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愛恨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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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馳過了兩坊便緩了下來,杜宗文沒有再揮鞭子,他忘了,他想他大概是愛上程搖金了,為什麼會愛上她?因為他們對拜過?用過她的牙刷、毛巾?還是因為他失去了她?

  或者就像他自己所說的「男女之愛,發乎自然。情之所起,誰知其緣」,是因為命運的安排,他不知道,反正他現在就是悶悶不樂,若有所失。

  「老大,你想什的呢?」劉一用後腦勺磕了一下他的背,他反坐著,背靠著背,手裡辮著馬尾。他很心疼馬,倒願意它這樣走。杜宗文沒說話,後背抵了抵作為回應。

  馬過了宣義坊西門,後面突然嚷起一個聲音來:「哎!哎!小郎君?小郎君?」杜宗文還呆著,劉一又磕了他一下道:「老大,那鳥村廝喚誰?牽驢追過來了!」杜宗文一愣,才聽出是杜康安!

  「啊呀!我說是,果然是的!」

  杜康安一身一臉的笑,還是那身短衣麻鞋,穿得連劉一也不如。笑問過便又轉著馬上上下下的看:「哎呀,這馬好,這馬好,郎君哪裡得來的?」杜宗文道:「這話可長,阿叔,我阿爺何在?」

  杜康安一指道:「在張駙馬宅里,早上候起,才進去的,一時不得出,咐咐我回下杜看看。嘿,出坊門郎君便擦眼過去,我都不敢認,騎偌高大的馬!還有這小小廝,可是崔舅爺家來的?夫人可好?」說問個不已。

  駙馬宅在宣義坊東南隅,到宅門口時杜宗文幾句要緊的話也問完了,詩聖並不知道自己到了長安,官據說是有著落了,告身卻還沒有到手,他爺在城裡這些日一直住在對面永安坊太子率更令顧誡奢家。

  「賢公!好笑,小的又折回來了!」杜康安向那看門的青衣小廝作揖,令色足恭,卑微得讓人心酸。那青衣小廝神色倨傲,斜著眼掃著杜宗文,仰著鼻孔道:「誰有閒笑你,這引的是誰?」

  杜宗文便說話了:「相煩通稟,便說紫霞散人杜飛熊前來拜謁!」手沒有抬,馬也沒有下。宰相門房三品官,也得他張垍先是個宰相!且小人之性,最好扒高踩低,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的貨。

  小廝倒以為兩人不相干,又見這馬著實好,不敢惱出來,說了聲「且候」便轉身進去了。杜康安卻像是犯了天,皺巴著眉頭,苦聲勸誡道:「郎君,可不能無禮,這是天子愛婿張駙馬宅!」

  「阿叔,我知道的!」杜宗文淡然一笑。

  天下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特別是對於帝皇權貴來說,玄宗對這個女婿的愛還是始於張垍的父親——燕國公文貞太師中書令張說。

  唐朝多名將,也多名相,數其翹楚,張說可以算一個,永昌年間科考入仕,歷睿宗、武周、中宗、睿宗、玄宗五朝,三次拜相,位極人臣,富貴無比。

  唐玄宗曾贊他是「道合忠孝,文成典禮,當朝師表,一代詞宗。有公輔之材,懷大臣之節。儲宮侍講,早申翼贊,台座訏謨,備陳匡益」,這些話還都不是虛語,句句都有落實。

  而最為玄宗看重的還是「有公輔之材,懷大臣之節。儲宮侍講,早申翼贊」,勸睿宗不要聽信太平公主一黨散發的流言,命太子監國;給玄宗送刀,勸他不要猶豫,搶在太平公主下手前下手。

  玄宗既得位,感其恩德,便報之終身。其死這份恩便移在了他三個兒子身上,長子張均喪期一過便做了戶部侍郎,後與李林甫爭相不得被貶,李林甫一死又沒爭過楊國忠,到這時只做了個從三品的大理卿。

  第三子張埱倒沒多大心氣,與世無爭,與人為善,一直做清閒之官。

  第二子張垍大有父風,好文章,好儀表,為人玲瓏剔透,尚了玄宗第八女寧親公主。玄宗寵愛無比,乃至在皇宮大內給他置了宅子,掌翰林院,侍奉文章,將自己親生的三十個兒子都比了下去。

  每每有了賞賜,便說:「此乃婦翁予女婿,非天子賜學士!」將最要緊的兵部侍郎也命了他。要按照晚唐的說法,這就是「內相」了。

  本來張垍對這種生活也挺滿意的,不想前年李林甫去世,右相一位空了出來。楊國忠捷足先登後,對李林甫之黨左相陳希烈看不過眼,陳希烈性子柔,知道爭不得,便主動提出辭職。

  玄宗是個性情中人,人老心卻躁,一日跑到張垍在大內的宅子裡,說陳希烈要辭相,你看誰能代他。張垍大概還在想他哥張均,右相沒到手,左相也不孬。沒想玄宗就笑了:「何人及得吾愛婿!」

  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張垍謝了恩,就等詔命了。沒想玄宗轉背就聽了楊國忠的話,用了韋見素,也沒有解釋。

  張垍公侯之子,天子愛婿,自下娘胎以來,何時受過挫,遭過戲弄,心裡就生了怨恨,既怨玄宗,又恨楊國忠,卻奈何不得。


  去年正月,安祿山來朝。因其有破奚、契丹之功,按例當賞,祿山就提出想要個「平章事」。

  唐朝宰相一般是以尚書、中書、門下三省的長官為之,非三省長官而受詔到中書門下議政的,則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銜,簡稱「平章事」,是「不是宰相的宰相」。後來時間一久,本末倒置,三省長官不帶「平章事」也進不了中書門下,「是宰相也不是宰相」了。

  「平章」就是商量,有了這個銜即使身在范陽,安祿山也可以上表平章軍國大政,提出自己的想法,反駁其他宰相的提議,甚至進行權力置換,政治交易。

  在政治里,內外之官,文武之官,本來是相互制衡的。現在安祿山手握三鎮重兵,又要染指長安行政,玄宗當然不肯,但是他答應了,當場就吩咐中書省擬詔。

  安祿山有今日的富貴,一靠玄宗,二靠李林甫,說他是李林甫之黨大概不是「莫須有」,楊國忠才破了李林甫的棺,也想培植自己的「安祿山」,也了解玄宗的真實想法,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說安祿山不識字,若賞平章事,四夷將以為中國無人!玄宗沒法子,於是賞了安祿山「是宰相也不是宰相」的尚書左僕射。

  這裡面的貓膩自然瞞不過居於大內的張垍,張垍管著兵部,與安祿山既有公事上的交接,也有私下的人情,就將這事告訴了安祿山,新宰相針對你也針對我,老皇帝不信任你也不信任我。

  安祿山還鎮,高力士餞行,安祿山就故意發了牢騷。玄宗大怒,還以為是楊國忠推責於己,賣好於人。楊國忠便說這必是張垍所為,怨臣奪了他的左相。女婿半子,也不須證據,玄宗就知道這話是了,將張垍三兄弟全部貶出了長安。

  玄宗的人設是重情重義,半年不到,便將張垍召了回來,給了一個正三品的清閒官職太常卿。

  可是這小子卻不知悔,還是一肚皮怨恨,以至於潼關失陷,他兄弟三個不追了玄宗去卻跑到洛陽降了安祿山。

  後來收復洛陽,肅宗念張說保全之恩,要赦。玄宗咬著牙不肯,最後擰不過,也只赦了張均的死罪,可謂愛之深,恨之切!

  就這麼個忘恩負義的人實在不值得交往,詩聖能攀上其實還是謫仙作伐。謫仙曾在翰林院待過,兩人情甚相得。據說謫仙還曾勸他不可「靠山」,叫他與安祿山保持距離。

  杜宗文倒不覺得岳父大人有這種政治嗅覺,「靠山」一詞估計還是從張說「泰山之力」那裡來的。

  「哪位是紫霞先生?」

  終於問出來了,張垍還是應當救一下的,畢竟詩聖的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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