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決死之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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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記憶就像堤壩里的水,不開閘的時候平靜得像是湖泊,游魚在水中遨遊,水鳥在水面上嬉戲,微風吹過,湖面泛起一陣漣漪。可當你打開閘門,泄洪放水,就再也不要想把它關上了,因為咆哮的水流會把那扇閘門一起沖走,帶向遠方的下游。

  咆哮的雷霆在眼前閃過,戴維好像又回去了,回到那個燃燒著的夜晚。

  那艘船,那艘承載著無盡的榮光與噩夢的船正泊入港口,記憶的影子在他眼前不斷地閃回!

  他看到無窮無盡的迷霧,霧氣之中怪物的軀體一閃而逝,像是地獄的大門敞開,那些岩漿中哀嚎的罪惡的魂靈正哭嚎著掙扎,想要返回人間,分食人們的血肉。

  他看到大地開裂,天空燃燒著,仿佛即將墜落,海水沸騰,被煮熟的海魚飄上海面,密密麻麻的魚鱗閃著垂死的詭異的白光,枯敗的瞳仁直勾勾地盯著天空。

  他看到穿著黑衣的人們跪下來向神禱告,卻又流著淚拔劍踏上戰場,怒吼著點燃自己的血液,千瘡百孔的身體上綻出流星一樣的輝光,又像流星一樣消逝。

  意識逐漸模糊,仿佛即將死去。眼前的迷霧凝練不散,他看到霧中閃著影影綽綽的影子,他看到了一張臉,一張那麼熟悉的臉。

  「米迦勒,你……」他愕然出聲,卻被那張怒目圓睜的,幾近扭曲的臉打斷。

  「走!離開這兒!」那張臉的主人對著他怒吼,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將自己的靈魂燒盡。

  「不……不……不!我不能離開這兒!我們在神前發過誓的!我……」幾乎像是本能的反應,戴維毫不猶豫地拒絕,可米迦勒臉上的惶急、恐懼與悲傷那麼生動,生動得就像是他親眼見過一樣。

  男人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鄭重地對他說道:「離開這兒,去哪兒都好,我們都會死在這兒,但你要活下去,你要記住我們的!否則我們才是真的死去了……要記住我們啊!」

  他是那樣悲傷,臉上閃著淚,可卻那麼堅決,像是堅硬的頑石,眼瞳中惶惶,爆出懾人的光,像獅子,又像孤狼。

  「活下去!為了死去的人們!」

  戴維還想說什麼,可卻突然哽咽住了,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的,他見過的,見過那張悲傷的臉,在那個海雨天風的夜晚。

  那一夜過後,他失去了所有,兄弟、戰友、導師,還有過往的一切,帶著致死的傷痕隻身一人來到了伯倫斯。

  他的戰友與兄弟前仆後繼,用生命換來了他的生還,那他就絕不能在這裡死去,否則的話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的臉了,那他們就真的死去了。

  所以戴維·阿爾維斯絕不能就此死去!

  「該死的!別走神啊!會要命的!」亞歷克斯看著愣在原地的戴維,一邊儘可能地掩護他一邊大吼。

  戴維回過神來,對亞歷克斯大喊道:「我有辦法了。」

  「那就快說!」亞歷克斯一劍削掉一頭從迷霧中「孵化」出來的妖魔的腦袋,「我快堅持不住了!」

  戴維環顧左右,周身突然炸開明亮的火線,旋即擴散成一圈清晰的火環,猛得膨脹開來,將周圍的迷灰霧暫時清空,把亞歷克斯也籠罩在內。

  亞歷克斯心領神會,鐵十字表面的生物裝甲開始高速增殖,迅速沿著火圈的邊緣蔓延,長成一道足夠結實的胸牆。

  「這招堅持不了多久,我長話短說!」戴維一邊說著一邊揮劍,斬殺那些撕開鐵十字的防禦、想要衝進火圈裡的妖魔,燒紅的劍刃在空中劃出灼熱的鋒線,「我們被困在這片迷霧裡,就永遠也贏不了那個該死的妖魔之母。它通過這片迷霧扭曲了我們的感官和認知,在我們的視野里,這片迷霧是近乎無限寬闊的,所以它才能容納下一個團規模的榴彈炮大軍!」

  「那我們該怎麼辦?清空這片迷霧嗎?」亞歷克斯大聲詢問,腰間的重機槍不斷噴吐著火舌,填補上血肉胸牆上被撕開的缺口。因為失去了一側的機槍,為了維持住平衡,他不得不用增生的妖魔血肉將整具鐵十字「黏」在地上來作為額外支撐。

  「我們做不到,也沒必要做。」戴維搖搖頭,「我們只需要把它引出來就好了。既然我們找不到它,那就讓它來找我們!」

  「怎麼引?這又不是釣魚!」亞歷克斯說話的時候咬字極其沉重,幾乎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往外蹦,因為他口腔內的毛細血管已經在過高的血壓破裂了,現在滿嘴都是鐵鏽味,「這東西又不是虹鱒或者鲶魚,不會看見塊魚餌就咬鉤!再說我們連魚餌都沒有!」


  鐵十字的自我修復能力、超高的靈活性以及近乎無限的火力輸出都是建立在由生長核心增殖出來的妖魔血肉的基礎上的。而妖魔再怪異再不合常理,歸根結底也是一種特殊的生物,需要最基本的能量供給,生長核心也不例外。

  那顆半個人頭大小的肉球依靠銜尾蛇特製的營養液維持工作,一共十二支,就鑲嵌在生長核心周圍,被一層金屬蒙皮覆蓋,隨時可以被妖魔血肉驅動的機械結構推進生長核心之中。

  按照正常標準來說,這十二支營養劑足夠支撐鐵十字戰鬥六個小時,但妖魔化狀態下生長核心對營養劑的消耗是正常狀態的三倍,他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支營養劑,最多堅持二十分鐘就會失去戰鬥力。

  也就是說,這是真正彈盡糧絕的絕境。

  「不,我們有。」戴維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個魚餌。我能感受到,那東西是殘缺的,它在渴望著能夠補完它的東西,也就是我的骨血。」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妖魔,還只是殘缺品?」亞歷克斯神情怪異,臉上充滿了「這種玩笑不好笑」的表情,但可惜隔著呼吸機與面甲,戴維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

  「如果你經歷過六年前籠罩亞楠港的那場大霧,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了。」戴維解釋道,「鍊金術中最基本的概念就是『升華』,這是一切鍊金術的目的。獵魔人的本質也是一種升華,生命本質的升華,從盲目脆弱的凡人,晉升成為神的侍從與護衛,鍊金術師們將這個過程稱之為『生命的階梯』,在這道階梯上,獵魔人所處的位置比凡人更高一層。但是越往上,這階梯也就越狹窄,稍有不慎就會從其上跌落,極致的升華也就意味著極致的墮落,所謂妖魔,就是向下墮落而吞食罪果者。」

  亞歷克斯喘著粗氣:「也就是說,你們獵魔人與妖魔其實是一體兩面的,你們獵魔人隨時有可能墮落為妖魔?」他的身體到處都傳來刺痛與絞痛,那是崩潰的前兆,但好在他的大腦還清醒,能夠輕鬆理解戴維的話。

  「不算準確,但可以這麼說。」戴維點點頭,「所以『妖魔之母』才會不斷地製造出妖魔來圍攻我們——它想要我的骨血,可不清楚我是否有殺死它的能力,於是用炮灰來消磨我們的體力與意志,等到我們陷入虛弱與疲憊,它就會出現,一口把我們——尤其是我——吞下去,嚼得連渣子都不剩。」

  「這玩意兒聽起來還挺……聰明!簡直……」亞歷克斯的話剛要脫口而出,卻突然打住了,直感到後背傳來陣陣寒意。

  「簡直就像個人,對嗎?」戴維接著他的話茬說出了後面的話,「這就是妖魔,不能以常理揣度的怪異,它是盲目混沌的,可為了壯大自己又能模擬出人類的理智與狡詐。」

  似乎是因為身處在戴維的火圈之中,那片迷霧長時間失去目標,逐漸歸於平靜。周圍的妖魔也都消失不見,重新變成了那些仿佛能吞沒世界的灰霧。

  「那你打算怎麼把它引出來?把自己脫光了洗乾淨抹好香料再擺個盤嗎?」壓力驟減,亞歷克斯操縱鐵十字的背後長出一根根觸肢來支撐自己身上沉重的生物裝甲,好讓疲憊的身體暫時休息一下。

  「你的形容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盤準備上桌的小牛胸腺。」戴維乾脆癱坐下來休息。

  他喘著粗氣,雙眼那堪比汽燈的輝光之下,他的眼底滿是紅血絲——長久維持燃燒狀態對獵魔人來說也是極大的負擔,正如他所說的,升華得越高,墮落的風險也就越大,而所謂的燃燒狀態就是獵魔人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強行催化體內流淌的聖血,從而讓自己暫時在那條生命的階梯上更進一步的辦法。

  燃燒得越久,對理智和身體狀態的負擔就越重,墮落的風險也就越大。

  「那你打算怎麼做?」

  「只要讓它以為我足夠虛弱就行了。」說著,他朝亞歷克斯伸出手來,「把你的劍借給我。」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長劍——雖然是一把難得的好劍,但畢竟只是凡鐵,打造年代又太過久遠,材料和打造技術都不夠先進,經過如此高強度的戰鬥之後,上面已經布滿了缺口和裂痕,很顯然沒法使用了。

  亞歷克斯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但還是抽出腰間的佩劍遞給了他:「你要怎麼做?」

  「我會給自己一下子,順便結束燃燒,這樣當迷霧重新籠罩我們的時候,那東西就絕對會現身。」戴維單手揮舞著那把快比自己的身高還要長的銀白長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好測試劍的重心。

  「這太冒險了。」亞歷克斯的眉毛擰了起來。他本能地反駁,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我有一成的把握——對付這種東西,能有一成的把握就已經很好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這個計劃的難點在於把它引出來之後的第二步——我們得一下子幹掉它,絕不能讓它逃離攻擊範圍,否則它就再也不會上當了。」

  亞歷克斯拍拍腰間另一把長劍的劍鞘:「我還能再動用這件禁忌物一次,它的效果是分解所有生命體,也許能殺了它。」

  「反正我們也沒有別的退路了,只能最後一博。」說著,他掉轉長劍的劍刃,對準自己的胸腹。因為劍身過長,他只能抓著劍刃,一旦停止燃燒,失去聖血的庇護,可想而知他的手會變成怎樣。

  但他毫不在乎,連馬上要親手給自己開膛破肚都不在乎。六年前米迦勒和其他獵魔人把命換給了他,那這條命就不再只屬於他自己了,所以無論是多麼重的傷痛苦楚都可以承受,只要能活下去,以及……殺光這些該死的妖魔!

  「做好準備!倒數三個數!」戴維沉聲喝道。

  「三!」

  亞歷克斯全身肌肉緊繃,伸手握住了【黑解】的劍柄,隨時準備著拔劍出鞘。

  「二!」

  戴維雙手持劍,高高舉起。

  「一!」

  最後一個音節吐出嘴唇的瞬間,戴維嚴重的火光驟然熄滅,那些繚繞的火光也隨之消散。邪異的灰霧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像是擇人而噬的亡魂,急不可耐地想要吮吸活人的血肉,要將這迷茫混沌之中的最後一絲火光徹底熄滅。

  握著劍刃的手流下殷紅的血流,順著劍刃滴落。失去了聖血的庇護,所謂的獵魔人也僅僅只是體質更強一點的普通人而已,在獵魔教團的歷史中甚至有因為來不及頌念聖言點燃聖血就被一隊騎兵撞死的獵魔人存在。那個倒霉鬼在死後的幾百年裡還一直被當作反面教材來告誡以後每一代的新生獵魔人。

  戴維絲毫不顧手上傳來的劇痛,雙手牢牢握緊長劍,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的腹部!

  鮮血噴涌而出,劇痛直侵大腦。戴維的瞳孔瞬間放大,瘦削的身體緩緩跪倒在地,緊咬的牙關咯咯作響,雙唇之間滿是猩紅之色。

  「戴維!」亞歷克斯下意識地高喊出聲,但戴維的喊聲卻比他更大:「背後!閉上眼睛!」

  那是一片迷迷濛蒙的微光,閃爍在朦朧的霧氣之中,不定明滅,像漁民捕魚時在海面上張開的亮著燈火的大網,等著驅光又蠢笨的魚群自投羅網。

  戴維和亞歷克斯的計劃幾乎沒有紕漏,他們幾乎算到了那隱藏在迷霧之後的妖異之物的每一個反應,可他們卻忽略了一件事——他們之中,踏上那升華的、通向尊榮威嚴的階梯的,並非只有戴維一人!

  亞歷克斯本能地轉過身,用盡全部力氣拔出腰間的【黑解】,高高舉起,狠狠揮下!

  什麼都沒發生,一切都消失了,劍、甲冑,還有在他身後的戴維·阿爾維斯。

  亞歷克斯抬頭,愕然地看向四周,看著那天空墜落大地崩碎的奇景。

  群星墜落,墮向無窮遠處地黑暗,天空像是被撕裂的幕布,一隻只冰冷的眼睛緩緩在那些裂隙中睜開,冷漠無情地望向亞歷克斯;冰凝的巨柱刺破大地,青白的手和青白的臉嵌在冰層里哀嚎,黑死的指甲抓入那極盡寒冷的冰層,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

  這是無比的美,無比的壯麗,無比的絕望與瘋狂,這是……人間的末日!

  亞歷克斯抬起頭,瞳孔中倒映著天空的殘影。他呆呆地站住,不想再動了,也不能再動了。

  無所謂再做什麼,也不用再做了。他清楚地知道這只是幻境,可他被拖入了這幻境之中,那伯倫斯也就將被拖入毀滅的末日……

  ……

  沉雄的頌念聲響起,凝滯的血液再度燃燒起來,迸發出輝耀的閃光,仿佛熔融的黃金,粘稠黑暗的迷霧之中,那熾白如烈日的眼瞳再度睜開。

  被切斷的肌肉像活過來一樣蠕動著連接在一起,斷裂的血管和黏膜快速癒合,折斷的脊椎被肌肉強行歸位,裂殖出的骨細胞將兩截脊椎拼合在一起。幾乎將人腰斬的傷口就這樣在瞬息之間被徹底治癒,只在皮膚上留下淺淡的白色疤痕,無聲述說著這具身體曾經受過怎樣的傷痕。

  戴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亞歷克斯的身前,從他的手中接過那把漆黑的劍。

  妖異的微光緩緩蠕動,在一呼一吸之間漲落明滅,像是正在呼吸,呼吸那污濁憎惡的空氣。


  海量的、凡人無法理解的知識湧入那雙熾白的眼瞳,海潮深淵之中,無智無形、混沌未知的巨口正緩緩朝著那熊熊燃燒的靈魂之火張開。

  戴維抬起手臂,長劍的劍鋒直指那蠕行之光,毫不畏懼,毫不避讓,一如千年前的長夜,第一個心懷勇氣的人類朝著那無邊的夜幕第一次揮出劍鋒。

  「你想吞吃我的靈魂?」

  憤怒,無邊的憤怒像熊熊燃燒的炬火,支撐著他的軀體繼續站住。

  為什麼?為什麼人類要忍受上千年的黑暗,在夜幕中踽踽獨行,忍受徹骨的冰冷森寒?為什麼明明已經接近黎明最初的光華,名為妖魔的詛咒卻還要對人類糾纏不休,要將人類拖入毀滅的夜色?

  絕不能允許……絕不能允許!哪怕夜色再濃重,黑暗再深沉,也絕不能恐懼黑夜而放棄黎明的白晝!哪怕孤獨地流浪,也要這莽莽大地之上豎起唯一的炬火,刺破這該死的、無光的黑夜!

  「我絕不允許!」戴維怒吼著衝鋒,拼盡全力揮出劍刃。無窮無盡的火華從他身上迸發出來,連成洶湧的海浪,如同追隨將軍衝鋒的士兵,悍不畏死。

  萬千星輝閃耀,整片灰霧亮如白晝,仿佛大海沸騰。精神領域之中迴蕩起聲聲尖利的嘯叫,無窮無盡的幻象閃過,像是千萬年的歷史與無盡頭的未來被壓縮在一起,如同席捲塵世的巨浪一般壓在戴維的靈魂之上,想要將他徹底壓垮。

  可那靈魂的火焰卻像是添入薪柴一般高漲,將那些似真似幻的畫面撕成碎片燒成灰燼,甚至順著無形的聯繫向外延燒,蠶食那墮落憎惡的邪惡妖異。

  火光爆裂,炸散成大蓬大蓬舞動的熾白聖焰,將大片灰霧一清而空,就像神話中的先知分開大海,從海的彼岸帶回鑲嵌著黃金與白銀的青銅棺槨。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那妖魔的母體、憎惡怪異的誕生之地終於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它尖叫著扭動掙扎,像是無窮無量的幾何體疊加組合成的身軀不停地扭動變幻,試圖再次拼接在一起,可卻阻止不了那些漆黑的裂隙在它的軀體上蔓延,崩碎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方形碎片。

  成功了,終於幹掉它了……

  戴維身形一晃,半跪在地,用長劍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劍柄之上,漆黑的荊棘猛得凸出,刺入他的手掌與手臂,貪婪地吮吸著血液——流淌著熾白光輝的血液……

  不,不對!

  戴維猛然抬起頭,經過這絕境的爆發之後,原本熾白璀璨如汽燈的雙瞳中的火華已經孱弱得像是風中搖曳的殘燭。

  那些碎裂的縫隙迅速虛化,斷裂的軀體迅速修復,本該死去的妖魔再次煥發出生機。

  那些碎片,每一片都是規規整整的正方形,它們也是幾何體!它們也能成為它的養料!

  該死的……該死的!明明距離成功就只差一步了,為什麼還是功虧一簣!

  那些碎片緩緩扭曲,相互接駁後轉而構成千變萬化的圖形,妖魔的軀體蠕動著,盡情舒展,每一個交點上都有明亮的星輝閃耀,仿佛星空在他的面前蠕動,仿佛是在嘲笑這個弱小凡人的無能與脆弱。

  那妖魔不僅沒死,反而似乎變得更加強大了,不止線條的交點,就連它軀體上的每根線條都在散發著耀目的光輝……熾白的光輝!

  璀璨耀目的熾白聖焰從每一根線條中噴薄而出,仿佛神明親自燒起了焚毀罪惡的大火。妖魔痛苦地顫抖著,剛剛修復的身軀轉瞬之間就再次支離破碎,無形的哀嚎在迅速淡化的灰霧中泛起陣陣漣漪。

  戴維口鼻噴血,意識模糊,卻仍然抬著頭,死死地盯著妖魔,一刻也不肯挪開視線。

  很快,最後一點星輝也消失殆盡,漫天的飛灰揚起,紛紛揚揚仿佛下了一場大雪,將戴維和亞歷克斯蓋成兩個「雪人」。

  早已失去意識的亞歷克斯渾身一軟,癱倒在地,生長核心中的最後一滴營養液也被徹底耗盡,原本堅硬的甲冑迅速軟化、分解,露出包裹在其中的鋼鐵骨骼。

  終於結束了……

  最後的意識緩緩鬆懈、消散,戴維眼前一黑,軟倒在地,漆黑的長劍落在地上,清脆的長吟迴蕩在這塵煙散盡的戰場中。

  ……

  最深層,地下通道中。

  穿著黑袍的身影緩步邁過狼藉的地面,走到那具被燒得焦黑的殘屍面前,摘下自己的兜帽,一張堪稱完美無瑕的精緻面孔暴露出來,一頭柔順的金色長髮如瀑布般灑落,碧綠的眼瞳里閃著莫名的光,修長的雙耳表明了她精靈的身份。


  「真是可憐啊……娜貝拉爾……」她捧起那顆燒焦的頭顱,看著那張已經盡毀的焦黑面龐,輕輕幫已經死去的娜貝拉爾合上眼睛,「復國無望,你便帶著滔天的怒火,想要讓整個世界為你陪葬,甚至不惜以自己為點燃火焰的第一根薪柴……就像撲火的飛蛾,那麼勇敢……」

  纖細柔軟的雙手十指猛然發力合扣,早已乾枯的皮肉寸寸開裂,像被摔壞的瓷器,歪曲可怖。

  女人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清脆如和煦的春日裡邊境山脈中潺潺流淌的溪流。

  「又那麼的可悲……」

  她俯下身來,將額頭貼緊娜貝拉爾的額頭,語氣輕柔:「安息吧……願你的魂靈從此長眠於三女神的身側,永遠唱著風的讚歌……我將繼承你的遺願,並將它擴大,女神的仁慈與聖名終將傳頌於整個塵世。」

  ……

  戰場的硝煙已經散盡,那憎惡的邪異已經被凡人的武力掃清,一夜的暴雨過後,伯倫斯的天空迎來了久違的澄澈,遠方的地平線上亮起一線象徵著黎明的曙光。

  大戰過後,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廠區徹底化為一片廢墟。倖存的士兵們三三兩兩地癱倒在地,原本緊握在手中的步槍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像是還沒燃盡的柴堆。

  身披厚重防化服的黑衣人們在這時進廠,他們三兩成群,清掃廢墟,搶救傷者,抹除大戰過後的痕跡。

  哨兵們是藏在暗影中的影子,他們同夜色中猙獰的魔鬼爭鬥,你死我活,卻絕不能讓凡人知曉一絲一毫的真相,否則就會驚醒那迷人的美夢,這就是清道夫們存在的意義。

  ……

  遠處的高樓之上,兩道身影並肩而立。

  渡鴉身穿考究的湖藍色正裝,深紅的領結紮得一絲不苟,英俊的面容如石刻的天神般高貴聖潔,蒙著青翳的右眼卻爬滿粗大的血管,詭異又恐怖,完全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

  他對著遠方的戰場微笑,左眼上水晶雕琢的單片眼鏡閃著微光。

  「我們似乎低估了他們……鐵十字……有趣的東西,看起來這些年來他們也不是什麼進步都沒有。」他對另一道身影說道。

  「我從未小看過他們——人類求生的意志是不能被小看的,儘管那只是愚蠢的頑固與無知的努力,但同樣值得欽佩。」

  回答渡鴉的是個年邁的老人,他穿著一襲鮮紅的教士袍,臉上扣著黃金鑄成的面具,裸露出來的皮膚布滿皺紋,像是枯樹的樹皮,聲音蒼老喑啞,卻帶著莫名的威嚴。

  「無論怎麼說,我們該改變計劃了,我的主教大人。」渡鴉的語氣滿不在乎,他從來不將這些凡人放在眼裡,儘管他自己也是凡人中的一員。

  「那是我的事情,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就足夠了。」老人語氣平淡。

  「隨你便好了,我親愛的導師先生。」渡鴉拍拍他的肩膀,轉過身離開,「只要別忘記我們的初衷就行。」

  「為了那理想的國……」老人輕聲念道,佝僂的身形久久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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