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進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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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港有兩條水路,一條在北邊,一條在南邊。

  北邊的水路窄,也沒什麼曲折暗礁,只是吃水不算太深,三百料以上的船便容易擱淺。

  南邊的水路既寬又深,便是八百料的大船也可以開進去。只是水道里有不少暗礁和淺灘,不知道路的船若想進入,只有讓熟悉水路的人指引才能無恙。

  兩條水路在岑港碼頭前邊交匯的地方驟然變寬,形成一個半封閉的大型海域,被立在岑港前方的三座島嶼和岑港夾在中間。

  按照當地漁民間的傳言,岑港實際上是哪吒當年抽龍筋的時候,順手把三太子的胃袋拍到海里形成的,不得不說,從形狀上看,這個說法倒是極為貼切。

  港內的地形更為過分,從碼頭登上島後只有一小片平地,地方小的都不夠搭建一個能供千人以上隊伍駐紮的營寨,平地向前走兩步便是山,一條小路彎彎扭扭的盤到山上,通到岑港主寨正門。

  主寨除了正面之外,山勢都陡峭的要命,除了正門大路之外,若有人想要從其他小路上去,除非寨中有人接應。

  就算如此,各條小路頂多也只有一人寬,想要偷渡大軍絕無可能。

  想要攻下岑港主寨,只能堆人命,耗時間,打呆仗,總之只要是個知兵的,看著這個地形都得搓牙花子,便是韓白復生都得磕一臉血。

  小船靠岸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汪滶帶著一眾海寇和倭國海商站在碼頭上,見船板搭好便迎上前去,幾名頭領代表跟在他身後,然後便看見船艙里走出兩個軍漢,正是樓楠和封寇。

  兩個人雖然露面,卻沒著急下船,反而一左一右侍立在船艙兩側。

  門帘一挑,夏正一身便裝,施施然走了出來。這次勸降的正使便是他,作為公認的胡宗憲心腹,又是秩從三品的衛指揮使,身份和名聲上都很合適。

  汪滶見夏正一馬當先,樓楠和封寇在身後跟隨,三人龍行虎步的下船走到自己面前,不由一愣。

  就三個人?關羽單刀赴會還帶了十來個隨從呢,這個夏正帶著兩個隨從加上三四個船夫就來了?比關公還勇?

  心裡雖然愣神,但是禮儀沒失,汪滶滿臉笑著招呼三人,並當先帶路向著岑港主寨走去,言說船主已經在寨中設晚宴,準備替貴客接風洗塵。

  只是還沒走到山腳便生變故。

  一雙手向著封寇腰間的浮生長刀抓來,封寇早有準備,右手一擰一沉,只聽邊上一個豁嘴的海寇口中「哎呦」一聲,被封寇帶的直接坐倒在地,腕骨被捏的生疼。

  「嗆啷啷!」周邊海寇見己方吃虧,全都把刀抽了出來,指著封寇大聲喝罵,讓他快快放手。封寇見狀不僅沒動,手指上還加了幾分力道,豁嘴海寇幾乎聽到自己手腕被捏的略有些錯位的聲音,額頭上冷汗直冒。

  夏正等人停下腳步看了過來,汪滶皺著眉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封寇不答,只是冷冷看著地上的豁口海寇,那海寇手腕疼的不行,無奈張口。

  「少船主,我尋思寨子裡船主和樓把總開宴,我們這群粗魯殺才如何好打擾船主和把總的雅興?乾脆就在底下和這兩位兄弟一起用些酒肉便了,誰想到這位兄弟如此不給面子!」

  封寇一挑眉,鬆手把他手腕放開。

  豁口海寇心中一喜,臉上卻還是一副委屈的樣子。

  他抬起頭來,正準備再說上兩句,就只覺得眼中黑影閃過,「啪」的一聲,如同在腦袋裡炸了水陸道場,鐃、鈸、鑼、鼓一通亂響,金、黑、紅、白四處閃爍。

  邊上海寇看得清楚,那封寇放開豁口海賊的手腕之後一刻都沒耽誤,蒲扇大的巴掌帶著惡風呼在臉上,抽的那海賊原地轉了半圈後拍在地上,飆血的嘴裡掉出兩顆泛黃的後槽牙。

  周邊海賊被驚得一時忘了呼喝,直著眼睛愣在原地。

  汪滶也沒想到封寇敢下這種重手,第一反應便是讓手下一擁而上,但實在不知自己若是這般處理,會不會破壞後續父親的計劃,一時間猶豫不絕。

  封寇倒是毫無自覺,一撩衣服下擺,將總旗腰牌取下,對著地上的缺牙海寇一亮。

  「知道這上邊寫的什麼嗎?」

  缺牙海寇看著牌子點了點頭。

  「沒人指使吧。」

  缺牙海寇點了點頭,又偷偷瞥向皺著眉頭的汪滶。

  「以後見著我,記得叫大人!」


  缺牙海寇見汪滶仍沒有表示,眼中失望,朝著封寇恨恨又點了一下頭。

  「封總旗確實是年少有為,被這名兄弟錯認成護衛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其實封總旗與我一般,此次都可以說是夏大人的副手。海峰兄,雖然我等遠來是客,要客隨主便,但料想寨子裡應該能放下我和封總旗兩人的筷子吧。」

  樓楠笑著上來打圓場,汪滶本就猶豫,此刻順台階下樓,也沒在糾纏。

  「哪裡話,玉面教頭近來大名鼎鼎,自然要隨我等一起進寨,不然豈不是顯得我等怠慢了天下英雄,封教頭,請!」

  汪滶引著眾人繼續向著山上走去,也沒再管地上疼的抽搐的豁口海賊。那海賊捂著臉勉力坐起,狠狠瞪著封寇的背影,等汪滶一眾人走進林間路後看不見了也沒移開視線。

  ...

  寨子裡邊,竟能稱得上有幾分繁華的氣象。

  商人逐利,有好處在前邊,他們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更何況汪直船隊和明朝戰艦這一個月來在海上到處穿梭,間接改善了海商們的經營環境,至少在這段時間內,不會出現之前各路海商在海上隨意互相攻擊劫掠的情況。

  本來有紅毛的船隻不信邪,仗著船堅炮利對暹羅來的一隊海商動手,結果被汪直的三艘戰船繞著打到大殘,不得已靠岸休整,又被等候已久明軍直接充了軍功。

  此事之後,一眾得到消息的海商都老實了不少,而汪直又在岑港放話,大量收購糧食軍火,所以各家海商到訪岑港更是頻繁。

  封寇等人沿著主路走到大寨主門後,見到的就是這般的繁華景象。短短几十步的長街上,密密麻麻的支著十幾個攤子,大明的絲綢玉器,暹羅的香料木材,日本的硫磺和倭刀,所賣的商品天南地北無所不包,有些貨物便是樓楠都沒有見過。

  更稀奇的,街邊木屋內,當地居民竟對各處海寇絲毫不怕,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甚至連面貌奇異的紅毛鬼,他們也敢比劃著名手勢上前交談。樓楠看著的功夫,就有村民引著兩個紅毛進家搬出兩筐青菜來,看臉上喜色,雙方都對這筆買賣十分滿意。

  「倒是讓夏兄見笑了。」

  汪滶口上如此說著,目光中卻有得色。

  「我父親感念胡總督的恩情,前來協助靖平海波,誰料海上風雨無常,將我等吹到此處,船隻均有所損壞,不得已在岑港休整一番,等休整完成再去拜見胡總督。是以不敢騷擾當地民生,誰料居民淳樸,連西夷到此都受感化,即便到了此處,也規規矩矩的行商貿易,竟令海盜等禍患蕩然一空。」

  夏正點點頭。

  「令尊果然有些手段。」

  汪滶和周邊海商聞言哈哈大笑,氣氛極為熱烈,一眾人便這樣向著寨中間最大的院子走去。

  ...

  海島之上,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巨富人家,唯一看上去規整一些的,便是之前明軍放棄昌國衛時候留下的百戶所,但也不過只是一間大一些的院子而已。

  此刻院子主屋內的茶桌椅子都被搬到一邊,一張巨大的圓桌立在主屋中央,上邊擺著乾果涼盤,還有幾個通體白玉雕成的酒壺,一股酒香飄出來,不用喝便已經沁人心肺,可見主人為了待客,著實下了一番本錢。

  「哈哈哈,貴客到了!」

  還沒進門,夏正等人便聽見一陣中氣十足的笑聲,封寇只見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從門裡迎了出來。他一身華貴的紅袍,腰中繫著一條金絲腰帶,頭上發冠也是金的,整個人一股珠光寶氣撲面而來。

  若是其他人這般穿著只怕免不了給人一股沐猴而冠的感覺,但是穿在這人身上倒是正好合適,襯得他整個人又富貴,又穩重。

  來人正是汪直,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夏正的雙手。

  「夏指揮,想煞我也!當年咱們一同圍剿徐海,夏指揮舌戰群賊的身影仿佛仍在眼前,當真讓人心折,今日一見,風采依舊啊。」

  「船主客氣了。」那次勸降一事正是夏正的得意功績,此時聽汪直說來,心中也是自得。

  汪直又轉向樓楠,面上略帶一絲讓人親近的調笑:「樓兄!別來無恙!這次又勞煩你來此跑這一趟了。」

  樓楠拱拱手,未曾回話。

  「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玉面教頭了!雖未曾蒙面,但我是聞名久矣了!封教頭的苗刀出世,不令倭人刀法專美於前,我汪直身為大明子民,也是大著膽子具有榮焉。更可貴的是教頭竟將刀法無私獻出,當真是氣度不凡!日後有機會,定要向封教頭討教一番。」

  「船主有興致,封某自當奉陪。封某的刀法只為殺倭,若是船主與我同志,這刀法便是傳給船主也無不可。」

  汪直聞言,豪爽的大笑出聲,絲毫不顧邊上倭國海商略有些發青的臉色。

  封寇面無表情的輕輕拱手,心下暗嘆這五峰船主當真厲害,三言兩語間,本來是來勸降的自己等人,仿佛真的變成了登門訪友的客人。

  在這種氛圍下,你敬我一尺,我自然要還你一丈,於是互相寒暄之間,雙方都從本有可能出現的互相爭高的泥潭中爬了出來。

  如此一來,雖然自己等人的安危在無形間多了幾分保障,但是談判雙方的氣場,也悄然間從強弱有別,變為了平起平坐。

  而且有些在劍拔弩張的時候不能談的事情,在此刻也可以談了。

  這汪直,真是個厲害的生意人。

  汪直向著屋內平掌一伸:「夏指揮,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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