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喪事如期進行，一切很順利。
大院裡的鄰居，街上的老人來了很多。聽著他們一言一語地念叨著羅母生前的種種好。羅綺心裡一點點被酸脹的感覺塞滿。
他們口中的羅母，和羅綺眼中的母親，竟像是兩個人。
對小柔關愛有加，對鄰居街坊熱情仗義，對同行寬厚……可是為什麼面對自己女兒，卻只有疾言厲色？難道真是因為羅綺不夠令她滿意，所以她不喜歡？可是，她卻又為羅綺做了那麼多。
羅綺實在想不明白。或許自己真的是個不稱職的女兒，直到母親都死了，也從未真正了解她。
羅母已經沒有其它親人了，但羅綺也沒僱傭喪葬公司推薦的「職業演員」，自己在靈堂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也說不清是哭母親，還是哭她自己。
最後，羅母被安葬在了鎮子北面山腳下的商業墓地。那塊地方，聽說當年是請有名的風水先生圈出來的。背山面湖，風水極好。
羅綺還多花了些錢，請白事公司的大了給挑了個好位置。母親生前從沒有好好休息過，但願在這裡能安安靜靜地睡個好覺。
羅綺沒有按照傳統擺流水席。只是在出殯歸來後，小範圍地請了一些熟人吃了頓飯。就在先前喝酒的那家本地菜館裡。
席間，劉阿姨又旁敲側擊地打探她有沒有去找趙駿。當著其它人的面，羅綺說這幾天太忙，含混了過去。
散場後，回到大院的家裡，已經是晚上了。
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一陣巨大的失落感如潮水般包圍上來。這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母親是真的走了。徹底，永遠地從她生命里離開了。
小柔讓她別去想那些恩怨和遺憾，帶著懷念繼續好好生活下去。也許小柔是對的。
羅綺掏出手機準備訂機票。
今天一上午，手機就沒停下響過。一邊是嗩吶齊鳴，一邊是手機叮噹，羅綺感覺腦袋都要炸開了。
有同事打來的電話，小周這個不省心的，又把可行性報告裡的統計數據寫錯了，羅綺替他挨了風控部門的一頓訓。
還有客戶打來催合同的，他們那邊也很重視這個項目，不早點定下來終究不安心。羅綺再三跟對方保證，自己兩天之內必定回海城，到時候第一件事就是簽合同。
負責人老頭一向沉穩，倒是沒打電話，只是發了條簡訊問羅綺家裡的事忙得如何了。其實潛台詞就是讓她趕緊回來，別耽誤了工作進度。
羅綺不好直接說自己母親去世了，弄得好像故意賣慘一樣。平時也就罷了，如今正是項目的緊要關頭，說什麼都像是藉口。怪只怪一切都趕得太寸。
可是老病死難以預料，難道還能怪母親死的不是時候？
她只能拿著手機里噼里啪啦一通打字，把已經完成的工作梳理了一下，然後又把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列了個計劃。最後群發郵件。
忙完了，看看航班表，給自己訂好了明天上午的機票。
頭昏昏沉沉的，喘氣也有些憋悶。可能是剛回來的那天吹了風，凍著了。這兩日又一直忙活，感冒有些嚴重。
為了防止明天爬不起床來，羅綺調好鬧鐘之後打算吃點藥。她去客廳，拉開電視機柜子下面的那個抽屜。那是家裡放藥的地方。
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兩盒感冒藥。正準備吃，忽然目光一頓，伸手從一堆頭疼腦熱的常備藥中，拿起了兩個藥瓶子。
仔細看了一遍瓶子上的說明，的確是治療心血管疾病的藥物。
母親有心臟病？
羅綺腦子裡咯噔一下。旋即想起了什麼，轉頭進了主臥室。
昨天，她去辦理母親的銷戶和一系列變更手續，需要找戶口簿和證件，因此把母親床頭櫃裡的東西一股腦都倒了出來，現在那些東西還攤在床上。
床頭櫃裡放的，都是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比如營業執照和印章，房本，存摺，還有各種交稅的單據。甚至還有她當年高中時的月考成績單和獎狀。她一直以為這些東西早就扔了，卻沒想到母親竟好好地收藏著。
她一邊歸攏整理，一邊尋找著什麼。直到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吸引了她的注意。打開，從裡面掉出一本白色的病曆本，還有幾張單子。
果然。
之前中心醫院的大夫說沒有母親的就診記錄，因此她也以為母親的身體很硬朗。可是這病歷……仔細看了一下封皮才發現，病歷竟然是雪城市立醫院的。單子上的日期是去年底。
母親去過市里看病？
翻開，前面兩頁是大夫手寫的，字體實在難以辨認。但後面是電腦列印的複診記錄，另外還有幾張彩超，CT的檢查報告和化驗單子。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她仔細地一頁頁地讀，太專業的詞語和數據看不懂，但是在檢查結果處，「主動脈夾層」幾個字格外顯眼。
她掏出手機百度了一下，煞白了臉。
她沒想到，母親竟然有這麼嚴重的心血管疾病。想了片刻，她把這本病歷，單據以及那些藥瓶一起裝進了包里。然後掏出手機，改簽了明天的機票。
第二天一早，她打車趕到了市立醫院，按照病曆本上的名字，一路打聽，很快找到了那位給母親接診的主治醫生。
醫生是胸心外科的。
雖然時隔了快一年，但他居然還對羅母有印象。在聽說患者已經去世之後，一瞬間，羅綺在對方臉上又看到了和急診大夫同樣的表情——挫敗，遺憾。
她很快弄清楚了病歷的內容。母親的病，竟比她以為的還要嚴重得多。
醫生說，羅母的動脈夾層位置不太好，是屬於比較兇險的那一種。發作的時候，會引發胸部劇烈地疼痛。那種感覺幾乎生不如死。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一旦夾層完全破裂，就會在短時間內大量出血。然後迅速出現心律失常，血壓下降，繼而是內臟器官衰竭，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和有效手段進行搶救。
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儘早手術。
不過，考慮到羅母的年紀，以及她本來就有高血壓和一些基礎疾病。手術有一定的失敗風險。在上一次複診的時候，醫生已經把所有可能的狀況都告知了老太太。
可能是覺得手術花費太大，又或許是怕失敗，怕自己下不了手術台。總之，羅母在得知這一結果之後，很堅決地拒絕了手術。在她要求下，醫生開了一些能夠降低血壓，平緩心率的藥物。但是這些藥物治標不治本。
當時就告訴她了，不做手術，早晚是要出事的……主治醫生重複著這句話。聽到這，羅綺打斷了醫生，深吸了口氣，問出了那個問題——
有沒有可能，這個動脈夾層，會在病人情緒激動的情況下，突然破裂？
醫生點點頭，表示有這種可能。生氣，傷心或者驚嚇這類劇烈的情緒波動，可以讓血壓和心跳迅速升高，讓本就脆弱的血管承受不住壓力而撕裂。
明白了。
之前的急診大夫就說過，母親的發病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搶救，還有她口鼻處的出血……一切都對上了。
羅綺再一次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醫院。
醫生還說，母親的病狀不是短時間內造成的，而是長期處在疲勞，高壓，或是持續負面情緒的環境下，一點點日積月累的結果。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狠狠地砸在羅綺心上。
是她的錯。是她對母親的故意迴避，漠視，造成了今天的結果。
如果她這些年能多回幾趟家，不可能察覺不到母親的病。如果她能多打幾通電話，多問問母親的狀況，如果她能好好跟母親溝通而不是吵架……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她甚至不敢想，母親堅決不做手術究竟是因為什麼。真的是怕花錢，是怕手術失敗嗎？還是，母親根本就早已放棄了……
突然間，心臟開始一抽一抽地疼，她仿佛也體會到了母親瀕死時的感受。
在雪城的街頭，羅綺像個沒了魂兒的軀殼，在大街上漫無目的遊蕩。走過一條條街，看著那些行色匆匆的人。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她呢？
一直以來她為了所謂的「成功」拼盡全力，甚至捨棄了親情，可換來那些的東西，在逝去的生命面前，有什麼意義呢？
恍惚中，她還是坐上了回鎮子的車。這期間，包里的手機似乎響過幾次，她沒接。如今的她，仿佛被抽走了混身的力氣，什麼也做不了。
終點站到了。
羅綺夾雜在人群中，緩慢地往前挪著。不知道是心情的緣故，還是因為整整一天都沒吃飯，感冒症狀更嚴重了。她感覺兩條腿像是灌了鉛，越走越沉。同時腦袋裡也像是有個鑽頭，來回反覆地攪著，一陣陣劇烈地疼。
走了沒多遠，忽然眼前一黑，接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同時，耳畔傳來一陣嘈雜的驚呼聲……
大院裡的鄰居，街上的老人來了很多。聽著他們一言一語地念叨著羅母生前的種種好。羅綺心裡一點點被酸脹的感覺塞滿。
他們口中的羅母，和羅綺眼中的母親，竟像是兩個人。
對小柔關愛有加，對鄰居街坊熱情仗義，對同行寬厚……可是為什麼面對自己女兒，卻只有疾言厲色？難道真是因為羅綺不夠令她滿意，所以她不喜歡？可是，她卻又為羅綺做了那麼多。
羅綺實在想不明白。或許自己真的是個不稱職的女兒，直到母親都死了，也從未真正了解她。
羅母已經沒有其它親人了，但羅綺也沒僱傭喪葬公司推薦的「職業演員」，自己在靈堂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也說不清是哭母親，還是哭她自己。
最後，羅母被安葬在了鎮子北面山腳下的商業墓地。那塊地方，聽說當年是請有名的風水先生圈出來的。背山面湖，風水極好。
羅綺還多花了些錢，請白事公司的大了給挑了個好位置。母親生前從沒有好好休息過，但願在這裡能安安靜靜地睡個好覺。
羅綺沒有按照傳統擺流水席。只是在出殯歸來後，小範圍地請了一些熟人吃了頓飯。就在先前喝酒的那家本地菜館裡。
席間，劉阿姨又旁敲側擊地打探她有沒有去找趙駿。當著其它人的面，羅綺說這幾天太忙，含混了過去。
散場後，回到大院的家裡，已經是晚上了。
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一陣巨大的失落感如潮水般包圍上來。這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母親是真的走了。徹底，永遠地從她生命里離開了。
小柔讓她別去想那些恩怨和遺憾，帶著懷念繼續好好生活下去。也許小柔是對的。
羅綺掏出手機準備訂機票。
今天一上午，手機就沒停下響過。一邊是嗩吶齊鳴，一邊是手機叮噹，羅綺感覺腦袋都要炸開了。
有同事打來的電話，小周這個不省心的，又把可行性報告裡的統計數據寫錯了，羅綺替他挨了風控部門的一頓訓。
還有客戶打來催合同的，他們那邊也很重視這個項目，不早點定下來終究不安心。羅綺再三跟對方保證，自己兩天之內必定回海城，到時候第一件事就是簽合同。
負責人老頭一向沉穩，倒是沒打電話，只是發了條簡訊問羅綺家裡的事忙得如何了。其實潛台詞就是讓她趕緊回來，別耽誤了工作進度。
羅綺不好直接說自己母親去世了，弄得好像故意賣慘一樣。平時也就罷了，如今正是項目的緊要關頭，說什麼都像是藉口。怪只怪一切都趕得太寸。
可是老病死難以預料，難道還能怪母親死的不是時候？
她只能拿著手機里噼里啪啦一通打字，把已經完成的工作梳理了一下，然後又把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列了個計劃。最後群發郵件。
忙完了，看看航班表，給自己訂好了明天上午的機票。
頭昏昏沉沉的，喘氣也有些憋悶。可能是剛回來的那天吹了風，凍著了。這兩日又一直忙活，感冒有些嚴重。
為了防止明天爬不起床來，羅綺調好鬧鐘之後打算吃點藥。她去客廳，拉開電視機柜子下面的那個抽屜。那是家裡放藥的地方。
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兩盒感冒藥。正準備吃，忽然目光一頓，伸手從一堆頭疼腦熱的常備藥中，拿起了兩個藥瓶子。
仔細看了一遍瓶子上的說明，的確是治療心血管疾病的藥物。
母親有心臟病？
羅綺腦子裡咯噔一下。旋即想起了什麼，轉頭進了主臥室。
昨天，她去辦理母親的銷戶和一系列變更手續，需要找戶口簿和證件，因此把母親床頭櫃裡的東西一股腦都倒了出來，現在那些東西還攤在床上。
床頭櫃裡放的，都是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比如營業執照和印章，房本，存摺，還有各種交稅的單據。甚至還有她當年高中時的月考成績單和獎狀。她一直以為這些東西早就扔了，卻沒想到母親竟好好地收藏著。
她一邊歸攏整理，一邊尋找著什麼。直到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吸引了她的注意。打開，從裡面掉出一本白色的病曆本，還有幾張單子。
果然。
之前中心醫院的大夫說沒有母親的就診記錄，因此她也以為母親的身體很硬朗。可是這病歷……仔細看了一下封皮才發現，病歷竟然是雪城市立醫院的。單子上的日期是去年底。
母親去過市里看病？
翻開，前面兩頁是大夫手寫的，字體實在難以辨認。但後面是電腦列印的複診記錄，另外還有幾張彩超，CT的檢查報告和化驗單子。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她仔細地一頁頁地讀，太專業的詞語和數據看不懂，但是在檢查結果處，「主動脈夾層」幾個字格外顯眼。
她掏出手機百度了一下，煞白了臉。
她沒想到，母親竟然有這麼嚴重的心血管疾病。想了片刻，她把這本病歷，單據以及那些藥瓶一起裝進了包里。然後掏出手機，改簽了明天的機票。
第二天一早，她打車趕到了市立醫院，按照病曆本上的名字，一路打聽，很快找到了那位給母親接診的主治醫生。
醫生是胸心外科的。
雖然時隔了快一年，但他居然還對羅母有印象。在聽說患者已經去世之後，一瞬間，羅綺在對方臉上又看到了和急診大夫同樣的表情——挫敗，遺憾。
她很快弄清楚了病歷的內容。母親的病，竟比她以為的還要嚴重得多。
醫生說，羅母的動脈夾層位置不太好，是屬於比較兇險的那一種。發作的時候，會引發胸部劇烈地疼痛。那種感覺幾乎生不如死。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一旦夾層完全破裂，就會在短時間內大量出血。然後迅速出現心律失常，血壓下降，繼而是內臟器官衰竭，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和有效手段進行搶救。
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儘早手術。
不過，考慮到羅母的年紀，以及她本來就有高血壓和一些基礎疾病。手術有一定的失敗風險。在上一次複診的時候，醫生已經把所有可能的狀況都告知了老太太。
可能是覺得手術花費太大，又或許是怕失敗，怕自己下不了手術台。總之，羅母在得知這一結果之後，很堅決地拒絕了手術。在她要求下，醫生開了一些能夠降低血壓，平緩心率的藥物。但是這些藥物治標不治本。
當時就告訴她了，不做手術，早晚是要出事的……主治醫生重複著這句話。聽到這，羅綺打斷了醫生，深吸了口氣，問出了那個問題——
有沒有可能，這個動脈夾層，會在病人情緒激動的情況下，突然破裂？
醫生點點頭，表示有這種可能。生氣，傷心或者驚嚇這類劇烈的情緒波動，可以讓血壓和心跳迅速升高，讓本就脆弱的血管承受不住壓力而撕裂。
明白了。
之前的急診大夫就說過，母親的發病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搶救，還有她口鼻處的出血……一切都對上了。
羅綺再一次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醫院。
醫生還說，母親的病狀不是短時間內造成的，而是長期處在疲勞，高壓，或是持續負面情緒的環境下，一點點日積月累的結果。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狠狠地砸在羅綺心上。
是她的錯。是她對母親的故意迴避，漠視，造成了今天的結果。
如果她這些年能多回幾趟家，不可能察覺不到母親的病。如果她能多打幾通電話，多問問母親的狀況，如果她能好好跟母親溝通而不是吵架……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她甚至不敢想，母親堅決不做手術究竟是因為什麼。真的是怕花錢，是怕手術失敗嗎？還是，母親根本就早已放棄了……
突然間，心臟開始一抽一抽地疼，她仿佛也體會到了母親瀕死時的感受。
在雪城的街頭，羅綺像個沒了魂兒的軀殼，在大街上漫無目的遊蕩。走過一條條街，看著那些行色匆匆的人。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她呢？
一直以來她為了所謂的「成功」拼盡全力，甚至捨棄了親情，可換來那些的東西，在逝去的生命面前，有什麼意義呢？
恍惚中，她還是坐上了回鎮子的車。這期間，包里的手機似乎響過幾次，她沒接。如今的她，仿佛被抽走了混身的力氣，什麼也做不了。
終點站到了。
羅綺夾雜在人群中，緩慢地往前挪著。不知道是心情的緣故，還是因為整整一天都沒吃飯，感冒症狀更嚴重了。她感覺兩條腿像是灌了鉛，越走越沉。同時腦袋裡也像是有個鑽頭，來回反覆地攪著，一陣陣劇烈地疼。
走了沒多遠，忽然眼前一黑，接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同時，耳畔傳來一陣嘈雜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