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寓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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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燈塔」光照的區域極其寒冷,大部分植被早已枯萎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的凍土,地面裂開無數深淺不一的土縫,寒氣從縫隙中升騰而出,如遊走的白色幽靈。

  但,車內的氣氛,要比外邊還要冷上幾分。

  澤琳以前覺得自己很能抗壓,畢竟隨著弗雷幾番從驚濤駭浪里闖蕩出來,性子也該成長了。

  可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中只熬著坐了半天,她就找藉口跑到科研馬車上,搗鼓龍鱗去了。

  「弗雷大人。」莉莉婭說,「為什麼澤琳小姐一走,您就不說話了呢?」

  「……因為,也不知道究竟該聊些什麼。」弗雷的視力能洞見微小的肌肉顫動。就算這樣,他還是沒法理解莉莉婭當下的情緒是什麼。

  為了不觸雷,就只好閉口不談了。

  「您總是忙於政務,很少和我交談。」莉莉婭伸手把帘子拉得緊些,避免冷氣從外邊透進來。「所以我們之間的關係才會步入窘境。還請您也對我暢所欲言吧,增進一下互相的理解。」

  (要怎麼開口聊啊,星座?血型?人格圖像?興趣愛好?還是像聯誼會迅速升溫的秘訣那樣,交換秘密?)

  弗雷不能看出莉莉婭的思緒,可莉莉婭卻能反推出弗雷在想什麼:「您不用糾結。現在正想著什麼,就請您說什麼好了。」

  「我在想……這樣的土地如果能收入版圖,也得要進行化凍處理。」弗雷說話時呵著白氣,「糧食或者經濟作物都沒法立刻種下去,可人口的膨脹不會等……得回去就再規劃幾個區域,用作開墾農田、做為緩衝才行。」

  「原來澤琳小姐平時就都在聽您說這些事啊。」車輪碾過一道顛簸的土坎,車上兩人都隨著搖擺了一下。「明明我剛剛旁敲……旁敲側擊了您一下。您還是在說公務的事。」

  「不樂意聽的話……」

  「不,我很樂意聽。這是平常澤琳小姐才有的待遇。」莉莉婭真誠地說道,卻顯得相當陰陽怪氣,「您說過的吧?只有外人才需要哄著、供著;面對自己人,只需要坦誠相待就好了。」

  面對再繁雜的政務,弗雷都能一肩挑下。抽絲剝繭,層層深究,走訪調查,巧取證據。大膽地假設加以謹慎地求證,這才能推出最佳方案。

  這一套卻在莉莉婭這裡行不通。人和人之間的交際不是應酬粉飾過的數據。一句一詞,一字一眼,都有可能徹底改變對話的走向。

  「還在生這把「劍」的氣嗎?」弗雷把依靠在一旁的「劍」取了過來。

  「嗯。」莉莉婭相當誠懇。「很生氣。氣到連我也沒法置之不理。」

  問題就在這裡:她自述生氣的時候,語氣完全沒有什麼波動。

  弗雷暗想,這類怒不形於色的人,放在某些影視作品裡高低都得是個大反派。

  「但……我也能理解您。」莉莉婭又接著說,「誰讓我不爭氣,是個沒用的「劍鞘」呢?我沒法徹底卸下您揮劍的痛苦,這才讓您另尋它法。我其實是最沒資格生氣的。」

  兩人沉默一陣,還是莉莉婭接著開口。

  「我想起來一個寓言故事了。是我被收養進教會總部時,聽奶娘和嬤嬤們講給小孩子的。」莉莉婭試探著說道,「您……願意聽嗎?」

  「聊天聊天,不就是談天說地、想到哪裡就聊到哪裡嗎?」弗雷抓緊給這次談話定性。

  「這個故事說的是古代人類。」

  莉莉婭就著窗外傳來的呼呼風聲,繪聲繪色地說起來:

  「古代人類的頭頂上,有很大的太陽。一天,一個人出門行祭禮的時候,覺得被曬得很熱很難受,就大喊說:『太陽啊,你為什麼要把我們曬得這麼熱!』太陽聽到了很難過,於是就藏了起來,讓人們再也不會被曬得很熱了。」

  弗雷以為後面有反轉,等了半天,只見莉莉婭微微一笑:「說完了。」

  「哈?」

  一想到太陽消失之後發生的所有爛事,弗雷覺得這個寓言故事有一半是黑色寓言,另一半則是沾點地獄笑話了。

  「這是告誡那些我們這些被收養的小孩子,要懂得感恩,理解教會對我們做出的管理和鞭笞都是為我們好。」

  莉莉婭還附帶上閱讀理解的答案,

  「有的恩賜,雖然會讓我們難受,但千萬不能去計較這些小事。因為沒了它,才是大禍真正的開始。」


  「你認同這種解讀嗎?」

  「我一直覺得它說得很有道理。可現在我有了新的想法。」莉莉婭抬起眼睛,看著弗雷,「人們對太陽或多或少有些怨言,可終究是需要太陽的;太陽也不需要顧及每個人的感受。」

  說著,她抓起毯子,披在弗雷的背上,慢慢跪在狹窄的車廂內。

  「對我而言,您就是我的太陽。我會因為您冷落我、不理解我,甚至做了出格的事情心生怨念——但這都是我個人的事。寓言故事中的太陽因為一句怨言藏了起來,您不能這樣。那把新鑄的「劍」,請你該用的時候就用,不要因為我就動搖了意志。」

  弗雷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些話交給別人來說,怎麼聽都像是在正話反說,意在逼迫弗雷就範。

  可莉莉婭先前已經做好了鋪墊。最開始就拿弗雷說過的話定調:「自己人只需要坦誠相待」;接著直舒情緒,擺出了態度;最後借著寓言故事表露真正的心意。

  這一套組合技下來,拉近了距離,卸掉了弗雷的道德擔子,還沒委屈她自己。

  什麼叫說話的藝術,這才是說話的藝術!

  弗雷這時候才回憶起來兩個細節。

  在日熔鎮的時候,大部分人管常跑基層的澤琳叫「橙頭髮的矮個子」;而對只是負責派餐的莉莉婭,卻都能叫上名字來。

  在攻克風盾堡的前夕,也是莉莉婭把提高凝聚力的旗子及時獻了上來。

  恐怕聚攏人心這方面的才能,她於那段時期就已經展示出來了。

  「莉莉婭,有你、澤琳,還有埃里克他們一同協助我,真算是天可憐見。」弗雷把莉莉婭扶起來,「那你……不生「劍」的氣了?」

  「生氣。」莉莉婭這回終於做了點面部表情輔助,板起了臉。「您不說,我也就當它不存在。可您要問,我只會回答生氣。就是這樣。」

  「和你最一開始的性格比起來……」弗雷感慨道,「還是現在比較好。起碼會生氣呢。」

  「那就是您自討苦吃了。」莉莉婭幾乎把弗雷說過的「異界俗語」全都背了下來,「畢竟絕大部分「劍主」,也看不到「劍鞘」發脾氣的時候。」

  馬車繼續向前開進,就在弗雷想揭開帘子,看看窗外情況的時候,一道尖銳的哨聲劃破黑夜,響了起來。

  這是頭部馬車要求所有車馬減速的信號——頭馬要停了。

  「大人,大人。」那個車夫急急忙忙趕到弗雷所在的車廂下,「這也開出來大半天了,我想跟您討個「火炬」,去枯木林子裡行個方便。」

  「在這個地界?去林子裡?」弗雷皺起眉頭,「不太安全吧,要不要隨車的幾個護衛跟著你去?」

  「您要擔心,那就派吧。反正俺大老粗一個,也不怕看。」車夫道。

  「那你和護衛們去取「火炬」吧。」弗雷同意下來,「順便問一下還有沒有人也內急的,同你一塊去,免得路上走走停停的。」

  「好嘞。」

  車夫打了招呼,拿過「火炬」,招呼同事們一起抱團去上廁所。

  莉莉婭略微眯了一會兒,抵達暮潮港以來她就沒休息過。可再度睜眼時,馬車隊還在原地,意識到大事不妙。

  出問題了。

  「弗雷大人……」

  「我知道。」弗雷用力按壓著大拇指的指面,「肯定遭遇了什麼東西」

  「您要去親自去查看嗎?」莉莉婭建議道,「我們這裡有「火炬」和護衛,比較安全。」

  「那幾個車夫不也是這個配置嗎?他們還是組隊去的,現在都連一個都跑不回來。留你們在車上就是當誘餌了。」弗雷說,「全部人員都下車步行,拴好馬匹,跟我去查看情況。」

  一行人沿著車夫和護衛離開的方向,慢慢挪進迷霧籠罩的樹林裡。

  空氣刺骨陰冷,每吸一口都像刀鋒划過喉嚨,濃密的霧氣仿佛擁有實體,將他們的視野壓縮到只有幾步之遙。「火炬」盡力而為,也不過是和傾碾過來的晦暗打個平手。

  沒走幾步,他們便看到了幾灘已經結出薄薄浮冰的尿水。

  「看那裡。」一個眼尖的護衛指著不遠處的空地說道。

  幾個個被丟棄的「火炬」靜靜地躺在地上,周圍的地面被餘溫烘烤過後,留下了一圈未結霜的痕跡。可如今,火炬如人脂般不詳的手把上已經凝結了淡薄的霜花,表明它被遺棄在此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距離,慘叫我們也應該聽得到才對。」弗雷四下看找,竟然沒發現血跡,「沒有聲響,沒有人回來報信,甚至沒留下打鬥的痕跡。幾個大活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弗雷大人。」澤琳在另一頭有了新的發現,「快來看。」

  弗雷走過去,凝視著乾燥的地面,順著澤琳的指引,落到一些晶瑩剔透的粘液上。

  「這是……什麼東西?」弗雷用手指蘸了點起來。

  黏糊糊的,有點像鼻涕。

  「這裡,還有這裡。」澤琳一步一小跳,躍過粘液,用取樣滴管勾了些許放入瓶中保存。「朝著樹林更深的地方蔓延進去了。」

  「所有人,整隊。」弗雷下令道,「跟著我進去探一探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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