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惡鷹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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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3章 惡鷹毒蛇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發道:「為什麼忽然給我發《鞦韆索》……你這個寫的究竟是誰的故事?」

  許綽卻不講話,左上青鳥斂起翼來,就此黯淡下去了。

  裴液皺著眉,偏了偏頭。

  「矯詔……」裴液從消散的【知意】前轉過身,望著身周根根挺立的紫竹,「這個心神術頗有意思,可是為什麼要加個『小』在前面?有沒有『大矯詔』?」

  「因為只從竹林中摘得一片葉子。」黑貓從他肩上顯現出來,「採用的詔圖之力越重,矯詔效用越深——你伐根紫竹,削成木牌,就可以刻寫『大矯詔』了。」

  「這紫竹林無邊無際,一根竹子和一片葉子有很大差別麼?」

  「詔圖實虛之間,不能僅以實觀。」黑貓靜述道,「竹葉春生夏長,本有飄落之輪迴,你不摘它,它也會凋落,算是自然外溢的力量,取用也容易。但紫竹是永世生長於其中,每一株都能紮根繁衍出一片竹林,因此無論林子有多麼龐大,你伐一根都是在真正切割詔圖的本源力量。」

  「唔。」裴液大概明白了些,心念一動,手上螭火已凝出一柄小斧。

  「篤!」的一聲,他奮力伐去,面前紫竹震顫般一晃,竹身上只多了一道米粒般的缺口。

  「……」他確實在一瞬間再次感受到了詔圖反饋給心神境的那種壓力。

  「這就對了,以後閒的時候不要總神遊天外想這個想那個了,進來砍砍竹子,先弄枚『大矯詔』留著。」黑貓平靜道,「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裴液輕嘆一聲,但轉了下眼睛又道:「小貓,我覺得這名字還是有些潦草了,不能體現我們的招牌。」

  黑貓瞥了他一眼。

  「須在前面加上個前綴才好。」沒有應答裴液也能說下去,他散去手中螭火,從心神中退了出來,「你像『斬心』琉璃,『黃』翡翠,『初月』北雨,都是這般。」

  「你待如何?」

  「不如叫裴君矯詔。」

  「叫神螭矯詔。」

  「那組合一下,叫裴神矯詔。」

  「叫螭君矯詔。」

  「那不改了,就叫『小矯詔』吧。」

  黑貓哼了一聲。

  裴液回頭望了眼屋中,郭侑還在那張床上沉沉睡著。這老人身上一定還有許多謎底沒有揭開,但那不是今夜的事情了,裴液把劍和小貓抱在胳膊里,倚著檐前的柱子闔上了眼睛。

  眯了兩個時辰,天便亮起來了,巷外的人聲漫延進院子,裴液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時在寅卯之間,他提劍走出了大門。

  ……

  掖庭宮,教坊司。

  習舞樂的女子們瞧著是掖庭里最養尊處優的一批人,其實往往是起得最早的一批,雖然大多時候不必忍受苦工與寒凍,但嚴苛的訓練同樣從早到晚。如果說掖庭宮仆們都無以掌握自己的命運,那麼教坊一定是其中最飄搖的一批,她們日復一日的訓練正是為了展露在權貴們的視野之中,有時候這些觀者一念閃過的好惡,就足以轉折她們的命運。

  如果有的選擇,沒有多少人願意去面對那些上面的人,毋寧在掖庭深處做一輩子勞役,朴苦的生活至少安穩,安穩中才長出些輕鬆。

  但也會有些人選擇來到這裡的。

  譬如最近到來的這一批年輕女子,足有十九位,已可編為一個新班,都是很好的樣貌、很優越的教養——乃是元相上台,朝堂變動,多少官員落馬,罪行重的,其女眷就充配到這裡,這才是第一批。

  有些人是姿容優越,立刻被配入這裡,有些人本來可選,但瞧了一眼仆女紅腫的手和粗糙的衣,已先懼了,亦或想著還能面見帝子權貴,未嘗沒有再翻身的一天……但無論如何,進入的第一個月,總是伴隨著哭聲。

  李先芳其實已有些膩了,她倚在門前低頭扣著指甲,聽著裡面嬤嬤重複的訓話。作為近兩年來舞樂最拔籌的人之一,總要被拿來做這些新人的標杆,訓罷後進去舞一回,然後瞧誰做得不好便教一教,一天的活計就算完了。

  宮裡不傳喚舞樂的時候,她這樣的大舞女確實還頗為優渥輕鬆,有時候能比上不接客的花魁。

  她對這樣的日子已很滿意,教坊里做到了頂兒,被傳喚演舞時把胸脯束一束,妝容畫得老些,多能免過男人的興趣,回來又可混幾個月松閒日子。


  活著不就是這樣嗎,她想,牆裡的耗子每夜出來偷摸吃食,都得冒著被一棍打死和被貓按住的風險,才得一天安寢,人也一樣,熬過個坎去就多活段時日,若問活著有什麼奔頭,那也談不上。

  所以她同時膩味那些追著她求教怎麼舞才好看撩人的人和進來後尋死覓活以淚洗面的人,一種慣會做夢,一種醒不過來。

  偏偏新人里這兩種總占了九成往上。

  她打了個哈欠,聽著裡面嬤嬤的訓斥緩起來了,大概進入了苦口婆心的階段,便低頭整了整裙擺,準備進去。

  但這時候她忽然目光微頓,見門外好像有幾袍人影靠近過來,還沒瞧清,身體已直覺般地繃了起來,腦子裡湧出些不好的預感。她收回目光,轉身大步走進了堂中,想借著去後堂喝茶的工夫,避過這不善的來者。

  到後堂取了開水,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了杯茶,吹著熱氣慢慢飲盡,她才又斟一杯,端著茶盞往回走,在屏後止住步子,朝前堂看去。

  一個懶散倚在桌旁的年輕公子,寶藍綢衣,花錦內襯,頭髮編成小辮,一雙眼睛美若女子,手裡碧玉小杖上攀著一條華美精美的赤蛇,雍貴又浪蕩的樣子。

  身後跟著兩個面無表情的佩劍之人。

  ……魚紫良。

  李先芳在心裡念出了這個名字,抿著唇腳步緩緩後退。

  ……這人不是第一次來,也絕不是最後一次來。

  「我意尋兩個皮肉細嫩些的,樣貌倒其次。」魚紫良把小蛇挑在眼前,含笑逗著,「還得乖覺些,平日切切肉餵我的小寶兒,別的活兒不用干。」

  「魚公子,這正是新來的一批,都是閨里養大的,還沒受過什麼苦。」大嬤嬤早趕了過來,臉上的褶子堆成了迭,笑在魚紫良椅前,「您儘管看。」

  老妖婆,李先芳翻了個白眼。

  教坊也有教坊的生存之道,前幾年時候的管事嬤嬤總把事務掛在皇后宮下,皇后殿中的女官做事規整,教坊畢竟是官家地界,這魚紫良雖然也來,但多數收斂。

  現在管事的換了人,只顧一力巴結,魚紫良這種人來一次她不知多高興,正合把姑娘送出去換得老年安穩。

  『遲早想辦法弄死這老東西。』李先芳飲茶想著。

  這人隱隱和自己互不順眼,弄不好哪次就把自己也送出去。

  魚紫良眯眼瞧著,忽然含笑點了一位,那少女已臉上慘白地癱倒在地上。

  李先芳低頭瞧了眼胳膊,心想這些禽獸的興趣真是防不勝防,回頭還得多吹吹曬曬。

  然後這時她身體冰涼地聽到:「魚公子,我們教坊還有個寶貝姑娘,皮肉比這小雛兒還細嫩呢。身段更好,舞跳得還是首屈一指。」

  大嬤嬤伏在那人的椅子扶手上,溫藹地笑著:「老身一直好好保著,就等魚公子前來呢。」

  「嗯?」魚紫良果然來了些興趣,一挑眉道,「現在何處?」

  「就在坊中。」大嬤嬤嬉笑道,轉頭高喊,「快請先芳姑娘來。」

  『操你媽的老東西。』李先芳面無表情地僵在屏後,手腳一時冰涼。

  自己的名字傳喚在樓閣間,她深深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茶,擠出個笑容來走了出去。

  她向魚紫良溫柔一笑,雙手奉道:「先兒剛去給公子斟了盞清茶。」

  魚紫良卻不說話,極侵略地盯打量她的身體,接過茶盞放下,緩緩換了個坐姿。

  少頃,才偏頭嘿嘿一笑:「這樣好姑娘,前幾回怎麼都沒見著呢?」

  大嬤嬤溫藹道:「許是先芳怕羞,都躲了起來吧。」

  李先芳視野尾端掠過她,心想栽便栽了,若能留份餘力,先弄死這老東西。

  魚紫良直起身來,拿細玉杖挑起了她的下巴,赤蛇在她唇間好奇地嗅探。

  李先芳身體僵硬地一動不動。

  她這時已想到,若這蛇一直是吃人肉的……那麼從前的飼者去了哪裡?這麼一條小蛇,還能把人啖盡不成?

  魚紫良笑著湊到她臉邊:「真是好神情,小寶兒嘗之前,我得先嘗嘗你。」

  偏頭道:「速速給我備間暖和的屋子。」

  大嬤嬤笑道:「哎呀,能被魚公子看上,先兒真是好福分。」


  李先芳朝她嬌俏一笑:「是,嬤嬤又老又丑,可就只能羨慕了。」

  魚紫良哈哈而笑,拎起小玉杖就上樓而去。

  李先芳沉默地跟在後面。

  覓食並不是老鼠須冒的唯一風險,即便已經安穩地縮進了鼠洞,有時候也得猝不及防地面臨被蛇鑽入的災厄。

  未必是命運的不公,只是活著就是這樣,蛇每天也總要吃飯的,不鑽這個鼠洞,就得鑽那個;不吃老鼠,就得吃蛤蟆。

  從前別人死,現下自己死,那也很正常……李先芳握了握有些顫抖的手指。

  在這裡活了很久,她本應很熟悉的,但直到魚紫良笑著推開房門,她也沒注意自己走進了哪個房間。

  她下意識看著前面搖晃踱步的年輕男人,那身體有著絕對的鬆弛,搖晃著小杖,側頰帶著微笑……於他而言,這一天大概是個美妙的開始吧,迎著明亮的晨光,先享用過驚喜而得的美人,再往宮中去圍獵或飲酒,直到繁星漸起……

  有時候她也想,也許不是所有人的「活著」都是這樣的。

  也許不必跨過什麼坎才配安寢一些時日,每一天都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如逛後花園般遊蕩。

  鼠雖然怕蛇也怕貓,但蛇怕的大概就只有鷹了,而鷹之上……

  她念頭走到這裡時,魚紫良關上了門。

  這是一間很深很安靜的屋子,也很寬大,那兩個佩劍的護衛同樣走了進來,李先芳這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在三個人面前赤身裸體,她正想著兩種有意思的路子——咬掉這年輕男人的什麼東西,讓他變得跟他爹一樣,或者好好侍候他,換得讓他弄死那個老東西……

  然後一道明亮但不刺眼的東西一霎掠過了她的虹膜。

  一瞬間她以為是什麼鏡子奇怪的反光,就像晴天下洗完臉一回頭,有時候能掠過睫毛上掛的彩虹。

  但下一刻她看見那面鏡子在屋中很深處,而且也不朝著這裡……然後她聽見身後兩道仆倒在地的聲音。

  魚紫良猛地轉過頭來,驚愕怒目瞪著她,腰間長劍已拔了出來,她同樣驚愕……然後一隻手從她側頰旁向前探出,將魚紫良的劍刃擒在了手裡。

  一襲魅影般的黑袍一飄上前,沒見什麼動作,魚紫良已踉蹌後退跌倒在地,劍則到了這襲黑袍手中。

  李先芳這時候才嗅到極濃烈的血腥氣,她回過頭,僵在了原地,那兩個佩劍的人抽搐地倒在地上,喉間各自裂開了一個標準的血口,切斷的肌腱和喉管透著新鮮的蠕動。

  「有些問題,我問,你答。」黑袍之人倚在桌邊擺弄著手中的劍,在魚紫良剛要張嘴時一靴跺在了他的嘴上,糜爛的血肉幾乎從靴底濺射出來,「我沒問時,不要說話。」

  她有些無意識地回過頭,那人臉上是一張繪有青花的戲面,聲音很淡也很冰。

  「現在我問你,你昨夜怎麼進的幻樓。」黑袍人微微抬起了腳。

  魚紫良驚怒顫聲:「我……我是魚紫良,我爹是三宮檢責魚嗣誠——嗚!嗚!嗚!嗚嗚嗚——」

  他的慘呼被踩死在靴底,黑袍將手中劍一豎釘入了他的左腕,然後慢條斯理地將整隻手割了下來。

  「我再說一遍。」黑袍之人聲音低幽,「我問,你答,懂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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