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翻日子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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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港海鮮商行的老闆站在店外逗弄他養的虎皮鸚鵡,見到常客,他點頭打了聲招呼。

  「來啦。」

  「哎,蟶子新鮮嗎?」

  「嗯,早上剛到的。」

  麥禾準備做一道蒜蓉粉絲蒸蟶王,再看看蝦和魚,這個海鮮檔口是老店面了,開了快六年,開業時超級優惠的儲值卡活動後來再也沒有了。

  店裡除了賣生鮮海貨,還賣海鮮熟食,不忙的時候也可以代客加工,生意蠻好的,老闆常在店裡,他不怎麼愛說話,蠻內向的樣子,不過,他有個活潑麻利的好「掌柜」,所以倒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小朋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呀?剛做出來的蝦餅,酥酥脆脆,香噴噴的。」

  把劉海向後梳成辮子的「掌柜」笑眯眯地逗甜歌,他打開熟食櫃的門,卻只捨得用牙籤扎了一小坨蝦球遞給甜歌,甜歌把牙籤捏在指尖,目光灼灼地盯著金黃色的蝦餅。

  麥禾在挑蟶子,她叫甜歌過來她身邊,甜歌捨不得挪步,望向美食垂涎,餵好鸚鵡的老闆徑直走過去,取油紙一張包了兩塊蝦餅和兩塊魚餅,交到甜歌手上。

  「拿著,吃吧。」

  「謝謝海魚叔叔。」

  「嗯,真乖。」

  麥禾目睹一切,感慨還是老闆會做生意,要是老闆也像掌柜一樣摳摳搜搜,她八成不會成為常客。這老闆不是第一次給甜歌好吃的了,而是每次見了都會給,女兒感受到偏愛,給老闆起了暱稱,親昵地叫他海魚叔叔,他很自然地接受,貌似還很喜歡,對此,麥禾的看法是女兒太可愛了,她的女兒魅力十足,人人都喜歡。

  不過,這種事次數太多,麥禾也會不好意思,她湊上前,讓掌柜把女兒手裡的蝦餅稱個重,老闆慷慨地將手一擺,轉身鑽進後廚。

  「沒事,小意思,喜歡吃的話下次多買點,多給我們宣傳。」

  「你們哪裡還要宣傳,住在這附近的還有哪個不知道你們店?」麥禾把挑選好的蟶王給掌柜遞過去。

  「88塊六毛四,給88吧,」掌柜把二維碼立牌推出去,笑著說,「那也得宣傳,現在不是流行網紅店嘛,等成了網紅店,住得遠的人,會開兩個小時車過來。」

  「那我回去發朋友圈給你們宣傳,」麥禾牽住女兒,再次說,「謝謝啦。」

  掌柜把麥禾送到門口,看著這對母女的背影漸行漸遠,也逗了逗掛在玉蘭樹下的鳥籠里的鸚鵡。

  「宿譯!」

  聽到店內的呼喚,扎辮子的男人大聲回應,一邊問怎麼了,一邊再次把視線拋向遠處,最後望了麥禾母女一眼。

  「叫我幹嗎?」

  宿澤從後廚走出來,邊走邊說:「尹老闆催海膽,明天你去市場盯一下,新到的貨先緊著他。」

  「哦,行嘞。」宿譯說。

  這兩個人是堂兄弟,劉海長得能扎辮子的是掌柜宿譯,頭髮短一點的是老闆宿澤,宿譯比宿澤小兩歲,來店裡的時間也晚兩年,但宿譯覺得自己比堂哥會做生意,或者堂哥的心思並不在做生意這件事上,反正,店裡其他的店員都說,要不是有他在,海港海鮮商行早已關門大吉。

  「哥,要不然咱倆分分工?你負責接貨,我守店怎麼樣?」

  「為什麼?」

  「你的手也太鬆了,哄孩子也不用給那麼多,」宿譯還在心疼剛剛送出去的四塊油炸海鮮餅,他不滿地嘟囔,說,「那女的也是,就是嘴上客氣,就沒見她當場買過熟貨。」

  「幾塊餅而已,別這麼摳門。」

  「做生意就是要精打細算,當初,我爸跟你爸要是不摳門,家裡也換不上大漁船。」

  宿澤聽了不作聲,宿譯看看他,沒再繼續說。

  宿澤是和家裡鬧矛盾跑出來,在宿譯看來,發生在堂哥身上的事是中式父子矛盾的典型案例——不被父親認可的兒子的覺醒往往從自毀開始,一旦踏上這條錯誤的路,時間就是代價。

  宿譯覺得堂哥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來的這四年常暗暗觀察,堂哥總是心不在焉,他想堂哥肯定早就後悔把自己摔成了破罐子。

  「漁船貴嗎?多少錢能買一艘漁船?」店員小侯好奇地問。

  「多少錢的都有,海跟大馬路一樣,豪車能上路,小電驢也能上路。」

  「那你們家以前是開豪車還是騎小電驢?」


  「二十年前,上百萬的船,你說是豪車還是電驢?」

  「哇,寶馬啊!厲害厲害!」

  店員小侯的吹捧讓宿譯得意忘形,他斜睨,哼笑,說:「那真不是吹的,在海港漁村,提起我們姓宿的,誰不說是傳奇?」

  「好了,別說了,很閒嗎?」宿澤打斷他們,說,「閒的話,搞搞衛生。」

  因為閒聊被安排清掃任務,小侯感覺受了「無妄之災」,他鬱悶地拿眼睛瞟宿譯,宿譯搡搡他,兩個人不情不願地去幹活。

  宿譯一邊擦櫃檯,一邊想心事。家族裡的同輩,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都已徹底「上岸」,有在國外留學不再回國的,也有在大型企業上班的,還有不上班在家專業玩金融的,只有他們倆還在靠「海」生存,貌似上岸了,卻又沒那麼徹底,開店六年,仍未暴富,在大家族群里,實屬「敗」類。

  宿譯反省自己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於是,主動討好宿澤,撿他可能感興趣的八卦講給他聽。

  「哥,你上午去哪兒了?」

  「隨便逛逛,幹什麼?」

  「沒什麼。哥,剛剛那個女人,好像準備賣房子。」

  「她跟你說的?」

  「沒有,我看見她老公在中介問蔚藍海岸的房子現在都什麼價,好不好賣之類的。」

  「哦。」

  宿澤應了一句,拿了煙盒和打火機,走到店外,抽出一根點燃,不抽,干看著。

  微風將煙霧吹成薄而寬的一片,他偏頭,朝「蔚藍海岸」小區的東大門看過去。煙霧朦朧,他的眼神深邃,表情安然,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

  聽到麥禾提及去醫院的事,仇然如臨大敵,緊張地問她是有哪裡不舒服?

  「不是我,是你,」麥禾將仇然的反應理解為關心,心裡很感動,她移動到仇然背後,一邊幫他捏肩膀放鬆,一邊說,「你心理負擔不要太重,去看看嘛,至少開點藥治療失眠吧。」

  仇然扭過頭,伸出一根食指先指她,又指回自己,然後,他的嘴角牽出奇異的弧度,反問:「你懷疑我有病?」

  「你別這麼敏感,現在每個人的壓力都很大,不止你一個人,新聞上不都說了嗎?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點病,你不要這麼緊張,我陪你一塊去看看。」

  撲哧——麥禾聽到了笑聲,她覺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仇然笑什麼。

  仇然像是聽到了十分荒唐的笑話,他眼皮一翻,叫麥禾看清楚他眼神里蘊藏的不屑,隨後不耐煩地撥開麥禾的手,站起來,大聲說:「你放過我吧,好不好?!」

  「仇然……」

  麥禾試著拉住仇然,她拽住了仇然的衣服,溫柔撒嬌,但仇然用更大的力氣將她甩開。

  當他們溝通時,甜歌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麥禾臉色陰沉地轉過身,發現甜歌已經沒再看電視了,她含著手指頭正在看她。

  麥禾緊急改變表情,面孔因此狠狠扭曲了一下,切換上假笑後,她坐上沙發,屁股還未坐實,女兒就鑽到她懷裡。

  孩子怕了。

  麥禾緊緊抱著女兒,目光發直。

  怎麼回事?生活真的在失控,慣用的伎倆對仇然失靈了,她有點接受不了現實,抱著女兒時心不在焉,等到她放開手,看到胸口被女兒哭得潮成一片,才唬了一跳,一把又將女兒抱進懷裡,心疼地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甜歌不怕,不怕啊。」

  夜裡,為了安撫女兒入眠,麥禾不厭其煩地把收納在透明塑料桶里的毛絨玩偶拿了出來,圍著女兒的小床排了一整圈,女兒平時最喜歡這麼做,沒想到,今夜看到這些玩偶們,甜歌卻吧嗒吧嗒掉起眼淚。

  「這些玩偶都是爸爸幫我抓的……」

  麥禾扭頭看向房門外,仇然沒過來,他又不是聾子,明明就聽得見,卻對女兒的悲傷置若罔聞,她感到憤怒,同時也惶恐。

  她是個心底有秘密的女人,她的秘密是個標準答案,能回答令她感到無解的每個問題。

  沒品的司機過水坑不減速,街上那麼多人,唯獨她被澆成落湯雞——都是因為她做了那樣的事情;

  買網紅食品時,明明算好了肯定能輪得到自己,偏偏店員手抖打翻了盤子,兩個小時的隊伍白排——都是因為她做了那樣的事情;

  洗完床單就下雨、趕時間時遇到電梯故障、甚至是煮好的雞蛋卻粘殼,被迫剝得坑坑窪窪……

  都是因為她做了那樣的事情,被老天爺蓋上了壞人的標籤,就要走霉運,她在重病亟需被人照顧時,母親都遠遠避開她,何況是丈夫呢?

  麥禾拿紙巾給女兒擦淚,被情緒左右的她臉色很難看,甜歌已經是個會看人臉色的小孩了,她咬住嘴唇,忍著難過,忍著忍著,睡著了。

  突兀降臨的冷暴力像冰雹一樣將麥禾打懵了,她找不到理由去解釋丈夫的行為,除了她的秘密。

  可是,仇然怎麼可能知道她的秘密呢?要是連他都知道她的秘密,她就真的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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