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飲酒,聊些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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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這個給你。」班納遞給他一個小型耳機說:「這是學院最新研發的同聲傳譯器,不過你這孩子還是要多學學外語,不能光靠這些外物。」

  他兩眼放光,接過耳機不停道謝,又承諾著抓緊學習,不辜負老李的期盼。似乎這一天都在喝酒的路上,推杯換盞間兩人聊了很多。

  陳紹寒又傷感起來了,不停抱怨著自己本來小日子過得安安穩穩,且不說畢業了能找個怎樣的工作,起碼也沒有隨時被抓去當試驗品的危險吧。

  但從新海大廈事發到現在,四處逃亡,有今天沒明天。他捂著額頭幹了杯中酒,拿起班納新要的那杯又喝了起來。

  班納則一直安慰他,說這都是血統,宿命。又說很早的時候陳曉佳就料到了今天的狀況,所以是想讓他多吃些苦頭的,否則以他現在的狀態很難應對以後的事。

  「嗯,我當然明白,這也是我來的重要原因。」陳紹寒有些迷糊,看著酒水中上下浮沉的冰塊說:「如果不能自保,那我對誰都是拖累吧。」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們的訓練系統十分完備,而且以你的血統,達到連橫的水平應該不算太難。」

  「我什麼異能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再生嗎?」陳紹寒起身自嘲的笑笑說:「到現在我可還覺得我是個普通人嘞。」

  「其實我們也不清楚,迅速恢復或許只是你實際能力的附帶品。就像連橫,他和你的情況很像,來學院後才慢慢激發異能。」班納放下杯子點了支煙說:「這麼一說你們太像了,也是因為被磷火組織盯上,同樣是被劫持。就連性格都很相似,直到多年前的一次任務,那是學院初次發現『孵化場』,我們受到重創,他才變得像現在這樣多了些狠厲。」

  那已經是接近十年之前的事了,學院發現了磷火二號人物艾爾博特的蹤跡,就在他曾活動過的一處北歐山林中。當時班納還僅是兼職的學院副院長,他的主要職責是主持各個任務小隊的組建,此項任務經過評估為三級災變標記為橙色。他立刻組織了精幹探員執行任務,親自帶隊。

  同磷火和暴走異能者戰鬥本就是極其血腥暴力的工作,大抵是常年幹這種刀口舔血的事,他漸漸也變得麻木不仁,無數的戰友倒下了,他還在這條路上堅守,他有非報的仇不可,即便是被黑暗吞噬,失去一切。他自然也清楚,終將降臨的死亡,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下一秒。

  山裡的雨淅淅瀝瀝,陰雲籠罩天際,從雲層中穿過的閃電和隆隆雷聲讓人心驚膽顫,雨連下了三天,道路泥濘不堪,班納坐在副駕駛位置透過車窗望向遠處黑色的天空,他皺緊眉頭罕見的沒有吸菸。

  艾爾博特極有可能就藏在眼前的森林裡,根據情報資料,他的異能為等級五的金剛盾,主要特徵為駕馭形如多邊形的金色光片抵擋或進行攻擊,因此特別派遣同為五級異能赤印神威的連三山和班納執行任務。基於學院傳統,為了鍛鍊連橫,他也被安排在了小隊中。

  戰車不停顛簸,所有隊員面色凝重,或是反覆檢查槍械或是核對任務簡報。倒有一名嘴裡鑲著金牙的隊員緊握著一張彩色照片在角落裡祈禱著。

  「喬治,你太緊張了,第一次參加任務吧。」連三山瞥了眼照片上的女人,遞給他一支煙說:「放鬆點,或許今晚你還趕得上回去約她看場電影。」

  「我不吸菸,謝謝。」喬治僅僅瞥了那隻遞煙的手一眼便繼續縮回角落禱告。

  他乾笑了一聲收回滿是老繭的手,摳了摳皮膚裂縫裡的黑泥,點燃香菸送到乾癟的嘴唇邊,視線轉到對面的連橫身上。他正冷漠的盯著自己。

  「你這孩子,盯著我幹什麼,我不抽了還不成。」不久前他可是親口和兒子承諾戒菸,頓覺有些心虛的把煙掐滅彈到車外的林地上說:「倒是挺有膽的,很好,像我。」

  車隊在山坡處停下了,根據情報,敵方就盤踞在山坡下三層樓改建的堡壘中。他們熄滅引擎,除了喬治和連橫等四名隊員負責電訊設備外,其餘數十名隊員沿著山坡而下,直奔堡壘而去。

  堡壘頂部的哨兵迅速反應,舉起步槍向著人群射擊。人們立刻躲到粗壯的樹幹後避險,唯有連三山單手撕下身上的迷彩偽裝服,一手抄著步槍繼續前沖並向樓頂射擊。傾瀉而下的彈頭不時命中他的身軀,卻發出砰砰的悶響,那不像是肉體受擊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打在了鋼板上。

  事實也的確如此,彈頭在擊中他之後猶如觸碰了防爆裝甲般由橢圓變為扁圓直接彈射出去,掉落在泥濘的土地上發出刺啦啦的聲響,而受擊的皮膚卻只留下猶如抓撓留下的紅印。

  哨兵見鬼似的咧著嘴嚎叫瘋狂扣動扳機,全然沒注意到背後襲來的班納一記手刀把他劈暈。隊員們見狀一擁而上衝進堡壘迅速清理並占領了這棟建築。然而整座樓里竟然只有幾個把守的士兵,關鍵人物消失了。濃厚的違和感在大家心中瀰漫開來,簡報上的三級難度任務執行起來竟然如此簡單。


  目標不在這裡,班納登上三層指揮室入迷的看著牆上的結構圖,那是張畫滿了迷宮路線的複雜圖紙。

  「這個點就是我們所在的位置。」連三山詳細對比了地形圖指著迷宮一側的標記點說:「看來他們可能在地下挖掘了相當大的空間。」

  「得叫研究所的那些傢伙來......」

  班納話還沒說完,爆炸的煙火向上衝起把他們掀翻,一樓的炸彈引爆,瞬間把承重牆炸的粉碎,樓板轟隆隆的四散開裂,向地面傾塌而去,地基沒能承受住爆炸和倒塌的衝擊,硬生生被砸出了一大片口子,地表的泥漿和混凝土碎塊快速滲入到孔洞裡,一眾隊員只得被動的順著樓板滑向幽邃的洞窟。

  他們如此下墜了十多米終於到了洞底,班納掙扎著從污泥中爬起甩掉手上的泥巴和血漬,他已被黑暗包圍,樹林和雨落的聲音全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掏出手電,一片鮮紅色的牆壁驟然出現在視線中,看那牆面的質地是紅色膠質,上面刻滿了讓人費解的楔形符號,但那些符號和楔形文字的布局明顯不同,或者說那種詭異的組合更接近於東方的符籙。

  向四周望去,整個通道將近四米寬,狹長的通向黑暗深處,應該屬於剛才地圖上迷宮的一部分,這麼看來其餘倖存的隊員有可能滑落到了牆壁的另一側。

  「餵?餵?能聽到嗎?」班納在頻道里喊話,無一回應。作戰手簿還有信號,他迅速把地圖發到小隊頻道里,艱難的向前走去。

  班納只覺得身體比往常虛弱了不少,異能帶來的身體優勢被沖淡了,越是接近刻滿咒文的牆壁這種感覺越是明顯,那些神秘符號正壓制著異能者的一切能力。

  公共頻道突然傳來急促的射擊和連三山的叫喊聲,那聲音模糊不清,還夾雜著怪物的哀嚎。

  「你在哪兒?」班納焦急的大喊。

  「應該是房屋東南側五百米左右的範圍......」連三山突然痛苦的呻吟一聲,似是受了重傷,「天哪,別過來!是四級尖兵......」

  通訊就此中斷,班納咬著牙展開地圖,選了一條東南方向的近路去支援,他在黑暗中走了近半小時,眼前的視野逐漸開闊,已經到了迷宮正中央。土地的質感由濕滑的黏土變成堅實的水泥地面,眼前的空間有半個足球場大小,光線仍然很暗,四面牆壁上沒了那些咒語,他卻也不敢隨意施展異能啟明星,只得緩步向前走著。

  腳下傳來玻璃被碾碎的喀嚓聲,用手電照去,無數暗金色的殘片混在在地面的碎玻璃上,殘骸較大的兩塊位於場地中央,形狀像是一具青銅棺槨,上面浮動著微弱的藍色鬼火。

  藍火如鬼似魅的在黑暗中舞動,班納頓覺眼前一陣眩暈,眼中只剩了那團火苗,它化作無數手舞足蹈的小人兒,在一片黑暗中歡快的環繞到他身邊跳躍,那是它們盛大的慶典,他忽然精神渙散的甩開手電,笑著同小人兒們手舞足蹈起來。

  小人兒們跳的更歡快了,簇擁著他向場地對面去了,他一直這樣跳著,火光越來越微弱,直到他跌倒在地上,小人兒們驚恐的消散了。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逐漸恢復,班納眯著眼半跪在地上喘著粗氣,手上和腿上滿是尖兵的血,遍地都是它們的屍塊兒,一直延伸到面前的通道內,那條路正是迷宮的一條出口,想必連三山也是從那邊撤退的,他稍作整理,撿起血泊中的手電,向通道內衝去。

  通道內的廝殺聲越來越大,血腥味也越發濃重,班納終於找到了連三山,他坐在一片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半仰著頭咳血,血印從他腳下一直蔓延到十幾米外連橫的位置,殘肢斷臂散落在通道四周,兩把步槍打光了子彈被扔到一旁,此時此刻,他仍拿著兩把刺刀不斷揮舞劈砍怪物,那悽厲的嘶喊聲根本分不清是因為憤怒或是痛苦。

  「帶上我爸,快跑!」連橫背離撤退路線仍發瘋似的砍殺,怪物的血灑滿了地下巢穴。他朝著牆面猛地一腳,硬生生把一處洞口踹塌了,根本不像是異能被壓制。

  已經來不及想這少年是如何進入洞穴找到連三山,班納稍作猶豫背上連三山跑向洞口,不到十分鐘他們從最近的洞口沖了出來,倖存的隊員在通道盡頭的土堆上簇擁著連三山把他抬進軍車。班納卻轉身再次向巢穴衝去。

  「你幹什麼!」喬治用對講吼著。

  「連橫還在裡面,我要把他帶回來。」班納說罷義無反顧的循著來時的路沖回迷宮。

  整個洞窟里瀰漫著屍骸的腐臭和血腥味,牆壁上滿是尖兵分泌的黏液,被連橫踢塌的牆上橫斜著數道刀痕,班納往縫隙中塞了一顆手雷便把它炸塌了。


  更為劇烈的腥臭味撲面而來,洞窟那邊已經被屍體堆積成了一座小山,連橫的作戰服上滿是尖兵紫紅的血液,身上也被抓出無數口子變成血人。他閉眼靠在粘稠的屍塊上,兩柄刺刀已經砍出無數豁口,斜插在身前被血染紅的泥地上。

  「是你啊,院長。」連橫陡然睜開眼睛,眼白上血絲密布,顯得更加猙獰。

  他不自覺的後退了半步,這孩子身上的戾氣太重,就算他久經沙場也被震懾到了,稍作猶豫他上去拉起連橫。

  「走吧。」班納扶著他沖向出口。

  離開巢穴的時候黎明已經降臨,雨也停了,隊員們用無人機深入巢穴安裝了高爆炸彈,隨著地底深處傳來隆隆爆炸聲,火焰衝出地面,這處尖兵的孵化場被徹底毀滅。在那之後,連三山勉強支撐了個把月,終是病逝了,連橫也是從那時開始不愛說話。

  異能被壓制,武器僅有兩把刺刀,生存率是多少不言而喻,但連橫確實活下來了。時至今日,仍沒人知道當初他是怎麼做到的,被壓制的赤印神威對付這怪物難如登天。

  「這小子對這事一直緘口不言,始終說是連三山打殘了那些四級尖兵,自己僅是收割。我們一度擔心他產生心理問題,給他找了學院最好的心理醫生。」班納掐了煙,摟著迷迷糊糊的陳紹寒又喝了口酒說:「結果院方鑑定說他精神正常、情緒穩定,並無心理疾病。再後來,他正式加入到學院,打算終其一生剷除磷火組織。」

  經過多年鬥爭,人們終於知道了尖兵的真實面目,多年前,磷火在一處遺蹟發掘出了神話物質-靈素,之後他們在全球各個隱秘所在設置了據點,開始研發尖兵,終於依託靈素構建成了仿生物兵器,即藉助靈素,犧牲異能者本體複製出低智能高攻擊的尖兵個體。

  迷住班納的那團火,就是靈素的一部分。如今,關於靈素的信息也被記載到了神話物質序列表上,編號MS-061。

  「師兄的事,真是讓人惋惜。」陳紹寒喝了口酒看著序列表說:「不過他真的超勇,換了我,說不定都躲在角落了。」

  「人們之所以看不見黑暗,是因為有人奮力將它擋在視線之外。連橫就是那種人。」班納語氣深沉的說:「其實當初他能活下來,我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很可能被靈素影響,甚至吸收了靈素。」

  這本是件極其危險的事,立即受到了學院上層監察。但老李一直很欣賞連橫,現在像他這樣的人已經很少了,能為他人遭受的不公而憤怒,堅持己見,保有良知,為了心愛的人用命去搏。全力擔保之下,終是停止了對連橫的一切監察。

  「但這不可能,沒人能承受住靈素的侵蝕。」班納頗為滿足的打了個酒嗝,他下意識看了眼手錶說:「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您呢?」

  「我再喝兩杯,等個朋友。」

  強撐起的笑容帶著些許苦澀,或許根本沒朋友要來,他總是愛反覆咀嚼過去的事,像今天這樣回想起來,便要獨自喝到後半夜去,這也算是他的看家本領吧。真讓人覺得他像是從小說或是舊畫報里走出來的人,活在上個時代,那麼無趣,又那麼純粹。

  「那我先走了,您少喝些,有什麼事叫我。」

  班納哼哼了一聲,雙目無神的望向明晃晃的金色牆壁,不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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