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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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華下城區,春風吹滿地,此刻晨間陽光明媚正好,此刻天上白雲安靜無聲。

  這家咖啡店有二十年歷史,老闆是參加過北方戰爭的老兵。戰爭結束之後,老闆放下武器回到家鄉,用家裡提供的啟動資金在絲蓋達街和紅街的交叉處開了一家小咖啡店,後來生意越做越好,店鋪也有所擴張。

  沒有多少人記得局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緊張的,沒有知道教衛軍從何而來,以及為何而來。人們能做的只有猜測,在政府精心設計的報紙報導上搜索字眼,試圖拼湊出每件事情真實的模樣。事實上,有些人確實做到了,但其下場通常比較悲哀。

  以前這城市沒有這麼多教衛軍,教徒中虔誠派的占比也比新派大。但時代已經變了,就像報社不再拿對布匿的勝利來吹噓塔拉帝國的強大,塔拉帝國也不再放心地收回地方的警察力量。

  她戴著墨鏡,坐在玻璃窗邊,把報紙高高豎起閱讀,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咖啡,再自己加了大量方糖。不遠處的瓷磚牆上,一張新鮮的宣傳畫貼在那裡,但下面半截沒貼好。畫的上半部分是一個男人在和一個面目可憎的惡魔做交易,而惡魔已經將一柄劍捅進男人的腹部。血沿著劍刃流到惡魔的手上,而那個迷茫的男人渾然不覺。微風吹過,宣傳畫的下半部分前後擺動,讓寫在那裡的文字有些模糊:墮落者恆痛苦。

  旁邊還貼著一張只有文字的宣傳單,紅底黑字地寫著:揪出異教徒!

  一想到這些過家家般的幼稚伎倆,她的嘴角就要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但她馬上就抑制住了笑容,因為一個小編隊的教衛軍剛剛從外面走過,其中一個還好奇地望了望店內。

  她扶正墨鏡,騰出一隻手拿起咖啡,一口氣喝掉一大半,然後忽然小聲嘀咕:「糖放多了啊……」

  塞特·利思利知道在戰場上裝死時應該要閉上眼睛,因為活人無法模擬瞳孔放大,最好再往臉上抹點淤泥和血污。

  一枚迫擊炮炮彈在隊伍中轟然爆炸,揚起黑色焦土。塞特被爆炸衝擊掀飛了四五米,摔在幾箱彈藥上。所以當時她離爆炸點不算太近,否則可能會同時飛落到很多地方去。她從彈藥箱上掙紮起身,另一枚炮彈揚起的飛石掠過她的鼻樑,留下一道針尖大小的傷口。

  塞特聽到有許多人在大吼「撤退」,但她不能確定那些人是不是軍官。可在恐懼和理智的教唆下,她還是裹在人群中跟著後撤了。

  撤退的大流中仍然有人不時在向身後開槍,而回應他們的是各種聲響不一的炮聲一一響起。似乎沒有人中槍倒下。後撤的速度越來越慢,興許是因為他們已經遠離危險的前線了。他們是一支武器不如人的軍隊,不敵他們的敵人。

  「少尉呢?」「早就跑了!」「我們也該跑的。」「唉,迫擊炮。」「回去有燉豆子嗎?」「塔拉人都該死!」「沒事吧……」大家用此起彼伏的疲憊聲音交談著。

  這時一串精準、毫無起伏的聲音終結了談話,聽起來像是重機槍。

  塞特不記得大家是怎麼一排排倒下的,她只記得槍聲來自後方。那時她本想下意識地回頭,可周圍的人都在尖叫和無意義地逃竄。在自己身邊的人開始倒下時她摔倒般提前倒伏在地上,順勢側躺,雙腿和背部彎曲,兩眼微眯。後來她伸手抓到一把血和泥的混合物,抹在自己臉上。

  槍聲終於停息了,所有人都倒下了。

  可能是幾個端著衝鋒鎗的敵人在遍地的屍體中徐徐行走,最後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停住。賽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幾個拿衝鋒鎗的混蛋有幾個人、長什麼樣。她極力催眠自己,讓自己像一具真正的屍體那樣毫無生機,連呼吸都被放慢了,可心臟卻無法壓制,如待宰的猛獸般上躥下跳。

  衝鋒鎗的槍聲要清脆得多,也溫柔得多,像風鈴在輕輕地晃動。槍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塞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捶打自己的太陽穴。估計也沒有人知道當時到底有多少人在裝死,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裝死的人絕大部分最後還是死了。

  後來,賽特還是活著聽到了槍聲停止,也活到了那些人逐漸離開的時候。可她還是不敢起身,直到她看見烏鴉開始啄人的眼睛。

  塞特想起身,結果失敗了。忽然,一股早就該到來的疼痛讓她的表情從恍如隔世變成了咬牙切齒,簡直像是有一把獵刀插進了她的左大腿。後來她才知道自己大腿上中了三槍,小腿中了兩槍。

  午間的陽光明媚動人,非常適合在其下享受瑪格麗特披薩。特恩頓最後把一片披薩放進嘴裡,回味著番茄的酸甜,陶醉地欣賞著剩下的瑪格麗特和塞特的表情。下城區,露天座位,低調奢華的小餐廳,只容兩人就坐的桌位。塞特離開軍隊的時間比特恩頓晚,自從特恩頓離開軍隊後,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面了。


  「我找到你了,很神奇吧?」

  「簡直是神跡……」

  吃完午飯後,他們沿著河畔公園的小道散步。搖曳在午後陽光中的垂柳,有白雲縱橫交錯的藍天,泛起微波的河面,一切事物都在營造一種氛圍,完全不同的美麗世界。塞特走在前面,愉快地甩著手臂。特恩頓走在後面,欣賞著春天的躁動,但不時把目光放回塞特身上,好像害怕她會飄然而去。

  「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塞特減緩速度以同特恩頓並肩同行,「因為我在教衛軍工作。」

  「教衛軍!?塞特你,你怎麼進去的?」特恩頓感到不可思議,以至於有點失態。

  相反,塞特只是抱怨道:「怎麼了嘛,我是統籌部的,文職,整天的工作就是在各個部門之間到處跑,核對文件,搬運文件,抄寫文件,找文件,看文件,天天都是文件,跟個抄書吏似的。我又不是特務。」她說的時候一直看著河面,那裡有一隻白天鵝,不遠處還有遊人向其投食。

  「但是,塞特,我不是說這個啊。」

  「嗯?」塞特靠了過來,一臉自信與好奇。

  「你不是布匿人嗎?」

  「這還不好解決?」塞特一下就來勁了,把手伸到隨身的小挎包里使勁地掏,最後扯出來一個小精緻的棕紅色皮夾,像是錢包。她轉動手指單手把皮夾翻開,「你看。」

  姓名為塞特·利思利,出生日期為一一四七年七月三日,民族為塔拉。

  「怎麼塞特你也也造假啊……」

  「不是特恩頓你教的嗎?唉,當塔拉人的感覺也不錯,我喜歡這裡,風和,日麗,沒有饑荒——看,灰天鵝!」

  特恩頓順著塞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白一灰兩隻天鵝在湖面上嬉遊。它們在水上優雅的繞圈和擺動,用扁平的喙整理靚麗碩大的羽毛。很快又有遊人投食,它們立刻把方才的優雅端莊拋到一邊,向水面上的那些麵包屑遊了過去。

  看天鵝時,特恩頓聽見塞特在他身後唯唯諾諾地說:「其實,還在軍隊裡的時候,我就在想一個計劃……」

  「什麼計劃?」特恩頓回頭,問道。

  「像這樣——」

  塞特踮起腳尖,雙手抱住他的腦袋,迅捷地吻住了特恩頓,速度很快,但輕飄飄的就像棉花。

  春天的河畔會對人低語,告訴人們,去默許自己不認識的人在這裡熱吻,也會及時提醒她的子嗣——溫柔的春風——在合適的時候到來,製造一些若有若無的暖意或涼意,把人們吹入回憶的國中。

  一一六六年冬天,亞史尼爾總督區西北部,北方的嚴寒如期而至,指揮戰爭的將領們被迫更多地考慮氣候因素。與此同時,前線的士兵們也在盡其所能與嚴酷的大自然較量。塔拉帝國對內宣稱將在明年春季之前徹底撲滅極端組織「獨立陣線同盟」的武裝叛亂。據報導,「獨立陣線同盟」使用恐怖手段在原布匿共和國境內強征了大量不願參加叛亂的布匿平民,並對反對戰爭、渴望和平的布匿人施以殘酷迫害。有關專家表示,如果帝國能夠再次展現出北方戰爭時的高效動員能力,完全可以在這個冬季之內徹底摧毀「獨立陣線同盟」的武裝力量。

  今天是二等兵特恩頓·達·塔密獨自在北方的第四天,他正好路過一個廢棄的布匿村莊。看樣子村民們在戰火燒來前就已經有計劃的撤離了,特恩頓沒找到任何能吃或者能穿的東西。村口勉強剩下些許字跡的懸掛式路牌告訴了他南方的方向,特恩頓拿出他那張在夏天受過潮而有些模糊的地圖,經過一番對照,他懸著的心終於掉落下來了,方向沒錯,大概再走幾天就能見到大部隊了。

  雖然糧食和衣物已被當地村民們帶到了不知何方,但他們還是留下了一些過重的東西,比如每家都有的作為板凳的大石頭和乾燥的木材。特恩頓最後選擇了一座看起來比較保暖的石砌房屋,用槍托砸開了不知為何要鎖上的門,進去之後看見裡面被收拾得四壁皆空,只剩下三張矮小的木板凳和一個通了煙囪的壁爐。壁爐里還殘留有一些碳化的木渣,特恩頓又從其他房子裡搜羅了足夠的木材,再在某家人的屋檐下颳了一塊還算乾燥的地衣充當火種。雖然哈口氣就有白霧升騰,但這點溫度對打火機來講不算太低,可以正常工作。特恩頓很快生好了火,然後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愜意地取暖。等會可以利用現有的爐火去這家的灶上煮點本來已經被凍成石頭的罐裝肉豆湯。

  熱烈的爐火在眼前燃燒跳躍,給予溫暖,讓特恩頓那被寒冷所麻木的神經又活躍了起來。

  四天前,他們的部隊不幸遇到了多年才能一見的極端大霧天氣。在能見度不足五米的霧中,即使是一顆沒有葉子的樹也會被認成猙獰的食人惡魔。長官命令大家暫時撤退,但他們卻在撤退的過程中撞上了另一支同樣找不著南北的敵軍。炮火轟鳴,雪白的霧氣和漆黑的硝煙充斥天地,跑的時候還可能會跌進自己人之前挖的塹壕,或者被來歷不明的子彈射穿臟器。就在這樣滑稽不堪的戰鬥中,一枚特恩頓至今不知道是什麼型號的炮彈落地爆炸,把不遠處正在把負傷戰友拖到安全地帶的他(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安全)毫不留情地掀飛。


  等到他醒來時,這裡已經安靜了,沒有呻吟聲也沒有霧氣。像做了一場短暫的噩夢,醒來後特恩頓發現自己躺在一截被炮彈掀起的灰土截斷的戰壕里。身體已經凍僵了,但實際上還能動。前面兩米處還有一具布匿士兵的屍體,缺少面部和和左腿,死狀慘烈。

  他爬出戰壕,只看到一片灰色的土地和土地上面零星分布的屍體,所以這幾天他一直在獨自踏雪前行,尋找友軍。

  爐火溫暖得就像人間仙境,特恩頓伸出兩隻手靜靜地烤火,已經忘了還得去煮點罐頭吃,直到他聽見廢棄的村莊不該有的動靜。他的神思立刻回到當前。特恩頓抓起一直在身邊的步槍,放輕腳步走向破損的房門。

  間斷吃了兩天樺樹皮的塞特·利思利用盡最後力氣以左肩向房門撞去,但沒想到門根本沒鎖。重心過度前傾使得她差點摔倒,但她還是穩住了身子,在把上半身提起來的同時順勢抬起槍口,對準那個塔拉士兵。

  塞特首先感覺到的是房子裡很暖和,那個塔拉人居然還生了火;其次感覺到的是自己頭昏腦脹,因為她早就被凍得感冒了,更經受不住踢門這樣的強烈運動;最後的感覺也是最強烈,心臟狂跳,因為她看見那個塔拉人也拿槍對準了她,更穩重,更沉著。

  過去了五秒鐘,沒有人開槍。

  塞特沒有說話,她飢餓,缺水,體溫異常,頭腦發熱,失血過多,腿上有傷,精神脆弱,牙齒打顫,四肢無力,舉槍不穩。

  而面前的這個塔拉人沒有這些症狀。

  但問題不大,再脆弱的手指也能扣動扳機,再強大的人也會有致命要害。子彈比人的反應更快,就像中世紀騎士永遠不可能戰勝蓄勢待發的火槍手。開槍就能活下去,而且,那個塔拉人絕對帶著罐頭之類的食物,或許還有救命的抗生素。

  塞特·利思利像一座撲克塔般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她早就該倒下了。

  「公元七七五年,傳教士布黎來到來到寒冷的帕夏里特島,他在那裡布道傳教,周濟窮人,並捐錢建設了燈塔和聖彌耳教堂。在這期間布黎改良了帕夏里特流行的卡茨吉咖啡,減少了奶泡,增加了糖分——所以教士咖啡的精髓就在於加糖,加很多的糖!」塞特孜孜不倦地為特恩頓解釋著,可特恩頓仍然不想像塞特那樣往教士咖啡里傾倒十塊方糖。

  「教士咖啡本來就不苦嘛……」特恩頓小聲反駁道。

  「那也得加糖,」塞特忽然用一種刻意為之的語重心長說,「這樣才有力氣,對吧?」

  晚餐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十二寸芝士牛肉披薩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小點心。從餐廳出來後,天色已經徹底沒有光彩,而地面上的人間到處都是燈光。略微把頭抬起來一點就可以看見城裡最大的購物中心,一塊閃閃發光的GG牌在人行道上方懸掛著,上面寫的是「昆可黎商場」。GG牌下方人來人往,有說有笑。

  「去昆可黎裡面逛逛吧。」特恩頓指著那穿巨大且耀眼的字體下面的大門建議道。

  塞特有自己的想法:「最近你們這裡有什麼比較好的演出團嗎?」

  聽到這塞特的詢問,特恩頓以右手托住下巴,在自己那完全與下城區無關的記憶中搜尋,最後得出結論:

  「不知道。」

  「那我們去看電影怎麼樣?」

  特恩頓總是在頹廢的工業區奔波,不了解這座城市繁華的地方如何構造如何運作,而塞特是從外地來的,連地圖都看不明白。在月色下,他們一邊問路一邊慢慢地走向最近的電影院。

  影院的牆壁上貼著一排排海報,斑駁陸離,有的鮮艷,有的沉默。特恩頓從前台的小柜子上抽走一張今天的放映表,仔細逐一查看。塞特一隻手搭住他的肩膀,也在瀏覽今天的目錄。到了這時候,能等到的電影也只有那兩三場了。

  「《獨裁者》,《小鎮天光》,《風在路上》……」特恩頓輕聲逐一念出這些電影的名字,塞特有些不感興趣地聽著,同時一直搖頭。

  「這些都白天的啦,早放過了。」塞特乾巴巴地提醒道。

  於是特恩頓跳過了中間一部分電影,從晚上六點十分之後開始念起:「《受難記》、《紅山戰役》……」特恩頓停頓了一下,語氣忽然變得不同尋常,有些詫異。

  「《尼爾帕奇之悲》?」

  「怎麼了,這電影?」

  「這部電影我以前看過,幾年前的了。當時我還在開計程車,是在汽車影院看的。看來這次是重映啊。」

  「講的什麼?」塞特忽然來興趣了。


  「一部諷刺布依俄的電影,講的他當兵和從政的事,喜劇片。」

  「好看嗎?」塞特使了點勁按住特恩頓的肩部,湊得更近了。

  「說是經典好片也不過分。」特恩頓想了想說。

  川流不息的大銀幕上,決定東烏卡辛地區命運的談判是在一張寬大但吝嗇的餐桌上進行的。

  「那布依俄閣下對東烏卡辛又有何看法呢?」伴隨著音樂的平緩,維列達總統問道。

  「毫不誇張而且體面的講,貴國孜孜以求的東烏卡辛地區應該完全由強大的塔拉帝國保管!」曾經的塔拉帝國首相布依俄忽然像發了瘋一般拽著嘴皮子吼道。

  「你們?我就知道你們塔拉人是這樣!」維列達的總統同樣吼了回去,「都是跟你這個愛撒謊的矮子學的!」他一把抓過布依俄餐叉上的麵包,開始胡亂揮舞。

  「你竟敢罵我矮子!自從我打那個南方小農村走出來之後,還沒有人罵過我矮子!我現在向你講明,東烏卡辛屬於偉大塔拉帝國!塔拉帝國!」

  「你說東烏卡辛屬於塔拉?絕對不!東烏卡辛和我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東烏卡辛應該屬於維列達王國!如果塔拉膽敢阻撓我們收復失地,那維列達無敵的艦隊就會用無敵的炮火,把東烏卡辛和塔拉本土炸個稀!巴!爛!」維列達總統一邊無止境地怒吼,一邊抓著可憐麵包在餐桌上大砸特砸。

  「艦隊?塔拉陸軍可以四十八小時之內打到格卡(維列達首都),然後統治全世界!還給我!」布依俄往前大幅度彎腰,以迅雷之勢將已經不成形狀的麵包搶回來自己揮舞。

  「你們塔拉人就是是一群靠惡魔打仗的異教徒!」

  「異教徒?天主教正統在塔拉!你們維列達人才是拿著十字架就敢胡亂說話的異教徒!」

  「我們靠自己戰鬥!」

  「你們沒有!我們塔拉人才是自力更生的偉大民族!」

  「你們不是!」

  「我們就是!」

  「你們不是!」

  「我們就是!」

  「我的屁股都比你們會自力更生!」

  「我受不了這個謊話連篇的騙子了!」布依俄直接憤怒地起身,離開餐桌,麵包被甩飛,「通知帝國陸軍、帝國空軍、帝國海軍、教衛軍、國民安保局、教宗、皇上、各地幫派,還有全體塔拉人民,我現在就要發動戰爭!」

  「我也受不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獨裁者了!」維列達總統也怒氣衝天地離開了餐桌,臨走前從別人的盤子裡抓來一個麵包甩飛,「我們回格卡,我倒要看這個小矮子能幹些什麼豐功偉績!」

  滿臉芝士漿的國防部總參謀用難以接受的眼神看了看兩個火冒三丈的大人物,又看了看自己盤子裡的兩坨像是麵包的東西,趕緊去追上布依俄。

  「請冷靜點,首相,我們可以先同維列達簽訂友好條約,待到時機成熟後再撕毀……」

  走出影院的時候,他們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仿佛被困在另一個世界,經歷了不知持續了多久的冒險後大難不死,成功歸來。特恩頓估摸著現在大概是十點鐘,外面似乎很清淨,出來的大家也沒什麼說話。賽特跟著特恩頓走著,忽然察覺到一些液體晃動聲從右下方傳來,她低頭一看,才發現進去時買的飲料還有大半杯沒喝。

  特恩頓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很快,塞特也打了個哈欠,似乎是受特恩頓的影響。

  「我就說嘛,尼爾帕奇和布依俄長得這麼像,肯定會被別人弄混,導演都這樣設計了,一定是有原因的嘛……」離開影院不久,塞特和特恩頓說。她不停的揉眼睛和打哈欠,臉上的睡意再明顯不過了。

  「就是,那個……塞特,你要去找家旅店住嗎?天黑了。」特恩頓難以確定塞特的打算,於是問道。

  「我沒找到旅店訂,能先在你家過夜嗎,特恩頓?之後我想在這邊再玩幾天。」塞特神秘又愉快地說。她笑眯眯地牽住特恩頓的手,「我們走吧。」

  特恩頓應了一聲,二人逐漸遠離繁華市區,所過之處愈發灰暗。路燈也越來越少了。他們轉入一條昏暗的小巷,特恩頓說他家就在不遠處。

  不知不覺間,貌似塞特放緩了步伐,兩人從並肩變成了特恩頓在前,塞特在後。

  小巷兩旁沒有窗戶,都是實心的磚牆。他們走過一個拐角,各種天橋和雨棚遮蓋了充滿月華的天空,地上積著大大小小的水窪。特恩頓看見了不少的空調外機。


  他聽到一聲水窪被踩破的清脆聲響,然後是塞特沉重的低吟:

  「對不起,特恩頓。」

  「怎麼了?」特恩頓回過頭看向塞特,看見她站在那裡,腳步已經停滯,疲憊的雙眼中閃爍著悲憫。他感到不解,「沒事吧?」

  「就是……」塞特在那兒支支吾吾,眼睛不停上下轉動,目光在特恩頓和積水的地面之間不斷改變,「你要被教衛軍逮捕了。」她說。

  「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啊。」冰冷的話語從塞特口中說出,但她並沒有繼續解釋或者就地沉默,而特恩頓也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從他試圖走向塞特去抱住她時,他就是在那時失去了意識。

  特恩頓·達·塔密做了一個糟糕透頂的夢,他夢到自己被心上人出賣,被不知什麼東西打穿了顱骨,然後又以契約惡魔之形復活,反過來把心上人殘忍地殺死,還幹了一些將人類的法律和道德踐踏得渣都不剩的事情。有一個聲音馬不停蹄地教唆他,讓他完成了諸多惡行。一個令人作嘔的噩夢,和當年的戰場一樣,血流滿地,肢體橫飛,而他的心愛之人塞特·利思利溺死在空氣中。噩夢讓特恩頓心有餘悸,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是真實存在的嗎?雖然夢乃虛假,但塞特是存在的嗎?

  把一場噩夢上升到哲學高度去探討過去與未來對特恩頓來說太奢侈了,他所做的只有從床上吃力的爬起,拖著酸痛的身子去到洗浴間。透過鏡子,特恩頓看到了自己的臉,黑髮黑瞳,高鼻樑,薄嘴唇,以及一直都蒼白的臉色;而不是長著齒輪狀嘴唇的惡魔面孔。

  塞特……夢的陰影,那些飄逸的綠髮如觸手般纏繞著他的心。他們分別了有多久?四年還是五年?但他感覺那些往事好像發生在遙遠古時。他努力回想,可記憶中的畫面永遠都蒙著一層陳舊的濾鏡。

  「這些給你。」

  吃完熱騰騰的豬肉和白豆之後,特恩頓將兩個罐頭和一袋水交給布匿人塞特·利思利。他讓塞特自己回去找她的部隊,分道揚鑣。

  「我投降,」沉默之後,她小聲說「能帶我一起回去嗎?」

  「你要叛逃?」特恩頓有些吃驚,往前湊了一下。

  「沒有布匿人願意為獨立陣線同盟賣命,我們都是被強征的。我、我不想呆在這裡了,不如去塔拉。」

  塞特說得有點難為情,而特恩頓的表情從萬分吃驚慢慢轉化成寬慰中帶著思索,最後是沉思。「那我們走吧。」他說,此時爐中柴火正噼啪作響,他的臉頰被映成古銅。

  「現在嗎?」這次輪到塞特來吃驚了。

  「這種事情越早越好,」他扭頭看向房門那邊門了,然後又轉回來看著塞特,「應該能這麼說吧?

  北方的世界冰天雪地,風與雪從來不會包容與姑息;而他們的步調不慢不緊,將要去到南方的目的地。塞特的神情即使說不上開心,也能稱得上放鬆。

  「動盪發生前我在做什麼?那時候我在高林公司實習,結果我們那邊被獨立陣線同盟占領了,所以就……淪落到現在。」

  「該死的獨立陣線同盟。」

  「你的名字是特恩頓對吧?」

  「嗯。」

  「到時候到了你們那裡可以幫我說兩句好話嗎?求你啦。」

  「應該……行吧。」

  「跟你講,特恩頓,我們那邊比這裡還要冷一些,到了冬天的話,海面上會結冰,不僅人可以在上面走,汽車都能承受的住,想要釣魚還得拿電鋸切開冰層呢。」

  「……」

  「特別是勒塔爾,每年一月都有冰雕節,會有很多外地的雕刻家到來,很熱鬧。我聽別人說以前的冰雕節規模要大得多,甚至有外國來的雕刻家,不過現在已經原來那樣熱鬧了,但是——」

  「塞特。」

  「怎麼了,特恩頓?」

  「你的故鄉很美很好嗎?」

  「算是吧。」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呢?」

  「因為啊,」塞特說,話語中帶著苦澀,「我在那邊已經沒有可以牽掛的人了。」

  他要去找塞特,無論她在哪兒,他要找到她。現在他兜里那些錢只剩下了零頭,也許是昨晚借酒澆愁過了度。現在,今天,新的清晨,他有了新的希望。即使沒有工作即使身無分文,他也要尋找塞特,縱然兩極相隔亦不可阻擋。他清楚自己已經失業在家窮困潦倒,但他也清楚怎麼在餓死凍死前查出一個人的蹤跡,從當年的軍隊資料開始檢索,順藤摸瓜查到塞特的所在,直到他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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