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真人歸山風雲定
天地風雲變色，雷霆咆哮。
凌霄殿。
一十二名泥瓦匠拋下手中的活計，唯恐暴雨突至，先後不一奔進凌霄殿內。
鋤頭、小鏟、撮箕、泥磚……散落一地。
「看來是要下雨了。」
老雷的怒吼在頭頂隆隆滾動，炸裂聲中似蘊藉龍吟虎嘯。泥瓦匠關上沉重的殿門，後牆仍舊空洞，寫有乾坤二字的牆壁，因被李真人撞碎，磚塊七零八落。濕潤的山風吹進凌霄殿內，泥瓦匠團團縮在大殿一角。電光閃爍，照亮了眾人骯髒的面孔。
「乾坤」二字乃是真人親筆所書，李真人寫「乾」龍飛鳳舞，張真人寫「坤」似玄龜真武，內含極深道意，繁複無比。一十二人凝視片刻，只覺眼花繚亂，加之蒼穹雷霆不休，眾人心中莫名震顫，皆不由自主跪地參拜。
一名泥瓦匠道：「我們幾人都是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天雷打這麼響，一直也都沒遇到過，今日居然碰上了，當真奇怪。」說得斬釘截鐵，手指眾人道：「肯定是你們裡面有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引得雷神發怒！」
村中鄉民深信鬼神之說！
況且猇亭一帶代代相傳——凡做了虧心事的人，必會受到雷神懲戒，九雷穿心，五雷轟頂。六月二十三為猇亭雷神節，猇亭村民皆前往雷神廟祭獻、祈禳、趕廟會，對雷神心存敬畏。
「說的對！」
一名泥瓦匠道：「是誰做了虧心事？快給老子滾出去，可別連累了大傢伙。」天雷兀自不休，蒼梧風聲呼嘯，雷霆震耳欲聾。
余斌正十九歲，嘴角依稀冒出了幾根黑色胡絨。他是隔壁牛家村的，只因王大錘要召集泥瓦匠修繕蒼梧峰諸殿宇，村中缺乏人手，便花了三個半開元通寶，將隔壁村的余斌喚來，預定工期六天，管吃管住，每頓只吃蘿蔔白菜，晚上睡在山間露天下。
王大錘自然明白：「找苦工就得找年輕的，夯實、笨，上年紀的都是一群老油條，使喚不動。」
看王大錘帶了一籠老母雞，眾人意想不到：「老王居然變得慷慨大方了。」豈知空歡喜一場，原來那籠老母雞是專門送給兩位真人的。
「小伙子，好好干！」王大錘把一個銅板夾成兩半，分了一半給余斌，以作定金。余斌便稀里糊塗帶了自己祖傳的手藝來到蒼梧峰間。此地山清水秀，余斌心感愜意，神清氣爽，手腳更是勤奮。
老母特意囑咐余斌，第一次出門，一定要聽老工頭的話，絕對不能惹是生非，「人家罵你不能惱，人家打你，你道個歉也就是了。」
余斌靠柱抱膝而坐，眼看王家村的幾名泥瓦匠有說有笑，談些家長里短，還說：「王大錘艷福不淺，跟阿秋嫂那寡婦有一腿，每天晚上，土雞瓦狗的亂叫，吵得我家那黃臉婆心癢撓爪，就跟發春的野貓似的，第二天給老子弄了一罐十全大補酒……」余斌都聽得一清二楚，只默不作聲，謹記母親的教誨，不敢多管閒事。
有人神色鄙夷，向余斌努了努嘴：「那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
幾名泥瓦匠交頭接耳起來，低聲嘀咕幾句，至於說了些什麼，余斌可就聽不清楚了，心想：「管他們議論什麼，反正我腳踏實地的幹活，又沒招惹誰。」
殿外暴雨噼里啪啦的下了起來。
「喂，隔壁村的！」幾人對余斌招呼一聲，大模大樣道：「既然沒人願意承認自己做了傷天害理的惡事……哎！」神色為難，又道：「那我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總不可能大伙兒一群好人跟著遭殃，小伙子你說是吧？」
「什麼？」余斌不諳世事，一臉懵懂。心想自己可絕對沒做過壞事，甚至連最基本的「好壞」意識都很模糊。
一名王家村的泥瓦匠出主意：「咱們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就必定做了壞事，那就出去接受雷神懲罰！」對同村人擠眉弄眼的。
余斌心想言之有理。雖說用石頭剪刀布的方式來判定誰做了惡事，聽上去很是荒唐，不過一十二人，要判輸贏很難。反正此刻閒著沒事，余斌少年心性，也權當是消遣娛樂，說不定輸贏尚未判定，雷雨也就停了。便點了點頭，答應了。
——常聽老母說：「猇亭一帶雨水充沛，時間一久房屋受雨水侵蝕，牆腳鬆動、主梁腐朽、屋頂漏雨，皆是常事，隔三差五就得找人修繕。這行當都在春耕之後，雨季之前，既不影響農務，也可額外賺幾個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何樂而不為呢？不過隔壁王家村貪心不足，老跟咱們爭搶生意，經常發生矛盾。村里許二爺就是攬了一個大戶人家的生意，本來興高采烈的去運磚搬瓦，結果被王家村的人半夜伏在路邊，用瓦片砸破了頭，磚頭打斷了腿骨，那些人趁黑一溜煙全跑了，毫無對證。許二爺受傷，這生意自然而然也就著落在了王家村的頭上。可也害得許二爺在家躺了半年多，不僅耽誤了秋收春耕，光請郎中接骨買藥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可給許二爺一家害苦了。」
老母又道：「出門在外，切不可與人爭執。做人只要手藝精，就不怕沒生意上門。」余斌向來做事雖然慢，但一心一意，勤勤懇懇，絕不馬虎。
可沒成想——總共十二名泥瓦匠，就有十一名來自王家村！
一名形貌邋遢的帶頭師傅呼道：「咱幾個圍成一圈，我喊一二三，一局定勝負，如何？誰要是不敢參加的話，恰恰說明那人做了昧良心的事，心裡有鬼，也就沒必要定什麼勝負了！」
「隔壁村那小子，別愣著了……」泥瓦匠揪著余斌的衣服過來，溫言道：「沒啥大不了的，陪我老哥幾個玩一局也沒什麼，湊湊熱鬧嘛！都是鄉里鄉親的，誰會跟你小孩當真……」
「都準備好了？」泥瓦匠朗聲道。
「一二三。」
十一人都出了剪刀，只有餘斌出了布！
余斌瞠目結舌，呆了半晌，道：「你們一定提前偷偷說好的，都出了剪刀。這局不算，有本事重新來過。」心想：「剛剛那人不是說湊熱鬧嘛？輸一局也不至於出去被雷劈，要是再來一局，不給他們交頭接耳的機會，自己肯定贏。」
「什麼不算？你當兒戲呢？」泥瓦匠臉有怒色，道：「你沒聽村里老輩人講——冥冥之中自有神靈註定！我們也不追究你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反正你輸了，雷神既然選中你，就快點出去受罰！」聲色俱厲。
「你這傷天害理的惡徒，是偷了隔壁的雞？還是睡了你阿舅的小娘子？」幾名泥瓦匠一臉邪笑：「你小子常把你老母掛在嘴邊，不會也是跟阿秋嫂一樣的風騷貨色吧？」
「哈哈哈……」泥瓦匠玩世不恭，譏笑道：「你們看……這小伙子生氣了。」
余斌攢緊拳頭，既驚且怒，道：「你們這群壞人！」怎肯聽信這群人的話，而出去活活受死？心中氣憤，想起家中老母還坐在破門外的石碾子上翹首以待，期盼自己回家。「聽說家裡有肉吃，以慰勞自己的辛苦。」
泥瓦匠沉下臉：「怎麼？不肯嗎？」幾名泥瓦匠對望一眼，說道：「那也成，向雷神奉上三十枚銅板，自恕罪責，以平息雷霆之怒。」說著，大咧咧伸出手來，索要銅板。
余斌道：「我沒錢！」
「沒錢？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兄弟們都過來搭把手。」十一人揪住余斌衣襟，或抬手抱腿，或扯發脫鞋。
余斌劇烈掙扎，大喊大叫道：「別……別脫我的鞋子。」
這是一雙新鞋！老母眼神本就不好，每晚就著微弱的油燈，一針一線慢慢縫製。一名邋遢的泥瓦匠早就心儀已久，趁混亂之際將他鞋子除下，想占為己有。
眾人合力把余斌丟出凌霄殿外的台階下，暴雨伴隨著雷霆，陣陣緊迫，耳朵都被震聾了，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倍感濕寒。
余斌趴在泥濘之中，像極了一隻落水狗，跟著悲痛無極，慟哭起來：「你們這群壞人！」
哭聲被雷鳴籠罩。
泥瓦匠在凌霄殿破牆邊，抱手而笑，道：「你這窮凶極惡之徒，還有臉哭？你是壞人，我們都是好人。既然是壞人做了壞事，就該接受天譴！」
跟著一道雷鳴炸裂蒼穹，直劈而下，如巨龍般砸向凌霄殿。殿宇屋脊轟然崩塌，十一名泥瓦匠悉數死於非命，或被砸死，或被巨雷劈得焦熟。
余斌擦乾眼淚，吃驚的呆望半晌，小跑到凌霄廢墟中，刨開磚瓦，努力找尋著他的新鞋。磚塊瓦片極為燙手，陣陣肉香在塵煙中瀰漫。
……
李真人歸來之時，風停雨止！
李真人吹鬍子瞪眼：「你們是來修房的，還是來拆房的？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手提兩人，分別是阿木阿又。
「晦事不臨門，一來還接二連三的。是否欺老道年邁，不堪用了？」大袖一揮，丟開阿木阿又，咯咯聲響，李真人隨手卸脫兩人雙臂關節。
阿又阿木癱在地下，痛苦極了，眼中迸出淚花。
秦文玉遠遠追來，道：「李師傅等等我……」氣喘吁吁，倒提著長劍一路疾跑，「葉鴻師弟明明在山洞裡的，怎麼會突然不見了？」甚感奇怪，丈三的道士摸不著頭腦：「村民說有鬼，葉鴻師弟不會被鬼抓了吧？」
——原來，真人彈指擊潰阿木阿又之後，便前往秦文玉所指山洞，聽文玉說葉鴻生命垂危，心下愕然。發現洞口石塊莫名坍塌，葉鴻卻早就不知去向！真人疑惑，秦文玉更是震驚：「明明在這的！」
你東我西，三人正待仔細搜尋……
恰逢其時，蒼梧峰方向烏雲密布，雷電交錯，張李二位真人頓感不妙：「後山異象忽起，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謀？」李真人做事如履薄冰，率先回山，只留張真人乘白鶴繼續搜尋葉鴻李洵的蹤跡。
「好端端的兩個大活人，丟不了，李道兄你放心去吧，找人這種大事就交給我了……」張真人遨遊天際，好不自在：「再會了……」
……
蒼梧峰。
李真人抬頭凝望碧空萬里，不知雷霆所出，卻是因為荷花之故！
奕鶴先生贈一支小荷給陳歌，就於枯榮亭中靜心悟道，不成想被智通禪師一行人干擾，又遭藤原佳世子一刀震碎玉淨瓶，荷花四分五裂，其時奕鶴先生已心有所感。
既然有意送出小荷，說明奕鶴先生對陳歌已有許可之意，而荷花碎裂，消散的點點螢光飛回溶洞，奕鶴先生睜開雙目。
——天地霎時動容！
無形間，蒼梧方圓十里的乾坤法則已被沖亂，成千上萬的道紋互相碰撞，引動雷霆，僅僅一支雷電，便擊得智通禪師全身焦糊。幸在智通修為不俗，以深厚內力護住心脈，但雷霆之威何其猛烈，智通禪師瀕臨死亡，唯有眼珠能動。
眾武僧忙跑上去，焦灼呼喚：「祖師，老祖！」伸手觸摸肌體，猶如剛出爐的紅薯一般，炙熱燙手：「你要死了嗎？」
智通禪師袈裟破碎，鬍鬚曲張，肌膚龜裂，口中還在吐出團團煙霧，全身黑漆漆的，只有牙齒還比較潔白。
慧方跪下，握住智通禪師的手掌，痛哭流涕，道：「老祖，你……你還有什麼後事要交代的？」智通禪師喉頭上下蠕動。
慧方揮手驅散其他武僧，湊過耳去，智通禪師已說不出話來，慧方裝模作樣的連連點頭，道：「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完全沒問題，弟子明白了！」忽然跳起，雙手叉腰，神氣道：「老祖說了，將千駒寺主持之位傳給我，爾等僧眾日後需得對我慧方敬若神明！」
眾武僧聽聞，先是大驚失色，而後臉現鄙夷之色。
「媽了個巴子……」大酒壺武僧一腳蹬出，慧方摔倒在地，腦袋磕到石頭，凸起一個大包。大酒壺道：「胡說八道，老祖既傳主持之位，也還輪不到你，老子可是大弟子，你他娘的才入門幾年？」
「什麼？」又有三四個武僧冷冷道：「若論入門遲早，恐怕還不到你慧輪師侄吧！」
大酒壺慧輪怒道：「老祖已死，我是親傳大弟子，凡事都得老子說了算，你算哪根蔥？竟來指手畫腳。」
「目無尊長！」武僧罵道：「我等入千駒寺，你他娘的還沒出生……」
慧輪揮動沙包大的拳頭，道：「去你的目無尊長，總而言之，老祖衣缽由老子繼承，誰同意？誰反對？」
武僧道：「狂妄！」
「不服？」慧輪道：「你待怎滴？」
眾武僧抽出戒刀、戒棍，道：「想打架嗎？」
「打架就打架，兄弟們給老子上，揍死他們，每人賞錢一貫開元通寶！」慧輪的幾名支持者，不由分說，掄棍打了上去。
一時間，十數名武僧扭打在了一起，恰似市井之徒撕打鬥毆一般，拳打腳踢，頭破血流。慧輪眼角中了一拳，慧方吃了一記羅漢撞鐘，被打飛出去，連摔四五個跟頭，灰頭土臉。
慧輪甩下僧袍，擼起袖子，一擦鼻血，喝道：「幾個老東西還翻天了？」上去就對著幾名老武僧一頓暴捶，揪住鬍鬚一扯，跟著迎面就是一拳，打得那名老武僧鼻血飛濺。
智通禪師眼角流下熱淚！
並不是因為門下弟子相爭主持之位，而是慧方踩到自己手掌，好疼呀！
藤原佳世子一聲呵斥：「智通禪師雖遭雷擊，可也還沒死，如你們這般自亂陣腳，互相拼鬥，怎成大事？」
一語驚醒夢中人！
慧輪急忙出聲止斗，鄭重其事：「老祖還沒死！」向一眾武僧投去別有深意的目光，緩緩掃視，道：「我們在這裡爭奪主持之位，也是枉然。」
千駒寺眾人明白慧輪的意思，又唯恐落人口實，便將智通禪師圍得密不透風，慧輪、慧方伸出手來，狠狠扼住智通禪師咽喉，定要將其置於死命！
「老不死的，長痛不如短痛，眾弟子送你一程！」
「這是通往主持之位的最大阻礙，必須首先拔除。」眾武僧平時對智通禪師恭恭敬敬，此時下手毒辣，「至於誰當主持，日後自當別論，先殺了智通再說。」
……
天空中，白雲悠悠。
兩道白影分別從天而降，正是阿木阿又。雙手無力支撐，斜躺在地，說道：「主，主人……屬下無能，為這老頭所擒，辱沒了千乘一派，無顏再回奈良，甘願請死。」
藤原佳世子不置可否。
白衣道人閒庭信步走來，白須飄飄，淵渟岳峙，李真人道：「不速之客，非奸即盜！」
秦文玉前去弟子居，召集人手。
千駒寺眾武僧立時劍拔弩張，不時轉頭催促慧輪：「完事了沒？不行就給老東西一刀，痛快點，萬事大吉。」
陳歌眼見眾同門到來，躍下亭子：「啟稟真人，這群人有意侵入後山，動機不純！」
李真人微一點頭，陳歌退入弟子行列。
藤原佳世子看老道氣象非凡，猜想定是蒼梧峰高手！
——奈何自己肋骨被陳歌踢斷三根，已無力再戰。加之智通禪師遭受雷擊，千駒寺眾僧自亂一團。不禁心有惋惜，此行功敗垂成，只能來日再伺機上山。
若是自己全盛之時，當可以跟這老態龍鐘的道士平分秋色。
藤原佳世子瀟灑一笑，道：「後會有期！」語音剛畢，縱身一躍，人已落在松樹之上。憑藉自己輕功，料想也沒人追得上，全身而退，完全不在話下。
李真人道：「回來！」揮掌擊出，松樹震顫，一群野鳥驚飛而起。藤原佳世子只感覺一股似洪水般的力量先推後引，自己竟毫無反抗之能，似一片渺小的落葉飄下松樹，狼狽萬分。
藤原佳世子頓時驚恐萬狀：「這，這老頭竟然有如此修為……」面對如此絕代高手，怎敢亂動一下，背脊冷汗直冒。
秦文玉跑過去，提醒：「我，我師傅叫你回去。」
「我又不是沒耳朵！」藤原佳世子冷冷道。隨即走向李真人，拱手一揖：「晚輩東瀛千乘派弟子，拜見前輩。」
李真人單指隔空一彈，藤原佳世子的白狐面具忽然破碎，露出一張圓潤白皙的臉龐，雙眉恰如柳葉，眼睛烏黑透亮，櫻桃般的小嘴一張一合，想說什麼卻又無法啟齒，看見眾人目光集於自己，不禁雙頰緋紅，手足無措。
「這位姐姐……不，小妹妹。」秦文玉看對方年齡似乎比自己還小，問：「你來蒼梧峰幹嘛？」
「你還沒死？」藤原佳世子不屑。
秦文玉解釋：「本來差點就死了，那位阿木君的手被大白鳥咬了一下……」再看藤原佳世子蹙眉的樣子，似是受傷了，問：「小妹妹，你受傷了嗎？疼不疼？」
藤原佳世子向來心高氣傲，以為秦文玉如此關心是有意當眾戲耍自己，怒火中燒，本待一刀劈死他，又礙於真人在場，只能轉過身去，凝望著遠方淡藍色的山脊，不再言語。
秦文玉抓抓腦袋，道：「我葉鴻師弟雖然調皮搗蛋了些，你也不該斬去他一條手臂……」
「滾！」騰原佳世子小手捂住左肋，強忍痛楚，神情冰冷：「我想斬就斬，你管得著嗎？再多說一個字，我連你一起斬了。」
秦文玉見過藤原佳世子凌厲的刀法，不敢再多說話了，生怕這小妹妹言出必踐，讓自己變得跟葉鴻師弟一樣。
……
李真人神形一撞，數名武僧向兩旁轟然跌開，他俯視著奄奄一息的智通禪師，道：「別來無恙否？」
智通禪師難以言語。估計他是想說：「我快被這群孽畜折磨死了。你幫忙看看，我還無恙嗎？缺胳膊少腿了嗎？」
李真人乾笑數聲，緩緩伸出手掌，貼在智通禪師六府之上，一股暖流注入其體內。不過片刻，內息已遍布四肢百骸，焦黑的軀體恰如春回大地，生機萌芽。
李真人蹙眉：「老禿你行功心切，致使經脈逆行，順逆相衝，十二處大穴受阻，陰陽二氣分隔上下，這才讓你兩腿癱瘓，能保下一條小命已經不錯了。卻不知你是為了什麼急事，才強行功法？」忘記智通禪師不能開口，兀自詢問。
秦文玉想起來，道：「李師傅，這老和尚是上山來殺您的，還給您喝了毒茶，是一種叫……叫什麼青武什麼的茶。」抓了抓頭，道：「對了，是叫武青一茶。這和尚是個壞人。」
「哦？」李真人道：「那老道還得向智通賠罪了！若不是因為老夫，和尚的雙腿也不會因急功心切而癱瘓。」譏諷之意十分辛辣。
千駒寺眾武僧均想差一點老祖就死之大吉，這牛鼻子老道竟來壞事！得想個辦法，讓老祖死在山中，主持之位方可期，若是禪師痊癒了，豈能輕饒我等？
「絕不能讓老禿驢活著下山！」
不過眾人適才都目睹——李真人僅一掌就打得藤原佳世子落下地來，心中皆懼，不敢上前送死，「謀師之事只能緩圖，不能急切，看樣子老祖痊癒也得數個月，硬來不行，那就投毒……」眾僧暗自盤算已定，一拍即合。
豈不知卷下藤原佳世子那一掌，李真人本意示威，無傷人性命之嫌。況且……打死藤原佳世子倒是無礙，但那株松樹得要多少寒歲才能長這麼大，不忍折損。
「一花一葉一世界，一草一木一菩提。」
李真人道：「智通，你我多年不見，權當是個見面禮吧！」渾厚掌力宛若天河奔騰，分別強行灌入智通十二處受阻穴位，循環反覆，六府神來，五臟清明。李真人低喝一聲：「開！」十二諸穴頓時貫通，智通陰陽二氣順暢自如，內息流轉周身，他已能切身的意識到自己有了雙腿！
——智通禪師因受藤原佳世子等人督促，急須前往蒼梧峰後山一探究竟。不過三十年來始終對兩位真人心存畏懼，生怕自己功力不足，難以應對，便逆行《混元心經》，促使內力增加，恰恰源於急功心切，反而導致雙腿癱瘓，苦不堪言。這時得李真人助力，打通十二諸穴，心中本想稱謝，奈何全身焦糊，唯有眼珠能動，不禁熱淚盈眶。
李真人對眾武僧道：「爾等不明其中首尾，古人云：不知者無罪。你們都退下山去，今後好好為人，若是再為非作歹，心生邪念，必將受惡果反噬，小命難保，切記切記。」說的玄乎其玄。
眾武僧面面相覷，猶豫不決之間，蒼梧峰弟子已經解開被綁縛的三位同門。唯有上官曦月痴痴呆呆，沉浸在幻術中，兀自未醒。秦文玉道：「師傅，小師妹變成傻子了。」
李真人淡然：「給她兩個大耳刮子！」未得允許，私自下山，挨兩耳光也算小施懲戒。只是這耳光……李真人在乎身份，不便自己動手，有意讓秦文玉代勞。
秦文玉依言而行，刷刷兩巴掌，打得不是很重。上官曦月果然醒來，摸著自己火辣辣的雙頰，倏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個呆子，居然打我……」
「是……是師……」秦文玉著急之下，又犯結巴了。
上官曦月道：「是什麼是？你肯定是有心報復。」
秦文玉道：「我……我……」
「我什麼我？」上官曦月道：「別想著我會原諒你。」
……
李真人一跺腳，地面隆隆一顫——道：「爾等再不退，就得死！」眾武僧哪還來得及商量，戰戰兢兢的速速溜下山去。
藤原佳世子道：「晚輩無意叨擾，這就告退！」招呼阿又阿木快走！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她們千乘派經常掛在嘴邊，認為——順從是俊傑英雄的表現，並不認為是一種羞恥。
李真人負手而立，喝道：「蒼梧峰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藤原佳世子道：「我等從東瀛不遠萬里而來，只因仰慕蒼梧聖境，無意間衝撞了真人……」
「老道不管你們有意無意，也不需要你們賠罪！」李真人站在道中，道：「一句話——要想活命的，就從老道跨下鑽過去！」
此言一出，藤原佳世子猶如遭受了一擊晴空霹靂，驚憤交加，蒼梧峰弟子更是不可思議，沒成想，李師傅的脾氣竟然古怪到這個地步。
李真人傲然道：「給你們三息時間！」
阿又阿木雙臂軟綿綿的垂在身側，低聲詢問：「主人，你看……」藤原佳世子惱怒，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道：「前輩貴為中土高人，何必咄咄逼人？自持修為高深，肆意侮辱我等小輩？豈不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李真人又不是什麼自命清高的凡夫俗子，不受言語相激：「什麼狗屁河東河西的……欺你又怎滴了？」
李真人喝問：「鑽？還是不鑽？」
三人依舊佇立不動。身為東瀛貴族，豈能受胯下之辱？
李真人道：「花中櫻花，人中武士！三位要氣節，還是要狗命？」左手捏一指決，乃是《青龍捲》中的一指纏，屢屢氣息若小龍一般環繞指間。陳歌看後不禁望洋興嘆，「李師傅內力如此精深，自己即便再練一百年，估計也趕不上。」
強大的氣息撼人心神。
忽然，阿又「撲通」一聲跪下，道：「主人，中土人有句古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語畢，便從李真人跨下匍匐鑽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道士我記住你了。」
藤原佳世子閉上雙眸，緩緩跪下……臉上發燒，紅彤彤的，奈何沒有多餘面具。阿木看主人已經如此，也就跟著跪下，一一從李真人跨下鑽過，當真羞辱之至！
「以後再敢踏進猇亭一步，有死無生！」李真人凌霜傲雪。
藤原佳世子三人羞愧難當，道：「今日能一睹前輩道骨，當真驚煞我等。」語氣暗含譏諷，又唯恐李真人反悔，急忙互相攙扶，抱頭鼠竄跑下山去。
……
「……」智通禪師支支吾吾。
李真人問：「怎麼？難道智通也想從老道跨下鑽過？老道雖比你爹還年長，但你我以平輩論交情，要是如此一來，你這不是折老夫的壽嗎？居心不良，居心不良！」轉而向蒼梧諸弟子道：「把玄鐵鎖鏈拿來，銬了！智通老和尚難得來蒼梧峰，需得多盤桓數日。」
上官曦月好奇問：「多少日？」
李真人道：「一萬零九百日！」
上官曦月也沒細算一萬零九百日是多長時間，心下好奇，只覺有趣：「那還得管飯呢。」
李真人道：「餓了食紅土，渴了飲金汁！」放逐蒼梧三十年。
上官曦月手中鐵鏈抖得「哐啷」作響，道：「你這老賊禿，終於栽到本姑娘手裡了，讓你嘗嘗我的厲害。」手拿兩根樹枝，插智通禪師的鼻孔，嘻嘻哈哈一陣亂笑。
智通老淚縱橫。
陳歌制止道：「別亂鬧！再怎麼說大和尚也是前輩高人。」世人皆有錯，哪有稍一犯錯就一棒子打死的道理？不禁對智通禪師心生絲絲憐惜。
上官曦月不敢跟陳歌造次，拍拍手，歡快地抓蜻蜓去了。
秦文玉諸人抬起智通禪師，單獨布置了一間養傷居所，每日清粥伺候。
「佛講慈悲，道言萬物齊一！」
諸患既然已除，李真人飛向問道閣，取下倚天劍！
眼看桌上還有半壺武夷青茶，當下口渴的厲害，內力一催，一連飲了三杯，這才前往後山，面見奕鶴！
……
……
日伏月升，時光荏苒。
智通禪師在蒼梧峰飲了六十碗清粥，一日三餐，心中默默計數，轉眼兩個月已過。
「憑藉《混元心經》引導，本該一個月就能痊癒，看來還是蒼梧峰伙食問題，清湯寡水……」
智通禪師在蒼梧峰間悉心養傷，半痊半愈之後，已能行走自如，腳拖鐵鏈，手持掃把正在打掃山道間的落葉。
時已入秋，落葉較多。
蒼梧山道，分外幽靜。
遠遠眺望，一條熟悉的黑影走來，卻也如自己一般手戴枷鎖，鐵鏈哐啷，碰撞山石。
「昔日千駒把刀橫，目今皆為落難人！」智通禪師揉了揉老眼，眼目清明之時，頓時吃了一驚，來人正是張真人！
「居然是張真人，還以為他老死了呢……」仿佛看到大救星，智通禪師滿心歡喜：「張真人性格溫和，或許能向李真人求求情，放自己下山！」急忙迎接過去，滿臉笑容。
未及開口，只聽張真人抱怨連聲：「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法律？」
「什麼王法、法律的？」隨行的是五六名官府衙役，手拿鐵尺單刀，拘押著張真人，道：「少囉嗦，走快點！」
領頭捕快背挎招文袋，內裝一紙公文，他道：「人贓並獲，你小老頭還想抵賴不成？為何焚燒寺廟寶塔？恐怕王家村的老母雞就是你偷的，岳州那幾樁命案也是你做的吧？看你年老體胖，膽子倒不小，估摸著是個慣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張真人嘆息道：「坦白的也沒見官府從寬過！抗拒的說明他家裡有幾個錢，反而從寬處理！你這幾個小娃娃當了個小吏就自以為是，終究還太年輕了。」
領頭捕快已經三十五六，一聽這老道稱呼自己小娃娃，不怒反笑：「等到了你家，看你還嘴硬。」
「朝廷不是明令規定，不能屈打成招嗎？」捕快笑道：「我們絕對不打你，到時候我們打你親屬，看你招還是不招？」
智通禪師摸不著頭腦，閃在山道旁，道：「那個……幾位施主請留步。」本想出點錢賄賂幾個官差，無論多大的事，先救下張真人再說。如此一來，張真人心念自己好，解脫下山的機會也就更大了。
衙役橫目一瞪：「哪來的野和尚？滾！」
「無知小兒……」智通丟下掃帚，本想發作，只聽身後叢林間靴聲橐橐，來人不在少數。智通禪師修為精湛，耳朵極靈，能聽到半里之內的風吹草動。
隱隱還有鎧甲鏗鏘之聲。
智通喃喃道：「禍事，禍事……」匆匆找根大樹，躲了起來。
凌霄殿。
一十二名泥瓦匠拋下手中的活計，唯恐暴雨突至，先後不一奔進凌霄殿內。
鋤頭、小鏟、撮箕、泥磚……散落一地。
「看來是要下雨了。」
老雷的怒吼在頭頂隆隆滾動，炸裂聲中似蘊藉龍吟虎嘯。泥瓦匠關上沉重的殿門，後牆仍舊空洞，寫有乾坤二字的牆壁，因被李真人撞碎，磚塊七零八落。濕潤的山風吹進凌霄殿內，泥瓦匠團團縮在大殿一角。電光閃爍，照亮了眾人骯髒的面孔。
「乾坤」二字乃是真人親筆所書，李真人寫「乾」龍飛鳳舞，張真人寫「坤」似玄龜真武，內含極深道意，繁複無比。一十二人凝視片刻，只覺眼花繚亂，加之蒼穹雷霆不休，眾人心中莫名震顫，皆不由自主跪地參拜。
一名泥瓦匠道：「我們幾人都是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天雷打這麼響，一直也都沒遇到過，今日居然碰上了，當真奇怪。」說得斬釘截鐵，手指眾人道：「肯定是你們裡面有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引得雷神發怒！」
村中鄉民深信鬼神之說！
況且猇亭一帶代代相傳——凡做了虧心事的人，必會受到雷神懲戒，九雷穿心，五雷轟頂。六月二十三為猇亭雷神節，猇亭村民皆前往雷神廟祭獻、祈禳、趕廟會，對雷神心存敬畏。
「說的對！」
一名泥瓦匠道：「是誰做了虧心事？快給老子滾出去，可別連累了大傢伙。」天雷兀自不休，蒼梧風聲呼嘯，雷霆震耳欲聾。
余斌正十九歲，嘴角依稀冒出了幾根黑色胡絨。他是隔壁牛家村的，只因王大錘要召集泥瓦匠修繕蒼梧峰諸殿宇，村中缺乏人手，便花了三個半開元通寶，將隔壁村的余斌喚來，預定工期六天，管吃管住，每頓只吃蘿蔔白菜，晚上睡在山間露天下。
王大錘自然明白：「找苦工就得找年輕的，夯實、笨，上年紀的都是一群老油條，使喚不動。」
看王大錘帶了一籠老母雞，眾人意想不到：「老王居然變得慷慨大方了。」豈知空歡喜一場，原來那籠老母雞是專門送給兩位真人的。
「小伙子，好好干！」王大錘把一個銅板夾成兩半，分了一半給余斌，以作定金。余斌便稀里糊塗帶了自己祖傳的手藝來到蒼梧峰間。此地山清水秀，余斌心感愜意，神清氣爽，手腳更是勤奮。
老母特意囑咐余斌，第一次出門，一定要聽老工頭的話，絕對不能惹是生非，「人家罵你不能惱，人家打你，你道個歉也就是了。」
余斌靠柱抱膝而坐，眼看王家村的幾名泥瓦匠有說有笑，談些家長里短，還說：「王大錘艷福不淺，跟阿秋嫂那寡婦有一腿，每天晚上，土雞瓦狗的亂叫，吵得我家那黃臉婆心癢撓爪，就跟發春的野貓似的，第二天給老子弄了一罐十全大補酒……」余斌都聽得一清二楚，只默不作聲，謹記母親的教誨，不敢多管閒事。
有人神色鄙夷，向余斌努了努嘴：「那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
幾名泥瓦匠交頭接耳起來，低聲嘀咕幾句，至於說了些什麼，余斌可就聽不清楚了，心想：「管他們議論什麼，反正我腳踏實地的幹活，又沒招惹誰。」
殿外暴雨噼里啪啦的下了起來。
「喂，隔壁村的！」幾人對余斌招呼一聲，大模大樣道：「既然沒人願意承認自己做了傷天害理的惡事……哎！」神色為難，又道：「那我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總不可能大伙兒一群好人跟著遭殃，小伙子你說是吧？」
「什麼？」余斌不諳世事，一臉懵懂。心想自己可絕對沒做過壞事，甚至連最基本的「好壞」意識都很模糊。
一名王家村的泥瓦匠出主意：「咱們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就必定做了壞事，那就出去接受雷神懲罰！」對同村人擠眉弄眼的。
余斌心想言之有理。雖說用石頭剪刀布的方式來判定誰做了惡事，聽上去很是荒唐，不過一十二人，要判輸贏很難。反正此刻閒著沒事，余斌少年心性，也權當是消遣娛樂，說不定輸贏尚未判定，雷雨也就停了。便點了點頭，答應了。
——常聽老母說：「猇亭一帶雨水充沛，時間一久房屋受雨水侵蝕，牆腳鬆動、主梁腐朽、屋頂漏雨，皆是常事，隔三差五就得找人修繕。這行當都在春耕之後，雨季之前，既不影響農務，也可額外賺幾個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何樂而不為呢？不過隔壁王家村貪心不足，老跟咱們爭搶生意，經常發生矛盾。村里許二爺就是攬了一個大戶人家的生意，本來興高采烈的去運磚搬瓦，結果被王家村的人半夜伏在路邊，用瓦片砸破了頭，磚頭打斷了腿骨，那些人趁黑一溜煙全跑了，毫無對證。許二爺受傷，這生意自然而然也就著落在了王家村的頭上。可也害得許二爺在家躺了半年多，不僅耽誤了秋收春耕，光請郎中接骨買藥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可給許二爺一家害苦了。」
老母又道：「出門在外，切不可與人爭執。做人只要手藝精，就不怕沒生意上門。」余斌向來做事雖然慢，但一心一意，勤勤懇懇，絕不馬虎。
可沒成想——總共十二名泥瓦匠，就有十一名來自王家村！
一名形貌邋遢的帶頭師傅呼道：「咱幾個圍成一圈，我喊一二三，一局定勝負，如何？誰要是不敢參加的話，恰恰說明那人做了昧良心的事，心裡有鬼，也就沒必要定什麼勝負了！」
「隔壁村那小子，別愣著了……」泥瓦匠揪著余斌的衣服過來，溫言道：「沒啥大不了的，陪我老哥幾個玩一局也沒什麼，湊湊熱鬧嘛！都是鄉里鄉親的，誰會跟你小孩當真……」
「都準備好了？」泥瓦匠朗聲道。
「一二三。」
十一人都出了剪刀，只有餘斌出了布！
余斌瞠目結舌，呆了半晌，道：「你們一定提前偷偷說好的，都出了剪刀。這局不算，有本事重新來過。」心想：「剛剛那人不是說湊熱鬧嘛？輸一局也不至於出去被雷劈，要是再來一局，不給他們交頭接耳的機會，自己肯定贏。」
「什麼不算？你當兒戲呢？」泥瓦匠臉有怒色，道：「你沒聽村里老輩人講——冥冥之中自有神靈註定！我們也不追究你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反正你輸了，雷神既然選中你，就快點出去受罰！」聲色俱厲。
「你這傷天害理的惡徒，是偷了隔壁的雞？還是睡了你阿舅的小娘子？」幾名泥瓦匠一臉邪笑：「你小子常把你老母掛在嘴邊，不會也是跟阿秋嫂一樣的風騷貨色吧？」
「哈哈哈……」泥瓦匠玩世不恭，譏笑道：「你們看……這小伙子生氣了。」
余斌攢緊拳頭，既驚且怒，道：「你們這群壞人！」怎肯聽信這群人的話，而出去活活受死？心中氣憤，想起家中老母還坐在破門外的石碾子上翹首以待，期盼自己回家。「聽說家裡有肉吃，以慰勞自己的辛苦。」
泥瓦匠沉下臉：「怎麼？不肯嗎？」幾名泥瓦匠對望一眼，說道：「那也成，向雷神奉上三十枚銅板，自恕罪責，以平息雷霆之怒。」說著，大咧咧伸出手來，索要銅板。
余斌道：「我沒錢！」
「沒錢？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兄弟們都過來搭把手。」十一人揪住余斌衣襟，或抬手抱腿，或扯發脫鞋。
余斌劇烈掙扎，大喊大叫道：「別……別脫我的鞋子。」
這是一雙新鞋！老母眼神本就不好，每晚就著微弱的油燈，一針一線慢慢縫製。一名邋遢的泥瓦匠早就心儀已久，趁混亂之際將他鞋子除下，想占為己有。
眾人合力把余斌丟出凌霄殿外的台階下，暴雨伴隨著雷霆，陣陣緊迫，耳朵都被震聾了，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倍感濕寒。
余斌趴在泥濘之中，像極了一隻落水狗，跟著悲痛無極，慟哭起來：「你們這群壞人！」
哭聲被雷鳴籠罩。
泥瓦匠在凌霄殿破牆邊，抱手而笑，道：「你這窮凶極惡之徒，還有臉哭？你是壞人，我們都是好人。既然是壞人做了壞事，就該接受天譴！」
跟著一道雷鳴炸裂蒼穹，直劈而下，如巨龍般砸向凌霄殿。殿宇屋脊轟然崩塌，十一名泥瓦匠悉數死於非命，或被砸死，或被巨雷劈得焦熟。
余斌擦乾眼淚，吃驚的呆望半晌，小跑到凌霄廢墟中，刨開磚瓦，努力找尋著他的新鞋。磚塊瓦片極為燙手，陣陣肉香在塵煙中瀰漫。
……
李真人歸來之時，風停雨止！
李真人吹鬍子瞪眼：「你們是來修房的，還是來拆房的？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手提兩人，分別是阿木阿又。
「晦事不臨門，一來還接二連三的。是否欺老道年邁，不堪用了？」大袖一揮，丟開阿木阿又，咯咯聲響，李真人隨手卸脫兩人雙臂關節。
阿又阿木癱在地下，痛苦極了，眼中迸出淚花。
秦文玉遠遠追來，道：「李師傅等等我……」氣喘吁吁，倒提著長劍一路疾跑，「葉鴻師弟明明在山洞裡的，怎麼會突然不見了？」甚感奇怪，丈三的道士摸不著頭腦：「村民說有鬼，葉鴻師弟不會被鬼抓了吧？」
——原來，真人彈指擊潰阿木阿又之後，便前往秦文玉所指山洞，聽文玉說葉鴻生命垂危，心下愕然。發現洞口石塊莫名坍塌，葉鴻卻早就不知去向！真人疑惑，秦文玉更是震驚：「明明在這的！」
你東我西，三人正待仔細搜尋……
恰逢其時，蒼梧峰方向烏雲密布，雷電交錯，張李二位真人頓感不妙：「後山異象忽起，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謀？」李真人做事如履薄冰，率先回山，只留張真人乘白鶴繼續搜尋葉鴻李洵的蹤跡。
「好端端的兩個大活人，丟不了，李道兄你放心去吧，找人這種大事就交給我了……」張真人遨遊天際，好不自在：「再會了……」
……
蒼梧峰。
李真人抬頭凝望碧空萬里，不知雷霆所出，卻是因為荷花之故！
奕鶴先生贈一支小荷給陳歌，就於枯榮亭中靜心悟道，不成想被智通禪師一行人干擾，又遭藤原佳世子一刀震碎玉淨瓶，荷花四分五裂，其時奕鶴先生已心有所感。
既然有意送出小荷，說明奕鶴先生對陳歌已有許可之意，而荷花碎裂，消散的點點螢光飛回溶洞，奕鶴先生睜開雙目。
——天地霎時動容！
無形間，蒼梧方圓十里的乾坤法則已被沖亂，成千上萬的道紋互相碰撞，引動雷霆，僅僅一支雷電，便擊得智通禪師全身焦糊。幸在智通修為不俗，以深厚內力護住心脈，但雷霆之威何其猛烈，智通禪師瀕臨死亡，唯有眼珠能動。
眾武僧忙跑上去，焦灼呼喚：「祖師，老祖！」伸手觸摸肌體，猶如剛出爐的紅薯一般，炙熱燙手：「你要死了嗎？」
智通禪師袈裟破碎，鬍鬚曲張，肌膚龜裂，口中還在吐出團團煙霧，全身黑漆漆的，只有牙齒還比較潔白。
慧方跪下，握住智通禪師的手掌，痛哭流涕，道：「老祖，你……你還有什麼後事要交代的？」智通禪師喉頭上下蠕動。
慧方揮手驅散其他武僧，湊過耳去，智通禪師已說不出話來，慧方裝模作樣的連連點頭，道：「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完全沒問題，弟子明白了！」忽然跳起，雙手叉腰，神氣道：「老祖說了，將千駒寺主持之位傳給我，爾等僧眾日後需得對我慧方敬若神明！」
眾武僧聽聞，先是大驚失色，而後臉現鄙夷之色。
「媽了個巴子……」大酒壺武僧一腳蹬出，慧方摔倒在地，腦袋磕到石頭，凸起一個大包。大酒壺道：「胡說八道，老祖既傳主持之位，也還輪不到你，老子可是大弟子，你他娘的才入門幾年？」
「什麼？」又有三四個武僧冷冷道：「若論入門遲早，恐怕還不到你慧輪師侄吧！」
大酒壺慧輪怒道：「老祖已死，我是親傳大弟子，凡事都得老子說了算，你算哪根蔥？竟來指手畫腳。」
「目無尊長！」武僧罵道：「我等入千駒寺，你他娘的還沒出生……」
慧輪揮動沙包大的拳頭，道：「去你的目無尊長，總而言之，老祖衣缽由老子繼承，誰同意？誰反對？」
武僧道：「狂妄！」
「不服？」慧輪道：「你待怎滴？」
眾武僧抽出戒刀、戒棍，道：「想打架嗎？」
「打架就打架，兄弟們給老子上，揍死他們，每人賞錢一貫開元通寶！」慧輪的幾名支持者，不由分說，掄棍打了上去。
一時間，十數名武僧扭打在了一起，恰似市井之徒撕打鬥毆一般，拳打腳踢，頭破血流。慧輪眼角中了一拳，慧方吃了一記羅漢撞鐘，被打飛出去，連摔四五個跟頭，灰頭土臉。
慧輪甩下僧袍，擼起袖子，一擦鼻血，喝道：「幾個老東西還翻天了？」上去就對著幾名老武僧一頓暴捶，揪住鬍鬚一扯，跟著迎面就是一拳，打得那名老武僧鼻血飛濺。
智通禪師眼角流下熱淚！
並不是因為門下弟子相爭主持之位，而是慧方踩到自己手掌，好疼呀！
藤原佳世子一聲呵斥：「智通禪師雖遭雷擊，可也還沒死，如你們這般自亂陣腳，互相拼鬥，怎成大事？」
一語驚醒夢中人！
慧輪急忙出聲止斗，鄭重其事：「老祖還沒死！」向一眾武僧投去別有深意的目光，緩緩掃視，道：「我們在這裡爭奪主持之位，也是枉然。」
千駒寺眾人明白慧輪的意思，又唯恐落人口實，便將智通禪師圍得密不透風，慧輪、慧方伸出手來，狠狠扼住智通禪師咽喉，定要將其置於死命！
「老不死的，長痛不如短痛，眾弟子送你一程！」
「這是通往主持之位的最大阻礙，必須首先拔除。」眾武僧平時對智通禪師恭恭敬敬，此時下手毒辣，「至於誰當主持，日後自當別論，先殺了智通再說。」
……
天空中，白雲悠悠。
兩道白影分別從天而降，正是阿木阿又。雙手無力支撐，斜躺在地，說道：「主，主人……屬下無能，為這老頭所擒，辱沒了千乘一派，無顏再回奈良，甘願請死。」
藤原佳世子不置可否。
白衣道人閒庭信步走來，白須飄飄，淵渟岳峙，李真人道：「不速之客，非奸即盜！」
秦文玉前去弟子居，召集人手。
千駒寺眾武僧立時劍拔弩張，不時轉頭催促慧輪：「完事了沒？不行就給老東西一刀，痛快點，萬事大吉。」
陳歌眼見眾同門到來，躍下亭子：「啟稟真人，這群人有意侵入後山，動機不純！」
李真人微一點頭，陳歌退入弟子行列。
藤原佳世子看老道氣象非凡，猜想定是蒼梧峰高手！
——奈何自己肋骨被陳歌踢斷三根，已無力再戰。加之智通禪師遭受雷擊，千駒寺眾僧自亂一團。不禁心有惋惜，此行功敗垂成，只能來日再伺機上山。
若是自己全盛之時，當可以跟這老態龍鐘的道士平分秋色。
藤原佳世子瀟灑一笑，道：「後會有期！」語音剛畢，縱身一躍，人已落在松樹之上。憑藉自己輕功，料想也沒人追得上，全身而退，完全不在話下。
李真人道：「回來！」揮掌擊出，松樹震顫，一群野鳥驚飛而起。藤原佳世子只感覺一股似洪水般的力量先推後引，自己竟毫無反抗之能，似一片渺小的落葉飄下松樹，狼狽萬分。
藤原佳世子頓時驚恐萬狀：「這，這老頭竟然有如此修為……」面對如此絕代高手，怎敢亂動一下，背脊冷汗直冒。
秦文玉跑過去，提醒：「我，我師傅叫你回去。」
「我又不是沒耳朵！」藤原佳世子冷冷道。隨即走向李真人，拱手一揖：「晚輩東瀛千乘派弟子，拜見前輩。」
李真人單指隔空一彈，藤原佳世子的白狐面具忽然破碎，露出一張圓潤白皙的臉龐，雙眉恰如柳葉，眼睛烏黑透亮，櫻桃般的小嘴一張一合，想說什麼卻又無法啟齒，看見眾人目光集於自己，不禁雙頰緋紅，手足無措。
「這位姐姐……不，小妹妹。」秦文玉看對方年齡似乎比自己還小，問：「你來蒼梧峰幹嘛？」
「你還沒死？」藤原佳世子不屑。
秦文玉解釋：「本來差點就死了，那位阿木君的手被大白鳥咬了一下……」再看藤原佳世子蹙眉的樣子，似是受傷了，問：「小妹妹，你受傷了嗎？疼不疼？」
藤原佳世子向來心高氣傲，以為秦文玉如此關心是有意當眾戲耍自己，怒火中燒，本待一刀劈死他，又礙於真人在場，只能轉過身去，凝望著遠方淡藍色的山脊，不再言語。
秦文玉抓抓腦袋，道：「我葉鴻師弟雖然調皮搗蛋了些，你也不該斬去他一條手臂……」
「滾！」騰原佳世子小手捂住左肋，強忍痛楚，神情冰冷：「我想斬就斬，你管得著嗎？再多說一個字，我連你一起斬了。」
秦文玉見過藤原佳世子凌厲的刀法，不敢再多說話了，生怕這小妹妹言出必踐，讓自己變得跟葉鴻師弟一樣。
……
李真人神形一撞，數名武僧向兩旁轟然跌開，他俯視著奄奄一息的智通禪師，道：「別來無恙否？」
智通禪師難以言語。估計他是想說：「我快被這群孽畜折磨死了。你幫忙看看，我還無恙嗎？缺胳膊少腿了嗎？」
李真人乾笑數聲，緩緩伸出手掌，貼在智通禪師六府之上，一股暖流注入其體內。不過片刻，內息已遍布四肢百骸，焦黑的軀體恰如春回大地，生機萌芽。
李真人蹙眉：「老禿你行功心切，致使經脈逆行，順逆相衝，十二處大穴受阻，陰陽二氣分隔上下，這才讓你兩腿癱瘓，能保下一條小命已經不錯了。卻不知你是為了什麼急事，才強行功法？」忘記智通禪師不能開口，兀自詢問。
秦文玉想起來，道：「李師傅，這老和尚是上山來殺您的，還給您喝了毒茶，是一種叫……叫什麼青武什麼的茶。」抓了抓頭，道：「對了，是叫武青一茶。這和尚是個壞人。」
「哦？」李真人道：「那老道還得向智通賠罪了！若不是因為老夫，和尚的雙腿也不會因急功心切而癱瘓。」譏諷之意十分辛辣。
千駒寺眾武僧均想差一點老祖就死之大吉，這牛鼻子老道竟來壞事！得想個辦法，讓老祖死在山中，主持之位方可期，若是禪師痊癒了，豈能輕饒我等？
「絕不能讓老禿驢活著下山！」
不過眾人適才都目睹——李真人僅一掌就打得藤原佳世子落下地來，心中皆懼，不敢上前送死，「謀師之事只能緩圖，不能急切，看樣子老祖痊癒也得數個月，硬來不行，那就投毒……」眾僧暗自盤算已定，一拍即合。
豈不知卷下藤原佳世子那一掌，李真人本意示威，無傷人性命之嫌。況且……打死藤原佳世子倒是無礙，但那株松樹得要多少寒歲才能長這麼大，不忍折損。
「一花一葉一世界，一草一木一菩提。」
李真人道：「智通，你我多年不見，權當是個見面禮吧！」渾厚掌力宛若天河奔騰，分別強行灌入智通十二處受阻穴位，循環反覆，六府神來，五臟清明。李真人低喝一聲：「開！」十二諸穴頓時貫通，智通陰陽二氣順暢自如，內息流轉周身，他已能切身的意識到自己有了雙腿！
——智通禪師因受藤原佳世子等人督促，急須前往蒼梧峰後山一探究竟。不過三十年來始終對兩位真人心存畏懼，生怕自己功力不足，難以應對，便逆行《混元心經》，促使內力增加，恰恰源於急功心切，反而導致雙腿癱瘓，苦不堪言。這時得李真人助力，打通十二諸穴，心中本想稱謝，奈何全身焦糊，唯有眼珠能動，不禁熱淚盈眶。
李真人對眾武僧道：「爾等不明其中首尾，古人云：不知者無罪。你們都退下山去，今後好好為人，若是再為非作歹，心生邪念，必將受惡果反噬，小命難保，切記切記。」說的玄乎其玄。
眾武僧面面相覷，猶豫不決之間，蒼梧峰弟子已經解開被綁縛的三位同門。唯有上官曦月痴痴呆呆，沉浸在幻術中，兀自未醒。秦文玉道：「師傅，小師妹變成傻子了。」
李真人淡然：「給她兩個大耳刮子！」未得允許，私自下山，挨兩耳光也算小施懲戒。只是這耳光……李真人在乎身份，不便自己動手，有意讓秦文玉代勞。
秦文玉依言而行，刷刷兩巴掌，打得不是很重。上官曦月果然醒來，摸著自己火辣辣的雙頰，倏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個呆子，居然打我……」
「是……是師……」秦文玉著急之下，又犯結巴了。
上官曦月道：「是什麼是？你肯定是有心報復。」
秦文玉道：「我……我……」
「我什麼我？」上官曦月道：「別想著我會原諒你。」
……
李真人一跺腳，地面隆隆一顫——道：「爾等再不退，就得死！」眾武僧哪還來得及商量，戰戰兢兢的速速溜下山去。
藤原佳世子道：「晚輩無意叨擾，這就告退！」招呼阿又阿木快走！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她們千乘派經常掛在嘴邊，認為——順從是俊傑英雄的表現，並不認為是一種羞恥。
李真人負手而立，喝道：「蒼梧峰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藤原佳世子道：「我等從東瀛不遠萬里而來，只因仰慕蒼梧聖境，無意間衝撞了真人……」
「老道不管你們有意無意，也不需要你們賠罪！」李真人站在道中，道：「一句話——要想活命的，就從老道跨下鑽過去！」
此言一出，藤原佳世子猶如遭受了一擊晴空霹靂，驚憤交加，蒼梧峰弟子更是不可思議，沒成想，李師傅的脾氣竟然古怪到這個地步。
李真人傲然道：「給你們三息時間！」
阿又阿木雙臂軟綿綿的垂在身側，低聲詢問：「主人，你看……」藤原佳世子惱怒，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道：「前輩貴為中土高人，何必咄咄逼人？自持修為高深，肆意侮辱我等小輩？豈不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李真人又不是什麼自命清高的凡夫俗子，不受言語相激：「什麼狗屁河東河西的……欺你又怎滴了？」
李真人喝問：「鑽？還是不鑽？」
三人依舊佇立不動。身為東瀛貴族，豈能受胯下之辱？
李真人道：「花中櫻花，人中武士！三位要氣節，還是要狗命？」左手捏一指決，乃是《青龍捲》中的一指纏，屢屢氣息若小龍一般環繞指間。陳歌看後不禁望洋興嘆，「李師傅內力如此精深，自己即便再練一百年，估計也趕不上。」
強大的氣息撼人心神。
忽然，阿又「撲通」一聲跪下，道：「主人，中土人有句古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語畢，便從李真人跨下匍匐鑽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道士我記住你了。」
藤原佳世子閉上雙眸，緩緩跪下……臉上發燒，紅彤彤的，奈何沒有多餘面具。阿木看主人已經如此，也就跟著跪下，一一從李真人跨下鑽過，當真羞辱之至！
「以後再敢踏進猇亭一步，有死無生！」李真人凌霜傲雪。
藤原佳世子三人羞愧難當，道：「今日能一睹前輩道骨，當真驚煞我等。」語氣暗含譏諷，又唯恐李真人反悔，急忙互相攙扶，抱頭鼠竄跑下山去。
……
「……」智通禪師支支吾吾。
李真人問：「怎麼？難道智通也想從老道跨下鑽過？老道雖比你爹還年長，但你我以平輩論交情，要是如此一來，你這不是折老夫的壽嗎？居心不良，居心不良！」轉而向蒼梧諸弟子道：「把玄鐵鎖鏈拿來，銬了！智通老和尚難得來蒼梧峰，需得多盤桓數日。」
上官曦月好奇問：「多少日？」
李真人道：「一萬零九百日！」
上官曦月也沒細算一萬零九百日是多長時間，心下好奇，只覺有趣：「那還得管飯呢。」
李真人道：「餓了食紅土，渴了飲金汁！」放逐蒼梧三十年。
上官曦月手中鐵鏈抖得「哐啷」作響，道：「你這老賊禿，終於栽到本姑娘手裡了，讓你嘗嘗我的厲害。」手拿兩根樹枝，插智通禪師的鼻孔，嘻嘻哈哈一陣亂笑。
智通老淚縱橫。
陳歌制止道：「別亂鬧！再怎麼說大和尚也是前輩高人。」世人皆有錯，哪有稍一犯錯就一棒子打死的道理？不禁對智通禪師心生絲絲憐惜。
上官曦月不敢跟陳歌造次，拍拍手，歡快地抓蜻蜓去了。
秦文玉諸人抬起智通禪師，單獨布置了一間養傷居所，每日清粥伺候。
「佛講慈悲，道言萬物齊一！」
諸患既然已除，李真人飛向問道閣，取下倚天劍！
眼看桌上還有半壺武夷青茶，當下口渴的厲害，內力一催，一連飲了三杯，這才前往後山，面見奕鶴！
……
……
日伏月升，時光荏苒。
智通禪師在蒼梧峰飲了六十碗清粥，一日三餐，心中默默計數，轉眼兩個月已過。
「憑藉《混元心經》引導，本該一個月就能痊癒，看來還是蒼梧峰伙食問題，清湯寡水……」
智通禪師在蒼梧峰間悉心養傷，半痊半愈之後，已能行走自如，腳拖鐵鏈，手持掃把正在打掃山道間的落葉。
時已入秋，落葉較多。
蒼梧山道，分外幽靜。
遠遠眺望，一條熟悉的黑影走來，卻也如自己一般手戴枷鎖，鐵鏈哐啷，碰撞山石。
「昔日千駒把刀橫，目今皆為落難人！」智通禪師揉了揉老眼，眼目清明之時，頓時吃了一驚，來人正是張真人！
「居然是張真人，還以為他老死了呢……」仿佛看到大救星，智通禪師滿心歡喜：「張真人性格溫和，或許能向李真人求求情，放自己下山！」急忙迎接過去，滿臉笑容。
未及開口，只聽張真人抱怨連聲：「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法律？」
「什麼王法、法律的？」隨行的是五六名官府衙役，手拿鐵尺單刀，拘押著張真人，道：「少囉嗦，走快點！」
領頭捕快背挎招文袋，內裝一紙公文，他道：「人贓並獲，你小老頭還想抵賴不成？為何焚燒寺廟寶塔？恐怕王家村的老母雞就是你偷的，岳州那幾樁命案也是你做的吧？看你年老體胖，膽子倒不小，估摸著是個慣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張真人嘆息道：「坦白的也沒見官府從寬過！抗拒的說明他家裡有幾個錢，反而從寬處理！你這幾個小娃娃當了個小吏就自以為是，終究還太年輕了。」
領頭捕快已經三十五六，一聽這老道稱呼自己小娃娃，不怒反笑：「等到了你家，看你還嘴硬。」
「朝廷不是明令規定，不能屈打成招嗎？」捕快笑道：「我們絕對不打你，到時候我們打你親屬，看你招還是不招？」
智通禪師摸不著頭腦，閃在山道旁，道：「那個……幾位施主請留步。」本想出點錢賄賂幾個官差，無論多大的事，先救下張真人再說。如此一來，張真人心念自己好，解脫下山的機會也就更大了。
衙役橫目一瞪：「哪來的野和尚？滾！」
「無知小兒……」智通丟下掃帚，本想發作，只聽身後叢林間靴聲橐橐，來人不在少數。智通禪師修為精湛，耳朵極靈，能聽到半里之內的風吹草動。
隱隱還有鎧甲鏗鏘之聲。
智通喃喃道：「禍事，禍事……」匆匆找根大樹，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