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以夢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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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髮花白的老嫗站在滂沱大雨下,一動不動。

  雨水沿著她滿是溝壑的面孔淌下,一雙渾濁卻深不可測的眸子直視前方。

  眼神空洞,不知多久,空洞眸子驟然浮現一縷光彩,身子一顫,驟然回神!

  *

  就在前一刻。

  老嫗一步跨入了孟家的宅邸。

  漫天雨幕頓時煙消雲散。

  寧赤顏腦海浮現此前的一幕,震撼又動容。

  委實沒想到,邀其相見,並非孟家某個躲藏了千百年的老不死,亦非孟氏支撐門庭的存在,給予她一絲幫助的,居然是幾年前那個瘸了腿,只能坐在輪椅上相貌平凡的青年。

  一個沒有生在鬼門大開之年的非天命之人,縱有卓絕天資,只能淪為戰奴的卒子。

  一個已經被家族所放棄的廢人,於戰場丹田盡毀,沒了復原的可能。

  機緣巧合折返故土,餘下幾十載,唯有混吃等死。

  可眼前的平凡青年卻沒有半絲壯志未酬,更沒有那哀莫大於心死,悲莫大於無聲之態,再平靜不過,至少比她這揣著「萬念俱灰」之道心,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傢伙更從容。

  終於意識到,一切不過假象——卻不妨礙,兩人各取所需!

  一場本該笑裡藏刀的會面,從開始到結束竟平淡的就像是世俗再普通不過的交易。

  當老嫗打算再一步跨出這孟家的老宅邸時,眼前滿是清流富貴的場面陡然破碎。

  天地間仍然是重重雨幕,長生巷內夜色不改,死寂一片。

  而她站在原地,至始至終紋絲未動。

  俯首。

  枯瘦的手掌中正揣著一截深褐色的木條,正是長生木心。

  待老嫗回神,驀然轉身,巷子盡頭,那上書孟宅的古老宅邸大門緊閉,哪裡來的什麼縫隙?

  不論「咯吱」的一聲,還是與青年的交易,都像是一場大夢。

  而她。

  大夢初醒!

  寧赤顏感慨:

  「孟氏以夢入道的傳承斷了近萬載,沒想到,竟在這一代出世了……」

  這預示著什麼?

  換做以往,老嫗興許還能推斷一二,可如今,只能望洋興嘆了。

  道心蒙塵下,老嫗眼前一片模糊。

  喟嘆一聲。

  只可惜她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至於孟家未來將會是如何,這孟氏青年未來又將如何,已不是她這將死之人能關心的了。

  老嫗沒了謀劃的心思,更失去了這份閒情逸緻。

  遙遙一眼,老嫗回神轉身。

  沒有一步跨出,長生木心既已到手,她也就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

  且就在剛才,她被捲入夢境之時,不只是遭遇蒙塵的道心忽就有一陣的清明,眼前模糊的天機更出現了極為短暫的浮動。

  老嫗自不會錯失這等良機,一陣抽絲剝繭後,果真算到了個中關竅,推斷到了某件重要的信息。

  縣衙一脈除了在「時疫」一事上有過身影,此後便沒了蹤跡。

  也就是說,這一切、這整個布局,或許都是她那孫女一手操控起來的!

  推算出這個結論時,老嫗有一剎那的動容。

  [「失心茶」果真失了效果!]

  然動容過後,便是一股無法撼動的鎮定了。

  「既然都是這小丫頭的布局,老身便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

  是以,縱使這一番推算,使得又一道小鎮懲戒降下,縱使寧赤顏自身境界又一度狂跌——幾乎跌倒谷底,她卻仍舊覺千值萬值。

  此前老嫗對於能否將寧幽帶離小鎮,並不敢保證,當下卻把握卻高。

  就算寧幽布局了得,她大不了就是將這一條老命搭上罷了!

  思忖至此,陷入死灰的道心已是蠢蠢欲動。

  「請君入甕?」

  「那老身就瞧瞧你這小女娃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了!」

  至於在推算之時,老嫗抽絲剝繭,發現除了九曲巷黃家橫插一槓外,還察覺到,傅家竟然與此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好在逐一追查之下,撇清了傅家那鎮守此地的小輩——所有矛頭均指向傅家傅氏小瞎子、傅梨,乃至是小孩的生母,老嫗這才鬆了口氣。

  說到底,她已非昔日寧赤顏,今日一場累及本源的干戈後,不過已是個將死的老婆子罷了,徹底沒了對抗此間天地主人的資格。

  出了長生巷後,寧赤顏就著東來街向著小鎮外走去。

  滂沱大雨下,掩蓋著一層血腥味,很淡,幾乎要衝散了。

  可動用了秘寶的老嫗卻仿佛能見到一條血路——這是愛徒陸青山的血路!

  心中殺意與憤怒不斷在凝聚,老嫗只得一次次默念凝神靜心的典籍。

  作用不大,聊勝於無。

  許是老嫗內心中的倨傲隱藏的太深,又許是道心蒙塵的緣故,竟有幾分詭異的不以為意。

  她寧赤顏到底參與過太多的戰爭——不論是沙場拼殺,還是陰謀詭計。

  要知道,天荒禁區每一個百年都將有一場關乎那一座城池能否安然保留下來的大戰,而她自出生至今,參加了十九次。

  同她一輩的或者,次她一輩乃至數輩的天之驕子,不知有多少葬身在那戰場之上,甚至連屍骨都無法回到祖地。

  寧老婆子能夠存活到如今,細細一想,就足以令人震撼了。

  這也是她與小鎮各族叫板的底氣,若非寧無心布局,大概沒人敢動她。

  說白了。

  她或許會忌憚那些尚有一口氣的老不死,但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就算恢復了六歲前的記憶,就算天生聰慧,她也同樣有不以為意的資格。

  蒼鷹與幼蛇之爭,勝負早就分曉了。

  行至東來街鎮口,老嫗忽然停下了腳步。

  望著天穹,當發間玉飾又一道裂痕產生。

  老嫗終究忍不住,與這方天地鎮守千載的小輩有了一番對話。

  老嫗沒有質問,只是「平心靜氣」跟這傅家小輩交流。

  一則是試探。

  說到底,她心中人有疑慮,這小輩竟真不理會自家後輩的死活?

  二則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威脅。

  當耳畔傳來同樣蒼老的嗓音,鎮守此間千載的主人告知,他會恪守本分,只要不出人命,便不會插手的意思。

  老嫗頓時沒了後顧之憂。

  與她推算無二,此間主人並沒有參與進來。

  可惜。

  這位生天荒禁區的老名宿,對於小鎮,或者說,鎮守囚牢者的職責與所掌控的力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遮掩天機,輕而易舉。

  *

  寶通巷那鮮有人問津的書肆內,老人依舊盤著腿,抽著旱菸。

  望著朝鎮外走去的老嫗,不禁搖頭,同樣嘀咕了一句:

  「老前輩,你對你這小孫女,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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