皇上恩賜的橄欖。三人一同走進值廬,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

  嚴嵩的值廬正廳里,皇上的賞賜琳琅滿目地擺滿了案頭。他緩緩打開一個精美的函盒,只見幾隻綠瑩瑩的橄欖滾落出來,仿佛帶著皇家的氣息。嚴嵩微笑著,將兩隻橄欖分給了許贊和張璧,自己則撿起一隻放入口中細細品味。橄欖的滋味在嘴裡越來越濃烈,嚴嵩輕輕捶了捶酸痛的腰背,旁若無人地吟道:「青果來閩嶠,分珍出御函。誰知辛苦後,滋味有餘甘。」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得意和驕矜,仿佛這一刻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張璧哼哼哈哈地盯著地面,似乎對嚴嵩的輕慢並不在意。但許贊卻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屈辱。他起身向嚴嵩深深一揖,語氣冷冰冰地說道:「嚴公日理萬機,我等閒置之人,不敢打擾。多謝嚴公將聖上的恩澤普降於我等,告辭!」說完,他轉身就走。嚴嵩看著許贊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他知道,這種清閒的日子久了,難免會有人心生牢騷。但他沒想到的是,許贊竟然敢如此公然挑戰他的權威。許贊回到自己的值廬後,心中的牢騷如潮水般湧出。「與其整天當個聾子的耳朵,不如告老還鄉!」他憤然向嘉靖上疏請辭。

  然而,奏摺還沒有遞上去多久,嚴嵩就從嘉靖身邊的太監得到了消息,趕快上了一個為自己辯解的奏摺。嘉靖對嚴嵩專權霸道的事情也是偶有所聞,看到許贊的奏摺沒多久,正要召問嚴嵩,可嚴嵩的奏疏里就到了,嚴嵩的奏疏竟然以退為進,以守為攻,不僅顯示了自己能厚待同僚的胸懷,還巧妙地將專權的責任推給了皇上。這一招真是毒辣至極!皇上看到嚴嵩的奏疏後,擊節嘆道:「真是個心胸豁達的臣子!有此一相,朕心愿足矣!」而許贊的辭職請求也被擱置了下來。


  就在許贊等待嘉靖的的聖意的時候,有一個小吏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封奏疏。「許大人,嚴嵩嚴大人剛剛得知您上書請求辭職,他……他……」小吏氣喘吁吁地說道。「他怎麼了?」許贊冷冷地問道。「他……他也上書了。」小吏遞上奏疏,小心翼翼地說道。許贊接過奏疏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嚴嵩的這一招不僅成功地化解了許贊的攻勢,還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加穩固。不久之後,他就被晉升為謹身殿大學士、少傅兼太子太師,權勢滔天。從此之後,國家的郊廟禮儀不再進行,一般的政事皇上也不過問了。君臣之間常不相見,皇上只與道士陶仲文來往密切,天天希求長生不老之術。而所有的政事都悉聽嚴嵩之便。嚴嵩趁機大肆受賄斂財,並將一部分錢財送給陶仲文作為賄賂。陶仲文則利用自己在皇上身邊的便利條件為嚴嵩通風報信、出謀劃策。兩人狼狽為奸、相互勾結,使得朝廷上下一片烏煙瘴氣。一年後的一天,張璧突然暴斃而亡。他的死因蹊蹺離奇,但無人敢深究其中的真相。

  內閣里只剩下嚴嵩和許贊,這時許贊已年過七十,形單影隻的他,深感生活無趣,於是再次向皇上請辭,希望能歸隱還鄉。然而,皇上對他的請求置若罔聞,次數多了,再加上嚴嵩在旁煽風點火,皇上的耐心終於消磨殆盡。皇上怒斥許贊忘恩負義,不顧君恩,竟下令免去他的官職,命他即刻離京。許贊的告別宴上,嚴嵩竟然不請自來。他拉著許贊的手,臉上擠出一絲不舍的笑容,假惺惺地說道:「許公啊,嚴某真是羨慕你啊。從此以後,你再也不用為公務煩心,可以安享晚年了。雖然你我同閣為官不過一年,但嚴某一直將許公視為手足。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逢啊……」嚴嵩說著說著,竟然還擠出了幾滴眼淚。許贊看著嚴嵩這副虛偽的嘴臉,心中冷笑連連。他暗想:「嚴嵩啊嚴嵩,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嗎?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然而,許贊心中也清楚,只怕自己是看不到嚴嵩父子身敗名裂的那一天了。

  在西苑,嚴嵩正得意洋洋地坐在值廬中批閱奏章,心裡那個爽呀,他以雷霆手段迅速排擠走了夏言、翟鑾和許贊等異己勢力,如今終於可以獨攬大權、一手遮天了!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權傾天下的那一天。然而,他卻沒有意識到,危險正悄悄向他襲來。

  一座幽靜的亭子,幾竿青翠的竹子,一畦絢爛的花,伴著蟲唧蟬鳴,構成了一幅悠閒的畫卷。「寄適園」,便慵懶地躺在這午後的陽光里,像是個正在小憩的美人。這寄適園,位於嚴府花園的西部隙地,就像是貴婦人鬢邊別著的一朵小野花,雖不起眼,卻透著一股子樸素淡雅的氣質。此時此刻,嚴嵩正半躺在寄適亭中舒適的藤椅上,細細品味著紫砂陶杯中的香茶,享受著難得的休沐日。翠竹在輕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這聲音在嚴嵩聽來,就像是一曲來自天籟的音樂,將他拉回了遙遠的童年時代。那時候,他還像孫子嚴鵠這麼大,無論冬夏,都只能苦讀。寒素的家中,唯一不變的,就是房宅四周那永遠生機勃發的竹子。然而,似乎只是轉瞬之間,他已經從稚子變成了老人,從孫子變成了爺爺,從任人宰割的窮書生變成了權傾朝野的首輔。嚴府如今已是朝臣中最氣派的宅邸。只是,園中的竹子,卻沒有了往日的生機。無論他在北京種了多少茬,竹子總是越種越黃。但嚴嵩並不灰心,他相信,只要他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嘉靖十五年到京師賀方壽節,才短短九年的時間,他就擠走了夏言、翟鑾,擠走了許贊,甚至連張璧也死去了。內閣里,如今只剩下他一個首輔,獨攬大權。經過三十年的拼搏,嚴嵩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皇上已須臾也離不開他,朝臣們更是唯他的馬首是瞻,再也沒有人敢與他爭鋒。他心中感激父親的臨終教誨:「莫把學業隳敗於垂成之時,莫讓志向罔盡於自我滿足。」正是這句話,讓他沒有滿足於昔日的榮華,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嚴嵩閉上眼睛,心中充滿了滿足,舒舒服服地半躺著,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老爺,中宮趙洛求見。」嚴嵩耳邊響起一個恰到好處的聲音,既讓他能聽清,又不會覺得吵鬧。說話的是老管家嚴年,他一臉恭敬地站在嚴嵩身旁。嚴嵩緩緩地睜開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卻帶著幾分無奈地說道:「請他到正廳稍候,我即刻就來。唉,誰不願意賞花弄竹,享受清閒呢?只可惜我身負王室重任,日夜操勞,無法得閒啊。」嚴年點頭哈腰地應著,轉身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太監趙洛就在正廳里悠閒地坐了下來。看到嚴嵩踱步而來,趙洛忍不住調侃道:「嚴閣老,您可真是清閒啊,害得我好等!」嚴嵩趕緊上前賠罪,一臉疑惑地問道:「不知公公大駕光臨,有何要事相商?」趙洛湊近嚴嵩耳邊,低語了幾句。嚴嵩的臉色驟變,悠然自得的神情瞬間蕩然無存。他直直地盯著趙洛的臉,似乎想從那上面看出更多的信息來。趙洛卻只是微微一笑,轉身告辭:「宮中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嚴嵩急忙挽留:「公公稍候,我有一份薄禮想要送給您。」他轉頭對嚴年吩咐道:「去把我那幾斛珍珠拿來,送給趙公公。」嚴年會意地點點頭,很快就將一份精美的禮物送到了趙洛手中。趙洛客氣地道了謝,轉身匆匆離開了嚴府。等趙洛走了後,嚴嵩叫嚴年趕快通知嚴世蕃到書房議事,不一會,嚴世蕃就來了,他看到父親臉色凝重,不禁問道:「父親,出什麼事了?」嚴嵩沉聲說道:「大事不好了,皇上可能有意再次起用夏言。」「什麼?」世藩驚呼道,「這怎麼可能?夏言不是我們的死對頭嗎?」「沒錯,就是他。」嚴嵩嘆了口氣,「趙洛剛才給我帶來一個消息,說皇上在御案上寫下了『公瑾』兩個字。」世藩臉色大變:「這……這是夏言的字啊!難道皇上真的想念他了?」嚴世蕃沉思片刻道:「父親,如今內閣只剩下您一人,皇上多疑,這對您不利。看來,我們只好順水推舟了。」「什麼?」嚴嵩瞪大了眼睛,「你讓我推薦夏言?這怎麼可能!」他心中充滿了不甘和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嚴世藩勸道:「這有什麼不可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有用夏言之意,也非一時衝動。夏言貶官三年,每到元旦、聖壽,都要上表祝賀,並以草土臣自稱,以喚起皇上的憐憫。我們即便不去順應皇上的心思,皇上也會啟用他,若順承皇上的心,皇上便會把功勞記在您身上,打消對您專權的疑慮。您要將夏言從頭夸到腳,若引起皇上的反感,或許皇上不再召他入閣也有可能。」嚴嵩沉默了片刻,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吧,也只能如此了。」他心中充滿了無奈和苦澀,卻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父親,此事不宜再拖。一旦皇上的詔書下達,夏言被召回朝廷,我們的處境就更加被動了。畢竟,夏言是被您排擠走的,您能成功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嚴嵩聽了兒子的話,雖然心中不情願,但也不得不點頭同意,「好吧,就依你所言。」

  次日,嚴嵩入宮值班,便以內閣不可一人獨攬大權為由,向皇上推薦夏言重新入閣。皇上聽聞此言,心中不禁泛起嘀咕:「閣臣們死的死,老的老,朝臣們紛紛上奏彈劾嚴嵩獨攬大權。朕也早有察覺,正打算召回夏言,沒想到嚴嵩竟然主動推薦他。這嚴嵩,難道能洞悉朕的心思?他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另有所圖?」

  嚴嵩見皇上目光如炬,緊盯著他半天不語,心中不由一緊。他定了定神,按照事先想好的計策繼續說道:「陛下,夏言才高八斗,學識淵博,又曾擔任過閣臣多年。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內閣只剩下微臣一人支撐,難免有專權之嫌。臣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入閣人選,思來想去,除了夏言再無他人可選。」

  儘管嚴嵩已經儘量按照兒子的計劃去誇讚夏言,但對他來說,這實在是太難了。他的誇讚顯得有些生硬和不自然,也失去了一次因為沒有過度誇讚夏言而使嘉靖起疑心,從而讓嘉靖重新思考或者打消讓夏言入閣的想法。

  皇上心中暗忖:「難得嚴嵩能有此心。且不管他是真是假,內閣總不能只有一名閣臣吧?否則,豈不是違背了太祖廢丞相、建內閣的初衷?」想到這裡,皇上便痛快地答應道:「好吧,就依你所請。即刻遣官召夏言還京。」

  「謝陛下!」嚴嵩叩頭謝恩。然而他的心中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難以言表。夏言再次入閣已成定局,那自己今後將處於什麼地位呢?夏言是過去的首輔而自己是現在的首輔;但首輔之位只能有一個啊!夏言一旦歸來皇帝又會選擇誰作為今後的首輔呢?

  嚴嵩渾渾噩噩地走出了皇宮回到了自己的值廬;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來的;他的腦海中一直迴蕩著夏言即將歸來的消息和皇帝那深不可測的目光以及夏言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般的報復。

  嘉靖二十四年十二月的一天;朝廷頒布詔書:恢復夏言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等官職並原職起用;同時加封嚴嵩為少師兼太子太師;二人不分先後共同輔政;這一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朝廷內外引起了軒然大波;人們議論紛紛猜測著這場政治風波背後的真相和皇帝的真實意圖……

  「朕總算是做到了不偏不倚。」嘉靖對自己的安排很是滿意;覺得自己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政治格局;然而他卻不知道,他這種兩個首輔同時輔政的的愚蠢做法註定是要招災惹禍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