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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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磚堆積成山,城牆的垛口被炸開了幾處巨大的缺口,現用沙袋補上。

  外側還掛著未燃盡的焦黑木樑。雨水順著牆面滑落,將血跡沖成一道道暗紅色的細流,蜿蜒著流入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經歷如此漫長的鏖戰,城牆上瀰漫著硝煙與血腥味。

  出於未知的原因,屍潮的進攻性忽然受挫了。守軍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時間。

  他們歪歪斜斜地靠在殘破的垛口上,盔甲早已破損不堪。有的甚至丟棄了沉重的胸甲,只穿著浸滿血污的內襯,一屁股坐下去,連武器也懶得扶正,任由沾滿塵土的長弓斜靠在自己身上。

  很難說與在城區內負責救火的行動隊比起來,兩邊誰更狼狽、誰又更焦頭爛額。但現在雙方都由衷地希望能和對方互換職責。

  並不是交換了崗位就能更輕鬆些,而是他們還對未知的情況抱有希望。

  救火的認為城牆好守一些,至少有個依仗,不會隨時被燒斷的橫樑砸死;守城的覺得火方便救一些,不像「無生者」的怪物一波接一波,永無止盡。從耐力和精神上雙重消磨防守方的意志力。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暮潮港現在是首鼠兩端,內外都無法顧全了。

  幾聲匆忙的腳步踩在雨水打滑的石頭台階上,將士們以為是奧瑟里回來了,連忙收斂了疲態。

  可他們沒意料到的是,第一時間趕來北城牆看望情況的不是奧瑟里,而是弗雷。

  「辛苦了。」弗雷懷揣著一柄用布包好的劍,臉上露出了疲憊的神態。「多虧有你們,東城門所發生的一切犧牲都沒有白費。」

  城牆守軍們大都在迎月節期間輪流去過風盾堡。他們客入競技場時見過弗雷。

  那時候,風盾堡之主神采飛揚,完全不像今天這樣身心俱疲。

  澤琳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可她的洞察更深。

  比起勞累拖顯出的疲軟,弗雷的神色更像是分出了精力和體能、在內部消化著什麼。

  俗話說,獅子吃了人還要打個盹。可弗雷連打盹的功夫都沒有。

  「在諸位共同的努力下,我把「無生者」的軍團長,還有那頭巨龍,全都幹掉了。」弗雷光這兩句話說出來,其他鼓舞的陳詞濫調就都不必提了。

  守城將士們的眼睛直接亮了起來,既是懷疑,又是崇拜。

  「當務之急,是撐到穩定城區內的火情,再讓教團出面緊急解決驅散「迷霧」的事。」弗雷說道,「「燈塔」被毀了,這個晚上會很漫長……你們還要做好協助一部分災民遷往風盾堡的準備。」

  「弗雷大人,這話不太好拿到檯面上說吧?」澤琳小聲提醒道。

  「眼下不是爾虞我詐、虛與委蛇的時候了。」弗雷搖搖頭,「我直白地說了:就算最大的兩個禍患被我斬殺,你們也不能放鬆。把守城人員的名冊拿來,我要代行城防指揮,布置輪班換崗。」

  「大人,我們不是信不過您……」城防官說道,「只是斗膽問您一句。是奧瑟里大人授意您來的嗎?」

  「奧瑟里回廷內休息去了。」

  弗雷說得很委婉,一句話帶過。

  可澤琳,還有從東城牆上撤回來的操弩手,都知道奧瑟里發脾氣到了怎樣一個歇斯底里的地步:

  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童,拼命地跳腳、咆哮。覺得自己努力了那麼久以來的勞動成果,竟然被弗雷摘了。

  奧瑟里意氣用事,直接甩手不干。現在也只能弗雷來僭越職權,挑暮潮港的大梁。

  澤琳心裡明白得很,這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因為暮潮港最多只會口頭感謝一下,商人世家們做一些讓利。可在今晚拼死拼活拯救出的百姓,他們的產出永遠不會歸到風盾堡名下。

  最佳選擇是找個藉口退出——例如現在這個時間段就很好。

  弗雷已經斬殺了最大的兩個威脅。於情於理,剩下的都是暮潮港內部事務。他大可以推稱風盾堡也告急,必須即刻返程。這樣就能從這堆爛攤子裡脫身了,還完全處於道德高地。

  可他選擇的卻是留下來,儘自己可能挽救暮潮港的生靈。

  「我要休整一下。」弗雷推開一旁儲物室的門,往裡搬了把椅子,「澤琳,拉爾夫,埃里克,都進來回話。」

  在這個相對密閉的空間裡,四人的談話被雨點聲蓋過。

  「為什麼放下風盾堡的職務,跑來送「劍」?」弗雷問拉爾夫。

  「回稟弗雷大人。您走之後,馬爾沃恩大師監督著那個陰翳之民,讓他把「劍」鑄好。」拉爾夫說,「大師說,這「劍」不能在城中久放,應該儘快交給大人您隨身攜帶。」

  「那你怎麼是整裝出行的?」弗雷又問。

  「因為「燈塔」已經很不穩定了。我怕在半路上它就熄滅,所以武裝了一番。」

  「風盾堡的防務如何?」

  「「篆符者」們已經在城牆上銘刻下了符文。」拉爾夫向弗雷展示自己的銘篆符文戰甲,「大人,您已經親眼見過這符文的威力了。有大師他們在,風盾堡就永遠屹立不倒!」

  「就算如此,光憑伊德瓦爾一個人肯定沒法維持堡內運作。」弗雷做出了判斷,「你現在就趕回去,帶上我的手諭。我要臨時分權給馬爾沃恩大師,請他代管一下城防的事宜。」

  「遵命。」

  「埃里克。」弗雷書寫手諭時,又喊另一名親衛上來回話,「莉莉婭她們現在安頓好了嗎?」

  「她們被安置在城牆下的小屋裡,傑·諾瑞負責安保。」埃里克流利地應對。

  「大批難民正在疏散向這裡,而小屋是軍士落腳的宿舍,肯定不夠用。得想辦法聯繫一下那些世家大族,讓他們騰出點地方給人先暫住下。」弗雷說,「現在誰想不出血,那就先割誰的肉。」

  「在您歸來之前,諾埃拉女士就已經遣使來打探過了。」埃里克說,「過一會兒,她大概就會到這裡。」

  「好。」弗雷把手諭遞給拉爾夫,讓他緊急啟程迴風盾堡。接著又轉向教團學者:「澤琳。」

  「是。」

  「你現在就帶著埃里克,去城裡搜尋教團的負責人。」弗雷命令道,「肯來,就他請來;不肯來,就抓來!現在不是什麼請客吃飯的時候,不用念及情面了。帶回來之後,讓他們組織力量、設定計劃驅散「迷霧」。找出「燈塔」毀滅後的應急方案。」

  「明白。」澤琳點點頭,和埃里克一併出去了。

  交待完這一切,弗雷向後靠在吱吱作響的椅子上。

  這麼久了,他第一次主動尋求放鬆,竟然是在這麼關鍵的時刻。

  身體仍然感覺不到疲勞,可精神卻會倦怠。凡人該感到的壓力,弗雷一樣會感知到。

  城防官透過沒關上的儲物室門,窺見了弗雷的疲態。

  「去沖一碗薑湯。」他對身旁的小兵吩咐道。

  「您想喝薑湯了?」小兵詫異地問。

  「沒眼力見的東西!」他踹了小兵一腳,「薑湯是給他準備的。人家一晚上忙上忙下,你連口湯水都不讓人過口?快去!」

  「這……外邊這麼大的雨,伙房又那麼遠,我上哪裡找柴火又升起來,再把水煮開沖薑湯啊?」小兵抱怨道。

  「媽的,叫你干點事磨磨唧唧,要不你現在就別守了。」城防官怒道,「滾去奧瑟里的宮廷里,讓那裡的人伺候你。用不著淋雨,也沒人讓你跑腿!」

  「還是我去吧。」一個從東城牆上回來的操弩手自告奮勇,「我和幾個弟兄能活下來,全都得靠弗雷大人英勇奮戰。這麼大的恩,也沒什麼能回報的,跑跑腿就算表個心意。」

  他大步跑到伙房,刨了些薑末,燒好開水,沖了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可伙房已經是一片狼藉,實在找不到乾淨的東西蓋碗,就只好又冒雨跑回去。

  在雨幕中,忽然多了一個龐大的方形輪廓。

  諾埃拉家族的玉輦駕臨此處,在背後的暮潮港陷入一片混亂之際。這鎏金的車身顯得格外諷刺。

  「慢著。」諾埃拉留意到了這個弩手,停車問話。「這個時候,怎麼擅離職守?」

  「諾埃拉女士,弗雷大人除惡斬龍、得勝歸來。我想讓他用些熱茶水,好好休息一下。」弩手站在雨里回話,用手不斷地去遮碗面,儘量防止雨水落入碗中。

  「你也是個不懂事的人啊。」諾埃拉眨眨眼,「像你這樣辦事怎麼行?到時候就算是茶水,也變成雨水了。」

  「我——」

  「好了,不用爭論了。」諾埃拉用扇子挑起帘子,「輦內淋不到雨,就把茶水放在我這裡吧。我正好要去和他談話,順便帶給他就是了。」

  操弩手一臉不情願。自己本該親手奉獻上的情意,卻成了別人做順水人情的嫁衣。就算他是個沒讀過什麼書的糙漢子,也實在難以接受。

  可又正如諾埃拉所說,要是不照辦,薑湯就要被雨水兌沒了。

  「我不是在給你面子,是給弗雷大人面子。」冥沙公主道,「你不肯也是你的事。行車——」

  「那就……呃……」他只好大步上前,把已經有些涼了的薑湯遞上。「請您轉交給他吧。」

  「雖然有些愚笨。可識得大體,總是好的。」冥沙公主把碗接過,轉頭命令道:「行車,往北城牆!」

  輦駕重新開動,把操弩手孤單的身影甩落在雨幕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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